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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三十二) 序曲

    渡鸦先生又朝我招了手,但当我意识到他在注视着在我皮肤上绽开的朵朵墨痕时便意识到了他的违心,我该想到如他那样吝啬之人断没有免费将自己的藏品供我欣赏的慷慨,何况那些能够点亮灯火,也能够流淌在我血管之中的油墨想来也不会廉价。他想将我打造成新的藏品吗?我虽常被指责傲慢却也有自知之明,我不知道自己竟是璞玉,值得他花费心思打凿。

    又或者,最糟糕的情况,我是那块包裹着玉石的石头,是预备被磨去的,否则渡鸦先生也不需要为我扭转钥匙,却偏偏用那些海草般纠缠不休的墨迹来牵制我。渡鸦先生的视线打开了我的双眼,也打开了我颅内的云雾,但却也因此更令我心烦意乱,而每当我陷入如此不幸的境地,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会选择音乐来平息心绪,且最终多半能够就此化解烦忧。

    下意识的摸向身侧,我发现我的琴并未与我同行,我想起我将它丢在了桌上,就放在那盆脆弱的花苞与坚韧甚至生着荆棘般利刺的花朵左右,也不知那平日里被我掩藏在阴影下伙伴,是否被锐利的阳光割断了琴弦,或是弯折了腰。无论如何,至少我想要高歌一曲的愿望是落空了,好在此处的鸟鸣比起我曾听过的一切歌谣都更令人心折,只是可惜了没有歌词。

    鸟群盘旋起来,它们的影子投在我的皮肤,于是那些本为人型的墨迹也仿佛被唤醒般将我当作一座崎岖不平的舞台而跳起了颇有挑战性的舞步,它们的步伐与群鸟的列阵如此统一,但我哪怕最近距离的观察,也没有发现它们有过半点眼神的交汇,而唯一协调着它们的便只有那群鸟的歌声,我想它们或许已在讲述自己的,或是我们的故事,而我却听不懂鸟鸣之语。

    是了,它们,那些不断自栖木起飞的群鸟,那些不断脱落如同落叶却始终成群结队飞行的枝杈,那些骸骨与歌声化作的,或许曾为我兄弟姐妹们的鸟儿,我从它们的鸣叫中听出了倾诉,以及些许模糊的情绪,是悔恨?是苦痛?是不甘?还是安宁与仅仅是哀悼呢?那蝴蝶应当察觉到了一切,它的振翅之声低沉有如呜咽,但很遗憾的是我却恰恰缺了这点心有灵犀。

    我本想平息心绪,谁知却更躁动难平,我想起了从前在墨萨拿陷于低谷中的日子,我想到了在遇到那蝴蝶之前众人对我歌声的评价,我从来都能够讲述最好的故事,但我却了些扣人心弦,缺了些感人肺腑,因此我始终只是个冷酷的讲述者,乏味而缺乏感染力,而那或许源自我先天的缺陷,与我的兄弟姐妹们一样,当星辰神殿不再闪烁,我们便首先遭到了遗弃。

    我想若是我能够曾被种下辉光的种子,那些来自星辰神殿的蜡烛们体内所存的火花,或许颅内的辉光已扎下了根系,与旁人的彼此纠缠,那哪怕没有那蝴蝶为我剖开那些封闭的心,我也总能于他们的枝头凝聚硕果。我想起了教师先生们在谈论起此事时并无犹豫与歉意的神色,我看到了于阴影中我的兄弟姐妹们有不少心存怨怼,但我只是平静接受且搭了趟顺风车。

    我到底是对此耿耿于怀的,我只是明白他们往常的仁慈只是施舍,而施舍总是建立在富余之上,可压在我心头的郁气仍压的我心口生疼,以至于原本随着旋律脉动的心跳都不由得走了调。一般此时,我都是需要唱歌的,而那鸟群的啼鸣在我听来也愈发像是一场巨制的宏伟前调,但我没有琴,我的皮肤又碍事的很,因此我无法弹奏我的肋骨,我的心跳也很沉闷。

    或许是我对我那张琴的思念太过浓厚,我看到那些墨痕变得浅淡了些,如同昏暗光线下与色彩难以分别的影子,而当我的手臂不自觉的弯曲到了本不该能够做到因而使我疼痛不止的角度,我投下的影子便被群鸟坠下的羽毛那如同冰晶般的表面反射,映在我兄弟姐妹们的骸骨扎根处的栖木,正像是我那把琴的形状,而风与旋律也有如雾气中的月光般凝实如弦。

    我能够弹奏它吗?我不确定,但我的手下意识的碰触了那无形的琴弦,我没有触碰到实物,但早已对它太过熟悉的我仍知晓它每一处的角度能够发出的不同的音符,而我的声带也如同那蝴蝶簧片般的翅膀般早已做好了准备,而我手指于有如纱巾的最后一层迷雾中的每一次跳动,那些鸟儿都会熟练且知趣的调整鸣叫的音调。我一时竟无法分清我是乐手还是指挥。

    我不断拨弄着琴弦,调整着曲调以附和着前奏的恢弘,但我迟迟无法定下基调因为我依旧心烦意乱,只想随意放歌却不知该讲什么故事。平日里自娱自乐时这无关紧要,但如此盛大的舞台反而使我畏手畏脚,于是那被称为笑鸫的少女替我书写了第一节的歌词,她在那之前半带怜悯半是心满意足的看着我脚下本该是影子的位置,夸奖了我的识趣又指责我的愚蠢。

    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景象窃贼盗走了我的视野,我的眼中此刻便只有那琴弦以及群鸟投下的如同舞台灯般影子,但她拉上了渡鸦先生,说是要讲我的,或者说我们共同的故事,而她为我起的头便是我们的祖先,她讲起了那些同灵体与介壳种们曾经结合的人们,他们违背了骄阳大人制定的规则,他们诞下了半是血肉半是力量,半真半假的不应存在于世的孩子。

    “他们所求过贪,他们大多悔恨,他们无处可归,他们从未离开。”那是我们的先祖们的命运,而我口中则不受控制的唱着反驳的词句,我开始意识到不是我在弹奏琴弦,是群鸟的歌声使我的琴发出了同频的和鸣,而那振动有如水波般,在那蝴蝶的纵容下振动了我的声带。我唱出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我提及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的沉沦,以及他们求得的宝藏。

    他们将他们的宝藏藏在阴影之中,因为阳光会使之化为泡影,而他们自己以及后裔亦然,这便是为何他们最终被放逐到了他们藏宝之地,但好在仍有不同于辉光的无情一般仁慈的存在,且那些同他们做了或知晓前因后果或仅是被哄骗的交易的,石源司辰的眷属以及那些较低级的力量们,或许是因为后嗣,或许是由于怜悯,或许只是为了享乐而选择了提供庇佑。

    “他们终究只是凡人,便有着固定的寿数,而他们的庇佑者们无一手眼通天到足够改变他们最终衰朽的命运,而那些孩子,嘿,你知道那些生命比父母流失的更快的孩子们看上去像是什么样子吗?”笑鸫正在换气,她的面具被吹起了一角,泄露出隐约虫鸣,而或许是替她遮掩,或许是为自己邀功的渡鸦先生接过了下一节的叙述,而他的手指指向了我的身后。

    我想我不该回头的,那意味着一种放弃,但我的好奇心甚至胜过那些油墨藤蔓的牵引,我本想着只看一眼,但那生在荆棘中的花苞却令我移不开视线。我认出那是渡鸦先生那日送我的离别礼物,我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护住显然会为棘刺所伤的花苞,却被刺伤了手指,而后当我缩回手指时触碰到了琴弦,指尖的刺痛提醒我它不再是光的轨迹而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看来你喜欢我的作品,虽然挺阴差阳错的。”渡鸦先生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且并未变得如同起初我寻觅那重纱帐时那般缥缈,或许他们依旧为我留下了门缝,因为当我转头时仍然能够看清那株根植于祭坛的树木,辉光自它的根系泄露,它的枝杈生长的很快,好似即将郁郁葱葱,但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够发现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自冒出起便是衰朽扭曲的模样。

    此时的鸟群只剩下了食腐的渡鸦依旧在盘旋,离得它们最近的是渡鸦先生,他的披风更加栩栩如生,但他仍能看出人类的轮廓,而其余的,那只已不见人型的笑鸫站在最高处,那骸骨白鸽则立于根系一侧,它正将那覆盖了缝隙的根啄的千疮百孔,于是星星点点的辉光便如雪般落下,最终染就了一片淡白至极的空茫,如同埋葬着不知名的某人的墓碑一般洁净。

    至于那对双生的报死鸟,在方才还算看了我几眼的她们早不见了踪迹,只有渡鸦先生仍注视着我,似乎在等一个答案,我自然是点了点头,平心而论我是喜欢那朵花的,包括它的荆棘花茎,有些不协调的荒诞,但不知为何令我感到安心的熟悉,我甚至幻想出那花生长的如此迅速,将此地化作有如美酒颜色的花海,而在它们的正中是纯白的栖木与树下弹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