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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要犯罪【下】

    2.13

    “谈不上什么总结性发言,我毕竟也是一个新来的,虽然比起文生可能早那么一点点,但是和在座的各位比起来,只能算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的生瓜蛋子,还要仰仗各位日后多提醒、多教诲。往后时光,大家多多关照!我就说这么多,即使应该有所谓总结性的发言,那也必须得是我们监舍老大才有资格做的事……过!”

    想起之前老张和自己说过的话,还想让自己从下一次对照会开始就接过主持的角色,文瀚很清楚作为新来的,在很多人眼里还都是陌生人的感觉。因此素来反应机敏的他,瞬间意识到此时此刻绝对要遵循喧宾不夺主的道理,切不可多言多语,更不可妄自尊大,于是便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自己在第一次对照会上的发言。

    文瀚说完,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过道另一侧,一直与自己正面相对而坐的值日生老张身上。这个标志性地眼神动作,既是一种话语权的转移,也是一种低调的示弱,更是摆正自己目前的位置,帮助老张加固权威。他也很确定,凭老张的情商与智商,一定能够看得懂。

    老张确实懂了,并且暗自窃喜着:文瀚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老张倍感佩服加舒服。他确实没想到受管教如此器重,且个人素质和能力都相当不凡的文瀚,居然能这样力挺自己。于是,老张微笑着回应了文瀚的眼神,那是一种久处逆境之中难得一见而掩饰不住的喜悦,仿佛黑暗世界之中的一束光亮。在此之前,文瀚及其周围人的言行举止,在老张心里,其实一直都觉得是一种潜在的风险与麻烦。甚至于文瀚这个人的存在,都很容易成为他丢掉值日生位置的威胁,毕竟在这样的一个鬼地方,只有被赋予并保持住拥有最高权威的人,才能一直过得最舒服。

    “好吧,那我就简单总结下。”老张顺势而为,继续说道:“提到矛盾冲突,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今天的对照会再强调一遍。浅浅地拌几句嘴没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是有自己脾气的,也非常理解这里的日子让大家都很痛苦和压抑,略微发泄一小下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动手了,那就对不起了,会牵涉到这里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我们是坚决不允许的;除非你皮子痒痒了,并且还特别地扛揍!谁让我们都犯了罪进到这个鬼地方了呢?!那么就即使是龙,你也给我们盘着;即使是虎,也要给我们卧着,都要好好收敛,绝不可轻举妄动!再次提醒各位,如果哪位胆敢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我们整个监舍被严管了,你就听好了,我们保证,日后你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能好过!”

    老张一边说着,一边虎视眈眈地用凶狠的目光一一扫视着监舍内的每一个人,颇有暗黑老大的那种风范。当目光最后落在自己正对面的文瀚身上的时候,转而温和了很多。

    “通告各位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文瀚还在,今天这次对照会,就是我最后一次的主持。当然很大概率,应该是我会比文瀚兄弟先离开这个监舍的,毕竟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各个流程也都要走得差不多了。那么,从明天开始,就由我们的文瀚兄弟担此重任了,终于有人可以替我分担苦差,我也算是彻底解脱了。兄弟我先抱拳感谢了!提醒各位,这既是我们管教的旨意和安排,也是我个人特别期望的想法,不多说,大家都掂量着自己应该怎么做就行了。各位都听清楚了嘛?!”

    “清楚!”整个214监舍洪亮的异口同声,响彻在监舍门外的走廊之上。

    “好!今天我们对照会的常规流程就到这了,管教最近还没提到有给大家安排购物的想法,所以大家就暂时再忍一忍,虽然知道大家大部分人都早已弹尽粮绝,但是我们也还是要硬扛到最后一刻,早日离开这里。兄弟们放心,一旦哪天有了购物的安排,我们当晚的对照会就专门留给大家购物填单!都是难兄难弟,只要大家都中规中矩,我们之间是尽量不要难为彼此的!还有谁有什么特别想说的没有?剩下的时间还可以补充一下!”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大家都感兴趣的,也是与这里艰难生存息息相关的购物,瞬间激起了大多数准犯人们的兴致;整个监舍没有人再大声说话,都成了三三两两悄悄探讨的戚嚓声。

    老张并未理会大家的窃窃私语,转头与身后的兄弟小声的聊着天。

    文瀚也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文生和顺子,见二位也凑到了一起正在私密地交流着;估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文生正在向这里的“资深老人儿”请教些感兴趣的东西。

    “铃~~~”正当文瀚想要闭目养神,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的时候,监舍门外的走廊之上又想起了一阵刺耳的铃声。

    有些司空见惯,已经对此神经麻木的文瀚,依旧轻闭双目,静观其变。心想:管它还会有什么猫腻幺蛾子的,爷自岿然不动,见招拆招就是了……

    2.14

    “对照会结束!放毛时间,一会儿19点整,集体收看新闻!”老张主持的最后一次对照会,终于完结了最后一句台词。

    于是,整个214监舍如同解除了防空警报般,略微舒缓了一直紧绷的弦。

    大家私下交谈的声音开始逐渐大了起来,但仍共同默契地保持在一定的分贝标准之下,因为稍微突破了某个可容忍的限度,不是会遭受监控中的呵斥,就是会引起值日生老张或者两个在过道上站立值岗的大声提醒。当然,通常情况下,还是提醒会早于呵斥出现的。毕竟如果受到监控中的呵斥多了,那就很容易会出现大家都公认的麻烦了。

    文瀚依旧默不作声。仿照着老张的样子,他也转而面对监舍门,背靠在监舍最里面的墙壁上,尽可能舒适地安坐着;之前一直盘起的双腿也彻底打开了,悠然地伸展着。

    和文瀚同坐在一排的文生和顺子,也仿照着他的样子,一起放松着。

    他们三个一起看着监舍门口的方向,时不时地闲聊几句,这是紧绷的一天里,难得的舒缓时光。看见大家都在依次地报告申请去卫生间方便,文瀚才秒懂了刚才老张说到的所谓“放毛时间”的意思。心想,这都是哪些有才之人发明的特殊称谓呢?还真是有助于每一位初来乍到的新人蒙圈懵懂呢!

    过道两侧的两个大通铺上也略微开始了骚动。是的,也是略微;因为文瀚发现,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是被限定在一定限度和所谓合理区间之内的,前后左右,上下波动,都坚决不允许超过一定的禁锢,就如同那所有门窗之上的铁栅栏一样,时刻把这里的人阻隔在监牢之内,无法多僭越出一步。

    于是,这些准犯人们,就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之内,做着有限的活动;空间是有限制的,活动则是有限度的。

    文瀚不经意间看到了离卫生间玻璃最近处坐着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发现他也正在远望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二人此时此刻所处的位置,一个在大通铺的最里面,一个在最外面,算得上是除了卫生间以外,本监舍最远的差距了。

    文瀚看着老者,向他做出了请过来的手势。其实出于尊重长者,文瀚本想走过去找他的,但是考虑到距离厕所太近的因素,文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那大家轮流如厕的繁华,和此起彼伏的流水声,还是比较拿神经的,估计一般人应该经受不住此项享受内容,难于消受。

    老人心领神会,明白文瀚请他过去的那份好意,毕竟能够有难得的机会离开这个厕所隔壁位置哪怕一秒,都应该算是赐予他的,最大的福利待遇了。

    白发老者看了看值日生老张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眼监舍门口正在监视他人上厕所的小红帽值岗者,确认没被紧盯的情况下,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挪动到通铺边儿上,然后光着脚站在了过道之上;虽然此时他两个小腿的后面,就是监舍集中放置拖鞋的隔断位置,但是他似乎依旧没有勇气拿出其中的一双拖鞋,穿在自己的脚上。而是保持光脚,踩在冰凉的过道之上,贴在一侧通铺的边上,向着文瀚所在的方向,捻手捻脚地缓慢移动着……

    “你要干什么?谁准许你下地了?!”监舍门口看着卫生间内情况的值岗者没留意到老者的行为,但他却没逃过监舍最里面这位值岗者时刻监视的眼睛。

    “站好你的岗,混到时间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没等老者解释什么,坐在刚才质问老者的值岗者不远处的文瀚先开口说了一句。

    听到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这位小红帽值岗者的右耳微微地颤动了两下,估计是分辨出了声音来源于谁,于是并未转头核实,便自动调至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式,做出了对老人接下来的举动都视而不见的选择。

    老者依旧是那么善解人意,替人考虑。估计是不想给他人多找麻烦,他顺势从目前所在的位置就登上了铺板,然后用手支撑着屁股在铺板上朝着文瀚的方向继续缓慢地挪动着,而不再从过道地面上行走了,虽然谁都知道,那样的直立行走还是相对更快更容易些的。

    看到老者如此举动,文瀚忍不住站起了身,就在大通铺之上,大步流星地走向老者,一把扶起老者的身躯,搀扶着他的手臂,与他一起直立着走到自己就坐的位置;文生也站了起来,与文瀚一起扶着老者坐下。

    过道另一侧的老张,默默地看着这所有发生的一切,又抬头看了眼棚顶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竖起的耳朵并没有听到任何呵斥,于是便继续默不作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您怎么称呼?”见老人安稳地坐定,文瀚先开了口。

    “在这里就别您了,我姓秦,叫我老秦就可以了。”老者盯着文瀚的眼睛,回答着问话。

    如此亲近的距离,文瀚看到了老人那炯炯而又富涵内容的双眼。

    “因为什么在此受难?”

    “抱歉,不想再提起。”

    “没关系,是晚生冒昧了。贵庚?”

    “惭愧之至,花甲之年了。”

    “这个年纪身陷囹圄,要格外保重自己啊。”

    “是啊,我每天都很担心,是否还能活着出去。”

    “别这样想,坚强些,健健康康地重归自由。”

    “嗯,我在努力地活下去,不会放弃。我的老伴儿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要好好地活着出去,继续陪伴着她,走完我们的这一生。”

    “二老在一起多久了?”

    “20岁在一起,如今已经四十年了。”

    “她身体无恙吧?”

    “恩爱的夫妻总是会远离病痛的,我们一直相互爱意滋养,身体还都是蛮好的,很少生病。”

    “是啊,多好的事情啊,放心吧,她一定能等到二老重逢团聚的那一天的。”

    “我很担心她,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是否能经得住煎熬,毕竟我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

    “有什么她不好的消息了嘛?”

    “我的律师对我说,自从我进到这里来,她就追随至此,一直在这个远离人世的荒郊野地不肯离开。管教和我说,他们执勤的同事时常可以听到围墙外,有人一圈圈地围着这监牢走,一边走还一边呼喊着老秦,你要坚强,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着你出来……我好担心她,特别怕突然有一天,管教对我说,她已经死在了这围墙之外……”

    “……”老人哽咽了,一只手捂住眼睛,低下了头;文瀚也哽咽了,没想到老者这短短的几句话,竟让自己流下泪来。那无声的眼泪,在不经意间,居然已经从自己的下巴滴落了下来。

    文瀚搂住了老者的肩膀,他的哭泣没有声音,而宽广的肩膀却一直在微微颤动。

    “会好的,我们都会健健康康活着走出去的,她也会好好的,因为老秦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无论如何也会让自己活着再见到你的;大家都不会放弃的,我们都不要放弃,好嘛?”

    老人放下了捂住双眼的手,与文瀚泪眼相对:“好,谢谢你对我的所有照顾,感恩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幸遇到你这样的人;无论接下来我会去到哪里,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我也会让我的律师告诉我的老伴儿,她也会一直记得你的,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