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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不去了

    李林仓他爹因为春天打翻了谷种,糯米和饭米谷子混合在了一起,最后没有办法分开,只能把它们一起撒在了秧田里。

    等到了插秧的时候,当然就更加分不开,秧苗的模样都差不多,插到田里以后,初秋的时候就能看出来,高的高低的低,两种谷草有着明显的区别。

    高的比低的高一尺还多,于是田里出现了两层稻谷,李明显在稻谷扬花的时候,在田里薅草。

    一个曾经和他在边关大营并肩作战过的村里人,从小就喜欢和他争个高低的,这个时候从田埂上路过,手边放着三只羊,羊儿啃着江边野草,江边宽埂上种着大叶桑,桑叶有人高,无比茂盛。

    两人当面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但是偏又喜欢无话找话说。

    老孙在上面看到田里的谷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又没话找话说了:“看来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就是你家这个谷子到底是什么种,怎么这么奇特呢?”

    李明显正在弯腰薅草,站起来回头看了眼一辈子不服气的老孙:“杂种。”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边走边用一条随时随地别在腰杆上的鞭子,精准的打跌了江埂上的桑树地里最高那株桑树上的一片叶子。

    这个姓孙的男人,长年累月,别着一根鞭子,就是用来放羊放牛的,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村里小孩子自从记事开始,就知道他腰上别了这么个东西。

    谁要是得罪了他,哪怕是小孩冲他撒尿,言语无忌,他都要抽出鞭子,打落一片树叶,表达他的愤怒和鞭功的高强,鞭不落空,他用这种行为喧泄着他的愤怒。

    李明显呵呵大笑,隔了很远的距离,声音洪亮:“老子说的是实话,你偏以为老子在骂你,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谷子是真的杂种?”

    李林仓此时在山里和小伙伴们采蘑菇,手里拎了个小竹筐,和三叔家的小儿子,叫李兴华的,李兴华比他大两岁。

    李兴华的母亲是个奇怪的人,家里并不是很贫困,三十多亩田地就让人很劳苦了,他们家从不请人做工,大儿子和他老子是家里的全劳力,一年到头,除了睡觉吃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干活。

    他母亲在家里做饭做家务,和人聊天的口头禅开口就是:“穷啊,没钱啊,日子难过啊,快没有米了,粗粮都快吃不起了。”

    李林仓的大哥李林泽十来岁的时候就经常因为三婶的这些口头禅而皱眉头。

    他有好几次对三婶说:“其实我们家不会向你家借粮,三婶不要动不动就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人说话要讨个好彩头,一语成谶这话三婶不知道吗?

    尤其是你对着我们说,我们经常会觉得憋屈,老有一种被误以为要借钱借粮的错觉。”

    三婶每次只是惊讶一下下,之后就忘了,还照说不误。

    甚至当场反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们今儿吃的是盐闷芋头,别的什么都没有啊。”

    李兴华自从会走路开始,就已经在山林里晃荡,除了采蘑菇,半路上看到谁家地里有什么,就总要顺手薅一把。

    芋头,青玉米棒子,青芋,竹笋,胡萝卜……只要出门能带回来的东西,他都会满满的带一背篓回来。

    因为不这么干回去会挨打,他母亲会觉得他白白的上了一次山,或者白白的出了一回门。

    饶是这样,他们家的生活过的也不怎么样,一家人整天破衣烂衫的,衣裳补了四层五层是经常事,曾经的衣裳是什么颜色,后面的又是什么颜色,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也不太清楚。

    李兴华沉默寡言,年仅七岁已经知道后面百里山林内所有的蘑菇窝,比他更小的堂弟李林仓每次和他一起都能满载而归。

    只不过李兴华带着两个行李,一个手提竹篮,一个背背竹篓,他要两个东西都装满才会回家。

    李林仓只要装满小背篓就可以了。而且李林仓的小背篓只有李兴华那只的一小半大,一个直径二十多公分,一个直径五十多公分。

    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出门上山,是今年的夏初开始的。

    往年李林仓都是跟自己的姐姐在一起,就是上山采蘑菇,也得是跟姐姐一起。

    如今姐姐李宝儿去了扶瑶门修仙,不可能再回来捡蘑菇了,他只好跟着堂兄上山。

    这片山林除了有胳膊粗的蛇,有跑得很快的兔子,以及偶尔能看到的穿山甲,和比较多的锦鸡,都是些连人类娃儿也怕的小野兽。

    那种稍微大一点的野生动物,已经几十年没人看到了。

    小孩子满山跑,大人也不当回事儿,不光是因为村子里的孩子多,像蛇类这种动物,它们尤其怕人。

    听到一点动静就逃跑了,想抓住一条蛇来个龙凤斗,那也要有点能力才行。

    就是野鸡,一般的小孩子也逮不到,一个不小心扑噜噜的飞走了,有时候只看到七彩颜色一闪,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消失。

    李兴华家兄弟俩都没排行,主要是他爹不耐烦,觉得跟着排行起名,发挥不了他的起名能力,浪费了他半生所学。

    他家的儿子,应该是他爱怎么起这么起,就是大的叫兴文,小的叫兴华,连起来叫文华。

    他也让两个儿子读书,村子里办学的是李家族长的侄子,两百亩学田归族长家,每年收成不错。

    本家的孩子读书是不要钱的,借读的其他几姓要每人半年交一百斤粮作为借读费。

    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李兴华他爹觉得日子过得太苦了,以后当然只能望子成龙。

    中营村杨家人更多,照理来说,杨家人才应该办学,但是村里一直以来都是李家办学,杨家每年出一个秀才帮着教书一年,这样一来,杨家子弟读书也可以免费。

    只有七岁的李兴华是个一天说不了三句话的人,任何事情都以行动为准,比如他蘑菇采不够两个行李,便在回家的路上一声不吭地在人家的地里刨了一篮子芋头,上面盖一层薄薄的蘑菇。

    他可以脸色不变的背起来,丝毫不觉得吃重。

    小堂弟李林仓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行为,只要不在自家地里刨,最多回来和父母说一声,父母只是声色俱厉的叮嘱他:“不可以学他,咱们要穷得新鲜,饿得硬气。”

    这一天李兴华又采不够蘑菇,便跑到一片杨家人的胡萝卜地里,拨了一背篓胡萝卜。

    李兴华在地里拔萝卜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几声雷响,就在村子上空,离这里几里路的地方。

    小孩子想着大概是要下雨了,便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他忙着把萝卜茵子拧下来,只带萝卜回去才划得来。

    小李林仓正在忙着用镰刀刮了一根萝卜来啃着。

    正在李兴华遮盖萝卜的时候,瞧见可过牛车的山路上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正往山上跑来。

    破碎的青布袍子,踉跄的脚步,瞬间就把两个小孩吓蒙了。

    两人一起跳了起来,李兴华的背篓翻倒在地,胡萝卜顺着泥土路到处滚。

    那个奔跑着的血人马上跑到了他们的身边,气喘吁吁:“村子被屠了,伏天国人打了进来,现在只能进山。快,走得越远越好,越过大凹紫才行,往浑水塘那边跑,一定要去有水的地方。”

    李兴华惊恐了一瞬,之后犹豫了一下,马上弯腰把那些胡萝卜捡回来装进了背篓,那满身血污的人破口大骂:“还不赶跑,你捡那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李兴华嘴唇哆嗦:“林里没吃的,能多带点多带点。”

    只有五岁零两个月的李林泽彻底吓蒙,他已经读了一年书,知道被屠了是什么意思。

    “我妈呢?我爹呢?他们还活着吗?”

    他问出来时,眼泪就控制不住哗哗的流淌了出来。

    那浑身是血的人就是杨家到李家蒙学馆里教书的杨秀才杨宴青,他是去年才考上的秀才,今年也才十八岁。

    杨宴青手忙脚乱的帮着孩子捡萝卜,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林仓的问题,只能含糊其辞:“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些人还活着,也许他们能有好运。”

    李林仓转身就往村里跑,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想如果能在半路上接到自己的父母也好。

    杨宴青破口大骂:“李林仓,你敢再跑一步试试,我马上打断你的腿。”

    他一个眼神,李兴华就放了满手的萝卜冲出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堂弟,任他挠手挠脚,就是死也不放的吃力的往回拖。

    小孩子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我的爹娘。”

    杨宴青一巴掌掴在了哇哇大哭的孩子的脸上:“叫什么叫?不怕死你就回去,你看到浓烟滚滚了没有?房子都被烧了,村子里的人都被长枪戳死了。

    你现在跑回去就是送死,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刚出村,就看到有人在空中甩雷,雷电交加,你们在这里没听到么?”

    李兴华竟然无比兴奋地诡异地笑了一下,他没有丝毫的悲痛不说,反而有一种束缚被解脱了的快感。

    他飞快的背上自己的背篓,提上自己的小竹篮,转身朝山里疾奔而去。

    杨宴青把李林仓的小背篓背在自己前面,又把李林仓拖了背在身上,更没忘记把李林仓的镰刀握在手里,踉踉跄跄的跟着李兴华奔跑。

    杨宴青虽然是个秀才,但是在这个地方,读书人到了农忙季节是要参与种地的,每天下了学也要往山上赶,基本上不到天色黄昏不回家。

    庄户人家想读书,那就是一片痴心,能读书,那是宗族观念早已经深入骨髓,哪一姓都希望自家有几个读书人,能够撑起一片天,所以村子里的大姓都会想办法办个学。

    但是能读书不一定能读好,大家都本着中庸之道,万一将来读不出什么名堂呢?饭还要不要吃了?

    就是因为读了几百年也只读出几个不高不低的地方官,大多数人还是回来种田了,所以所有的读书的孩子都要干活,不能因为读书而放弃种地。

    杨宴青一年到头也有小半的时间在田地里干活,对村子后面的山林也是很熟悉了,跑路什么的也快的很。

    天擦黑时三人跑到了浑水塘边的一个蒿草丈把深的洞子里躲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三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能听到李林仓不时的抽泣声,到后来小孩子哭累了睡着了。

    李兴华忍不住道:“不知道能不能生火,我饿得很。”

    杨宴青想了想:“饿么?先忍一忍吧,伏天国的人不知道是过江龙,还是准备在这里扎营,要是留在这里了,我们就完蛋了。

    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

    李兴华想着睡着了肚子就不饿了,所以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睡着,但实在是太兴奋,脑子里胡思乱想,这种情形下是睡不着的。

    萝卜是不可能再生啃了,那东西槽人得很,越吃越饿,只有烧来吃才能勉强饱肚,这是山里孩子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晚上在山里点火,如果有人上山,马上就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少年杨宴青一直大睁着眼睛,他现在一动都不能动了,不光是因为累,白天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人生,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一样不可思议。

    杨宴青身形单薄,笑起来脸上有一对小酒窝,英俊可人的少年样,无论是看到长辈还是小辈,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看到了都要笑一下。

    他才教了七个月的书,一共教授着村里三十二个蒙童,大一点的孩子都到彩虹城的青木书院去读书了,那里分班分级,不像村子里,大大小小坐在一起,经常会互相影响,乱糟糟一片。

    在一起的时候嫌那些学生吵闹,现在看来,能活下来的,说不定只有眼前这两个了。

    他跑到山田边时,就看到村子被一阵电光火雷打成粉沫,那烟霞烈光激射的天空,吓得一直还算好体格的少年几次摔倒在地,腿脚直打哆嗦,又不得不爬起来挣命。

    是李明显逼迫掩护他逃跑的:“你读了几年书?好歹活着还有点用,要是这里的人都跑不出去了,山里还有捡蘑菇的娃,还有放羊的,有些贪玩的还没回来。

    你一定要拦下他们,尽可能将人往山里带,两三个月之内,不要想着下山。”

    李明显塞给他一只小小的牛皮袋子,只有巴掌大:“这是储物袋,是你二婶子的东西,无论如何交到小林仓手里,里面有东西,炼气一层就可以血祭认主取出。你快往山里跑,山大,进去了以后很难找到。”

    因为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都群起反抗,拎刀的,提捧的,连妇女和孩子都抱着石头扔出去,用弩弓打瞎了伏天士兵的眼睛。

    在轰轰烈烈的往山里跑的人群中,大多数人都被乱箭射杀,一部分胆小的吓得倒退了回去。

    只有杨宴青,在青木书院读书时学过些拳脚轻功,比别人都跑得快些,本来手里还抱着他二哥家的女儿,两岁的小姑娘哇哇大哭,被撵来的一个持剑剑修一剑将小姑娘戳死。

    那剑修正要逮住杨宴青,李明显一声大吼,扛着一把大砍刀飞奔而来,挡在了杨宴青身前。

    那剑光砍在砍刀上,火星飞迸,竟然没有砍断,两人一阵乱斗,你来我往。

    杨宴青惊异李明显竟是个大砍刀手,一把三尺长的砍刀舞得风车一样,竟能挡住剑修的攻击。

    李明显大吼:“滚啊!”

    把一时呆住的杨宴青吓得一激灵,撒腿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