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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劫掠(四)

    当公孙懋部溃败的消息传回大营的时候,已是竖日午后。

    公孙黎在大帐内大发雷霆,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怒骂道:“曹阳误我,曹阳误我!”

    众人噤若寒蝉,皆不敢言。

    区区野人,竟然玩起了谋略,此刻侍立一旁的营官徐逸低头沉吟,梳理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方明明有近千人而不用,在攻略村落的时候,宁可冒着高额的伤亡,也仅用两百人出阵打杀,这另所有人进入了误区,以为对方只有两百流寇,重视程度不足,引来了此次战败,很简单的小谋略,但众人身在棋盘之中,哪能看到外在的天地,一直以来野人的固有感官,很好的为此次计谋的施行做了铺垫,看来,这一点也在对方算计之内。

    看来有高手坐镇彼方。

    主座上的公孙黎还在发泄怒火,他丧心病狂的勒令椽吏传令族内驱赶曹阳家眷,使之不得逗留在公孙府内。

    这孤儿寡母的!唉!众人还得违心的恭维老恩主宽宏大量,曹阳犯下弥天大罪,恩主还能看在其往日的功劳上放过其妻儿老小,不绝人子嗣,堪称人主典范。

    望着上座癫狂的老匹夫,徐逸暗暗摇头,此人只知弄权,毫无胸襟。老曹伺候公孙家数十年,兢兢业业,如今一个战败,却成了祸首,尸骨未寒,却要拿他家族问罪,岂不令人心寒。

    “康儿啊,如今懋儿下落不明,凶多吉少,我怎么向你从叔交代啊!”公孙黎瘫坐地上,边哭边用手掌拍打地面,也不顾周围众人看着。

    徐逸皱了皱眉头,堂堂一介武人,竟做女儿态。

    想我徐逸堂堂七尺男儿,竟瞎了眼,在此人帐下效力。

    一想到自己前途晦暗,忍不住内心哀叹。

    “从叔自幼跟随父亲征战沙场,自然了解战争的残酷性,他把从弟送来入伍,便已有心理准备。况且此事错不在父亲身上,从叔自然也会通情达理。”

    “唉!终究是我手上出的事。康儿啊,当下这局面,如之奈何啊?”

    “孩儿愿率精骑出击!”

    “对方人多势众,我方马军不足两百,恐不能敌。”

    “父亲放心,我率精骑不正面对敌,只骚扰游走,拖慢他们行军速度,父亲调遣营内人马快速包抄过去,到时候,敌寡而我众,定可一战定乾坤。”

    “善!”公孙黎抚掌赞道。

    “不可,”椽吏急忙反对,“假如对方调虎离山,我大营人马尽出,这飞云渡一旦有失,那后果…………”

    “这,”公孙黎又踌躇了。

    “怎会有失,我马军盯着他们主力,难道他们主力还能长了翅膀不成。”

    “大公子息怒,老朽也是为了恩主前途计,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说他们只有一千人马,但谁敢保证不会从别的地方再窜出来一千呢?”

    公孙康哑口无言,气得甩了甩袖子,摔帐而出,出了营地,召来亲卫,带着己部一百余骑兵疾风电驰般冲出了营门,朝着北方疯狂奔去。

    五十里的距离,纵马狂奔,一个时辰便到,对方早已撤出,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带不走的物资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整个营地除了死尸之外,就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残痕。

    游骑散出去戒备,却在取水的溪畔发现被残杀的两百余士卒。大多双手被缚,尸首分离,身上不止两处致命伤,一处是生前,一处是死后。

    游骑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公孙康持缰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力一甩,呵斥着坐骑跑起来,却被四周亲卫死死揽住。

    “让开!”公孙康的眼神跟受伤的狼一样,那种恨不得用爪刨,用牙咬。

    亲卫们也不答话,死死抱住他,气得他用鞭子狠抽,发泄怒火!

    他终究是拗不过亲卫们,抽了几鞭后,也颇觉无趣,只是心中那股邪火,怎么也消不下去。

    亲卫的阻拦并非没有道理,已是申时三刻,冬季昼短夜长,再过几刻钟,天色便渐渐暗淡下来,黑夜追击,殊为不智。

    不光夜路难行,遇到袭击也很难全身而退。而且追上了也没用,夜晚会限制死骑兵的机动性,打不得,逃不得。

    公孙康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怒火烧到脑袋上,那是不发泄出来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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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月朗星稀。

    长长的队伍在山岗下停留下来。打了一晚,又赶了一天路,众人疲惫不堪,索性押解着俘虏和装满战利品的大车在附近寻了个地儿露营。

    夜晚赶路殊为不智,况且士兵们需要休息,恢复体力以应对不测。

    士兵们捡了些枯枝,生起了篝火,三三两两蜷缩一起应对寒冷。

    “来,毛毯,拿着……”

    少野行走在其间,于旁人一道,将不多的毛毯,棉衣递给他们。

    而他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手下巴塔分发完之后,刻意留了一件棉衣,悄悄上前,把衣服披少野肩上,他笑了笑,取了下来。

    “给战士们,他们浴血拼杀,我躲在后面,这棉衣,我没资格穿。”

    “可是……”巴塔还想再说什么,只见少野已附身把棉衣轻轻盖在一熟睡的年轻战士身上。

    从车上翻下来一袋水囊,拔开塞子,猛灌了一口,里面是烈酒,只感受到一股热流从喉咙里直往肚子里冲。

    “好酒,”少野围着篝火坐下,随手把水囊递给旁边的战士,“可惜,酒不多,让大家都灌一口,去去风寒。”

    那人也不犹豫,拿起水囊猛得灌了一大口,一边砸吧着嘴,一边递给另一个。

    “今天该高兴!”少野望着围着他一圈的众人,他从大家的眼睛里看到的光彩,那是兴奋和激动的眼神。

    “粮食抢了不少,够大伙吃一整年,等把种子种下去,来年,大家就不用过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来年开春,我们就在肴山北,开一个大集市,跟他们互市,用我们的山货去换他们的麻布,漆具,铁器,以后大伙人人有麻布制作的衣服穿,不用穿这臭熏熏的兽皮。”

    “开心吗?”少野拍了拍身边小战士的肩膀,那孩子只是憨笑着,但眼神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正在化作火焰,熊熊燃烧。

    “该开心,就在昨天,我们打败了一直骑在我们头上,谈之色变的东禺国的军队。打之前,我也怕,以为有什么三头六臂,这一刀子下去,诶,怎么着?也会疼,也会叫……也会哭爹喊妈,到处乱跑……”

    风趣的话惹得大家哄然一笑。

    “我心里告诉自己啊,从今以后,这块地方,我们能横着走了!我们无敌了!”

    大家笑得更开心。

    “但,够了吗?”少野面色一凝,“他们会让我们称心如意吗?他们会让开开心心过好日子吗?他们有一万多正规军,一万多人啊,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如果今天大家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胜利沾沾自喜,那么我们离死期也不远了。”

    “可能有人会说,那我们招惹他们干嘛?”

    少野自嘲的笑了笑,眼神冷得如同一块寒冰,“多幼稚啊,以为这个世界,不惹人,就能太平无事过自己的日子,呸,他们抢你的财富,夺你的女人,需要经过你同意,呵呵,不需要!就如同豺狼叼走野兔,并不需要提前告知,你快跑,我要来吃你。”

    “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把自己的爪子和獠牙磨尖利了,当他们来的时候,狠狠的给他们一拳,告诉他们劳资不是好惹的。”

    “你们给我往心里记住一件事,强者只尊重强者,要想活下去,要想和平,先给我学会反抗,学会侵略,然后,我们再好整以暇的讨论和平这个词汇!明白了吗?”

    “明白!”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少野的周围围满了人,有河谷地的战士,石窟的战士,也有好多枯骸部的战士,他们眼神炙热,炯炯的望着他们名义上的首领。

    “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啊!”少野摊了摊手,“我们会流很多血,会死很多人,我们今天给了他们一巴掌,他们肯定会凶狠的反扑过来。但这一切,在我看来很有必要!”

    少野的声音渐渐变得激昂:“早晚会有这一天,不过是早来或者晚来罢了,这块土地太小了,大伙们,太小了,他容不下两个民族在这边生存繁衍,要么我们打败他们,要么他们打败我们,没有第三条路!”

    “可能有人会害怕,有人会质疑,有人会恐慌,他们那么多人,打不过的。是的,你们的祖先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害怕了,放弃流血了,把问题交给了他们的后代,但问题解决了吗?他们停止侵略了吗?没有,你们付出了更加惨烈的代价,我相信在座的有不少亲戚子女兄弟被他们抓去俘虏,他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大家心里没数吗?现在,命运的安排再次轮到你们了,是跟你们的祖先一样选择退缩,让你们的子女去承担,去牺牲,去像狗一样活着?还是为了一个可能性,为了一个打败他们的可能,去流血,去牺牲,去拼搏一回?回答我!”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直以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这件事,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需要考虑这件事,只需要起来为一整天的食物奔波操劳,但今天,突然有人把这个问题毫不犹豫,甚至连一点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也不给,就这么甩在他们脸上的时候,众人其实是有点懵圈的。

    但他们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忽然不知道怎么,内心搁着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得要命。

    所有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捏的噼啪响,有心想说上两句,甚至心里难受得想大吼大叫,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一双双眼睛烧得通红!

    “好,很好,我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但有这股怒气就好了吗?不够,远远不够!”

    “你们还很弱小,你们理解什么叫强大吗?不是身强力壮,不是健步如飞,而是当危机降临的时候,你敢站出来,你就强了一点点。你身受重伤的时候,只要还有一点点力气,你撑着,用牙去咬敌人,你就强了一点点。当你苦了累了,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咬着牙,熬住了,你就强了一点点。”

    “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很简单,强者就是强者,弱者就是弱者,我们败了,我们的妻女会被奸污,像狗一样,被一群人一群人的上,孩子们会被扔到火堆里烧死,至于你们,会被打被骂,做最累的活,直到活活累死,当然,你也可以反抗,然后被打断骨头,吊起来,让所有人知道反抗的下场!”

    “你看,其实很多事情很简单,想明白了以后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你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给我起来,用刀砍也好,用嘴咬也罢,给我死在冲锋路上,给我生吞了他们。”

    少野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下来,漆黑的夜色中,回音飘荡。

    临时营地内肃杀而安静,情绪亢奋到极致之后,一个人憋不住怒吼道:“杀!!!”下一刻,同样的声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山岗都在这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声浪中淹没,林间夜宿的鸟儿们惊飞四散,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卷起一股怒浪,四面八方,朝着无尽的黑夜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