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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二十九) 结尾

    “渡鸦先生,那便是这故事的结局吗?”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听取了渡鸦先生的故事,或许是只因为兴趣,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九死一生,但我确确实实的因此而入了迷,甚至在他停止叙述后半天还意犹未尽的追问,此刻我既希望他点头告诉我这故事已经结束,我没有错过它的任何一个细节,也希望他告诉我将来我或许还能听到关于它的更多后续。

    “不,当然不是,甚至这只是故事的开始。”渡鸦先生对着我笑,他的羽翼轻轻晃动且因此而沾湿,甚至还坠落了几片羽毛于海面沉浮各半,但他却浑然不觉,“哈,不对,我是说,这故事应当回到它最初的地方了,我希望你还记得。”最初的地方?我想起了那太阳的祭典,以及那悬丝的旭蛛,于是我问道,“您是说那稚日女?我确实想要知道她结局如何了。”

    “她?哦,她。”看来我再次猜错了渡鸦先生的心思,如果他当真与浪潮当然如此相像,那我想来往日里应当也多次得罪了我们的母亲,难怪他的怀抱总是将我拒之门外,“她的结局是个有趣的故事,但那实在是个禁忌,无论对你还是我,我希望你不要好奇。”我点了点头,紧盯着我的渡鸦先生才算是松了口气,“我想说的那故事的结局事关光阴铸炉与燧石。”

    “这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过对于你来说为时过早,或许当你成功将浪潮大人的血管搓成绊线,我便会来将此作为事后的报酬。”渡鸦先生摸了摸我的头发,如同浪潮大人往日里以海风做的那样,他确实更像他了,“现在去吧,去做我们所约定的事,我会剥去你的皮肤并以鳞替代,你的眼睑不会总是阖上,即使它如此澄澈但无论是水面还是透镜都是扭曲。”

    “来,看看那绯色的线吧,它们已然纠缠成团,且往后只会更加密集。”渡鸦先生挥手让我靠近些,随后他的手指触及了我的眼睑,我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者说他的动作快到切断了我感知痛楚的神经,往后我的眼球暴露在外,我的眼睑比起游鱼甚至更少一层,但于那片如同破晓朝霞的血色中,我寻到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追寻之物,自我的指尖,自波涛的深处。

    不过那于海面之下呼吸搏动的,是无数丝线纠缠在一道而团成的,以最艳丽的珊瑚妆点的心脏,我不知道渡鸦先生是因为被那些羽毛阻碍了视线,还是说他的眼瞳比我的更敏锐从而发现了更多缝隙,他才会说出那线团还不够密集的话,至少就我看来,那已然足够我抽丝剥茧上十世人生,又或者渡鸦先生的确找了十个,或者更多的我来共同完成这项庞杂伟业。

    这猜测可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我目力所及便已有三四条游鱼正尽力自那线团中剥离着丝线,而它们每一条身后都跟着一支如同水蛇般蜿蜒的团队,它们如同咬尾般将那线条延伸至远处,又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纠缠起来。“如同它们用手脚来做这件事的话,想来会快得多了。”我知道渡鸦先生也会将我变成这幅模样,便赶忙找了个借口想要保住自己的十指甚至更多。

    “不,很快你便会意识到你的口舌比起你的指掌与那如同渔网的丝线更为亲近。”渡鸦先生的刀剑是如此无情,我的双肩长出了鱼鳍,但我的双臂以及双手都正被他缝在我的双腿之间充作鱼尾,“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渡鸦先生望着岸边喃喃自语,我猜他是想要让自己的视线避开我皮肤间的那些线头,否则它们定会在他如刀似斧的视线中根根断裂溃不成军。

    但我同样注目着那不断涨升的海潮与不断被侵蚀的海岸,“圣杯大人,她还撑得住吗?”这是我所担心的事,且我觉得渡鸦先生同样正因此而烦忧,虽然他的回答依旧乐观到模棱两可,“若是她能够捉住浪潮大人的脚腕,那我相信她的杯底深的足以容纳任何流水,但浪潮的涨升对她来说却是个考验,因为无论每日她如何畅饮,隔日的海潮还是依旧来势汹汹。”

    “您想说我的工作是关键吗?”随着言辞的吐出我的口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渡鸦先生的身影逐渐变得扭曲而古怪,如同在镜子的另一侧且这镜面还没有那么齐整并荡漾着点点涟漪,而他的声音也因此而破碎摇曳,如同来自远方,“是的,我可没有夸张,你应当从未见过杯盏会长出腿来追着那流水进退的,因此这便是为何我们得想办法缠住浪潮大人的脚步。”

    “那只意味着决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信任你,渡鸦先生,您是否能够向我承诺那同时也意味着功成?”击打着水花,我将自己鳞片上所滴落的暗红溅射到了渡鸦先生的面具上,虽然在做完这一切后它早已并非骨白,但渡鸦先生比我想象的更珍视它,因此他躲避且向我讨饶,“承诺有些太过奢侈,但你若是愿意信我的预言,那我能告诉你我曾见过此战的终局。”

    “而且这对你来说总没有什么坏处。”渡鸦先生已然站到了船头,我的老伙计摇摇晃晃的几乎要被我们俩折腾到解体,但我没有任何因为怜惜而放缓动作的打算,毕竟我已隐约觉得自己往后再用不上它了,而我也没有那么慷慨将它让与萍水相逢甚至素昧平生的过客,因此掀起波涛的力度确实是存了使它倾覆于此的心思,但显然渡鸦先生只觉得我在针对于他。

    “听着,哪怕你最终未能成功,往后你也能够为浪潮大人编织新的纱衣,当他于漫宿重新寻得安眠之所,你便是那止水如镜中难得的灵动,如同沉睡之人的呼吸。”渡鸦先生在向我解释,而我只觉得他自我意识过剩,且大抵还未适应自己形体的变化,我或许需要推他一把才能让他意识到那对翅膀足以承担他的力量,因此我笑的更放肆虽然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呀,我忘了渡鸦先生在最终将我投入水中时,以最后一刀取走了我的声音,不过眼下困扰的不仅是我还有他自己,因为我发现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与浪潮大人那么相似,甚至可以说是相去甚远,他的锋芒与他的苦痛使他早早的投奔了圣杯大人,又或者他当真寻到了什么暗门或是打开了自己的路,但总之,他无法使我与我的思绪一同于他的怀中安宁如同婴孩。

    “反正,我是说,你之前便总说你更愿意被浪潮大人所接纳,这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你看到我以羽毛为你劈开了海面,以及浪潮大人对你的那层隔膜。”渡鸦先生大概是以为我在对他抱怨,因此他摸了摸鼻子说着辩解的话,不过现在他确实想起了自己身为飞鸟,我的尾部不再能拍打到他的脚趾与翅尖了,“呀,如此看倒是我吃了亏,不过你应当仍会尽力而为。”

    “对吧?你回的吧?”面对渡鸦先生那不太自信的追问,我没有回答,当然我也确实回答不了,因此只是用上了更大的力气彻底将我的老伙计肢解,而它的每一处断裂都有无数的丝线喷涌而出,有些主动的与我生出鱼鳍的地方仍在不断扭动着拉长的丝线所纠缠融合,我认出那些本就曾属于我的指尖,而另一些则蔫巴巴的如同枯萎发黄了的海草,看着很是陈旧。

    “你瞧,又有新的丝线纠缠而来,你若是不调头便游走,那就去将它们缠在你的鳞片上,含在你的口中,如何?”渡鸦先生继续试探性的希望我至少给出一个态度,但他的傲慢使他依旧如此咄咄逼人的发号施令,他应当庆幸我不是惯于叛逆之人,且我恰好好奇那些看似老旧的丝线是否有着同样的韧性,虽然最是腐朽以至于被我游动时的波纹打散的那些显然没有。

    “不错,看来你还是打算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哈,我当然早就知道,毕竟我早已从梦境中寻到了属于你的那颗珍珠。”渡鸦先生又开始得意忘形了,他开始议论起我正在梳理的那些丝线,它们有的属于我的父辈,有的属于我的兄弟,至于那些早已溶解的则是来自我的远祖,我对他们完全没有记忆,甚至传说都不曾有,因此它们无从凭依只能回到母亲的怀抱。

    “不过我倒是能够认得出它们的,就是不知道它们还是否记得我。”渡鸦先生下降且伫立于几乎紧贴海面的礁石,蹲下身子伸手探入水中向那些虽然破碎但还是扭动如同鱼饵的线段勾了勾手指,它们便如同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缠上了他,至少在我看来它们附着的形态如同水蛭,但渡鸦先生并没有感到厌恶反而如获至宝似的安抚着它们,随后小心翼翼抽离出水。

    “不错,它们的记性倒是比你要好些,甚至能赶得上圣杯了,虽然或许圣杯本就是它们中的一员。”渡鸦先生将那些线段织进了自己的羽翼之中,又对着我耍起赖来,“浪潮大人一定不会介意我带走它们,想来你也是一样,毕竟它们对你来说早已是遗失之物,那么你应当听说过一句话,若你没听过或是忘却的话便由我来复述一遍,一切无主之物皆属于渡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