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伟拓劢思 » 第2章 不要犯罪【上】

第2章 不要犯罪【上】

    2.1

    “做工!”整个214监舍刚整理好午睡的被褥,值岗的两个小红帽就异口同声地叫喊了起来。

    文瀚闻声,心想:还真的是言而有信的标准流程化,听说了午睡之后继续做工,果然就马不停蹄地让大家继续开动起来了。

    于是,不由分说,214监舍所有的准犯人们都规规矩矩地各就各位,拿出自己上午没做完的生产物资继续做工。文生仍然坐在了文瀚的身旁,顺子这一次也坐到了文瀚旁边的另一侧。

    “嘀嘀嘀……”所有人做工没一会儿,监舍门口的壁挂对讲设备就响了起来。

    “报告管教,214监舍收到!”监舍门口附近的值岗者迅速接近对讲,及时答复。

    “孙福顺律师会见,文生提审!”对讲设备中传出了清亮而又严厉的叫喊。

    听见了文生的名字,文瀚与文生对视了一下。文生轻拍了下文瀚的膝盖,将裤子口袋里掏出的两个黑色的东西中的一个递给了文瀚,说:“这是刚才你不在,发马夹的时候给的头套,据说出了这个监舍门就要套在头上;本来我想替哥一起保管,这我得出去了,万一你也要出去就得用了,哥先拿一会儿。”

    文瀚接过黑色的头套,翻来覆去端详了一番,发现那黑漆漆的一圈扎好的布料上,在特定的位置留出了三个窟窿眼儿。

    “出了监舍就要戴嘛?我刚才出去怎么没用戴?”文瀚不解地问了一句。

    “管教叫出去谈话就不用了,戴着手铐就可以了。我得走了,哥,一会儿见!”文生略显行色匆忙。

    “你等等,你比我来得晚,为什么不叫我提审,却叫你了?”文瀚继续问。

    “这不一大早就急匆匆地折腾流程给我扔进来了嘛,可能有些笔录还没做清楚吧。”文生答道。

    “那你进来是犯的什么罪啊?”文瀚又问。

    “我俩不都是一样的嘛,哥。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不都是来历不明入侵未来国国境的人嘛。”文生继续回答,然后看了眼门口,看送手铐提人的管教来没来。

    “哦,知道了,快去吧!”文瀚看文生急于离开的样子,猜到了他一定知道这里还有一些特别的规矩,估计是对讲喊过之后,如果拖拖拉拉不迅速到监舍门口等候,必定是要接受惩罚的。

    “快点地!把头套戴好,赶紧过来!”文生起身走到半路,刚抵达214监舍门口的管教就大声叫喊了起来。

    顺着这一声厉喝,文瀚向监舍门口看去,刚才光顾着和文生说话,才发觉原本坐在自己另一侧旁边的顺子,也早已等候在了监舍门口。这才知道,刚才对讲中喊到的律师会见的孙福顺,原来就是结识不久的顺子兄弟。

    只见监舍门口的管教将两幅手铐从监舍门的铁栅栏间隙之中递了进来;门口附近的值岗者连忙接过手铐,以最快的速度戴在了顺子和文生的手腕上。文瀚不禁慨叹:看来,在这里,手脚麻利应该是能够不被教训的,最基本的功夫技能了。

    紧接着,监舍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保险链依旧挂着;顺子和文生,两个戴着黑头套和手铐的,类似于某射击类游戏中悍匪形象的准犯人,在门缝之中,锁链之下,斜蹲着钻出了监舍。

    文瀚目送着两位兄弟消失在了走廊中自己的可视范围里,又下意识地环顾了下自己左右的空位,竟有一种莫名的空虚寂寥感袭上心头:刚刚在这个鬼地方有了两个可以相伴陪聊的朋友,却彷佛又同时消失于自己所在的时空里。现实世界中掌控这一切的大师是如何设计的呢?这两个人还会回来吗?还会出现吗?到底还会不会继续陪着自己走下去了……

    2.2

    文瀚不禁再一次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监舍内的所有人,防患于未然,他决定行动起来,主动地多接触下这里的每一个人;说不定幸运地话,还可以交到可以共患难的新朋友;即使不能,也可以打发打发在这个地狱之中,无聊抑郁而又痛苦难熬的时间。

    想到就会马上去做。执行力很强的文瀚,迅速选定了一个目标。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老大模样的,被叫做值日生的,整个214监舍的话事人。文瀚心想:既然有这个想法了,那就擒贼先擒王吧,先挑硬骨头啃,拿这里所有人的老大开刀祭旗吧!

    文瀚清楚:在这个环境里,想和值日生对上话其实很容易。这个角色的人每天不是闲着没事睡觉,就是不停地监视观察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以想找他,都不用特意出声,只需要保持看着他,很快就可以和他接触上眼神,然后再做一些想要说几句话的暗示就可以了。

    于是,文瀚便持续看向监舍最里面,值日生所在的位置,而手中并没有停下正在干的活儿。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监工的值日生,很快就接触到了文瀚的目光。文瀚见状,抬起右手,倒垂食指,在自己与值日生之间晃动了几下。一般能当老大的人,脑子还算比较灵光的,此人瞬间就明白了文瀚的意思;便抬起一直紧贴大通铺上厚厚坐垫的屁股,上前几步,跨上文瀚所在的通铺,坐在了文瀚身旁的空位上。

    “怎么了,哥们,有何指教?”没等文瀚开口,老大先说了话。

    “哦,指教谈不上,找你随便聊聊,认识下。”文瀚听到此人对自己开口的语气,多少有些小意外,便尽量得体地回了一句。

    “认识啊?我其实已经很了解你了。你这从进来到现在一系列的言谈举止,已经向我们清楚明白地展现了你是怎样的人;而且中午管教带你回来的时候,又特意找我介绍了下你,已经嘱咐了我应该如何和你相处了,哥们。你看看你这,还有什么要了解下我的吗?”值日生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说着。

    “啊……是吗?管教找你是说我呢啊?没想到啊……对你啊,也不用特意了解什么,就是聊聊天。”小意外接二连三,文瀚尽力在适应中。

    “嗯!那好。其实吧,我也正想找你说说话呢!不过感觉你这人挺冷的,不太好接近,而且听完管教对你的介绍,说实话,也感觉和你不是一个层次段位的,也不知道如何找你开口聊些什么……哦,对了,管教说了,看资料上的年龄,我比你大一岁,以后叫我老张就行!”值日生开门见山,直抒胸怀。

    说到这,文瀚顿觉旁边这位兄弟还算是个坦率的实诚人,而且智商情商都在线,应该是个可以好好处处的人。于是便不再破冰,直入了主题:“没那些,兄弟,我感觉我们还是比较对脾气的,应该好相处!好,听你的,以后就叫老张。那个,听中午管教跟大家说,让我负责帮大家购物和监舍内记事本什么的,那都是些什么啊?需要做什么呢?”

    “啊,那些啊,对你来说就太简单了,你应该得心应手,没啥问题的。等每次购物前,拿到管教发下来的购物单子,你一看就知道了。至于记事本就更简单了,记录每天监舍内发生的重要事件和每天晚上六点的对照会主要内容就可以了。比如谁会见律师了,谁提审了,管教有什么重要指示了等等;还有就是值岗的情况以及他们本人的签字,再就是你认为应该让管教知道的事儿……这个记事本,管教每天都是要看的。”老张在尽可能认真细致地回答着文瀚的问题,毕竟文瀚的出现,也是对于他对整个监舍管理的一种分担。

    “是这样啊,那顺子和文生这次出去,就需要记在上面了呗?”经过了老张的解答,文瀚好像有点儿进入角色了。

    “是啊,是啊,哦,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还得是你啊。这就把本子给你,记上吧,别忘了。以后这些事儿啊,就是兄弟你的了。”老张边说着,边示意周围的值岗者把记事本拿了过来,然后抽出夹在本子中间的笔,连本代笔,一块儿交到了文瀚的手里。

    文瀚接过笔本,翻了几页看了下,歪歪扭扭的字迹下,每天在监舍内发生的各个所谓关键事项倒是记得周详。他顺手在当天的页面上记上了顺子和文生走出监舍的大体时间和事项,发现原来他们回来的时间也被要求清楚备案。写完后,他把笔本放在了身旁,对老张说:“的确不难,搞定了,放心吧!以后这种事儿啊,就交给我了,也算是给兄弟你打个辅助了。”

    “那就太感谢了,我文化水平有限,写点儿啥挺费劲的,也不太能抓得住细节,那就有劳兄弟了。”或许在文瀚眼里很简单的事儿,放到有些人的手里就会显得很难;推掉了烫手的山芋,老张更加客气地正式与文瀚称兄道弟了。

    “那哥们你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呢?”文瀚发觉身处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要过问一下的。

    “咳,别提了,从小脾气就火爆了些,一时冲动,因为点儿钱的事儿,聚众斗殴了。”老张说着,微微地阔了阔胸,并转动了几下脖颈,发出咔咔的骨磨声。

    文瀚这才发现,在老张的肩膀上有条长长的刀疤,以及透过他腋下马夹的缝隙,隐隐若现的纹身边缘。

    “冲动是魔鬼啊,兄弟……冲动容易让人犯罪,犯罪以后就是进来遭罪,我们应该告诉更多的人,不要冲动,更不要犯罪啊……”没等文瀚接话,老张又感概万千地补充了一句。

    “是啊,虽然我感觉冲动并不是导致犯罪的唯一诱因,但是无论怎样,不要犯罪,不要来到这个地狱般的鬼地方受罪才是正道。”老张的话,让文瀚感同身受,深有感悟。

    “嗯,人间正道是沧桑。兄弟啊,看看眼前的这些人,没事儿你都可以聊一聊,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人生。三教九流,人生百态。都说监狱是另一种大学,不可不来,不可再来。我认为啊,还是尽量别来,但是既然来了,也别遭尽了时间,多一些感悟,多磨砺自己,终究还是会有所收获的,也对得起我们这一念之差犯下罪过之后而受到的煎熬与惩罚……我这进来已经一年多了,一审判了我五年,我正在上诉,希望二审能够改判轻一点儿,我特别想念父母和老婆孩子……”老张说到了对家人的思念,竟无语凝噎,铁汉也有柔情。

    文瀚静静地听着老张的诉说,细细地感受着他的情绪与心境,不想打断,也不想插话。

    “哎,兄弟,你知道吗?进到这里的人,郁闷压抑啊,最缺的就是能说说话的人;一旦有个合适的人打开了话匣子,那就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谢谢啊,来日方长,接下来的日子,还指不定有多少事儿要向你讨教呢。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我先回位,继续盯着大家干活了。”老张说着,转头看了下走廊里的挂钟,又抬眼看了下天棚斜对角处的监控,然后轻轻地拍了两下文瀚的腰背,起身离开了。

    文瀚看着老张离去的背影,又再一次环顾了一遍监舍内所有低着头,默不作声、埋头苦干的准犯人们,略微有些复杂的情绪与心情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五味杂陈。

    正当文瀚平复心情,梳理情绪之时,“哐当”一声,214监舍门上的锁链,再次被拉扯着……

    2.3

    文瀚不由自主地朝着哐当声看去,只见顺子兄弟再一次从门缝之中、锁链之下斜钻回了监舍。他在被解下手铐,摘下黑色头套之后,并没有马上朝大通铺的方向走来,却转身直接钻进了卫生间。

    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监舍空间里,似乎每一次监舍门附近的响动都会激起所有人的注意,因为大多数的时间里,整个监舍的氛围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的死寂;所以,当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文瀚看到了顺子兄弟有些不对劲儿的举动之后,便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文瀚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起身走下通铺,没有向谁报告,也没在意任何人的眼神,径直向那只有大约三平米空间的卫生间走去。

    对于文瀚的举动,地面上值岗的两个小红帽全都是鸦雀无声地静静看着。在这个214监舍里,之前只有值日生老张可以如此任性地为所欲为,而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叫做文瀚的特权者。

    文瀚与监舍门附近的值岗者擦肩而过,来到了卫生间的门口。他看到顺子兄弟正蹲在那个低矮的、正在往外喷水的水龙头之下,不停地往自己的脸上撩拨着冰冷的水,并用双手很大力气地在面颊与眼睑之间上下揉戳着……

    “喂!哥们!干啥呢?!”文瀚拍了一下顺子宽大的背脊,对他说。

    顺子可能是听出了文瀚的声音,连忙关闭了水龙头,转头看向文瀚:“哥,没事,洗把脸。”

    话音未落,文瀚却已看出端倪。顺子兄弟那胀红的双眼,已经泄露了一些玄机。

    “挺大个老爷们,怎么还哭了?”文瀚关切地问道。

    顺子听到文瀚的问话,站起了身,他侧身让出卫生间内门口的位置;文瀚心领神会,一步踏上台阶,背靠在卫生间内走廊一侧的墙壁上。

    顺子回头看了眼背后的蹲便池,又略微向前调整了下脚步,刚才那一步不经意地侧身,左脚的后脚跟已经悬空在了便池之上。

    眼看着顺子彻底站稳了,文瀚再次发声:“说说吧!怎么了?”

    “律师说了,我恐怕是从这里走不出去了,基本上确定了要被判刑,只能等到刑满释放,从服刑监狱重获自由了。本来还以为做了经济赔偿就没事了,就可以直接从这里出去,不用走往下的流程了。如今看,真的是美梦破灭了呢!想起外面翘首以盼等我回家的亲人们,这样的结果,还真的是很让人心碎的,好虐心啊……”顺子说着,左手紧握的拳背,敲击在了墙壁上。

    “怎么的?我没太明白。据我所知,交通肇事这种非故意行为,不就是保险和个人经济赔偿的事儿嘛?怎么还非要获刑了呢?”没太经历过此类事件的文瀚,确实有些不解。

    “这不因为我丝毫没有察觉撞到人而直接开走了嘛,给我算作肇事逃逸处理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受害者的亲属都是大老板,根本不差钱,压根儿也不准备接受任何的经济赔偿,说啥也不给我出谅解书,只想让我获刑赎罪,以解丧亲之恨!”顺子说着,又不自觉地跺起了脚。

    “……”听完顺子的一番话,文瀚沉默了。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是那样地矛盾,如果分别站到双方各自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只能是惋惜与理解相互纠缠着;这并不是所谓的对错就能评判清楚的,这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伤害现实。

    文瀚再次看着顺子那胀红的双眼,说:“兄弟,看开点儿吧,你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能对你说一句,从今以后,吸取教训,开车多长点儿精神头;无论是有意或者无意,都别再伤害到其他人了……车,其实就是人的命,既是你自己的命,也是其他人的命!”

    听到文瀚此番话,顺子不再捶墙跺足了,他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回去干活吧!别再多想了,至少还有我们兄弟的相互陪伴,赎罪的日子里,不会孤单……”文瀚说着,伸手拍了拍顺子的肩膀,他感觉到了那种宽大,是能够承担得了责任的厚度。

    顺子用此前捶墙的左手,握住了文瀚拍在自己肩头的手,紧握了两下之后,静静地走出了卫生间……

    目送着顺子回到大通铺上的背影,文瀚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尽力地平复着自己复杂的心情,又想起了那一句特别适合这个糟糕地狱的话——既来之,则安之。

    文瀚突然觉得这句话不仅适合身处这个鬼地方应该保有的心态,而且也特别适合此时此刻自己所在的处境。既然来了卫生间,不如就顺便卫生一下吧。他弯腰打开低矮的水龙头,洗了洗手和脸,又在尽力甩干了手上的水滴之后,走到卫生间内的另一侧准备小解一下。

    当文瀚背对监舍门口,正在解手之时,“哐当”一声,门上的保险锁链又一次被拉扯开来……

    2.4

    这一次文瀚没那么好奇看看门口又发生了什么了。他心平气和地小解完,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正要挪动几步走出卫生间,突然发现正有一个戴着黑头套的人堵住了卫生间的门口。

    不出两秒,文瀚就认出了这个黑头套正是文生。他上前一步,一把摘下文生头上的黑头套,同时跟了一句:“干嘛?还没戴够啊?!”

    比起顺子,文生出去以后回来的表情倒是轻松,他有些嬉笑地说:“大哥,尿急,这不等您让位,忘了摘了嘛。”

    “好,给你让位!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地吧!有话我们回去坐下说。”文瀚说着,把头套递给文生,走出了卫生间。

    回到大通铺上没多久,文生也回来重新落座了;文瀚一边翻着手中的纸张,一边低声与文生聊起了天。

    “怎样?这次都搞定了?没啥事儿吧?”

    “没事,轻松搞定!来之前看到的《任务说明书》上都有话术,驾轻就熟!”

    “还有话术?我都没看到什么话术,全凭自己一个人趟平。”

    “参与发起人哪有话术,根据你先来遇到的事实,才会预设出后来人的《任务说明书》内容;哥就跟着内心走,跟着感觉自由发挥就行了,不用控制,这是参与发起人可以肆意妄为的特权;所有的一切,都会根据哥的行为模式产生的情况或者造成的后果而去做适当调整的。我看到的这一版《任务说明书》如果涵盖不了,就还会陆续有新加入者空降我们身边的……”

    “好吧!佩服大师和你们这些自愿修行者,真是能琢磨!那我们就一起继续折腾下去吧。”

    “是啊,哥,必须要折腾啊,不折腾来干啥啊?多经历事情,多处人,多体会和感悟人间百态,才能更加地提高我们的修炼质量,才能有更多地自我提升与完善,我们才能不虚此行啊!”

    “……”听完文生的话,文瀚欲言又止,心想:兄弟你还真的是一个自虐型的优秀人才。

    文生见文瀚没接话,又继续说:“告诉哥个好消息,刚才出去转悠一圈,听管教说今天晚饭是百年不遇,难得的改善,有红烧肉和炸鱼;开心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抓紧干活,一会儿就可以吃顿好的了。”

    “想去吧!我差不点儿就信了!”文瀚继续翻纸,头都没抬,直接把文生的话当作梦话处理。

    “行!哥先当我没说,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你说不说的,能不能挑点儿靠谱的唠,这是什么鬼地方,早餐和午餐什么样儿我也不是没看到……”

    这次是文生打断了文瀚的话:“哥,毕竟这里都是准犯人,有的也未必最后会被判刑投牢,而且即使全都是最后要成为正式犯人的,这里也会适当地给大家补充营养,至少会让大家活下去,也能在未来很多年的日子里具备劳动改造的体力和能力,我这么说,您能觉得靠谱点儿了嘛?”

    “这……”文瀚抬起头,看了文生一眼,“好吧!那让我们拭目以待!”

    文瀚与文生说着,加紧了手头的劳作;地狱之中所谓的晚饭改善,会是一场虚无美梦嘛?

    2.5

    文瀚本以为这一整天的做工劳作会以晚饭开始时才作为终结,没想到监舍内所有人都是那么地给力,在文生和顺子出去回来没多久,大家就都陆陆续续地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数,分别交了差。他在脑中略微分析了下这些准犯人们做工高效的原因,初步得出了如下结论:

    一方面是做工的内容还不算是太复杂,现有的各位除了自己和文生,也都不是新来的,手头在日复一日不断重复劳作的过程中,也都算是培养得足够麻利了;

    另一方面,虽然自己尚不清楚,每天如果完成不了任务数,会将遭受怎样的惩罚,但是从大家一整天的鸦雀无声、不辍劳作的做工效率上来看,未达标者大概率应该会是一个相当悲惨的结局……

    脑回路轻微转悠的同时,文瀚静静地看着监舍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完成了一天劳作任务数的准犯人们,神态举止都比早上刚起床的时候,看起来轻松欢畅了许多。他们在一起收拾了自己所在大通铺上的卫生之后,都按照规定标准面朝监舍门的方向一排排地坐好;此时吊挂在过道上方的电视也已开启,有的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屏幕,有的则在抬头看着屏幕的同时,与自己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此时此刻,整个214监舍之中,电视声与私语声掺杂在了一起,较之前几乎一整天的死寂而言,略显生机了一点儿。每天这个时候的准犯人们,犹如是经历过一场空难浩劫,落地安心的乘客,是那么自然地展现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觉。

    文瀚、文生和顺子三人坐在了同一横排,还是和做工时一样的阵型:文瀚居中,其余二位分列左右。三人与监舍内其他准犯人们一样,在无死角的监控之下,抬头看着高处的电视屏幕,时不时地相互聊几句。

    于此同时,监舍内开始有人向值岗者报告申请,一个一个地离开铺板,依次走向卫生间。

    “你要干什么?给我滚回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从卫生间门口附近喷射而出,打破了214监舍内为时不久的悠闲和谐。

    文瀚原本停留在高处,正看着电视节目的视线,在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中,被瞬间调整至水平。他向监舍门的方向定睛观瞧,有些不耐烦地心想:这是……又TM的怎么了?

    2.6

    “求求你了,让我大便一下吧,肚子突然不舒服,实在是憋不住了……”

    卫生间门口,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拿着卷纸,捂着肚子,正在低头弯腰地向值岗者哀求着。

    “你个老B登,一整天你都管干嘛来的!不知道晚饭前这段时间不允许大便嘛?!一会儿没等你拉完,饭车就来了,监舍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通风也不好,你能不能替大家伙考虑考虑?!”值岗者大喊大叫了起来。

    “行行好,通融一下,实在是憋不住了,否则我也不能不要我这老脸,破了咱们的规矩……我尽量快点儿还不行嘛……”老者继续哀求着。

    “滚一边儿去吧,鬼才信你,谁还不了解你,每次都得挺长时间才能拉完!就算今天饭车来得晚,碰巧在你拉完才来;你弄得这满屋子的臭味儿,让大家伙儿还怎么能吃进去饭了?!去去去,别在这墨迹,憋着去,晚饭后再来!”值岗者说着,推搡着老者,让其返回。

    “你大爷的!他要是真的没憋住,拉裤子里了,味道就好了嘛?!”

    文瀚见此情形,又要再一次仗义直言的时候,耳中却突然响起了与自己要表达的,极其类似的话。他微微转头,发现这句话的出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文生兄弟。

    “你TM跟谁俩你大爷呢?!”监舍门口的值岗者听到文生的话,一边气急败坏地回应,一边跃跃欲试地想要过来挑衅。

    “你要干啥?!给我老实站那,再往前一步,我TM打死你!”这次轮到文瀚发声了。

    TM对TM,对什么人就说什么话,文瀚说完,展开盘起的腿,准备从打坐转为进攻状态。

    文瀚刚要起身,监舍最里面传出了值日生老张的声音。

    “好了!让老头子去吧,一边拉一边冲水,尽量别传出味道就可以了。”

    “是!”在文瀚说完话后,已经收住了身姿的值岗者,马上第一时间回复确认了话事人老张的指令。然后赶紧一把拉回了想要大便的老者,将其推搡进了卫生间。在重重地关紧了卫生间透明的拉门后,敲着玻璃,示意老者要频繁冲水。

    文瀚也收住了身姿,重新恢复到平稳打坐的状态。他只是对文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原来你小子这风格和我同出一辙啊,我喜欢。”之后,便将目光继续投向高处的电视屏幕之上,仿佛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突如其来的“大便事件”,让监舍的气氛再一次凝重了起来。即使大家头上的电视声此起彼伏,而监舍内整体的氛围却依然让人感觉死气沉沉。此时此刻,仿佛监舍内一切的声响都不再是声响,而成为了一种静止的静,唯独能被所有人感知到的声响,只有那位老者在大便过程中不断响起的冲水声……

    电视上的内容极其枯燥乏味,文瀚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相当厌烦。他调整视线,望向走廊墙壁上的时钟,此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当他收起视线,准备再次投向电视之时,突然发现卫生间附近的值岗者虽然身体朝向卫生间,一直保持着监督老者的姿势;而目光却时不时伴随着扭过的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文瀚顺着值岗者的目光找寻目标,最后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旁。文瀚随即扭头看了一下,发现文生也正在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做任何的动作,文瀚转而闭目养神,心想:看来这二位的梁子是已经形成了,这是一种双方的意识驱动,并非单方面劝阻能够化解;莫不如静观其变,看看接下来还能再发生点儿什么,到时再一并解决吧……

    2.7

    “哗啦!”伴随最后一声响亮的冲水声,那位急于大便的老者终于提上了裤子,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静静地在卫生间门外,把平时保持开启的拉门紧紧地关上,临走前又稳妥地推紧了几下。

    文瀚目送着这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回到大通铺之上,直到他不慌不忙地稳稳安坐,文瀚才发现原来老者被安排的位置,居然是离厕所玻璃最近的那一处角落。

    只见老者轻轻地碰了一下身旁的人,说了一句话;从其口型上判断,应该是问:没有闻到臭味儿吧?文瀚不禁慨叹,一个每天闻到最多别人臭味儿的老者,却在自己如厕之后还要询问他人是否闻到臭味儿……

    这是一位很有素质和涵养的老者,感觉文质彬彬、学识渊博,想必在外面的世界应该是个不俗之人;这是文瀚通过此人的言谈举止做出的判断。于是文瀚准备找个机会与这位老者认识下,也许随便地聊聊天,就会让自己很有收获。

    转移目光,文瀚再一次看向值岗者和身旁的文生,发现自从老者出了卫生间,值岗者调整了身姿,面向大通铺以后,此二人的目光却一直保持着恶狠狠死盯彼此的状态。

    “差不多行了啊!”文瀚有些不耐烦了,对文生低吟了一句。

    “我倒是没什么,我看那臭小子算是彻底记仇了。”文生说。

    “多大点儿个屁事儿啊,还记仇了?!”

    “哥,你是不知道,这里面有都是心胸狭隘之人,稍微得罪一点儿就会没完没了的。可能是在这里面长期郁闷压抑的原因,精神像是不太正常,和脑袋瓜子有病似的。”

    “只要我在,就没什么事儿,不用搭理他。”

    “好吧!听哥的。马上要开饭了,我们先一起嗨吃一顿吧!”

    “嗨什么嗨,能吃下去就不错了。我们能留着这条命,健康地走出去,就是此行最大的胜利了。”

    “准备开饭!今晚改善!”文瀚和文生正在聊着,监舍门旁的壁挂对讲中传出了管教的声音。

    “变阵!”监舍内一前一后两个值岗者闻声,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指令。

    又是变阵,变什么阵啊,谁发明的这个词儿啊,搞得天天跟行军打仗似的。文瀚心理嘀咕着,依旧看着整个监舍劈里啪啦地一阵骚动,等大家都面对风场、背靠监舍门地安稳坐好,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身随俗。

    “文瀚,你到最里面这排坐。”监舍最里面再一次传来值日生老张的声音。

    文瀚听闻,看向远处,与老张对视了下眼神。然后双手分别拍了拍左右两侧的文生和顺子的膝盖,在起身离开之前,说了句:“跟我走!”

    文生和顺子见文瀚起身,也相互对视了下,跟随着文瀚走到了他们所在大通铺最靠近放风场的第一排。原来坐在第一排的人,退到了第二排,依次类推,直到此铺再次重新坐满。

    “这个位置好啊,看电视的时候不累脖子,还能偶尔偷懒靠着墙坐,进来这么长时间都没体验过这待遇……托哥哥福了。”顺子兴高采烈地对文瀚说。

    文瀚没说话,对顺子微笑了一下。

    这一次文瀚没有坐在中间,而是坐在了过道边的位置,因为边上的位置离老张更近;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过道,便于沟通交流。文瀚明白,老张让自己到这边来,就是希望能更亲近一些,这点儿人情世故,位置选择,文瀚还是拎得清的。

    对于文瀚自作主张地领着两个人一起过来坐,还有些飞扬跋扈地让其他人改变位置,往后推移坐次,老张和所有人都采取了默认和配合的态度;这个现实让文瀚深深地感觉到,管教的话在如此鬼地方的份量,也就基本上等同于圣旨一样了。可谓地狱王土,莫有不从。

    “晚饭后是忏悔打坐的时间,直到18点,开始每天的对照会。今天我最后一次主持,兄弟可以先看看形式,之后你也可以改变形式,明天开始就是你来主持了,我就算是彻底解放了。”过道另一侧通铺旁边的老张对文瀚说。

    文瀚听闻,对老张轻轻地点了下头,再次微微一笑。

    “拿盆来!”老张和文瀚正要再说些什么,监舍门口传来了管教的声音……

    2.8

    “拿盆?”文瀚看了眼老张,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啊,装饭菜的。”老张说。

    “不是每人定量,用小盆装的嘛?”

    “平时是,改善的时候不是。一般饭菜无所谓,饭菜还不错的时候,就由每个监舍的值日生分餐了,这算是一种权力;在这个鬼地方,一口好吃的,就可以成为帮助值日生日常管理的权杖了。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能影响或者决定这里人的服从度,能够有利于我们树立权威和有效管理。”

    “原来如此……”老张的话令文瀚涨了“知识”。

    “有空再聊,我先去告诉饭勤怎么分餐。”老张说着,下了铺板,向监舍门口走去。

    文瀚扭头看向监舍门口的方向,看到自己这一侧通铺的头上,也就是最靠近水房的位置,演化成了一个临时的分餐区。

    三十个左右的小盆整齐划一地摆放在那里,盆儿是完全一样的盆儿,几分钟之后,却厚此薄彼地分别盛上了不同份量的东西。红烧肉和炸鱼堆砌在一起,有的只是个盆底儿,而有的却宛如高山,完全到了一种不稳稳当当地端着,就会马上掉落下来的程度。

    专门负责分餐入盆和把盆端到每个准犯人面前的饭勤,按照老张的旨意,识人放盆。亲疏远近也好,日常表现也好,诸类标准,都在老张一人评判。逆我者少吃,顺我者多吃,成了老张与监舍内每一个准犯人默契的信条:为什么这一次吃好吃的,你就分到那么少?回头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找明白了,做到了,下次就有可能给你多分……

    这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赤裸现实,文瀚都看在了眼里。

    当有两个满满的,快要从高耸的顶端随时滑落食物的小盆摆在文瀚面前的时候,不用语言,文瀚也清楚了自己目前在这个鬼地方所处的位置。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想到这句话,文瀚顿觉一阵不爽。

    他正要挪动其中一盆,准备小心翼翼防止食物滑落,轻轻地推向文生和顺子之时,却发现文生和顺子分到的小盆里,份量虽然没有自己分到的多,但也确实已经不少。

    于是他又转头看向过道的另一侧,想要把其中一盆端给老张,让他重新分配给其他的人,却一眼看到老张的面前,竟然有四五个比自己这两个还要丰盛的小盆……

    文瀚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直接走下铺板,端起了满满的小盆,就朝着监舍门口的方向走去,依旧没有和谁报告,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径直走到最贴近厕所玻璃的那个角落,将手中满满的心意放在了那位白发老者的面前;果不出所料,老者分到的那一盆,几块肉,几条鱼,估计没上过学的小朋友,都是可以一目了然数出来的。

    看着文瀚专程走了整个监舍能够走的最远的路,特意送来的满盆丰盈的美食,老者竟惊呆在了那里。不知道他是惊呆于面前如此小的盆盆里怎么可能装得下这么多的东西,还是惊呆于怎么可能在这样的鬼地方遇到如此好的人……

    文瀚并不在乎他到底惊呆什么,只是对老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您尽量多吃点儿,实在吃不完可以分给其他人。”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文瀚看自己的两位兄弟正在狼吞虎咽地把他们眼前的食物吃剩了半盆,于是端起自己剩下的这一满盆又分别拨给了他们一些,说:“多吃点儿,我这盆吃不完!”

    “哥,你快吃吧,这里吃饭时间是有限制的,一会儿时间到了,别再吃不好了,快吃快吃,不用管我们。”坐在靠墙最里面的顺子有些焦急地对文瀚说。

    “是啊,哥,吃饭是大事,难得改善一回,抓紧给身子骨补一补营养吧,健康才是王道。”顺子说完,文生又补充了一句。

    “好,好,好!我已经开吃了。”文瀚说着,也风卷残云了起来。

    ……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地狱之中的美食,也总会给人一种马上就要走向断头台的感觉。风卷残云之后,文瀚记不得刚刚吃过的食物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只知道这是自从他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吃到的第一顿饱饭;当然这顿饱饭,也是他自出生以来吃过的,最特别的一种所谓美味感觉。

    “不要犯罪,不要让自己有机会进到这个人间天堂之中的天堂地狱!不要让自己有机会受到如此的煎熬与折磨,更不要因此让自己的至亲至爱品尝到你不在身边的所有心酸与苦涩……”

    这才是此时此刻,所谓的美味食尽之后,残留给文瀚和所有这些准犯人们,最特别的感觉。

    饱餐过后,老张起身站在监舍内放风场门口的过道上,挺着溜圆的大肚子,大声地对大家说:

    “忏悔打坐时间到了,饭勤赶紧收拾;今天18点的对照会,大家在忏悔时间里,都想想自己要说些什么!”

    听到老张的话,所有准犯人们都规规矩矩地打坐了起来。

    ……

    虚拟世界中的场景竟然如此现实,一幕一幕地依次展开;文瀚心想,这个鬼地方真的是精彩节目不断上演啊,那么接下来的各档节目,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2.9

    忏悔打坐时间到了,214监舍所有的准犯人们,面朝放风场,背对监舍门,一排排地盘腿静坐着;整个密闭的监舍空间,再一次,一片死寂……

    由于坐到了监舍最里面的位置,离靠近放风场的高高的监舍窗更近了,文瀚似乎感觉抬起头透过监舍窗看天的视野没有之前那么开阔了,但却能看到更近也更高的那一块天空。

    天空湛蓝,浮云掠过,那一个个蓬松的漂浮物,在一排排铁栅栏的空隙之中,缓慢地游离。

    文瀚最大限度地仰着头,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到窗外的天际之中,在此时此刻所谓的忏悔时间里,他的心情毫无涟漪,异常地平静。

    心静之下,他索性闭上了双眼,让思潮开始汹涌,尽情地挥洒狂浪。

    恍然之间,文瀚仿佛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现实世界。

    在自己的伟拓劢思(WitMass)企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文瀚看到了闭目而坐的大师;他的对面,自己的好兄弟王一正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手表,看着秒针如心跳般点点律动;身体正如弦上之箭,随时准备着正午12点的时间一到,便飞射而出,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一秒都不会耽搁。

    文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又擦了擦双眼,想要看看表盘上的时间到底是十一点五十几分,因为多一分钟,就意味着要在这个地狱之中痛苦地多煎熬一年;他多么希望看到的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然而,只能耳中听到秒针哒哒移动的声音,却无论怎样也看不到现实世界中的具体时间。

    算了。文瀚径直穿过了自己办公室的墙壁,僭越人流涌动的走廊,游弋进了刚刚结束董事会不久的大会议室。令他意外的是,没想到从虚拟世界重归现实世界的自己,居然可以采用如此自由化的行进方式。

    文瀚看到会议室中,还有正在准备离开的人,三三两两,交谈着,说笑着,陆续向会议室门口走去。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自己。

    刚才开会时用到的,布满了WMlogo的熠熠发光的世界版图,还在散发着金黄的光芒;在偌大的圆形会议桌旁,分外耀眼。

    文瀚被它吸引着,不由自主地向它而去;他穿过了几位与自己相伴多年,共同创业的挚友伙伴的身体,来到了世界版图的近前。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刚才自己开会发言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的十年,将会是我们WitMass事业蓬勃发展的黄金十年!”心情,异常特别。

    “伟拓劢思,或许这张宏伟蓝图,需要一个比现在更强大的自己才能够运筹帷幄吧!”文瀚不禁自言自语。他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那些星火燎原般布满全球的WMlogo,每一个都是那么地深刻而又有质感。

    “我该忏悔些什么呢?”文瀚扪心自问:“是利益众生的创业初心,还是造福人类的伟大远景?是自己好高骛远,能力匹配不上期待?还是日行一善、乐于助人,如周围人评价自己最大的缺点是太正,而入不了这尘世的俗流?”

    文瀚沉默了,他静静地伫立在伟拓劢思(WitMass)世界版图之前,久久不肯离去。

    ……

    “哥哥哎,你这脖子一直这么仰着,能受得了嘛?!”

    身旁发出的一句话,让文瀚回过了神;他睁开了双眼,余光之中,看到文生正在盯着自己。

    文瀚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并未答话。他轻轻地晃动了几下脖颈,感知着自己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灵魂思维的穿行游弋,觉得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自由乐趣。

    “你都忏悔了些什么?”文瀚转过头,兴趣盎然地问文生。

    “我啊?那就太多了,暂且不说,未来的几年,我们苦海相伴,有都是时间可以告知哥哥。”

    “是吗?你有那么多需要忏悔的嘛?那应该是很多个特别深刻的经历故事吧?那我就静待着你的分享了。”文瀚说着,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文生的双眼。

    接触到文瀚的目光,文生也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随即二人都转回了头,继续静坐中……

    2.10

    “铃~~~”一声急促而又刺耳的铃声,打破了214监舍的死寂。之后整个监舍就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样,瞬间灵动了起来。

    看到所有人都光着双脚,面对监舍门分成两列站立在了中间过道上。文瀚也机械式地不禁配合着,转身下了大通铺,就近站在了最靠近放风场们的,也是其中一列队伍的最后面位置。他的旁边就是值日生老张,站在了另一列队伍最后面的位置。

    原本在放风场们附近值岗的小红帽,给文瀚和老张拿来了拖鞋,见二位穿好后,转身面对监舍门,站在了文瀚的前面。

    站在这位小红帽值岗者前面的文生,转头问了一句:“哥们,这是要干嘛啊?没听说还有这个环节啊?”

    “点名!”值岗者回复道。

    “哦,原来如此!”文生说着,看了眼值岗者后面的文瀚,二人心领神会。

    没过多久,隔壁的几个监舍陆续传来了“1、2、3、4、5……”的报数声,紧接着是各个监舍代表者的汇总报告。

    很快,负责点名的管教走到了214监舍的门前,门口的小红帽值岗者立即喊出“报数!”之后从他开始,便是1到29的,每个人的轮流报数。待文瀚所在这列最前面的那个人报出29以后,门口报1的值岗者向管教报告道:“管教好!报告管教!214监舍应到29人,实到29人,报告完毕!”

    管教听完,并未吱声;一摆手,继续向下一个215监舍走去。

    看到管教离开,刚刚报告完的值岗者转身对所有人喊道:“解散,对照会开始!”

    接收到指令的准犯人们,再一次机械式地回到了大通铺之上;等大家都坐定之后,文瀚发现这一次的阵型出现了新的变化。

    两侧大通铺上的所有人,这一次是全部面向中间过道盘腿打坐。文瀚和值日生老张由于分列在不同侧的两个通铺之上,所以在对照会的时间里,是正好在中间过道的两侧正面相对的。

    每天18点的对照会开始了。

    老张作为214监舍的值日生、老大、话事人,也是对照会的主持人,率先发言。

    “各位!又到了对照会的时间。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被压抑了一整天,给大家集中说说话,释放下情绪和压力的时间;也是一个相互之间借鉴,共同忏悔和各自提高自己的时间。平时不让大家随便讲话,这是规矩;而这个对照会的时间,轮到你发言时,你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别说没给大家这个机会,有需要释放表达的,珍惜自己难得的权利。好!那就从我身后的人开始,蛇形轮换,依次发言吧!说完了说声‘过’;没什么想说的人,到你那就直接说‘过’!让下一个人说就行了!”

    老张的话音刚落,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哥们就开始了发言。文瀚看着面前的老张和那个开始发言的哥们,慨叹他的衔接度之高,好像拖延了哪怕一秒,就会被扇耳光的感觉。

    那哥们说道:“MD,又是累得像狗一样的一天。甚至于还比不上狗,想想外面的世界,我家里养的小狗过得每一天,都比在这里舒服一百倍!天天从早到晚翻这马桶纸,看起来都是白白净净的纸张,实际上全TM是纸屑!不停地翻上一天,鼻孔耳朵眼全都堵满了的感觉!兄弟们都找律师想办法赶紧走流程,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时间久了,双腿不盘残废了,五官也全毁了!提醒大家平时尽量别用嘴呼吸啊,别给呼吸道和肺子都灌满了纸屑,健康最重要……”

    “差不多行了啊!你这每天的发言就是不停的抱怨!”老张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监控,在感觉他身后哥们说完了该有的内容之后,打断了他的发言。

    “过!”这个坐在老张身后的哥们,必定和老张关系不一般,他在被老张适时打断后,默契而又识趣地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然后坐在刚刚发完言哥们后边的那个人开始了自己的发言,下一个是坐在这个第二个发言的人旁边的人发言,以此类推,这是蛇形轮换的继续。

    “没错!健康最重要。想想我们大多数时间里吃的都是些什么,基本上就是维持个生命,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营养。还好一个月还能有那么三两次所谓改善,还算能吃到些人食儿,否则我们在这里,真的是连畜牲都不如。以后大家可长点儿心吧,千千万万别再触碰了法律的红线,不要犯罪,不要来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大家逆境之中都提起精神,调整心态,保持健康,外面的至亲至爱,还都等着我们回家呢……不多说了……过!”说着说着,这个哥们竟有些哽咽,提前向下一个人交接了发言权。

    听到前一个人说“过”,下一个人马上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都听好了啊!”一声分贝略高的发言响彻了整个监舍。这个发言者的开场白有些特别,原本低头听着,没太在意是谁发言的文瀚突然抬起了头,看看此言出自谁人之口。

    文瀚向声源之处看去,只见此人果然不同,是众多蓝马夹之中的一点黄,正是脚戴铁镣,身穿黄色马夹的死刑犯人。他与其他人的不同,不仅是马夹的颜色;其他人大都是还没有最终定罪的准犯人,而此人则是已经一审宣判执行死刑的确定犯人,目前正在上诉期,如果上诉仍然维持原判的话,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死刑执行了。如果像其他准犯人那样给他加一个“准”字的话,那么此人,应该叫做“准死人”。

    这样的人,总是会引起他人的特别注意,文瀚没再低头,准备洗耳恭听此人的发言内容。

    “我想说的是,这个监舍的每一个人都听好了,以前我也说过这样的话,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我只想在已经不多的活着的时间里,有个清净一点儿,别让我烦躁的环境。如果谁和谁再起什么冲突,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不得清净的话,我就先把这样的人弄死!反正我也杀过人,也不在乎多杀一个两个的!我话就说这么多,大家都自己掂量着办!不信我说话的,也可以试试我能不能弄死你!就这样,过!”

    文瀚听完他的话,抬眼看了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张,老张与文瀚对视了眼神,又眨了眨眼睛。文瀚明白了老张的意思:虽然此人狂了点儿,但是对于整个监舍保持和谐也算是个好事。

    于是二人相互微笑了一下,继续倾听下一位的发言。于此同时,文瀚发现自己所在的通铺之上,中间被大家包围起来的位置,也坐着一位黄马夹。文瀚拿起监舍记录本看了下,上面写着这两位黄马夹周围人的名字,原来这样的一种指定专人包围监控某人的方式,叫做包夹。

    “到我了啊?我没什么可说的,过!”刚才发言的黄马夹前面坐着的这个哥们直接向下一个人移交了发言权。文瀚又看了眼监舍记录本,看到了此人的名字:万良。正是被管教信任,负责包夹这位死刑犯的人员之一。于是猜想这个哥们想要说的话,有可能只有一句,那就是在死刑犯想要伤人或者寻死的时候,能够起到他的一定作用就好。文瀚觉得只有这样的一个念头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如果真的可以有某些立功表现,而且自身的罪行又不是太重的情况下,或许就可以直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重获自由了。

    文瀚边听边看边思考的过程中,对照会的蛇形轮流发言仍在继续。

    “我今天想说的只有一句,今天的红烧肉和炸鱼都太TM好吃了,要是天天都能改善,吃到这些好吃的就好了……过!”

    “你呀,就做你的美梦去吧!天天都给这里的人吃好吃的,外面的人就都犯罪进来吃了!我同意之前几位兄弟说过的话,无论吃什么做什么,健健康康最重要,大家也别起什么冲突,这么大点儿个房间一起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彼此和谐一点儿,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比什么都强……过!”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可能比大家长一些,有句话要提醒下大家,别打架,否则后果很严重!一旦出现打架现象,不仅当事人要接受特殊惩罚,比如去特定地方蹲小号、用锁链把手脚连在一起锁在铺板上等等,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会非常不方便,那样糟的罪就更大了!而且,我们整个监舍都会被严管,在通铺上打坐的垫子会撤走、睡觉的褥子会撤掉、吃的东西会更差,一整天就是打坐,不给放风,不让购物,不让做任何事情!如果被严管了,你想干点儿活儿打发下时间都不可能了。每天从早打坐到晚上睡觉前,打坐和睡觉都没有垫子,一严管就至少得半个月起,各位想想,如果那样,我们会是个怎样的下场吧……过!”

    “这个之前我们都经历过,我再补充一句,被锁在铺板上的人,吃饭和睡觉方不方便和我们大家都没关系,上厕所也去不了卫生间,必须得在铺板上进行,还得有专人拿盆给接着屎尿,然后还要帮着清洗和收拾不说,就我们监舍这点儿通风不好的空间,铺板上拉撒,那味道真的让人没法活了……算了,说不下去了……过!”

    “你可算是说完了,你这内容简直是让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想起那些画面,实在是太辣眼睛了。好不容易有一次改善,在这个鬼地方吃的这点儿难得的好吃的,都TND要吐出来了……你可真行……过!”

    “过!”“过!”……“过!”……

    不知是勾起了过来人们的集体记忆,达到了有如重归噩梦的境地;还是确实恶心到了监舍内的诸位兄弟,接下来很多人的发言都以“过”字草草代替。整个蛇形轮换的对照会发言序列如行云流水般快速演进,仿佛是被人按下了快进键。直到轮换到了文瀚所在一侧的大通铺之上的某个人,一马平川的“过”字才突然停下了脚步。

    “都TN过过过的,我看你们这都是不想好好过了。要不你们试试从第一个人一直“过”到最后一个人,回头管教看完监控回放,明天给不给我们集体严管?!”

    此人话音一出,所有人就都抬头或者转头看了过去,文瀚也好奇地扭头去看,很想知道这个听起来言语不凡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2.11

    目光所至,方知是谁。文瀚发现这个人,原来正是之前看到的,和自己在同一个铺板上的,本监舍的另一个黄马夹。

    文瀚转过头,看向过道另一侧与自己正面相对的值日生老张,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黄马夹,似乎要仔细地听听这个人要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214监舍所有的听觉都在同时关注着一个声音。

    “都看我看啥?!我要说的说完了,就是提醒下大家,别TM再过过过的了,自找麻烦,回头所有人被严管都遭殃,那可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过!”

    “就这样啊?还以为要长篇大论呢?!”下一个发言者似乎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他接着说:“兄弟提醒得很对,我们啊,还是对于每天例行的对照会都多重视一点儿……我啊,其实也没有啥特别想说的,我只是想说,我好想看看我刚出生的小女儿……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如今她出声已经快半年了,我还没有见到过她……好想抱抱她啊……呜……”此人说着说着,竟大哭了起来。

    “哥们,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小孩虽然不是刚出生的,但是也不大,五六岁;我好像也是刚陪他过完五岁生日没多久就进来了,如今快一年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是该叫他五岁还是六岁。我们这里很多人都算是不太称职的父亲、儿女和丈夫吧,一失足成千古恨,错过了好多对于亲人和爱人的陪伴时间,这是一辈子也无法挽回的遗憾。想想自己,如果不那么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地总想着歪门邪道走捷径地捞钱,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真是害人害己,大家以后出去了,可不要再犯罪进来了……哦,对了,哥们,没听到你说‘过’,我就发言了,你是过还是不过啊?”

    “过!过!我过!”正在哭着的新晋父亲连忙补充道。

    “其实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要说的也说完了,不管你过不过,我是得过。过!”

    “都过啦?那轮到我了。我今天对照会要说的话,送给我们监舍新进来的两位兄弟……”

    新进来的?两位?文瀚和文生听到有人这样说,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去。发现在发言的这位,正是此前阻拦那位老者大便的值岗者,如今对照会的时间,他已换岗,坐回了通铺之上。

    文瀚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文生,眨了下眼睛,示意他好好听着。

    “今天我阻拦老头子那个时间大便,并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么混蛋。虽然我确实从小混迹江湖,也是挺混蛋的,但是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混蛋。当时我正在值岗,也是完全是站在整个监舍的立场和角度上去说话办事儿的。如果只是考虑我个人,我完全没必要那样儿!我其实鼻炎挺重的,嗅觉也不是太灵敏,谁拉屎臭不臭的,我也不太能闻得到……借这个对照会的机会,想把有些话说透,大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有什么误会……就这样,过!”

    呀?!这个哥们的这一番话,可是有些出乎文瀚的意料了;此人话音刚落,文瀚又一次转头看向他,心里的感觉还挺特别的。文瀚刚要表示点儿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后腰上,有个东西轻轻地怼了几下……

    2.12

    文瀚不禁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竟一把抓住了文生的手指。随即在耳边传来了文生的低语:

    “哥,我有点儿没怎么听懂,这是示弱?认怂?还是放什么烟雾弹呢?我告诉你啊,这里面的人啊,都可TM复杂啦;很多时候见山不是山,见水也不是水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大多数是虚的,都是当面一套,背后阴招,我们得多加小心些……”

    文生的这几句话说完,文瀚竟突然感觉背脊掠过一阵丝凉。一方面有了一种所谓醍醐灌顶之感,另一方面也仿佛有一排文字穿越了脑海;文瀚睁大了双眼,感知了下这排文字的内容,竟是:有TM那么复杂嘛?

    于是文瀚默不作声,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头看着过道上磨得锃亮的瓷砖,竟无意间发现有几根弯曲的男性体毛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有些后悔地翻了翻眼,继续听着大家下面的发言。

    “说破无毒,说破无毒。新来的二位兄弟,你看看人家的发言多么地诚恳?!还很重的鼻炎,还鼻子不是太好用,我挨着你坐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香香臭臭的,你比谁鼻子都好用!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是非常适合这里的环境的;我们也希望这个监舍里所有的兄弟,无论是谁与谁,都不要起什么尖锐的纷争、矛盾与冲突,像前面有些哥们提到的,到时候不仅个人受罪,整个监舍所有人都要被严管连累,那可是连坐惩罚,其他人都跟着躺枪啊,犯不上啊,犯不上……哦,对了,话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一次购物呢?很想知道。这里的伙食也太要命了,如果被掐了购物,买不到其他的吃的,天天吃这里的饭菜,不吃点儿别的,估计很快就得挂掉……过!”

    “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啥时候还能购物啊?不说吃不吃的,卫生纸都已经用光了啊,最近都是拿干活儿的坐便套纸擦屁股呢,也不好用啊,溜滑溜滑的……老大给帮申请申请呗,库存都不足了,我们该买东西了。过!”

    “瞧你那点儿出息,张个嘴不就完了嘛?我那有卫生纸啊,先用我的不就行了嘛?!你让老大申请个六啊,你以为在世界五百强上班呢啊?老老实实待着得了,还提什么要求?!人家安排我们怎样我们就得怎样,说实在的,都是犯罪之人,被看作是国家和人民的敌人,让我们能活着就不错了!谁让我们犯罪进来了,不要犯罪,不就不遭这罪了嘛?!……过!”

    发言到这里,虽然文瀚没有回头,但是听得出来是顺子兄弟的声音,下面该是文生发言了。

    “我是目前本监舍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初来乍到,先不说什么了,交给瀚哥总结发言吧!过!”

    文生说完,该文瀚最后一个发言了。文瀚心想,第一次参加对照会就如此多的海量信息扑面而来,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来不及消化,更来不及总结;文生你是真能闹,还总结性发言呢,作为这次对照会蛇形轮换的最后一个发言者,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