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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制单于独夫计反间

    却说阿噶多尔济与也先到监牢亲审阿喇二子,变故陡生,亲兵尽皆就戮,阿噶多尔济吓得瘫坐在地,也先得意洋洋,大马金刀坐在阿噶多尔济面前。阿喇二子自行去除镣铐,抹去面上血污,原来夺刀杀死亲兵者,乃金奎所扮,高瘦者乃邵白衣所扮。

    也先前夜发号施令,赐雪山三怪十滴鲜血,花费半夜时间,炼制得失魂散一剂。破晓之前,趁营前巡逻卫士及监牢看守皆昏昏欲睡之际,雪山三怪率一队营中高手,潜入监牢杀死看守,点了阿喇二子昏睡穴。屠霸将二人劫至博罗纳哈勒营中看管,金奎与邵白衣自行装扮为囚犯模样,在监牢等候,余人掩埋监牢看守尸体,剥了衣衫,化装为看守。阿噶多尔济百密一疏,终于着了道。

    金奎似捉小鸡般,一把将阿噶多尔济提起,阿噶多尔济以蒙古言语颤声道:“尔等大逆不道,乃族灭之罪!”

    也先哼了一声,厉声道:“汝得此汗位,全赖吾一力襄助,却过河拆桥,处处提防于吾。如今吾也不要汝性命,大汗之位仍由汝坐,已是仁至义尽。”

    也先向邵白衣使个眼色,邵白衣便自鹿皮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揭开盖子,将其中之物尽数倒在掌中,乃一小撮灰色药粉。又取出一支三寸许长银针,将针尖对准药粉,尾部握于掌心,暗运内力,原来银针中空,那药粉被邵白衣内力激荡,吸入银针中心。

    金奎在阿噶多尔济颈后轻轻一捏,阿噶多尔济浑身酸软,动弹不得。邵白衣一把撕开阿噶多尔济胸前衣襟,以银针刺其双乳下左右神封穴,运内力将药粉送入,又在其颈后风府穴、背上神堂穴、腰间气海穴如法炮制,然后一捏阿噶多尔济下巴,拉出舌头,在舌下疾刺三针,随即抛去银针,双手作鹤嘴状,出招如风,连打周身三十六大穴,最后闭目捻诀,念念有词,突地大喝一声,右掌向阿噶多尔济头顶百会穴运力一击,左掌骈指点向前庭印堂。阿噶多尔济口吐白沫,晕倒在地。邵白衣满头大汗,摇摇欲倒,显是精疲力竭,几欲虚脱。

    金奎自怀中摸出一粒赤黑色丹药,塞入邵白衣口中,邵白衣盘腿闭目,金奎以手搭在其背心灵台,缓运内力,助其化消药力。

    原来这失魂散之炼制与施用,极耗功力。炼制之时,需以鲜血十滴,配以极北冻海之地所产黑蝎、刺虱、冰蛛及水母体内毒素,以及捣碎后的刺猬瞳、臭鼬齿、灰鼠须、青蛇鳞等物,生取成年男子胆汁加以混合,置于玄铁器皿中以猛火攻烧。起初,邵白衣以炼丹之法炼制,须一刻不停烧制七十个时辰。后逐渐悟得玄机,三怪联手发功,催动火焰,只需四个时辰,便可烧成。每炼制及施用一次,三怪便须静养数日,以复功力。

    药既炼成,施用之际,又极繁复,稍有不慎,被施药者便当场毙命。故而极少使用此术,只在脱脱不花身上施过几次。一旦成功,药中取何人之鲜血,被施药者便受此人控制。被施药者昏迷片刻,便由此人发声将其唤醒,清醒后便对此人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至于如何被施用药物,则忘得干干净净。平素行止则一如寻常,毫无异特,是以极难露出破绽。只是此药效力难以久继,一次施药,多则三月,少则不足两月,药效便渐渐褪去,且如多次施用,被施药者体内生出抗力,效用便大不如前,故而也先借此物控制脱脱不花两年有余,到得后来,均是由邵白衣觑得机会,以药物迷倒脱脱不花,方得行事。最后一次施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药效仅维持一昼夜便即消散,于是只索罢了。

    过得片刻,邵白衣面色由灰转白,渐有血色,睁开双目,向也先点点头。也先便走到阿噶多尔济身前蹲下,沉声道:“阿噶多尔济,醒来,醒来!”呼叫一声,静候片刻,再叫一遍,连续七次,阿噶多尔济方缓缓睁眼,面如死灰,一双眸子隐隐泛着幽青,双手在地上撑了半天,坐起身来,浑浑噩噩,不似生人。

    也先站起来,向阿噶多尔济道:“这便好回帐去了,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阿噶多尔济茫然立定,左右看了一看,一言不发,便转身出了监牢。雪山二怪又装扮起来,随也先出外。左右将阿噶多尔济与也先扶上马背,也先向众人厉声道:“大汗明察秋毫,将囚牢中几名罪大恶极犯人当场处死,这两名囚犯提出牢外审问,若有走漏消息者,格杀勿论。”

    随大汗入内的亲兵无一人出外,众人均知事有蹊跷,但也先素来暴虐,是以所有人等噤若寒蝉,心下暗自栗栗。事后也先果然寻个由头,将此番随来两千军马,调拨在博罗纳哈勒麾下,并把带兵将领逐一杀却灭口。

    自此之后,阿噶多尔济深居简出,连其子哈剌苦出等闲都见不得一面,唯有也先时时觐见,所奏无有不从,数月内便将阿噶多尔济原部蚕食大半。哈剌苦出大惑不解,却也不敢违逆圣意,适逢哈密部渐有不臣之心,便请缨带兵西进,也先欣然同意,便与其四万兵马,驻守祁连山。也先大权独揽,愈加骄横。

    却说也先回帐后,便遣人将阿喇二子送回封邑,阿喇自是千恩万谢,再不敢与也先争胜。是夜,也先设下大宴,犒赏功臣,除博罗纳哈勒、阿失帖木儿与雪山三怪之外,尚有假扮监牢守卫数名勇士。此番降服阿噶多尔济,自是雪山三怪居功至伟,也先在席间将三人好一番奖勉,金珠银两,赏下无算。

    也先饮至酣醉,帐下歌舞看得腻烦,乘着酒兴,令人到后帐请出鄂贵人,便是此前脱脱不花所宠妃子,脱脱不花死后被也先强占。鄂贵人本生得艳丽无匹,也先欲在众人面前夸耀,便令鄂贵人逐个敬酒。灯下看去,鄂贵人肤若凝脂,眉目生春,似江南女子之婉约,但身材高挑,鼻尖微翘,又有番邦女子之风情,满身珠光宝气,众人不觉纷纷瞠目,连博罗纳哈勒与阿失帖木儿亦将礼数抛于脑后,紧盯美人,目不稍瞬。好在蒙古人本无伦常礼法,爷爷娶孙女、姑母嫁侄儿之事所见非少,也先倒也不以为忤,反而得意非常。

    鄂贵人敬酒到雪山三怪座前,也先以蒙古话叫道:“此次全赖三位上师出力,美人务须代吾多敬两碗。”屠霸与金奎口中逊谢不迭,双手举盏,鄂贵人逐一斟满,三次劝饮。邵白衣却盯着鄂贵人,失魂落魄一般,恍若未闻。

    原来邵白衣乃是个采花淫贼,自投奔也先帐下以来,不弹此调久矣。虽常有瓦剌女子或掳来的汉人女子赏下,终归多是庸脂俗粉,美艳姬妾早已没入权臣王公帐中,为此常自恨恨不已。今夜也先对己大加赞誉,本就矜功自傲,放怀畅饮,醉眼迷离时乍见鄂贵人容貌,魂为之销,骨为之酥,余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金奎见邵白衣失态,忙以脚尖轻踢其胫,邵白衣一激灵间,慌忙举起酒碗迎上,颇显狼狈。鄂贵人莞尔一笑,给他斟酒。若不笑还则罢了,这一笑间,便如海棠初绽,朝云映彩,说不尽的十分颜色。邵白衣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口角流涎,迷迷糊糊间,竟伸手去抚摸鄂贵人玉腕。

    鄂贵人一惊之下,花容失色,急忙缩手,手中酒壶落下,金奎眼疾手快,一伸手便抄在手中。

    也先看在眼中,火冒三丈,登时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席间尽是此次有功之人,且今后还须倚重雪山三怪,若当众斥责,于面上须不好看,只得强行忍下,只作不见,举盏笑道:“吾自得三位上师鼎力襄助,如虎添翼,日后南征朱明,再显蒙古雄风,打下花花江山,三位上师勉力进取,必能享一方富贵。吾决不食言!”

    三怪中,屠霸年岁居长,却无甚见识,邵白衣此时仍魂不守舍,唯有金奎大喜过望,招呼屠邵二人,齐向也先施礼。

    博罗纳哈勒在外带兵日久,对雪山三怪不甚熟稔。此际见也先不住夸耀三人功劳,言下之意,今后竟可晋封王侯,心下暗自不忿。借着酒意,博罗纳哈勒站起身来,端着酒碗,笑道:“素闻三位上师武功卓绝,屡立大功,本将军一直无福得见,今日可否请三位一试身手,让本将军大开眼界?”言辞间虽奉承三怪,但殊乏敬意,似将其当成耍宝卖艺之江湖骗子般。

    金奎心下暗骂,以雪山三怪之能,博罗纳哈勒在眼前五步之内,一举手间便可取其性命。只是三怪利欲熏心,不惜投到鞑子军中作一马前卒子,博罗纳哈勒手握重兵,也先最为信任,又岂敢有一言得罪,自毁前程?没奈何,金奎躬身赔笑道:“大世子见谅,属下兄弟所练的俱是杀人招式,无甚足观之处,况且帐内地方狭仄,失手打碎器物,不甚好看。待哪日属下陪大世子郊猎,身上这点微末功夫,不敢藏私,定当使来请大世子品评。”

    金奎卑辞婉拒,博罗纳哈勒若不为己甚,便当就此罢了。只是博罗纳哈勒有意寻衅,怎肯轻易言休,便道:“三位上师露上一手,为太师助兴,岂不美哉?多所推脱,难不成怕丢人现眼?”语意已极是不善。

    金奎偷眼向也先望去,也先搂着鄂贵人,面露微笑,并无出言制止博罗纳哈勒之意。

    金奎无奈,便道:“既如此,属下兄弟献丑了。”四下望了一望,回身与屠霸和邵白衣低声商议几句,博罗纳哈勒亦回身坐下。

    只见屠霸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大帐中央,向也先一躬身,又团团一揖,指着三怪背后一只巨大的黄铜烛台,瓮声道:“属下斗胆,损坏一只烛台。”

    也先笑道:“但试无妨。”

    那黄铜烛台重逾四百斤,做工极其精巧,碗口粗细的巨烛插在中央,四周作成莲花状,七八片花瓣,栩栩如生。屠霸将其上正燃着的巨烛取下交与金奎,紧了紧腰带,稍一使力,便将烛台抱起,走回中央放下,道:“只燃一支蜡烛,不够亮堂。”

    众人皆不解其意,只见屠霸吐纳两下,一伸手便抓住一片花瓣,使力向外拉,那花瓣竟逐渐拉长,变做二尺有余一条。虽说黄铜较之钢铁,质地稍软,但以血肉之躯将其拉长,若非亲见,实难想象。众人瞪大眼睛,舌桥不下。

    屠霸依样葫芦,又将其余花瓣拉成长条。纵然天生神力,此刻亦觉双臂酸麻。

    金奎向邵白衣使个眼色,双臂一振,巨烛倏地飞起丈余,邵白衣手在面前案上一按,轻飘飘跃起,双手抬出,嗤嗤两声,巨烛下端忽飞出两截,便如生了眼睛般,直飞至屠霸拉出的长条顶上,便停止不动。那巨烛上升之势已衰,笔直落将下来,邵白衣亦从空中落下,足尖在金奎肩头轻轻一点,再次飞起,衣袖连挥,竟将那巨烛分为七八段,分别停于烛台伸出的长条顶端,定睛瞧去,每段均长三寸,毫厘不爽。众人讶异不已,竟未看出邵白衣是以何种暗器分割巨烛。

    说来絮烦,其实只一瞬间事。那巨烛之顶亦仅余三寸来长,此刻方自空中落下,火头仍旺,金奎一伸手便接在掌中。只见金奎潜运内力,那烛火仿似活了一般,倏地自掌中跃起尺余,金奎一挥手间,那烛火缓缓向前飞去,竟把那烛台上七八段三寸来长的蜡烛,逐一燃起,在空中兜了一周,最终落在烛台中央,原本插巨烛之处。

    雪山三怪露了这一手,屠霸双臂足有千钧之力,最为骇人。邵白衣轻功暗器齐使,更是炫目。金奎以内力催动烛火,看似朴实,实则最难,功力之精纯,连其余二怪皆叹服无已。

    三怪齐齐向也先施礼道:“献丑。”

    自也先以下,众人目眩神驰,半晌方回过神来,瞬间掌声如雷。

    博罗纳哈勒起身,斟了三碗酒,亲自送至三怪手中,衷心拜服。

    三怪一饮而尽,团团谢过,回身入座。

    屠霸当年被那中年儒士打了一掌,险些丧命,自此后功力始终无法尽复,在瓦剌营中安享富贵,已是心满意足。邵白衣自命风流,成日流连女色,功夫不进反退。金奎则不喜酒色,最为热中名利,为人又谨细,一身邪派武功练得出神入化,是以屠邵二怪向唯他马首是瞻。方才虽则大出风头,但一来并非出自本心,二来已知博罗纳哈勒颇有疑忌之意,心下暗自戒惧。

    邵白衣情不自禁又向鄂贵人瞧去,只见美人唇角含笑,正向三怪看来,似有赞许之意,当下愈发心痒难搔,只想用个什么方法,与美人共度一宵。

    是夜无话。次日酒醒,邵白衣便来寻金奎,金奎却被阿失帖木儿唤去,往各部征募粮草。只得返身来寻屠霸。

    屠霸正捧着一条羊腿大嚼。邵白衣到来,坐下饮了碗奶茶,嗫嚅半晌,方开言道:“老大,此次我兄弟三人立下大功,若向太师讨要赏赐,想来无有不允罢?”

    屠霸抹了抹嘴上油脂,满口羊肉,含混不清答道:“昨日里太师已赏下许多宝贝,又许了来日封爵,老二你还想讨什么赏?”

    邵白衣笑道:“老大,你知我对钱财无甚兴趣,唯爱美貌佳人。我若是求太师将鄂贵人赏我,太师会答允么?”

    屠霸脑筋本就不甚灵光,放下羊腿想了想,道:“太师姬妾众多,想来不会吝惜一个女人罢?”

    邵白衣本在犹豫不决,听屠霸一言,即刻便高兴起来,道:“是极,太师日后南征,倚仗我等之处尚多,似这等枭雄,怎会因一个女子坏了大计?我这便去寻太师,好言相求。”

    屠霸笑道:“老二莫这等急色,待老三回来,议过不迟。”

    邵白衣站起身道:“老三须两三日方得回来,打铁趁热,过得几日,太师便不记得我功劳了。”

    屠霸道:“那只得由你。”

    邵白衣当即兴冲冲来至也先帐外。也先正与众将议事,邵白衣便在外逡巡等候,默想与也先应答言辞。

    不一刻,众将辞出,邵白衣请亲兵通传,也先便召邵白衣入帐。施礼毕,也先道:“上师一早来寻吾,所为何事?”

    邵白衣偷眼瞧去,也先似乎心情甚佳,斜倚榻上,侍女在旁轻轻捶腿伺候。

    邵白衣壮了壮胆子,开口道:“禀太师,属下斗胆,请太师允了属下一桩亲事。”

    也先颇为意外,笑道:“上师欲在草原娶妻成家?那倒是喜事一件。”

    邵白衣跪倒在地,叩首道:“属下追随太师数年,虽无大功,亦办了几件小事,侥幸不辱使命。自昨夜得见鄂贵人之天姿国色……”

    也先听到这里,已知其意,双眉倒竖,便欲挥手令亲兵拿了邵白衣。邵白衣伏在地上,瞧不见也先神色,继续说道:“……属下便不能自已,斗胆请太师做主,许将鄂贵人下嫁,属下必鞠躬尽瘁,为太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先缓缓将手放下,冷笑道:“若吾不允,上师便不肯为吾出力了,是也不是?”

    邵白衣听得也先语气不善,心中怯了,结结巴巴答道:“不……不敢,属下……属下忠于太……太师,绝无……无二心。只求……求太师……师体谅……体谅属下……相思……相思之……之苦。”不禁大悔自己鲁莽唐突。虽说自身功夫了得,但在也先面前,不知怎地,惊惧交加,磕头如捣蒜一般。

    也先哈哈大笑,道:“上师勿怕,站起身来。”

    邵白衣将头稍稍抬起,不敢站起,依然跪在地上,脸色本就灰败,此时更显枯槁。

    也先不去管他,说道:“前日锡兰云氏来到,欲与吾联兵伐明。吾实早有南征之意,但云氏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显是不肯听命于吾。若是杀却,失了这颗棋子,不能从关内应和,未免可惜。”

    邵白衣听了半晌,不知也先为何忽然提及云隽之事,茫然不解。

    也先看了一眼邵白衣,道:“鄂贵人乃吾心头所宠,但你汉人常道,美人配英雄,便要看上师是否英雄了得,能获美人芳心了。”

    邵白衣不禁血脉贲张,戛声道:“太师如有差遣,属下拼了性命,也要干成。”

    也先微笑道:“好!那便请上师出马,收服云氏,令其乖乖听令,此事若成,吾便将鄂贵人风风光光嫁与上师……”顿了一顿,指着案上夜明珠,续道:“再将此珠赐与鄂贵人作妆奁,何如?”

    那夜明珠如蟠桃般大小,正是此前云隽经由阿失帖木儿所献、后被也先拿去奉与阿噶多尔济那颗。也先心下实知此珠乃海外异宝,以失魂散控制阿噶多尔济后,便索了回来,本拟赏与鄂贵人。哪知邵白衣胆大包天,竟敢前来讨要宠妃,也先已起杀心,但转念又想,邵白衣一死,无人知晓失魂散炼制施用之法,未免可惜,于是顺水推舟,激邵白衣出力制服云隽,南征大计既定,那时再杀邵白衣不迟,或是彼时另有新欢,便真将鄂贵人赐与邵白衣,亦无不可。

    邵白衣不知也先盘算之事,信以为真,大喜若狂,忙又叩头不迭,满口应承道:“属下这便回去准备,定要生擒那云氏小子。”

    也先哈哈一笑,悠然道:“慢来慢来。上师有所不知,云氏驻于青阳岭上,山上据称只数千盗匪耳,但那座岭极是险峻,易守难攻。若发大军剿灭,一来损折必重,得不偿失,二来让其余部族耻笑,三来不得用之,非吾本意。上师一诺千金,这便请回去,限五日之内,想个万全之策,奏来与吾。但若想不出计策……”说到这里,倏地目放精光,盯着邵白衣道:“对吾爱妃有此非分之想,只得按律法处置。”

    邵白衣霎时如堕冰窖,暗暗叫苦,只得拜辞出来,垂头丧气回到帐内。本来一腔热切,满拟带一队兵去,擒了云隽等人,便可抱得美人归,即令不济,顶多被也先奚落几句。哪知轻易便入了彀中,若不能想出计策,即有杀头大祸。

    甫回至帐中坐定,便听得帐外有人用蒙古语传令,出来一看,百余名军士,披坚执锐,将三怪所居营帐团团围住,口称奉太师之命,增派上师护卫人手。邵白衣心知,实是防自己遁逃,心下凉了半截。虽说邵白衣轻功佳妙,摆脱这百余人并非难事,但也先定会再遣军马追捕,在这茫茫草原上,真是插翅难逃,只得返回帐内,颓然坐倒。

    过得两日,金奎回至营中,邵白衣这两日绞尽脑汁,想不出计策,已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听得金奎回来,慌忙来到金奎帐中,将前事据实以告,央求金奎相救。

    金奎怒不可遏,痛斥邵白衣道:“老二,我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色胆包天,竟这等荒唐!太师的姬妾,你也敢打主意,有几个脑袋也难保得住了!”絮絮叨叨半天,将邵白衣骂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骂得片刻,邵白衣低声道:“三弟,你骂也骂得够了,二哥一时糊涂,你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金奎双手一摊,道:“我能有甚主意?太师说得明白,既不可兴师动众,又不可伤了云氏小儿性命,你我即使上得青阳岭,岂能在数千人中全身而退?分明是一着死棋。”

    邵白衣又急又怒,咬牙道:“好!你不肯相救,我便自己去青阳岭,死便死了,结义之情再也休提!”

    金奎听闻此言,腾地站起,一掌便向邵白衣面上掴去,邵白衣霍地一个点头,向后飘出两丈,冷笑道:“这便要兄弟相残了么?”

    金奎大骂道:“你个色中饿鬼,蠢如鹿豕,我迟早被你累死,还有面目提结义之情?”

    眼见二人便成火并之势,屠霸掀帘入内,见此情形,慌忙劝解。两人火气未消,直劝了半晌,金奎方气鼓鼓坐下。邵白衣自知理亏,但被金奎骂得颜面全无,只得背对二人坐定。

    金奎怒气渐平,终究顾念多年情义,叹了口气,道:“老大,你明日随我面见太师,一来为老二求情,二来捉拿云氏小儿,事关重大,须请太师示下。”

    次日,金奎用毕饭食,便欲与屠霸去求见也先。邵白衣一早便来送两人出帐,讪讪无语。

    三怪所居营帐,距大营门口不远。金奎与屠霸刚走出数步,听得一阵喧闹,驻足望去,但见十余名兵士将一汉人打扮之人,五花大绑,吆喝着押至营中。那人满面血污,但看上去有些面善,金奎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屠霸上前用蹩脚蒙语问起,兵士们七嘴八舌,道是捉了奸细,押与长官处置。二怪便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那人一眼瞥见金奎,忽地用汉语高声叫道:“上师大人救命!我并非奸细!”

    金奎愣了一下,停步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小人王强,乃青阳岭上杜寨主属下头目,曾随头领来此见过上师。”

    金奎仔细一看,果是王强,此前曾来给阿失帖木儿送信,又随大段到此献宝,只因身份低微,无人留意于他,不知怎地被当做奸细擒来。

    金奎当日在阿失帖木儿营中见了大段,鬓边一绺灰色长发,心下一凛,蓦地忆起数年前屠霸徒弟冯二被两名镖师所杀,屠霸为徒报仇,追踪至锦州城内,屠了一户人家,却遇着高手险些丧命,幸得自己与邵白衣相救之事。那时冯二手下喽啰讲述杀冯二镖师之形貌,其中一人鬓边便是一绺灰发,但人有相似,况大段身为云氏信使,不好得罪,是以只在心下猜疑,未曾证实。后再未得见大段,加之助也先与脱脱不花及阿噶多尔济相争,隔得一阵,心下也逐渐淡忘了。今日乍见王强,想起前事,便令兵士将王强押至自己帐中审问。雪山三怪是也先面前大红人,荣宠无比,兵士们自是无有不遵。

    入得帐来,金奎唤来邵白衣,遣出余人。邵白衣见二人去而复返,不知缘由,听凭金奎发话。

    王强跪在帐下,双手缚在身后。金奎问起被擒情形,王强起先闪烁其词,金奎便令邵白衣点了王强麻痒穴,折磨一番,王强抵受不住,只得吞吞吐吐招供。

    原来王强乃青阳岭下王家村人氏,通晓蒙语,为人精细,能言善道,颇得杜老大赏识。云隽与也先会后,返回山寨,因包敬材言道须提防瓦剌派兵偷袭,杜老大便遣了数名头目下山打探消息,王强亦在其中。

    杜老大孑然一身,并未婚娶。为易于约束众人,免去絮烦,寨中士卒亦均无家眷,平素虽在杜老大严令之下,轻易不得下山,但似王强这等壮年,血气方刚,难免有欲念难遏之时,是以偶有出外之机,便争先恐后。杜老大心下了然,也不来理会。

    王强此次下山,便径直去到白马坡,彼处虽已破败不堪,尚有几间酒馆客栈营生,有些年岁稍长的女子,别无生计,只得在此做些皮肉生意,所接的都是瓦剌营中的低级兵士,或是青阳岭下来的喽啰头目。

    王强在此有个相好的女子,多次照顾过她生意,此次满拟来寻她过得一宵,次日起行,绕开瓦剌大营向西去,寻些蒙古牧民打探消息。也先多年来穷兵黩武,开战之前往往向蒙古各部征发粮草,还有些瓦剌士兵要回家探亲,稍以财货相赂,便探听得到些许风声。

    孰料到了白马坡那女子住处,敲了半天门无人答应,心下沮丧,便到邻近客栈,叫了酒菜,正自斟自饮中,忽听得一块破屏风后传来一阵喧闹,有人以蒙古话大声喝骂,间以女子哭声。王强好奇心起,走到屏风前,透过破洞窥去,见有四名瓦剌士兵正在饮酒,席间有一名女子背对王强而坐,看不见面庞。王强听了几句,已知是瓦剌士兵强迫女子饮酒取乐,女子不胜酒力,拒却不饮,惹怒瓦剌士兵,被打了一巴掌,正在嘤嘤哭泣。王强摇了摇头,正欲回身,那女子旁边一人抓住她肩膀一转,脸庞转过来,正是王强相熟的女子。

    王强一惊,见那女子正被瓦剌士兵捏住下巴往口中灌酒,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把推到屏风,拔出腰刀,上前拽起女子,便欲夺路而出。

    几名瓦剌士兵骤起不意,未加阻拦,但随后便荷呼连声,从后赶来。那女子脚小走不快,走得两步便跌倒在地,王强转身过来,以一当四,厮拼一阵,终是不敌被擒。瓦剌兵士本欲一刀结果王强,但王强情急挣扎,以蒙古话大喊自己识得太师与二世子,众人不敢怠慢,便将王强绑缚了,押解回营。

    这四名兵士品级最末,只能将王强带与十夫长处置。十夫长报与百夫长,百夫长甚不耐烦,便令推出大营斩首,王强本以为必死无疑,恰巧遇见金屠二怪,情急之下,便出言求救。虽则侥幸活命,但王强曾与大段夜探瓦剌大营,亲眼见识过雪山三怪格毙也先亲兵的残忍手段,适才又被施刑折磨,心下大惧,只得一五一十,尽数招来。

    金奎听得杜老大等人担忧也先发兵强攻,已有所戒备,沉吟片刻,又问起大段行迹。王强将二段形貌描述一番,金奎心下一凛,料定二段必是当年打杀冯二之人。但冯二不过是个盗匪,死不足惜,此时节不可因小失大,向二段寻仇。待得收服了云隽等人,还愁没有机会除去二人?

    金奎盘算一番,对屠邵二人道:“我带此人面见太师,你们在帐中等候。”随即便带王强往也先大帐而来。

    见过也先,金奎将前事简略一说,奏道:“此人熟知青阳岭上情形,属下不敢擅专,特奏请太师发落。”

    也先详细询问王强,青阳岭上人马几多,地势如何,关隘怎生防守,机关怎生设置,云隽手下有甚能人,平素关系如何,王强但有语焉不详之处,便反复追问,甚是细致。

    问罢,也先令人将王强看管起来,与他些酒饭。金奎见左右无人,纳头拜倒,道:“邵老二大是该死,求太师饶恕,让他戴罪立功。”

    也先哼了一声道:“吾已与他立约,五日之内,想出收服云氏之法,否则提头来见。若使云氏小儿臣服于吾,便将鄂贵人风光大嫁与他。吾已是仁至义尽,还待如何?”

    金奎磕头道:“太师开恩,属下已痛斥过他,再也不敢对鄂贵人有非分之想。收服云氏之事,属下兄弟驽钝,难有妙策,还请太师定夺,属下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稍有懈怠。”

    也先颜色稍和,道:“上师起来说话。”

    金奎再拜谢过,站起肃立。也先道:“青阳岭易守难攻,即令发大军攻下,汉人又顽固难驯,终难为吾所用。”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汉人向喜内讧,云隽乳臭未干,手下能人甚多,恐难驾驭,只须略施离间之计,向其手下许以重赏,还怕无人效忠于吾?到时下手便容易得多了。”

    金奎佩服不已,躬身道:“太师英明神武,所向无敌。太师若做大汗,必将再次荡平宇内,威震天下。”

    也先哈哈大笑,金奎所言虽是谀词,恰也撩拨到也先心痒之处。虽说先后以药物制住脱脱不花与阿噶多尔济,使二人成为提线木偶,但面上终须装出恭谨之意,况药物效用难以持久,数月后亦是心腹之患,因而也先早有将汗位据为己有之意。只是也先并非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若窃居汗位,恐余部不服,徒给自己树敌,大位也坐不安稳,因此虽曾有不少钻营之辈劝进,也先却一直不敢贸然动手。不过近日以来,诛杀脱脱不花,制服阿噶多尔济,结纳兀良哈部,又有挥师南征之意,正在踌躇满志、眼高于顶之际,金奎一言正中下怀,不禁便盘算起称汗大计来。

    顷刻,也先摆手令金奎退下,道:“待吾计议停当,便要捉来这人,回青阳岭传讯。”金奎领命,倒退至帐门口,才转身出去。

    掌灯时分,也先传金奎带王强觐见。到得帐中,也先令解了王强绑缚,密密交代一番,王强面露犹疑之色,也先又出言恫吓,王强吓得跪倒在地,不停叩头。在也先恩威并施之下,终于满口应允。也先便令人将王强押解下去,着几人看管,好生招待。

    王强走后,金奎奏道:“依属下愚见,汉人奸诈狡猾,此人一旦放归,难保不生反复。”

    也先嗯了一声,道:“可有甚办法,挟制于他?”

    金奎道:“属下弟兄可在其身上施以慢性毒药,到时若无解药,便将毒发身亡。此人贪生怕死,谅他不敢不从。”

    也先笑道:“甚好。明早送他出营,将马匹兵刃及身上财物归还于他,再多赏赐些金银。”

    金奎道:“属下遵命,太师静候好音。”

    是夜,金奎与邵白衣来探王强,一见面,邵白衣便出手如风,点了王强穴道,捏开下颚,灌进一包药粉。王强吓得魂不附体,穴道解开后,便瘫软在地,哀声求饶。金奎道:“太师有令,尔回寨后,依计行事,限十日内返来复命,否则便将毒发,七窍流血而死。”说罢令人拿给王强一块令牌,凭此可出入瓦剌大营。

    王强悔恨不迭,不该为个风尘女子强出头,或是当时力战死了,也不必受这许多苦楚。如今侥幸逃得性命,却再也不舍得赴死,只得任由他人操纵。

    话分两头,却说杜老大以信鸽接力,将书信传至刺桐,尚须在海上漂流十日,方能到得锡兰。这几日内,云隽随刁郁盛继续研习昆仑剑法,从杜老大谈论用兵之道,听包敬材讲些江湖轶事,闲来与段氏兄弟小酌,在寨中游逛,倒也颇不寂寞。樊豹却已气闷之极,整日吵着要下山。余人奈何不得。这一日天气放晴,杜老大道:“不如请公子偕樊兄与众兄弟,下山走走,打些野味,稍解烦恼。”

    樊豹第一个叫好,大小段亦兴致盎然,刁郁盛却道:“贸然下山,万一撞上鞑子,殊为不便。”

    杜老大笑道:“不须担忧。下得山便一路向东驰去,有片林子可供射猎,彼处距宣府卫怀安关镇仅数十里之遥,鞑子轻易不敢前去。”

    云隽道:“杜叔叔若说稳便,那就去得。”众人备下弓矢箭簇等应用之物,便下了山寨,早有人牵过马匹。

    杜老大送下上来,对云隽道:“公子,属下在寨中料理些杂事,不能相陪,尚乞勿怪。”

    云隽道:“杜叔叔自去忙碌,不须多礼。”带了樊豹等人,并寨中兄弟三十余骑,牵马走至平地,便向东北方向驰骋。残雪未消,在晴空下晶莹夺目。有几条溪水尚未结冰,被马蹄一踏,水花四溅,众人嘻笑声中,心怀大畅。

    行了半日,乍见一片胡杨林,横亘眼前,众人勒了马,刁郁盛一跃而起,立于鞍上,极目望去,不见边际。此时胡杨树叶子尽脱,枝桠上覆满冰雪,银装素裹,被日光一照,流光溢彩,便似仙境一般。云隽自幼长在海外,哪见过这等气象,不禁大是赞叹。

    寨中随行人等,有来过此处的,便对云隽等人说道:“只在林中数十丈方圆,便有水貂麋鹿可打。”云隽等点头记下。

    胡杨林生得颇为茂密,无法纵马奔驰,众人便缓缓前行,不时砍去低矮枝桠,以免阻住去路。

    行了片刻,忽见数只野兔伏在树下,大小段与寨中弟兄张弓搭箭,轻易射杀,当下便有人下马取来,天寒地冻,野兔俱生得甚是肥硕,樊豹大乐,舔舔嘴唇道:“好野味,一阵便烤来吃罢!”

    云隽笑道:“几只兔子,不够樊大叔塞牙缝的。”

    樊豹道:“说的是,待我去寻寻看,可有蠢鹿狍子之属。”

    众人一路说笑,行入林中数十丈远,又打了几只野兔,两只水貂,却未见鹿踪。

    樊豹焦躁起来,道:“须再往前去。”

    随从劝道:“休要深入,再向前行,极易迷路。”

    云隽望了一眼,见樊豹、包敬材、大小段,均意犹未尽,自己亦不愿就此罢手,便道:“只须沿途留下记号,便不怕迷路了,再向前走上一段,若是无获,便原路踅回。”

    众随从欲待再劝,樊豹已当先而行,刁郁盛下马,拔剑在旁边树上刻下一三角记号,向众人点点头,便随后跟来。

    愈向内去,树木愈密,最后不得不牵马步行。刁郁盛沿途在树上刻下标记,免了迷路之虞。正行间,樊豹啊哈一声,舍了马缰,向前飞扑出去。众人紧走几步,但见一只黄羚,正低头觅食,樊豹悄然逼近,倏地一刀挥出,迅捷无匹。那黄羚一惊,放蹄便奔,奔出数丈,一头栽倒,原来已被樊豹一刀割断喉管,鲜血喷涌而出,便即毙命。

    樊豹走上前去,将黄羚扛在肩上,笑道:“这只畜生怕不有百来斤重,够吃上几顿了。”

    众随从均未看清樊豹出手,已见他扛着黄羚回来,不禁咂舌,连声叫好。

    大小段亦射得两只獐子,眼见日已偏西,诸人便拟回转山寨。牵马走到林木稍疏之处,云隽上马,脚跟轻踢马腹,便当先驰出。只奔得几步,那马忽地前蹄腾空,人立起来,险些将云隽甩于马下。云隽反应倒也机敏,双足在马镫上一踩,腰间用力,向前一扑,抱住马颈。

    众人惊呼一声,急忙围上前来,孰料那马放开四蹄,斜刺里冲出去,转眼将余人远远抛在后面。正是:美色迷心药摄魂,殚精竭虑闹乾坤。丈夫奇志安天下,焉效愚夫侍帝阍!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