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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惊雷(中)

    五月初五誓师,五月初七出征,共计马步兵丁八千余人。

    短短一行字,少野看了又看,被狠狠捅了一下的马蜂窝,终于以最炽烈的方式,发起了反攻。

    “唉,罢了。”少野抖了抖手中写了字迹的绸布,随手扔入一旁火盆,火舌舔舐着布块的边缘,火势蔓延,很快烧成飞灰。

    一道道命令从府邸里发出,整个河谷地开始活动起来,围绕着战事的各个齿轮慢慢转动,既而变得越来越快。

    肴山以南,集山大营,在补充了三千新兵之后,公孙康带着人马气势汹汹的朝着肴山一线推了过来,与外界的运输线顷刻间被掐断,兵线轻易的迈过了山的一边,迫不及待的与等候着的黎叔人马狠狠撞在了一起。

    前沿几个兵站瞬间被战火包裹,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喊着号子,踩踏着攻城踏板,持盾提刀,与面前的敌人混战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

    没有任何的佯攻,预演,一切都以最原始,最激烈的方式呈现。

    冲上去,啃下它,就这么简单。

    兵站上,毛人士兵竭尽所能的反抗着,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人头如浪潮般汹涌,他们就是那一颗颗顽石,默默却异常激烈的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每段寨墙都被鲜血涂满,不断有人踩上寨墙,又被推了下来,三米高的寨墙摔不死人,没被砍死的,翻了个身,继续攀爬。

    对面人实在太多,负隅顽抗终究被推到了底线,整个防线摇摇欲坠,对面阵容里冲出两百全身披甲的精锐,推开面前的自己人,一马当先,拔刀杀来。

    一个冲锋,兵站沦陷。

    火焰肆无忌惮燃烧,杀戮与惨叫齐鸣,三百多人,除了少数负伤逃了出来,大部分被屠杀殆尽。

    汹涌的兵锋漫过肴山,直直推进二十余里。

    坪口镇以南十里。

    空气轻微颤动,地面上土颗粒微微跳动,青草摇晃着腰肢,风开始变得呼啸。

    轻微的马蹄渐渐变成迅疾的轰鸣,地平线的尽头,一骑、两骑、三骑……奔腾的马队犹如卸闸的洪水奔向那片原野。

    角楼之上,预警的哨兵拼命敲打警钟,早已破败的坪口镇无险可守,得到敌袭消息的第一时刻,守镇将领带领麾下近两千人与镇前空旷平原列阵,背靠低矮破败的城墙,上面五百弓箭手引弦待发。

    紧密的阵型,如林的长枪,奔腾而来的铁骑,士兵紧张而焦虑的呼吸。

    整个天地,刹那间为之一静,所有的动作,在那一刻停顿了下来,似乎又没有停顿。

    两股浪潮狠狠撞在一起,血浪升腾喷溅。

    箭雨刚刚升起,尚在空中交错,阵型前端最坚固的壳被毫无阻碍的敲裂,破碎。

    溃兵们四散奔逃,骑兵挥舞着雪亮的钢刀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头颅在纷飞,混乱在扩散,鲜血与尸体沿着铁骑行进的路线铺陈开来,一支支骑兵小队犹如穿行交织的洪流,热刀切黄油一般轻易的割裂密集的阵型,也割裂了青族士兵最后的抵抗和所剩无几的勇气。

    突兀出现的骑兵,突兀击碎的阵型,突兀凿穿的防线,前锋骑兵用力甩了甩缰绳,拉扯着坐骑转身,他们已经从镇子的南门杀入,北门杀出,留下一条尸体搭建的血路,现在,他们要调转马头,再次横推过去。

    ………………

    五月十一,晴,鸟语花香。

    推开门框,迎面感受着吹来的微风,阳光明媚柔和。

    杨复抱着厚重的竹卷,有些抱怨,这几天小六子鬼鬼祟祟,好几次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干啥去了,把原本的活计都落下来,如今兵凶战危,根本无法拖延,害得杨复一人处理如此众多的文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您也不说说他,”望着单手托着下巴,恬静散漫的少野,杨复气得翘起了嘴。

    “说他啥?”少野目光从室外的风景处缓缓转了回来,淡然一笑,说他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躁动?

    “老师,青族派遣来联盟的使者,你可是晾了人家一天了,这样真的好吗?”杨复整理着卷轴出口询问道。

    “不是长老在嘛,我去与不去,没啥太大区别,终究敲定下来了,也就那么些事儿,于大局无关,如今,不过是扯扯皮罢了,兵肯定是要出的,其他的要求,且放放,要知道,他们比我们急。”少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继续百无聊赖托着腮帮子,凝望着远方出神。

    坪口镇沦陷的消息和他们火急火燎赶来的使者同时到达。

    青族使者沐安望着面前即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微微有些惆怅,此次过来,也知任务艰巨,原本以为这个艰巨是跋涉之苦,如今,倒想岔了。

    五年没有过来了,一草一木,依如往昔,然熟悉的人,熟悉的部落,却早已消亡。

    肴山以北广大地域,星罗密布近四百多个部落,往常联络虽不勤,倒也血脉相连,唇齿相依,历年,山外面的入侵,大家同仇敌忾,戮力同心,虽屡战屡败,但也屡败屡战,如今大敌当前,料想过来振臂一呼,必然从者如云。只是苦了近四百个部落的串联,又不是一山一隅,加上山路难行,跋涉不易,到了之后,还要安排他们出兵事项,规划他们后勤补给,桩桩件件,毕竟都是未开化的野人,你不去协助,乱糟糟的没个条理,容他们自己安排,慢慢吞吞,等到了地儿,仗都打完了。来时,沐安也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抱怨,部落里也酌情派遣了近四十个人的队伍,其中不乏筹算,统筹,后勤厉害的人物,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事情简单了,也复杂了。

    晚食过后,沐安遣散尾随的仆人,独自漫步消食,青苑位于河谷地西南偏僻一隅,本就景色怡人,清幽古韵,原本是没有打理,自然形成的矮山,少野安排人在这里拾缀,修剪了繁茂的野草,移植了这个季节开得繁盛的妖艳花朵儿,佐着几颗郁郁葱葱的松树儿,倒也是一片避暑闲游的好地方。

    招待使节的居所坐落山畔之下,院子前是一片人工挖掘的池塘,种了些荷花,值此时节,荷儿方露尖尖角,远未到观赏时节,比邻而居是一片稀疏青秀的竹林,整个布局也是颇费了些心思,碎石小径,篱笆院落,虽不富丽堂皇,也清幽雅致,居住其间,也是古意盎然。

    刚来之前,沐安满脑子都是合纵连横的事儿,倒也不觉得此间景色撩人,如今跟着对方长老磨了几天嘴皮子,反而淡下心来。

    寻常部落或晓以大义,或威逼,或利诱,总能驱赶着他们赶紧出兵,但此间不然,能短短半年,兼并近百部落,威慑群族,遥遥建立和确保自己在肴山以北的话语权和利益圈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不是没想过绕过河谷地部落,先联络其他,只是如今这一块,大家伙都得看这边的眼色,你去了,人家招待了你,你提议出兵,多半,人家眼睛还得瞄着这边。

    沐安揉了揉脑门,不去想它,如今外界的形势不是很好,来了之后,也知道北军五千人马正在一刻不停进攻肴山地界,双方你来我往打了数场,终归输多赢少,战线逐渐往禺岬一带转移。

    这边也是自顾不暇了,不过也好,多多少少牵制了些东禺国的精力,这样自己族落那边的压力就要小很多。

    宽下心来,反而更觉身畔景色怡人,一抹夕阳余晖笼罩下来,拾级而上,山坡的这边和山坡的那边,被余晖照耀之地和没照耀之地,层次变得分明,仿佛那流光化作匹练,随着花潮波动起伏,树影微微洒下些斑驳,映衬着火树银花分外妖娆。

    一边走,一边看,虽然不是什么爱花之人,但喜爱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那布局明显经过细细打理,而且对方水平颇高,开得艳丽的紫藤披挂在雾松之上,仿若穿了盛装,红的,紫的,粉的,配上雾松雪白银装的枝叶,交相辉映,走在阴影之下,如进了一座华丽铺设的走廊。

    山腰处坐落着一座歇脚的亭台,那亭子布置得也是雅致,对门两棵支撑的柱子上,各雕刻了一行字,走上近前细细查看,竟是一首诗的半阕。

    冰添气味云增态,雪欠精神玉有瑕。

    我不冲寒先破蕾,众香哪个敢生花。

    …………

    山野之人,本是不懂诗词歌赋的,但细细读来也觉得写得颇有意境,妙得很。

    沐安评头论足一番,似是想到了什么,整张脸垮了下来,当下的处境,不正暗合诗中之意。他河谷部不点头,四里八乡的其他人,哪个敢借兵给他。

    这……这分明是写给自己看的。

    有心拂袖而去,远处传来锄地洒水的声音。

    沐安寻着声音望去,七八十步开外有一篱笆小院,一荆布之人躬身细细用手锄在给一棵山茶花松土。

    这地儿来过几次,那院子的门始终是关着的,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了人来。

    能住在如此钟灵地秀的宝地儿,想来身份也不一般,过去拜见下,当有好处。

    如此想着,举步过去,那锄地之人,闻了脚步声,抬头,遥遥打了招呼,“沐使者,阔别几日,别来无恙啊。”

    沐安微微愣了愣,苦笑摇头,“大王,端得是好雅兴啊。”

    那荆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少野。

    两人之前有一面之缘,沐安带人过来的时候,这边摆了酒宴接风。作为主人,少野自然要出来迎接下,酒宴之上,互相吹捧,杯光交错,谈不得事。哪曾想,这一耽搁,便是数日无缘相见。

    少野招呼着将沐安请进院子,那院落正中有石头雕刻的矮桌,几条石凳。

    两人坐下之后,童子奉上香茗,少野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自己粗制的,不知道合不合贵使口味。”

    当下士人聚会皆以饮醴为主流,这茶道确是从未有过的新鲜玩意儿,沐安客气两句,提手端起茶碗,只见两三片树叶尖儿打着旋儿,茶汤淡雅清香,热气濯濯。

    尝试着轻抿一口,只觉一股清气由咽喉处涌入,顺着食道,心肺,肠道贯通四肢百骸,再在丹田处汇聚,而后直冲天灵。

    沐安咂了咂嘴,一股回甘生津,疑惑问道:“此乃何物,竟如此沁人心脾。”

    少野抬手遥遥一指院子后面,错落有致排布的矮树丛,“此乃茶。”

    “大王莫要诓我,吾虽山野粗鄙之人,但也懂得君子之礼,茶乃由青盐,丁香,肉桂,八角,豆蔻,酥油各取少许,以不沸水冲泡,亦也可因人而异,适人口味,添入桂花,香叶,龙须等佐料。如您这般,三两树叶。”沐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某家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少野提壶往客人空了的茶碗里倒了倒水,闻得此言,倒茶的手微微顿了顿,不禁莞尔,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遥想前世,唐宋之前,亦喜用青盐,酥油,香料泡茶,引为士人潮流,盖因当时物资稀缺,品种匮乏,能够用得起香料的,往往非富即贵,用来招待茶饮,自然凭添贵气。只是没想到来到异界,亦也此理。

    久居山野,对外界的上流社会生活社交圈子,少野懂得不多,为此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也是咎由自取,随后赶忙告罪一声,细细陈述着绿茶之道。

    沐安闻言恍然,笑道:“大王倒是开了雅致之先河,我观大王之茶道,与外面君子之茶道,不遑多让。且容我细饮之。”

    “贵使要是觉得可堪入口,不妨带些回去。”

    沐安摆了摆手,“大王好意,在下心领了,下官比不得大王胸有静气,如今局势形如危卵,东禺三皇子敖臻带甲八千,破坪口,下漓仓,屠百川,势如破竹,我等覆灭即在顷刻,吾心焦如焚,哪有大王这般闲情逸致,伺花弄草,煮茶养性。”

    “据吾所知,公孙康率领的北军正与大王割据于肴山之北,战况惨烈,防线欲坠,末使愚钝,实不知大王还有何良策御敌,”沐安站起身来,左右走动几步,抬手挥斥方遒道:“北军足足有五千可战之兵,如战事焦灼,亦可征调团练,乡兵补充,反观大王一方,以末使这些天观察,撑死不过三四千兵,且多是新练之兵,实不明,如此悬殊,大王为何能稳坐钓鱼台,优哉游哉。”

    “那以贵使之见,我当如何?”少野不疾不徐给自己倒了杯茶,擒在手上慢慢转动。

    “以下官愚见,当下应遣一上将领谷内半数人马,以小溪川,艾道口,萞林为一线,搭建布防工事,这些地方,道路崎岖,多密林沼泽,山川湖泊,地势险峻陡峭,易守难攻,而且距离肴山八十里,距离飞云渡一百四十里,全是山路,后勤辎重运输极其不便,北军急切间,根本无法短期攻克此道防线。而大王带领剩下人马火速驰援我家大王,两家合兵一处,先破敖臻大军,再解北军之围,方是正解。”

    “听闻贵部首领沐川雄才大略,智计无双,近来又统合青族各部,麾下兵马过万,某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非也非也,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以赴,况东禺国甲兵精良,士卒训练有素,战力岂可等闲论之,当集结能够集结的全部力量,一战以定乾坤。”

    “既如此,不如请贵使回去,奏请沐川大王遣一偏师先助我等打败北军,之后,某自当尽起族中将士,助大王败敖臻,夺东禺,您看如何?”

    “不可不可,敖臻大军已至孤山口,我部若此时抽调兵马助您,则孤山口守备空虚,必被对方乘势攻破,如此,则我部必亡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之奈何。”少野苦恼的摊了摊手。

    见对方如此无赖,沐安气得差点跺脚,“大王,休要与某拐弯抹角,您有话直说罢了,咱划出道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今军情如火,由不得我们在这里揣来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