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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壮丁

    关老太太去世后不久,前街上的柳敬亭也病逝了。柳家家大业大,两个儿子柳德宽、柳德远没有分家。临街开办的商行就由大儿子柳德宽经营,二儿子柳德远因上面有两个姐姐,所以被称为老四。大姐柳绮云就是关家老大关兆玺的媳妇。二姐嫁给了城内东马道,姓于的财主为妻。柳德远每年下乡向佃户们收收租子。平日无事,就是交友玩乐,爱管个闲事。大凡街坊有婚丧大事,或卖房卖地的事,他都去张罗,当个中人。由于家业兴旺,所以在这前街和后街颇有名气。在当时那个年代,这富人家的子弟都有一个嗜好,就是抽大烟,也就是鸦片。由于时代的发展,这用烟枪抽大烟已被白面取代,白面就是海洛因,俗称老海,它是鸦片的提取物,抽着方便,在一张锡铂上放点白面,下面用火纸点燃加热,锡铂上的白面就冒出一缕白烟,嘴上噙着一个硬纸卷成的管子,对着白烟一吸,这人就立刻精神焕发。这毒品一旦染上,可就难戒。多少人家为此倾家荡产。自柳敬亭去世之后,这柳家兄弟俩都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但柳家财大气粗,虽然兄弟二人吸老海花费不少,但也只是家庭收入的九牛一毛罢了。

    老大柳德宽,经商有方,常常南下樊城和汉口,受现代工业的影响,他购得一套做卷烟的设备,用船从汉口运回家中。除经营商行外,又在家中开办了卷烟厂。那时没有动力带动卷烟机,设计者就用一个大轮子靠人工摇动轮子带动卷烟机生产。轮子左右两边各一个摇把,两个工人飞快地摇动,代替了马达。两个工人累了,旁边又安排两个工人立刻上前接替,这样交换工作,烟机就自动出烟了。然后有十几个女工用手工把烟装盒包装,批发出售。这在当时人们都抽旱烟袋的年代,这卷烟的销售非常好。柳德宽为烟厂起了个“同仁”烟厂的名字。自从这烟厂开张后,这柳家的生意越来越火了,真个是财源滚滚。这人一有了钱,便不安现状了。柳家兄弟也是一样。兄弟二人虽都已取妻,但好几年过去了,两个媳妇都不能生育,这大概是和兄弟二人抽老海有关了。可这兄弟二人不这么认为。老大柳德宽由于经商忙碌,妻子宋氏没有生育,他也不放在心上。柳德远娶妻王氏名叫玉珍,长得颇有姿色,但就是不能生育。柳德远便产生了纳妾的念头。他把这想法告诉了哥哥,由于兄弟俩关系亲密,哥哥也就同意了。他们的母亲柳老太太勤恳朴实,虽然家境富裕,伙计仆女全有,但每天还是亲自下厨房为儿子媳妇们做饭,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不问。柳德远一看哥哥没意见,无须给母亲说,就四处托人说媒。

    因为柳德远要聚的是小老婆,一般人家谁也不愿把女儿嫁出去作小。恰巧城内马家巷内有一户姓黄的人家,男人叫黄老七,黄老七的老婆生下一个女儿后就去世了。黄老七拉洋车为生,一个人把女儿养到十六七岁,不料一天晚上黄老七拉车不小心,竟把腿摔断了,结果是卧床不起,一切得靠女儿照料。黄老七的女儿叫黄小娟,虽然瘦弱,但清秀端庄。父女俩本依靠黄老七每天拉车挣钱过日子,平时没有积蓄,如今不仅生活无着,而且还要给父亲看病,对一个弱女子来说就如同天塌了一般。没有别的办法,便放话说:“谁能给我父亲治好病,我就嫁给谁!不管年轻年老,还是做小,自己都愿意。这话传到媒婆耳中,这媒婆立刻就想到柳德远,立刻到黄家把柳德远的情况说了,并说柳家兄弟俩无后,如果黄小娟嫁过去,能生个男孩子,这柳家的家业只怕是你的了。黄老七躺在病床上痛苦不堪,哪还有能力为女儿择婿,就告诉媒婆说,一切由女儿自主。黄小娟就告诉媒婆,若柳家肯出一百块大洋给父亲治病我就嫁过去。媒婆笑着说:“别说一百块大洋、二百块柳家也能拿出来。”于是媒婆就去告诉柳德远。柳德远一定要到黄家先看一看黄小娟长相如何。媒婆说:“我说不算,你亲自去看看,一定能相中。”果然柳德远一见黄小娟便看中了,并答应黄小娟嫁过去后,每天回来照顾父亲,一直等黄老七能下床走动。

    黄小娟当然感激,认为柳德远虽然比自己大二十岁,但却如此通情达理,又见柳德远长相富态,说话和气,便答应嫁给柳德远作小。柳德远花了一百块大洋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当然心满意足。那大婆王玉珍多年没有生育,心中有愧,所以也就任由柳德远讨了这个小老婆;虽然不高兴,但面子上对黄小娟的到来非常亲热。

    这时北伐已经成功,蒋冯闫大战也结束了,中原地区相对稳定下来。民国在各地推行保甲制。淯阳城县长赵志斌本是小东关东头人家。少年从军,在冯玉祥部下为营长,后因父母年迈多病,便辞职回乡。因其家田产颇丰,人又能文能武,不久便被委任为县长之职,成为淯阳城的主政官员。赵志斌组建了一支保安队,出入常常是二三十个马弁荷枪实弹的跟着,在这淯阳城扬武扬威。因赵志斌对小东关前后街各家都熟悉。在推行保甲制时,自然找大户人家的子弟任保长。前街选任柳德远为保长,北夹后街选任关家老三关兆琪为保长。关兆琪原本打算推辞不干,二哥关兆玉说:“这北夹后的保长也是个地方土地爷,我们关家不干,他们哪家能干!我们家自老父亲去世后,家业萧条,兄弟当了保长,说不定还能让我关家兴旺起来,再说你当了保长,这北夹后谁还敢欺负咱们!”

    关兆琪经不住二哥的劝说,也就答应下来。哪知这保长可不是好当的。上面派粮派款,又抓壮丁。关兆琪为人心底善良,又不愿得罪近邻,所以常常是吃亏赔钱。妻子龚桂花贤惠,从来不抱怨关兆琪干那些吃亏事。

    很快关兆琪就遇到了一件难事,这征粮征款收不够数了,自己还能多少垫一点,不至于向邻居们催逼太甚。如今这个差事是征壮丁。北夹后街必须征一人。上面说抗战吃紧,前方兵员急需补充。关兆琪知道自日寇侵华以来,国军节节败退,不仅丢了华北,又丢了南京。日本人所到之处是杀人放火,如今这武汉也快要保不住了,国军伤亡惨重,各部队急需补充兵员。这征的新兵只怕是一去就回不来了。这个壮丁派谁家呢?关兆琪从东头算到西头,好几家都只有一个男丁,而且年龄也不合适,可这征丁的事非得完成不可。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心中不免烦闷,于是就让妻子龚桂花收拾两菜,一个人坐在穿堂屋里喝闷酒。兄弟们虽然分了家,但这穿堂屋是后堂的出路,所以也是大家公用。刚喝了两杯,见四弟关兆珠从外面回来,一脚踏进穿堂就说:“三哥今天有啥高兴事,一个人在这喝酒。”

    关兆琪把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叹口气说:“哪来的高兴事,苦差一件!”

    关兆珠说:“三哥怕是又征不齐粮款了吧,你这保长当的窝囊!光好心管屁用,只有自己吃亏垫钱!”

    关兆琪说:“这回不是光垫钱的事,是征丁啊!我愁的没法子,四弟回来了,就陪我先喝两杯解解愁吧!”

    关兆珠坐在关兆琪对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咱们北夹后也有三十多户人家,找一个男丁还不容易,就这事三哥也值得发愁!今天我陪三哥喝个一醉方休,征丁的事明天再说。”

    关兆琪说:“县上催的紧,只怕今晚就得找到人,明天要凑够一个连,马上要开往前线,还哪能等到明天呢!”

    关兆珠问:“哥想好没有?”

    关兆琪说:“想好了我还坐在这喝闷酒!从东头到西头我算过来了,都没合适的人。只有东头吴全福家一个大女儿,三个儿子,但最大的儿子还不到十五岁,有点小。别的几家虽有年纪合适的,但都是一个儿子,是家中的顶梁柱,如果走了,难保会活着回来,这一家不就绝后了吗!”

    关兆珠连喝了三杯酒,酒劲已经上来了,吃了一口菜,接着又喝了一大杯,把筷子“呯”地一声摔在桌上说:“三哥不用说了,现在就数咱家男丁多,五弟太小,论年龄就我合适!”

    关兆琪一听说:“四弟喝多了,我这当哥的咋能把自己的亲弟弟往死里送啊!日本人武器精良,自开战以来,我们的士兵也不知道阵亡了多少?只怕多的是有去无回啊!”

    关兆珠一听,瞪大眼睛说:“三哥别想的太多了,本来这抗战就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这戏中花木兰是个女子,还要替父从军呢,何况我这个男儿!上前线打个仗,怕什么,死就死了吧,如果不死,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也好让我们关家在北夹后重振过去的风光。你看对门陈家那老三,当初跟驻扎在我们这里的队伍走了,听说现在已经是个营长了。”

    关兆琪说:“你咋能跟陈老三比啊,人家读过书,有文化,你不过识几个字。”

    关兆珠说:“我虽只识几个字,三哥知道我从小练武,有的是武功!”

    关兆琪说:“现在打仗可不是靠刀枪武功,一上战场那子弹可不长眼,我听说台儿庄抗战,我们虽然胜了一次,可战死了几万将士啊!”

    关兆珠笑说:“三哥,我这命也不值钱,从小咱爹妈就不喜欢我,如今两位老人都去世了,我已经二十多了,也找不着一个媳妇,单身一人,无牵无挂!我去当兵,一可解三哥这官差的难处,二来我家兄弟五人,少我一个也不算啥!”

    关兆琪说:“说到媳妇,这当哥的也没为你操心,真是惭愧!”

    关兆珠说:“我这黑脸汉,谁嫁给我呢?不像二哥休了一个又找了一个,三哥也把三嫂弄到手了。大嫂的娘家财大气粗,哥们都比我强,我看只有去当兵,我才能混出个人样来。”

    关兆琪说:“四弟真的要去?”

    关兆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瞪大眼睛说:“三哥,我们关家是关公的后人,你记得老爷子每年写的那副对子吗,不就是希望我家出个武将吗?我就是打仗死了,到阴间也给我们的祖宗关云长当个马前卒!三哥不用愁了,明天把我送到上面交差好了。”

    关兆琪看关兆珠说的全是真心话,不由得满眼含泪,悲声说:“我这当保长的抓壮丁,竟然抓了自己的亲兄弟!你这一去,一旦有个三差两短,让我在父母坟前咋交待啊!”

    关兆珠说:“三哥不必这么婆婆妈妈的!不就是当兵嘛,眼下这国难当头,我关家出一个男丁有啥不好!我虽不懂更多的道理,这上前线打日本鬼子还能怕死吗?三哥也不要想的太多,这人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祸福难料啊!我走之后,我名下那三十亩地就交给三哥经管吧!如果我不死回来了,三哥还给我就行!”

    关兆琪起身,上前搂着弟弟淌着泪说:“老四,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关兆珠却不悲伤,说:“三哥,好了,好了,我俩酒已经喝多了,都回房歇着吧,明天我们一起去交差吧!”说罢推开关兆琪,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完早饭,关兆琪喊上两个哥哥,兄弟三人一起把关兆珠送到县上。

    前街保长柳德远接了征壮丁的差事后,前思后想不知道派谁家的男丁好。一早起来,想出门去河边散散心,刚一出门就见一个十二三岁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跑到他面前,柳德远抬头一看,这个小孩叫王保竹,是东边邻居王聚财的二儿子。柳德远一看这小孩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要找他。这王家原来也是一个小财主,祖上留下百十亩地,在小东关东头还有一处宅院,日子过得也可以,谁知这王聚财也染上了大烟瘾,住在城里不经商,不务工,依靠地租生活,原本也算有体面的日子。谁知这大烟是个无底洞,王聚财烟瘾又大,一天至少得抽三次,早中晚一次不抽就浑身没劲,下不了床。家中没有别的进项,地租花完了,就卖地,没几年功夫就把那百十亩地卖光了。祖上留下的宅院因年久无钱修葺,住房漏雨不说,门楼也倒塌了,真是一个衰败的景象。王聚财的老婆也因为他抽大烟而生气病死,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王保松已年近二十,和他爹一样早就染上了烟瘾。小儿子王保竹虽不抽烟,但整天过着无吃无喝的日子,瘦的像个瘪三。柳家兄弟虽然也吸老海,但财大气粗,吸得起。这王家当然不能和柳家比。王家的地一大半是卖给了柳家,柳家是聪明的生意人,常常趁他急卖地时压低价格。王聚财虽然觉得吃亏,但急用钱买大烟,也就咬着牙把地卖给了柳家。王聚财把地卖完了,吃饭已经成了问题,可这烟瘾就是戒不掉。大儿子无所事事,小儿子沿街乞讨。有时讨不来,就赖在柳家门口不走。因是近邻,柳家又觉得买地占了人家的便宜,于是就大大方方地给他们一些吃的。可光有吃的不行啊,王聚财还要吸烟,他早把大烟枪给扔了,也改为吸老海了。这老海无钱可买,知道柳家有,便隔三差五让小儿子王保竹向柳家讨要,柳家兄弟也没有回绝过,多少给他包一点,让王保竹拿回去给他爹救急。柳德远一见王保竹拦着他,就知道他爹的烟瘾发作了,随口就问王保竹:“是不是你爹又让你来讨要那东西?”

    王保竹毕竟是个小孩子,见柳德远一问,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我爹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口吐白沫,让我赶紧来找四爷讨点白面救急。”

    柳德远一听,猛地想到了他哥哥王保松,这壮丁不就有人了嘛!于是向王保竹说:“娃子,你先回去告诉你爹,我一会回家取点就给你爹送去。”

    王保竹一听说:“四爷,你快点去吧,我爹在床上号叫呢!”

    柳德远说:“我马上就去。”说罢,转身回家去取老海。不一会柳德远来到王聚财那破烂的家,进屋一看王聚财还在床上捂着胸口翻腾呢,鼻涕口水不住地流。柳德远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白面,倒在随身带来的锡箔上,用一张新纸币卷了个筒,交给了王聚财,王聚财赶紧噙住那纸筒,柳德元亲手在锡箔下点了火,马上一缕白烟腾起,王聚财猛劲把那白烟全吸了进去,马上便精神焕发了,坐在床沿上说:“谢四爷,今天亲自来为我救急,带的还有吗?”

    柳德远笑说:“有还是有的,但有一件事要同老哥商量,不知你能答应吗?”

    柳德远的话刚落音,王聚财就说:“四爷有话尽管说,除了钱,啥事我都能答应!”

    柳德远说:“老哥这话可当真?”

    王聚财说:“咱们这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四爷还不知道我这脾气。只要四爷能救我的急,咱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柳德远望了一下蹲在墙角的王保松说:“看来老大也急了,让他也吸一口吧。”王保松虽然也吸老海,但不像他爹,离了毒品就不能活。听柳德远一说,立即蹿到柳德远面前说:“四爷赏我一口,侄儿感激不尽!”柳德远笑着从怀中又掏出一包。王保松一口气吸了,也立刻来了精神。这时柳德远才慢慢说:“王老哥,我看你这家也不是个事。保松已经成人,也不去谋个事干干,将来咋娶媳妇呢?”

    王聚财叹口气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说娶媳妇呢,四爷,你看有什么差事给老大找一个,也好让他混口饭吃。”

    柳德远说:“现在就有一个吃粮的差事等着呢!”

    王聚财一听说:“四爷莫不是让我儿子去当兵?”

    柳德远笑着说:“俗话说,小时候放羊,长大了吃粮,都是不下力的活。吃粮、吃粮,这不仅吃的有了,穿的也不用愁了。”

    王聚财说:“四爷,你说的是和平时期,不打仗时,当兵的净闲着吃粮,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日本人已占了大半个中国,让我儿子去当兵,这不是送死吗?”

    柳德远说:“老哥这话说错了,这打日本是我们中国人应尽的份,蒋总裁就说,这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有保家守土的责任吗!咱儿子去当兵,一来可以荣光耀祖;二来不是找到了有饭吃的地方了吗?总比在家饿死强!恕我直言,老大这么大了,不学无术,到现在地无一垄,钱无分文,还和老哥一样染上这烟瘾,在家只能饿死,还不如去当兵,兴许能混出个人样来。”

    王聚财说:“四爷说的好听,要是死了呢?”

    柳德远说:“在家饿死也是死,上前钱打仗也是死,饿死无人知,打仗战死了还光荣呢!两种死法哪个好?而且在家里总归要饿死,上前线打仗还不一定会死呢!”

    王聚财说:“就他那身子骨,上战场准死!”

    这时吸了老海,来了精神的王保松说:“爹,四爷说的对,我就去当兵试一试,反正我这命也不值钱,能混个人样来也好,重振咱家的风光,这老海我也不想吸了,一当兵可能会全戒了。”

    王聚财听儿子一说,这心也动了,望着柳德远说:“四爷,你看这事?”

    柳德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老大走后,只要老哥的瘾上来了,我一定为你救急!”

    王聚财一听,柳德远还会给他老海吸,这比啥都珍贵,哪还顾得考虑儿子的死活呢!便一口答应了。

    柳德远从王家出来,心中美滋滋的,这派壮丁的差事,自己也算给应付下来了。

    这天上午,县政府大门外聚了好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片悲咽之声。一百多名壮丁已经集合齐,各保保长都来交差,柳德远也把王保松送来了。关兆琪把关兆珠送了过去,登记造册,一切手续办完,壮丁们集合好后,县长赵志斌走出来,站在队伍前面,清清嗓子说:“如今国难当头,前方战事吃紧,急需补充兵员,我们淯阳城的男儿也要为国出力,抗击日寇,把小日本打回老家去。各位父老为国家识大体,顾大局,把自己的亲人送往前线,我赵某万分感激!现在时间一到,各位壮士出发吧。

    赵县长讲完,几个腰挎盒子炮的马弁就把送行的人群驱开,闪出一个道来,吆喝着一百多名壮丁出发。人群中又是一片哭声,壮丁们一个个低头向前,不忍再向送行的人群张望,只有关兆珠昂首挺胸,向三个哥哥招手,随队伍走了。

    关兆琪送弟弟当兵的事,北夹后的老邻们都知道了,大家都交口称赞,关兆琪在北夹后赢得了一个好名声。后来关兆琪按上头要求派粮派款,大家都如数上交,从不拖欠。关兆琪还得到了县政府的表彰,得了个“模范保长”的匾额。

    柳德远自办了这次征壮丁的差事后更加威风,身边两个老婆陪着,真是春风得意。哥哥柳德宽已经快五十岁了,不指望妻子再生孩子。这生意上的事又忙,不说商行的贸易,就这同仁烟厂就够他忙碌了。弟弟又忙着保长这差事,看来这生意是指望不上他了。于是兄弟俩商量让大外甥过来支撑门面。这大外甥就是关家老大关兆玺的大儿子关恒忠。这关恒忠自小聪明,当初深得爷爷喜爱,及长大后,方面高鼻,英俊富态,长的酷似两个舅舅,常言说,外甥随舅,一点都不假。关恒忠从小跟爷爷习字,写得一手标准的柳体字,又上了几年私塾,如今正在洋学堂里读书,很有上进之心。关恒忠听说大舅让他放弃学业,到柳家管理生意,心中并不乐意,谁料父亲关兆玺一口答应了,把他从学堂喊回来说:“你已经是十七八岁的人了,这念书能念到什么时候?如今我关家不景气,柳家正蒸蒸日上,你大舅和你四舅连个儿子都没有,虽然你四舅又讨了一个小老婆,我看也别指望她生育。你过去跟着你大舅学生意,以后就是柳家当家的,你大舅不是让你当商行经理就是当烟厂厂长。这是发财的捷径,比你上学强多了。”

    父亲的一席话,把关恒忠说通了。于是关恒忠便休了学,选了个日子,关兆玺就把儿子送过去了。柳德宽本来就喜欢这个外甥,看妹夫亲自把儿子送了过来,便置酒热情款待。席间,关兆玺说:“大哥,今天我把恒忠交给你了。常言说:亲舅如父。恒忠任你调教,有错任你处置,不用再去找我。一两年让他混出个人样来,能为你们支撑起门面就行了。”

    柳德宽说:“妹夫不用说外话,这外甥中就恒忠已经成人,而且聪明懂事。生意交给他我也放心,总比找外人强吧。你也知道我柳家无后,我老了还要指望恒忠呢!打今天起,我就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恒忠先跟着我学两年,以后这生意上的事就交给他了,我也该歇歇了。说实话,我这精神头完全是靠这老海撑着的,生意上的应酬,我都懒得参加,以后这些事都是恒忠的了。”

    关恒忠一直站在一旁为长辈们斟酒,听大舅这么说,心中挺高兴的,就插言说:“大舅、四舅,我外婆从小就亲我,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一定会跟着两位舅舅好好学,有不当的地方,舅舅尽管指教。”

    柳德宽听得心里乐滋滋的,向关兆玺说:“我就说这恒忠懂事,倒底是多念了几年书。你也坐下吧,今天高兴我和你爹要喝个一醉方休。”

    席间除说些生意上的事外,又谈到当前的战事,一个个是忧心重重。

    柳德宽叹口气说:“这武汉也失守了,看来我们往南方送的货也该停下来了。听说老蒋已经到了重庆,不知道这日本人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

    柳德远毕竟是保长,也算从政的人了,还是有点见识,他说:“我看眼下日本人是顾不了我们这里,他们正全力进攻老蒋,听说最近在湖南又打着大仗呢!”

    关兆玺说:“我们这辈子算倒大霉了,从小到现在这战争就不断,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柳德宽说:“不说这不高兴的事。这国家大事,我们也是瞎操心。常言说,今日有酒今日醉,我们只管喝酒算了。”几个人一直喝到日头偏西,关兆玺才告辞回家。

    送走了关兆玺后,柳德宽让相公们把关恒忠安排在大街门面房后面的两间厢房住下,他躺在客厅的竹椅上休息,此时烟瘾已经上来,连连打哈欠。柳德远一看,就知道哥哥烟瘾上来了,忙在柜中取出两包老海,准备好锡纸和纸卷,兄弟俩吞云吐雾,一人吸了一包,马上精神焕发,酒劲也过去了。

    自柳德远娶了小老婆后,心中常有愧疚,唯恐哥哥心生妒恨,总想找机会劝哥哥也纳一小妾。这会只有兄弟二人,柳德远借着酒兴和抽老海后的精神,对哥哥说:“大哥,今天我们让外甥来咱家支撑门面,以后这生意上的杂事大哥也不用多操心了。大嫂长你两岁,这一年老一年了,我看这生活上也照顾不了你。富人家纳妾都是常事,我看哥哥不如也找个小的,一来能照顾你日常起居,二来说不定还能生下一男半女呢!”

    柳德宽一听笑说:“四弟娶了小娟,是怕哥哥忌妒你吧!你想错了,我巴不得黄小娟为我柳家生个后人。难道我们柳家的家业都让外甥继承吗?我比你大十来岁,如今不知道能生育不能?不瞒四弟,哥这些年心里常惦念着一个人。晚上只要闭着眼,她那影子便老在我面前晃动,真可惜人家是有夫之妇!”

    柳德远听大哥冷不丁地一说,心想:难怪哥哥从来不提纳妾的事,原来心中另有所爱,于是说:“大哥,就凭我柳家在这南三关的名望,哪个女子不羡慕咱家?论富裕这全城我们虽不敢比,但这南三关我们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大哥你说是谁?只要是这南三关的人家,我一定能让她离了,嫁给哥哥。”

    柳德宽叹口气说:“难说,其实并不远,只怕人家不肯。”

    柳德远追问说:“哥哥就明说吧!”

    柳德宽见弟弟追的紧,便说:“就是后街关家对门陈老大的媳妇。”

    柳德远一听说:“哥哥好眼力,人真的是标致极了,难怪外人给她送个外号叫樊梨花!我看比那戏中的樊梨花可要俊多了。”说罢,柳德远一拍胸脯说:“哥,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