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男儿起剑重危行 » 4.挨打

4.挨打

    却说那被雷劈死的丑少年,人的生死乃家人的第一大事,这少年不过刚刚十七岁,突然没了,他父母有两儿两女,大女儿杨绍娥,二女儿杨绍丽,小儿子杨绍华。

    三孩俱在月珠山白鹿门学道修仙,是整个中营村最爆的一家人。

    至于为何长子没能进仙门,说起来,人的手指头伸出来总有个长短,儿女同一父母,自有那得了父母所有的钟灵毓秀的,也有取了家族隔代传的最好和最不好的。

    这杨绍明自出生开始就好像占尽了父母的丑陋与刁钻,相貌种了他的矮个儿父亲杨元寿,脾性种了那个永远叽叽喳喳的母亲关平凤。

    母子两个都是见人先贬损一番,有事无事将路上所遇之人的祖宗七八代都拿出来溜一溜,咒一咒,不说到口吐白沫,抹上个三五次,都不会好好的离开。

    二人习以为常的嘴毒心狠,与村里所有他们能碰到的孩子不对付,脑瓜子还有点鬼灵精,见谁都想按一把,欺软怕硬为乐,打击弱小当真。

    但在家里杨绍明算是一个好大儿,一个好兄长,护短不说,对三个一直嫌弃他的弟弟妹妹们,那叫一个百惦千记好声气。

    活着的时候丢着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的脸,但同时也是一个很强悍的劳动力,在一家人嫌弃的眼神中撑起了一个家。

    突然一下子没了,就像天塌了一样,这两年刚刚舒服一点的他的父母,儿在嫌儿,儿不在念儿。

    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三天之内都回来了,人们啧啧称奇:“活着是根草,死了变成宝,平常不见他们把这个儿子当真,待如猪狗,这会子装模作样的重视起来了。”

    少女杨绍娥已经十四岁,但是因为她父母个小,这姑娘看起来就像别人家的十一二岁的样子。

    小少女白白嫩嫩灵气逼人。

    她五岁被舅妈带入月珠山白鹿门成了亲传弟子,后来她又回来带走了弟弟妹妹。

    如今九年过去,少女出落得清澄澄水淋淋,肤光如雪,一身门派洁白流光暗纹花罗弟子服衬得少女似如琢如磨过的良材美玉一般。

    她皱着眉头,其实这个大哥死了她一下子挺轻松的。

    大哥多次说要到月珠山去看一看弟弟妹妹在仙门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她就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多次和父母直说:“哥哥那个样子,还是不要去我们门派乱窜了,就他那样儿,我们丢不起那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是她的亲哥哥,看不上也拒绝不了,就算被父母压制,被她一再提醒,但是万一呢,万一这个哥哥好奇心胜过一切,那岂不糟糕透顶了。

    三姐弟回来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到花甲之年的短命鬼,不能埋进祖坟,只能随便在乱葬岗周边捡个空隙处,用不刷油漆的白板象形棺材一装草草埋过了事。

    但杨绍娥在村人好奇的目光下,还是看出了全村人幸灾乐祸的假装怜悯。

    这样一来,她心里就不好受了,把哥哥埋了烧了纸以后,愤恨的小少女边走边告诉弟弟妹妹:“记住这些人,你们看看他们得意的嘴脸,就算不让他们家破人亡,也别忘了,他们曾经这样嘲笑过我家。”

    只有十一岁的杨绍丽一脸懵逼,不明白姐姐在气什么。

    九岁的杨绍华冷哼一声:“大姐你也太看得起这些人了。我听阿公说,整整一甲子,中营也就只出了一双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仙门弟子。这几年这么多,不过是天灾人祸少了一些,仗打得也不那么多。过几年姐姐再看,这么一个上千人的大村子,能有几个像样的娃?蝼蚁而已。”

    李宝儿嘟嘟跑在村道上,她飞奔向正在起小平房作过度的杨桂仙家那片废墟上。

    到处晾的是五颜六色的布,这些布有些年月了,虽说烧了不少,但剩下的起码还有上千匹,所以这几天把小姑娘杨桂仙也忙坏了。

    老太太正从唯一幸存的大家具石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出来准备给孙女洗脸,瞧见跑的气喘吁吁的红衣小姑娘,便示意孙女先去和小姑娘说话。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李家的娃,有那么点羡慕嫉妒恨。

    可人家前天晚才刚刚拖儿带女的来慰问过他们,留下了一堆好锅碗,那一锅白芸豆煮腊肉,现在都还剩一点呢。

    俩小姑娘在大拐皂树下面叽叽咕咕一阵讲,杨桂仙震惊,了然,又急切。

    她围着稍大的红衣小姑娘转了三圈后,飞奔回那片废墟上,钻进了临时油布房,一会儿嘟嘟跑出来,灵活的绕过了那些残垣断壁,在大拐皂树下迫不及待的将一张折叠银票压在了红衣小姑娘手上:“这是我的私房钱,我一共有三十两银子,都是这些年攒的。

    还好我的衣裳虽然有些给烧了,又抢出了那一千多匹布,那是一辈子也穿不完的。

    所以这二十两银子的银票你拿着,这是苍央国所有钱庄通兑票。穷家富路,以后我就很难见到你了。

    再过几年我大姨要带我去月珠山,我们之间相隔将近八百里,那是很远很远的路。”

    红衣小姑娘惊慌失措:“不行不行。这个钱太多,我阿妈已经给了我五十两,足够用几年的,你们家要盖新房子,正是要用大钱的时候。”

    杨桂仙急出了泪花儿:“你快点拿着不要让我外婆瞧见。另外我告诉你,我们家不可能正儿八经的起房子了,只会盖两间平房小屋。外公外婆年纪大,住不了大房子,十两银子起不了作用,只是我的小心意。

    与其将来便宜了那些歹毒狠心的族人,还不如我们不再盖大房子。”

    两个好朋友泪眼婆娑的分别,红衣小姑娘边擦眼泪边嘟嘟跑,哥哥还在出村的石桥上等着她,她不敢让哥哥久等。

    三天后,青衣小童李林仓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已经把鸭子赶到了村前田边的壕沟里。

    整个村庄被大片的菜地包裹,半里地以外才是大田。

    壕沟里要放大田水,是以水流湍急,只有部分地方水草遮掩处看不大出来,一大群鸭子在里面逆流而上,青衣小童百无聊赖的以桑树条子敲打着壕沟边的水草,边敲边唱边跳着。

    “我的家乡,在盘龙江畔,这里是戍人的故乡,山上的神仙闪闪亮,山下的田地绿汪汪,鸡鸭成群牛羊肥壮,姑娘小伙俊俏模样……呀吚哟,呀吚哟,盘龙江,你那奔腾不息的波浪,将我的郎君带到远方……”

    杨绍华满目阴沉地站在那道放过他哥哥尸身的草丛边的石桥上,看着不远处又唱又跳的疯癫小童。

    经过一家子的复盘,知道了他哥哥死的时候,这个叫李林仓的青衣小童与他姐就在这桥边玩耍。

    这么近的距离,那一道晴天霹雳,没有对这两个小孩造成任何的伤害,却不偏不倚的打死了自己的哥哥,这姐弟俩就不该活着。

    凭什么自己家死人了,那小童子还那么高兴?

    他握了握拳,拳中光茫流转,青气升腾。

    他是个剑道天才,兼具符箓神童,修行三年,已能画出电闪雷鸣的小雷符。

    现在他的手里就捏着一张,但是这种小雷符不足以重伤人,只能像爆竹一样的把人吓一跳,最多最多就是能小伤一下。

    他这两天心里憋了一股大气,表面上是他最不计较,但每天早早晚晚他都想逮住几个人,将手中小雷符很狠甩出去,看看村子里的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青衣小童正自寻欢作乐,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巨响,背后一疼,人已经摔到了壕沟里,激流中他几个翻滚之后,一把抓住了壕沟边的水草,震惊地看着那个雪白的瞬间消失的背影。

    小童嚎啕大哭,不断的在水里扑腾,被水流冲了好远,已经快到桥下面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会凫水。

    桥边有让农夫们洗脚的石坎,五岁小孩脑子正是灵活时,抓住突兀的石坎,翻爬起来爬上了大田埂,后怕的看向那白影消失的方向,依然停不住哇哇大哭。

    直到有一中年女人打远处菜地里跳跃而来,围着他转了一圈:“赶快回去啊,你这后背是被石子给划破了?都出血了,快回去叫你妈给你上药,这个伤了风会死人的。”

    女人没瞧见白衣孩子扔小雷符,她就是听到了那一声响,看过来的时候瞧见飞奔而去的白衣小孩。

    正拨菜的女人多看了几眼,瞧见水淋淋的孩子从壕沟里爬出来,她才飞奔过来看一眼。

    “鸭子不会丢,你快回去。”

    李林仓一句话也不说,哭着忍痛往家跑,刚到村子路口上她妈已经急三四火的奔出来,瞧见儿子的一身狼狈一下子又悲又愤:“这是怎么搞的了?这到底是叫谁打的?”

    旁边孩子的三叔刚好路过,一脸不以为然:“莫名其妙谁打他?这不是贪玩掉到沟里了吗?”

    李林仓是啥话也不敢说,只飞快往家跑。

    到家后才哽咽道:“杨绍华打的我,我昨儿刚好看见他很想打李林华他们,可能因为那几个是大娃娃,他不敢动手,所以今天就打了我。

    呜呜呜呜,昨儿人多,那小子是担心打了人,吃不了兜着走,他就欺负我一个了。”

    孔氏仔细看了儿子的后背,一条将近两寸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衣裳乱了碗口大一个洞,分明是烧痕,这说明这根本不是水里的尖石划破的。

    再说那一带经常有孩子去凫水,壕沟下面基本上是干净的。

    孔氏怒火万丈,提了自己家房间的尿罐,要去骑门咒骂。

    隔壁邻居几家李家婆娘们不少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赶紧拉的拉劝的劝:“姊妹呀,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孩子打架,有个一差二无的,可当不得真。

    你还不赶紧给娃上药换衣,娃娃的事不能认真啊。”

    “就是就是,男娃娃哪个不调皮?打过了就打过了,你这样子去,打人不打脸啊,以后在这村子里麻烦就大了。”

    “消消气消消气,小娃娃打架下手无轻辣重的,好在这种皮肉伤也算不了什么。小调皮哪个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又不是小姑娘,还担心留不留疤?

    哪个男娃娃是细皮嫩肉光光滑滑的?

    你就当儿子摔了一跤,有些摔一跤还比这个重,就不要撕破脸皮了。

    再说小娃娃告嘴,你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万一搞错了,他家老太太还是我们李家的姑奶奶,这脸上无光啊。

    就算真是被打了,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打不茁壮吗。”

    “他家才遭了事,快别去,惹火了就麻了。”

    就在这混蛋逻辑的感召下,李孔氏边流泪边为儿子换衣裳。

    她倒不是真的认了小娃娃打架是应该,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女除了这个小的都不在身边,怕真的去咒了那家人,那一家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要破罐子破摔,拿自己一家人来出气了。

    她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伤心,竟然从默默流泪变成嚎啕大哭。

    刚给儿子敷好药,李明显气呼呼的赶回来了,草鞋都没穿,正在田里作田的他,满腿子乱泥,浓眉倒竖,根根胡子钢针一般立了起来。

    整个人凶神恶煞,仿佛要吃人。

    最终还是被隔壁那些抖抖索索的老婆娘们劝住了,老婆娘们以为自己的功劳大大的,得意洋洋的一个个回家去做晚饭了,都思量着要去杨绍娥家领个功。

    李明显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刚离开,再说七子山扶摇门与月珠山白鹿门几千年来都有大道之争,又是离得最近的两家小仙门,李杨两家的儿女,大多约定俗成,李家进扶摇门,杨家进白鹿门,山上人就经常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山下人再不能随心所欲惹是生非了。

    李林仓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说的确是伤得有点重,但对于在边关驻守了十八年的李明显来讲,这么点小伤根本不够看。

    他十三岁替大哥从军,之后又替家里的另外几个兄弟六年,后来干脆替了几个族弟几年,这一来二去,他一人顶五人,一直到三十一岁才还乡娶妻生子。

    孔氏是他半路捡回来的媳妇,当时半死不活的,单枪匹马的李明显真是又惊又喜。

    因为他这样的岁数回老家已经找不到媳妇了,正在盘算这个光棍要怎么打,那真是铁树开了花,钢筋发了芽。

    短短十几年,就得了小鹿般灵巧漂亮的四个儿女,已是他李明显的大幸事。

    为了守住这份美,他这次也只能紧握着拳头忍了。

    “不怕不怕,没什么过不去。”

    上千人的大村子,只有他们李家有几家人才是一家两仙修,剩下的人家,只有另三家,王家和关家各有一个子弟在山上修仙,还有两个四十郎当的金丹修士,那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极品存在。

    隔几年村子里就有几个上山修仙的娃,大部分消失在仙道流光中,一去不复返,这条路很灿美,也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