投影
故地重游，无论是怎样的故地重游，总是不可避免的会让人心生那么一点酸楚。
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末世里，游到这样的故地。
初晓一忽向左，一忽又向右，在荒芜沉寂的城市上空盘旋游弋，来来回回飘了好几遍，总是缺根筋一样的脑子，也忍不住有些多愁善感。
“说没就没了啊，好好的一个城市，说没就那么没了，那天要不是我妈非让我陪她去神殿烧香，说不准我也就那么没了，这鬼世道。”
奚晨嗤了一声，“关世道什么事？世道是人为，这回让人家破人亡的却是天灾。”
人类始终以为，若有一日末世降临，理当来自人祸。
病毒，核武，在莫测人心的加持下，哪一个都不好惹。
藏在暗处的生化实验从未消止，国与国间的大小冲突始终不断，人人担忧病毒核武，可丧尸还没有出现，核武也没来得及爆炸，海洋先炸了。
人类伸向宇宙的触角断了，挂在外太空的空间站成了睁眼的瞎子，让人引以为傲的蓝星科技，颤颤巍巍有出气没进气，气息奄奄地苟延残喘。
日新月异的科技与文明连一丝反抗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就被埋进了深海里，连阳光都看不见。
海下近700米的地方，是没有光的。
应龙九的照明灯组开到最大也只能照亮极小的区域。
长生生物，说是两个内扣的半环形，实际上两个半环是自下而上一层层在收窄的，扣得非常有层次。
高处俯瞰，8万方的园区，好像一片岭南的梯田，一路向下，层层铺开。
环形对扣，寓意着生命的生生不息。
寓意这东西就跟算命一样，属于虚无缥缈的灵魂学范畴，准或不准只能听凭天意。
显然天意不怎么眷顾这颗生活了70几亿人口的星球，于是生生不息一夜之间变成了奄奄一息。
“像做了一场噩梦。”
秦深的声音在花朝耳边轻轻叹息。
“我们一生都在为了破解生命的奥义努力，可生命这么脆弱，很多密码还没来得及破解，就已经要消逝了。”
花朝一震，不可思议地扭头，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身侧那个在水上漂浮的人影。
“你……”
繁复如太空服的潜水服下的秦深弯着眉眼，“我怎么在这？”她露出个很无奈的笑，“你在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呢？为什么要来长生？人类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肯放弃长生的痴念吗？”
“不是，现在医疗资源紧张……”
“医疗资源啊，可是长生生物没有什么医疗资源哪，你不知道吗？”
花朝皱着眉头，“如今技术的恢复远远大于普通医疗资源的搜集，剩下的人类……总要给自己留点保命的资本。”
“是这样吗？”秦深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挑了挑眉，“啊，有人来了，我先去给你探探路吧。”
花朝怔怔地望着秦深幻影消失的方向，一时回不过神。
自己的病症，好像又严重了。
明明服了抑制剂。
是因为这里是她昔日工作的地方吗？
初晓已经凑了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一脸的疑惑，“队长，你在说啥？”
“嗯？”
“你在自言自语欸，自己跟自己说话哪里有大家一起聊天有趣？来嘛来嘛，有啥需要交流的，跟我讲呀，要广开言路嘛。”
花朝几乎要开始怀疑人生：“广开言路的意思是？”
“啊？你不知道？意思是展开多方对话呀，就是群聊的意思嘛。”
花朝：“……”
奚晨叹了口气：“……队长，下次咱们申请去图书馆出任务吧，我想给初晓同学打捞一本成语词典。”
初晓一头雾水，“怎么？不对吗？不能够啊，这个成语这么简单，广，开，言，路，这几个字我都认得哒。”
花朝一腔酸楚和满腹忧虑被初晓几句话就给轰得干干净净，他按下推进器，向下层移动，“保持在通讯覆盖范围内，分开搜索，给无忌开视野，先确认各区域结构和功能。”
初晓也不纠结，“收到。无忌哥哥，我现在去给你插眼，记得罩着我哦～”
张无忌：“事实上，你们离开主舱后，我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不多，还请自求多福。”
初晓，“啊，你不能放弃我呀，我这么可爱。队长，你去哪？不是先搜顶层嘛？”
“一左一右分开走，开视野你们两个人就够了，我先把底层通道排查一下。”
奚晨忙道：“队长，还是我去下面吧，说不定会藏着大型海洋生物。”
花朝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无忌平板无波的声音已经响起，“方圆两百米内无生命存在迹象，但需要防备建筑承重被过度腐蚀，根据信号反馈，目前建筑存在坍塌危险的几率是0.96%。”
初晓，“哟，良心啊，居然不是豆腐渣工程。”
花朝笑了笑，“安心。你们速度要快，咱们的最终目标在地下，我先去标记通道。”
说话间，推进器等级已经被他调高，顶着海底近700万N的压强，游鱼般滑了下去。
和三年前相比，他越来越像个合格的潜水员。
头灯的微光破开前路的黑暗，带着他一路滑向沉寂的深处。
如果没记错，一楼一边应该是个面积近三千方的大型展厅，另一边是个半悬空的平台，平台下方，是蔓延过整个园区蜿蜒曲折的景观花园，说是花园，从体量上讲，其实更接近于公园。
他一路落在那个异常宏伟壮观的展厅门口，十几米宽的钢化玻璃门已经被冲成齑粉，湮没在无边的海洋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和大厅中央一座九米高金字塔形状的展体。
在花朝这块微弱的光源的照射里，泛着异样的光泽。
类人的电子音自“金字塔”方向响起，“欢迎来到长生生物，很荣幸可以成为您的参观向导，接下来，我将带您走进一个神秘的生命世界。”
埋在海下整整三年，这个展体内置的AI向导居然还有能源！
黑暗中，以“金字塔”为中心，周边缓缓亮起微光。
先是头顶的天花，缓缓蔓开一片灿烂星河，星河中，突然，一颗流星无声坠落，砸在地面，溅起一片耀眼光芒。
花朝被这光芒闪得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整个展厅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广阔星河越拉越远，世界通过全息投影的形式变得浩瀚宏大，他置身于星河之中，一瞬间感觉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
如恒河之沙，天地之尘，宇宙洪荒里飘荡的小小分子、原子。
AI向导的声音异常柔和，“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探索宇宙的奥秘，生命的密码。宇宙是什么，是分子，是原子，是电子，是离子。那么生命呢？生命又是什么？”
“蓝星百分之七十是水，人体重量的百分之七十也是水。”
花朝的脚下，变成汹涌奔腾的江河湖海。
他好似悬在半空，上够不到天，下落不到地，无根无基，风雨飘摇。
“人体内百分之十八的蛋白质承载着人类生命的重量，如同蓝星百分之三十的陆地承载着这颗星球上万千的生灵。”
“蛋白质，是生命的根基。”
“我们无从探索生命的起源，尚无法确知人类在苍茫宇宙中的维度，但可以确知，那应该是极渺小的。”
“我们无法改变生命和宇宙的关系，但可以通过生命的解码，来改变自身的厚度与长度。”
秦深突然出现在花朝的身边，在星河浩瀚与江河奔腾的交相辉映里，闲庭信步般滑了一圈，神色是淡淡的冷漠，“人类真的很聪明是不是？忽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她瞧着花朝愣愣的样子，冰消雪融般绽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我发现最近的你真的很呆啊。”
“你怎么……”
“我怎么又来了？”秦深调皮地眨了眨眼，“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在。”
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花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本以为幻象中的秦深一定会毫不思索地答，当然是真的。
幻境的人，应该给出制造幻境的自己那个心里最渴望的答案。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她的回答也理应如此。
可秦深却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似乎在犹豫。
一个幻像，居然出现了犹豫。
良久，秦深才轻轻开口，双眼透过潜水服的透明头盔定定看过来，有机材料的遮罩恍惚竟让她的面目有些失真的模糊。
她说，“你觉得呢？”
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末世里，游到这样的故地。
初晓一忽向左，一忽又向右，在荒芜沉寂的城市上空盘旋游弋，来来回回飘了好几遍，总是缺根筋一样的脑子，也忍不住有些多愁善感。
“说没就没了啊，好好的一个城市，说没就那么没了，那天要不是我妈非让我陪她去神殿烧香，说不准我也就那么没了，这鬼世道。”
奚晨嗤了一声，“关世道什么事？世道是人为，这回让人家破人亡的却是天灾。”
人类始终以为，若有一日末世降临，理当来自人祸。
病毒，核武，在莫测人心的加持下，哪一个都不好惹。
藏在暗处的生化实验从未消止，国与国间的大小冲突始终不断，人人担忧病毒核武，可丧尸还没有出现，核武也没来得及爆炸，海洋先炸了。
人类伸向宇宙的触角断了，挂在外太空的空间站成了睁眼的瞎子，让人引以为傲的蓝星科技，颤颤巍巍有出气没进气，气息奄奄地苟延残喘。
日新月异的科技与文明连一丝反抗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就被埋进了深海里，连阳光都看不见。
海下近700米的地方，是没有光的。
应龙九的照明灯组开到最大也只能照亮极小的区域。
长生生物，说是两个内扣的半环形，实际上两个半环是自下而上一层层在收窄的，扣得非常有层次。
高处俯瞰，8万方的园区，好像一片岭南的梯田，一路向下，层层铺开。
环形对扣，寓意着生命的生生不息。
寓意这东西就跟算命一样，属于虚无缥缈的灵魂学范畴，准或不准只能听凭天意。
显然天意不怎么眷顾这颗生活了70几亿人口的星球，于是生生不息一夜之间变成了奄奄一息。
“像做了一场噩梦。”
秦深的声音在花朝耳边轻轻叹息。
“我们一生都在为了破解生命的奥义努力，可生命这么脆弱，很多密码还没来得及破解，就已经要消逝了。”
花朝一震，不可思议地扭头，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身侧那个在水上漂浮的人影。
“你……”
繁复如太空服的潜水服下的秦深弯着眉眼，“我怎么在这？”她露出个很无奈的笑，“你在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呢？为什么要来长生？人类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肯放弃长生的痴念吗？”
“不是，现在医疗资源紧张……”
“医疗资源啊，可是长生生物没有什么医疗资源哪，你不知道吗？”
花朝皱着眉头，“如今技术的恢复远远大于普通医疗资源的搜集，剩下的人类……总要给自己留点保命的资本。”
“是这样吗？”秦深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挑了挑眉，“啊，有人来了，我先去给你探探路吧。”
花朝怔怔地望着秦深幻影消失的方向，一时回不过神。
自己的病症，好像又严重了。
明明服了抑制剂。
是因为这里是她昔日工作的地方吗？
初晓已经凑了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一脸的疑惑，“队长，你在说啥？”
“嗯？”
“你在自言自语欸，自己跟自己说话哪里有大家一起聊天有趣？来嘛来嘛，有啥需要交流的，跟我讲呀，要广开言路嘛。”
花朝几乎要开始怀疑人生：“广开言路的意思是？”
“啊？你不知道？意思是展开多方对话呀，就是群聊的意思嘛。”
花朝：“……”
奚晨叹了口气：“……队长，下次咱们申请去图书馆出任务吧，我想给初晓同学打捞一本成语词典。”
初晓一头雾水，“怎么？不对吗？不能够啊，这个成语这么简单，广，开，言，路，这几个字我都认得哒。”
花朝一腔酸楚和满腹忧虑被初晓几句话就给轰得干干净净，他按下推进器，向下层移动，“保持在通讯覆盖范围内，分开搜索，给无忌开视野，先确认各区域结构和功能。”
初晓也不纠结，“收到。无忌哥哥，我现在去给你插眼，记得罩着我哦～”
张无忌：“事实上，你们离开主舱后，我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不多，还请自求多福。”
初晓，“啊，你不能放弃我呀，我这么可爱。队长，你去哪？不是先搜顶层嘛？”
“一左一右分开走，开视野你们两个人就够了，我先把底层通道排查一下。”
奚晨忙道：“队长，还是我去下面吧，说不定会藏着大型海洋生物。”
花朝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无忌平板无波的声音已经响起，“方圆两百米内无生命存在迹象，但需要防备建筑承重被过度腐蚀，根据信号反馈，目前建筑存在坍塌危险的几率是0.96%。”
初晓，“哟，良心啊，居然不是豆腐渣工程。”
花朝笑了笑，“安心。你们速度要快，咱们的最终目标在地下，我先去标记通道。”
说话间，推进器等级已经被他调高，顶着海底近700万N的压强，游鱼般滑了下去。
和三年前相比，他越来越像个合格的潜水员。
头灯的微光破开前路的黑暗，带着他一路滑向沉寂的深处。
如果没记错，一楼一边应该是个面积近三千方的大型展厅，另一边是个半悬空的平台，平台下方，是蔓延过整个园区蜿蜒曲折的景观花园，说是花园，从体量上讲，其实更接近于公园。
他一路落在那个异常宏伟壮观的展厅门口，十几米宽的钢化玻璃门已经被冲成齑粉，湮没在无边的海洋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和大厅中央一座九米高金字塔形状的展体。
在花朝这块微弱的光源的照射里，泛着异样的光泽。
类人的电子音自“金字塔”方向响起，“欢迎来到长生生物，很荣幸可以成为您的参观向导，接下来，我将带您走进一个神秘的生命世界。”
埋在海下整整三年，这个展体内置的AI向导居然还有能源！
黑暗中，以“金字塔”为中心，周边缓缓亮起微光。
先是头顶的天花，缓缓蔓开一片灿烂星河，星河中，突然，一颗流星无声坠落，砸在地面，溅起一片耀眼光芒。
花朝被这光芒闪得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整个展厅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广阔星河越拉越远，世界通过全息投影的形式变得浩瀚宏大，他置身于星河之中，一瞬间感觉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
如恒河之沙，天地之尘，宇宙洪荒里飘荡的小小分子、原子。
AI向导的声音异常柔和，“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探索宇宙的奥秘，生命的密码。宇宙是什么，是分子，是原子，是电子，是离子。那么生命呢？生命又是什么？”
“蓝星百分之七十是水，人体重量的百分之七十也是水。”
花朝的脚下，变成汹涌奔腾的江河湖海。
他好似悬在半空，上够不到天，下落不到地，无根无基，风雨飘摇。
“人体内百分之十八的蛋白质承载着人类生命的重量，如同蓝星百分之三十的陆地承载着这颗星球上万千的生灵。”
“蛋白质，是生命的根基。”
“我们无从探索生命的起源，尚无法确知人类在苍茫宇宙中的维度，但可以确知，那应该是极渺小的。”
“我们无法改变生命和宇宙的关系，但可以通过生命的解码，来改变自身的厚度与长度。”
秦深突然出现在花朝的身边，在星河浩瀚与江河奔腾的交相辉映里，闲庭信步般滑了一圈，神色是淡淡的冷漠，“人类真的很聪明是不是？忽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她瞧着花朝愣愣的样子，冰消雪融般绽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我发现最近的你真的很呆啊。”
“你怎么……”
“我怎么又来了？”秦深调皮地眨了眨眼，“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在。”
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花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本以为幻象中的秦深一定会毫不思索地答，当然是真的。
幻境的人，应该给出制造幻境的自己那个心里最渴望的答案。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她的回答也理应如此。
可秦深却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似乎在犹豫。
一个幻像，居然出现了犹豫。
良久，秦深才轻轻开口，双眼透过潜水服的透明头盔定定看过来，有机材料的遮罩恍惚竟让她的面目有些失真的模糊。
她说，“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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