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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沦陷(六)

    六

    “好喝。”慕色难得喝到这种自酿酒,没有劣质酒精和香精勾兑,入口都是醇烈,就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她可是个小趴菜,三杯就有点晕了,耳朵红得要滴血似的,脸也红透了。

    “没事,我遗传,轻度酒精过敏,上脸。我没醉。”

    她也知道分寸,有点晕就不喝了。家常菜的味道不错,尤其是糖醋排骨,跟她妈做得一样好吃。

    “慢点儿,别噎着了。”

    “舅舅,你怎么不喝?”

    “我还要开车。”付司看她一眼。“你这怎么开始乱叫了。”

    “哦对,开车。我吃饱了,谢谢胡爷爷。”

    “哈哈,吃好了就行,有空常来。”

    “好。”

    “这也不早了,我送她回去吧。你们慢慢吃。”

    “行,东西别忘拿。”

    付司拎着她的“魅力男人”上了车。慕色一路都特别安静,等到了地方一回头,她睡得正香。

    “慕……”算了,在这儿待一会吧。

    他没戴眼镜,下车靠在门边点烟,雪未见小,片刻就落了他一领子。雪花打在脸上冰凉,有点痒,冻得他鼻尖微红,眼角也微红。

    红色的烟头,在茫茫黑夜里何其渺小。

    烟自顾自燃了一半,像他没着没落的心,一点点飘走了。

    一扭头,车里的人坐起来了,他弯腰把烟插进雪里,再用纸包好烟蒂。

    “醒了?你们学校都关门了。”

    “我去几点了……这才八点啊,吓死我了。”

    付司坏笑着递给她两个陶罐。

    “酒量也太差了。粉色是桃花,绿色是青梅,慢点喝。”

    “谢了。”她瞬间喜笑颜开,拿着东西就跑远了。

    付司摇摇头,看到来电显示后才回神。

    现实总会提醒他要面对现实,躲不开。

    “付司,你怕死吗?你怕我死吗?”

    苹果皮断在手里,付司继续削。

    “怕,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死的。张嘴。”

    徐良成乖乖吃下苹果,忽然开始念叨爷爷。

    “我爷爷说他只有一张奶奶的照片,在一个怀表里,怀表当在彭家当铺了……”

    那么重要的照片,怎么可能会和表一起当了……

    “我要找到,找到……”

    “我会找到,然后把它修好。”

    “哥。”

    “我在。”

    “我好想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不喜欢这个留胡子的护工……”

    付司笑了。“你以前还说我留胡子帅呢。”

    “你没我哥帅。”

    徐良成状况时好时坏,他已经习惯了。似乎只有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们才能和平相处。

    “好,你哥最帅。再吃一块。”

    慕色很久没那么笑过了,自来熟的胡希哲为她无趣的生活带来了些许波澜。

    嗯哼,慕小姐一直是个无趣的人,她可以一天不说话,想说的时候又能滔滔不绝说一天。她不懂幽默,偶尔脱口而出的话又能逗人哈哈大笑——可能她这人还有点幽默天赋?但无趣还是她的底色,也很好,她就泡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喝喝酒,看看戏,没事吃点巧克力……

    可是来了个红心骑士,她的小世界好像被捅了个小洞,随着交集增多,这洞越来越大了。倒不是说不好,毕竟她懒到天塌了都不关心。她只是觉得新奇,你可以理解为,研究观察新物种的新奇(?)——毕竟付司这样的人她真没接触过,不得好好研究一下啊。

    正在吃饭的付司要是知道慕小姐一心只想着“研究”他,估计面条都要从鼻子里喷出来。

    慕小姐的脑子,真不是地球人能理解的。

    “您好,看画展请往这边走……”

    慕色微笑着迎了半天宾,眼瞅没什么人了,赵冉拉着她去里面维持秩序。

    “不欢迎一下我吗?”

    付司换了个玳瑁色眼镜,格子西装配着黑针织衫,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

    “欢迎欢迎,舅舅您自己看吧,我们还有事。”

    “你们学院的画在哪?”

    “右边这个旮旯里……小朋友你好,可以小声一点吗?谢谢。”

    领导摆好架子要讲话了,慕色又小声维持了一会儿秩序,和赵冉站在角落里听演讲。

    领导巴啦什么她自然没听,溜到别处拍学长学姐们的画发给姐姐和朋友看,付司一扭头,看见她对着手机呵呵傻笑。

    “乐什么呢?”

    “我姐说我家拖鞋生崽了。”

    “拖鞋?”

    “是我家猫啦。你看,很可爱吧?”

    白猫是挺漂亮,大眼睛看着镜头,眼中好像还透着淡淡的哀伤。

    “是挺可爱。这里怎么没见你画呢?”

    “没选上。”她做作地打了个响指。“为我庆祝吧,这说明凡人已经无法欣赏我的画了。”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付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有遗憾的,只是故作不在乎罢了。

    可是,付司是标标准准的地球人,怎么可能懂她呢。

    付司毕竟是游戏公司的,对设计和艺术还是很感兴趣的。他慢慢悠悠逛了一圈,拍完几张喜欢的画,展子也快结束了。

    走到门口一抬头,发现二楼有灯亮着。

    “哎,这位先生,二楼不开放。”慕色拦住了他。

    “那为什么开着灯。”

    “我也不知道,主席说不开。”慕色其实也好奇,眼瞅四下无人……

    两人四目相对,一起偷偷摸摸蹿上去。

    二楼没下面空间大,除了走廊就只有一扇小门。

    “仓库吗?”

    慕色轻轻推开门,嚯,里面地方还挺大,放着些废铜板和……一副浮雕画。

    “这也没什么东西,咱们走吧。”

    “你看这个画。”

    慕色抬手戳戳画上面的浮雕。“这是石膏抹的,还有丙烯。这画的…好像是彘,是《山海经》里的异兽。”

    虎身牛尾,凶恶喜食人。是彘没错。

    “这做的是不错,但是脸怎么少了一半。

    “这颜料也涂乱了。应该是做得不满意自己毁的。”

    慕色看见旁边放着些黏土,伸手揪了一块。“这好好的底胚,扔了也太浪费了……”

    “人都要走完了,再不走就……”

    哐啷啷——

    “什么声音?”付司一瞪眼。“坏了——唉!还有人呢!别锁门!”

    关门大爷大抵是耳背,压根没听见他说话,等他到了门口,人已经走了。

    “别急别急,我给我们主席打个电话……唉,手机没电了,你找佳佳姐帮忙吧。”

    慕色慢条斯理和着泥,“嘎吧”,电闸突然也关了,慕色等他打完电话管他借手机。

    付司以为她要找赵冉,结果下一秒手电筒开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赵冉电话。看来您要陪我待一会儿了。对不住了,回头请你吃饭。”

    “又请麻辣烫啊。”付司找了个干净凳子坐下。“大艺术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还真有。”慕色胡乱擦一下手,拿出皮筋扎起头发,“你来帮我搅颜料吧,接点水把干块儿搅开。”

    付司拿起脏兮兮的饮料瓶接水,弯着大长腿攉搅硬邦邦的颜料块。

    西装革履的付老板屈尊为美术生搅颜料,这场面可太有意思了。

    付司搅得用力,一个不小心把颜料弄脸上了。慕色笑他胡子都白了,他也笑了,走到水池边洗脸。

    “眼睛要大一点……”她自顾自念叨着,架起梯子就上去了,一低头发现刮刀没拿,没事,水卡一样能用,别说还挺顺手。

    “牙要霸气……”她咬着笔刷,说话声音含糊,“嘶,我记得耳朵应该靠后点,这孩子zhuo得有点毛病……”

    “你小心点。”

    “没事。你帮我拿一下泥。”慕色一扭头,险些把付司吓死。

    “你嘴角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下来下来。”

    付司上手拿掉她嘴上的笔,原来是一坨红颜料粘嘴角上了。

    “什么都往嘴里放,也不怕毒死。”

    “…光线不好没看见。”看付司一脸严肃,慕色赶紧逃到水池边洗嘴。“颜料搅好了?谢谢啊。”

    这颜料的主人比自己还邋遢,盒子里外都脏,不过要是太干净她还不敢用了。

    付司看看表,已经过半小时了。

    “喂……联系不上负责人?”

    “门卫大爷应该下班了,估计下午才来,等着吧。”慕色摸出口袋里化了的泡泡糖,略显嫌弃地丢进嘴里。

    “我们主席给的太妃糖,您凑合垫一下。”

    付司不爱吃甜的,但还是接了。“你没吃早饭吧。”

    “不饿。”咕噜噜——

    肚子及时打了脸,慕色心虚地吹出个粉色泡泡,上梯子接着捏泥。

    怂样。

    “我有这么可怕吗?”付司走过去帮她扶梯子。

    “你特像我高中物理老师,尤其是你今天戴这个眼镜,巨像他。”慕色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手里反射出一道寒光。

    “他老是训我,说我不好好学习。”慕色一下把东西刺进浮雕。付司这下看清了,是把小匕首。

    “我又不是走理科,我学什么啊。”她咔咔撬掉好几块碎石膏,看这恶狠狠的动作,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心虚。

    “困了。”她忽然停手,按着付司肩膀一跃而下。“我睡会儿,来人了叫我。”

    “你……”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天气阴暗,这仓库好像提前进入了傍晚。付司后知后觉地闻见一些灰尘和黏土的味道,陈旧的,发酸的,还有些护手霜的柠檬香精味。是不属于他世界的味道。

    这大概算是慕色喜欢的世界吧,无拘无束,没有牵挂。

    打开一点窗户,雪花急急钻进屋里,转瞬即逝。

    付司慢慢坐下,感到难言的安心。

    灯泡忽闪两下,亮了。付司揉揉眼,发现身上盖着件羽绒服。

    “醒了。”慕色并未回头。“该走了。”

    她手上动作未停,看似毫无章法地混和颜料,调和的色彩却恰到好处。

    彘通体为柿红色,脊背和尾巴上的毛调了个偏蓝的石绿色,撞色大胆,惊艳却不失古朴。

    虎头做咆哮状,栩栩如生。

    “怎么想到这个撞色的……”

    付司忍不住抬手去摸,被慕色一爪子打掉。

    “还没干呢。怎么样,还不错吧!《山海经》里没说彘的毛色,我想既然似虎,那还是要带些橘棕色的。它凶恶喜欢吃人,双目要染些血气,整体也要够招摇,我随便调了个蓝绿,发现还挺合适。”

    没想到她还真有点本事。

    “这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得问问主席……”

    “付总,刚才教学楼没来人,我才进来。唉?小慕你也在啊。”

    “佳佳姐好。”

    “这个是你做的吗?很棒啊。”

    慕色边揉鼻子边道谢,手一拿开,脸上留了几点红。

    “洗洗脸吧,都成花猫了。”

    慕色才反应过来手上有颜料,一低头,衣服上简直五彩斑斓。

    她赶紧跑到洗手台擦,最后成功获得一件彩虹毛衣。

    付司把花花绿绿的人带回了寝室,刚握上方向盘,忽然发现袖口上不知何时粘了一点红。

    噢,是她拍的那爪子,还能看见她指头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