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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悉秘辛帝子历灾劫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日,燕王朱棣率军抵达南京城下。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橞,皆感大势已去,大开金川门,迎纳燕师。魏国公徐辉祖等虽率军力战,仍无济于事,京师陷落。

    建文皇帝朱允炆在左顺门督战,眼见事已不济,亲手将燕王内应、故中山王徐达之子徐增寿斩首,奔逃回宫,闭了宫门,燃起大火,欲举火自焚而死。燕王本欲纵马直入皇宫,因被后世称作“三杨”之一的杨荣拦驾提点,这才想起须先谒陵祭祀太祖皇帝,待见宫中火起,疾忙往救,但为时已晚,宫阙直烧为焦土。燕王令人搜查建文皇帝下落,但自皇帝以下,俱成灰烬,只得随便拣得一副尸首,诏令此即朱允炆遗骨,令有司治丧,布告天下。

    但朱允炆其实未死。皇后马氏与一众嫔妃俱都葬身火海,朱允炆扶正龙冠,端坐文华殿上,看着烈火飞烟,万念俱灰。却在此时,一名二十余岁的太监王钺连滚带爬冲入文华殿,匍匐在地,说道昔年洪武天子龙驭宾天之前,曾留下密诏,令圣上在危难之时启阅。一言提醒了朱允炆,连忙冲入寝宫,翻出密诏,打开看时,却是一副地图,画的是皇宫大内地下秘道。装密诏的箱子中另有一副袈裟鞋袜,一张度牒,一只钵盂,一把剃刀,十锭元宝。旁有一字条,写道:“朕起于布衣,从戎前皇觉寺一沙弥耳,得我佛庇佑,竟有天下。富贵不可长久,此天数也。朕之功过,上判于天,下报子孙。若后辈不肖失国,敕令剃度为僧,托钵化缘,朝夕侍于佛前,九五之尊,一场大梦,天道轮回,再世为人。”正是朱元璋御笔。

    朱允炆读完不禁悲从中来。他少年登基,踌躇满志,在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等人怂恿之下,削夺众藩王封邑,收缴兵权,实欲效秦皇汉武,拓土开疆。无奈性情优柔,志大才疏,短短数年,便被叔父燕王借“靖难”之名,打得落花流水。但要扮做和尚,忍辱偷生,却是大违本心,宁可一死了之。此刻双目蕴泪,便要纵身跃入烈火。

    正犹豫间,忽觉有人拉拽龙袍,低头一看,乃是唯一的皇子朱文奎[2],年方四岁,甫立为太子不久,正抬眼望着父亲。周遭尽是宫娥太监哭喊奔走之声,幼子却懵然不知,闪动双眸,甚是好奇。

    凡此尘世间,无论天潢贵胄,抑或愚夫乞儿,对子女的心思殊无二致。朱允炆当此情形,登时心下软了,自己一死容易,皇儿焉得有命在!叹息一声,俯身抱起朱文奎,四下一望,见尚有翰林院编修程济、御史叶希贤等几名忠心护主的臣子和大内侍卫,围在身侧,便令程济速速为自己落发,换了袈裟,找来一个竹筐,将朱文奎放在其中,由侍卫负在背上,又随身藏了传国玉玺,循秘道逃脱。

    那秘道直通向御沟水关之外,出得秘道,行不多时,便到得神乐观,见御河上停着一叶扁舟。众人惊疑间,只见一名道士自舟中钻出,稽首为礼,道:“圣驾受惊,贫道王升,在此恭候多时。”朱允炆等人面面相觑,吴王教授杨应能问道:“你怎知圣驾到来?”王升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请圣上落船。”

    朱允炆回头向宫墙望去,但见黑烟滚滚,耳边喊声震天,真正恍若隔世。上得此舟,从此皇权霸业,俱为前尘,天子威仪,皆成虚妄,叹了口气,自竹筐中抱出朱文奎,落舟坐定,随行数人皆都挤进舟中,护着圣驾。王升道人竹篙一点,小舟静悄悄自御河下至秦淮河,停泊在晏公庙左近,王升在舟中拾起一只竹梆,砰砰敲了几声,一只大船便缓缓划近小舟,伸出一条木板,王升便请朱允炆登上大船。

    当此情形,即令心下疑惑,亦不由得朱允炆不从,在众人簇拥下登船,但见船上跪了几人迎接。朱允炆叹道:“落难之人,还讲甚排场,大家都起身罢!”那几人站起身来,朱允炆见其中一人相貌,惊道:“你不是樊庄么?怎生在此?”

    那樊庄二十余岁年纪,身长八尺,面色乌黑,斜背大刀,威风凛凛。他本是御前带刀侍卫,武功了得,曾随朱允炆郊猎,颇得喜爱,却因当值时饮酒,顶撞了上司,被责打四十,赶出禁宫,已有三年余。却不想在此候驾。

    樊庄瓮声瓮气答道:“请陛下速速启程,其间细故过后容禀。”

    朱允炆等来在舱中,那大船自秦淮河驶入长江,溯游而上,一直来至九江。

    云隽娓娓道来,至此方歇了口气。这段故事连小段都未曾听过,施世隐更是愈听愈奇,不禁叹道:“民间皆传闻建文皇帝未死,扮做僧人自秘道逃脱,向以为好事之人编造,聊增谈资,你却说得如此细致,难道竟是真的?”

    云隽答道:“千真万确。”

    施世隐问道:“难不成洪武天子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云隽苦笑道:“那恐是言过其实了。”

    樊庄在船中向朱允炆禀明,朱元璋临死之前,已知四子朱棣有不臣之心,但朱棣长年将兵,阖朝文武,恐无人是其敌手,左思右想,将驸马都尉荣国公梅殷叫至病榻之前,密密叮咛一番,令他镇守淮安,若朱棣作乱,便从侧翼击之,即令不济,也须保得朱允炆性命。是以朱元璋留下密诏与朱允炆,又着梅殷在宫中开凿秘道,布下眼线。燕王兵临城下之际,梅殷早已安排王升在神乐观接应。樊庄则是被赶出宫后,得梅殷收至帐下,着他带一艘大船,救护天子。

    也是朱允炆实实无能,削夺同姓诸侯王兵权之际,对梅殷亦存猜忌之心,一张圣旨,令梅殷缴了印信虎符。梅殷空有勤王之心,却无兵权,对朱允炆大为不满,是以并不亲来接驾,但终究不肯向朱棣称臣,朱棣怀恨在心,数年后密令前军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将梅殷推入水中淹死,又假意将凶犯斩首,安抚皇姊。梅殷设计救下朱允炆,也算不负朱元璋临终所托。朱允炆闻知内情,愧悔欲死。

    到得九江,樊庄依梅殷之计,令几名水手亦扮做和尚,继续乘船前行,分别在岳阳、渝州等地下船登岸,去往山中古寺挂单,以掩人耳目,自己则护着朱允炆,沿陆路去往福建。

    施世隐点头道:“无怪传言道建文皇帝出走,或言在湖广一带,或言在巴蜀,又有言道在云南。原来实是去了福建。”

    朱允炆途中听樊庄禀明,梅殷精通经史,爱好延揽各地博士,手下有一舍人曾出海西游,到过暹罗,将彼处风土人情说知,直是桃源所在,梅殷神往已久。如今燕王篡得大宝,中土若无建文帝立锥之地,不妨乘桴于海,去往暹罗得享天年。这一遭便是要到刺桐乘船。一行人凄凄惨惨,东躲XZ,历经无数艰辛,这一日来至福建宁德县境,在云栖寺中歇脚。

    朱允炆下船之后,换上寻常衣着,戴了顶帽子,遮住刚长出的头发,与众人皆扮做行脚客商。到得寺中,回首追随者,文有程济、叶希贤、杨应能三人,武有樊庄及一位大内高手,名唤周诤,乃是昆仑派门人,另有几名太监侍卫,照护着朱文奎,俱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不禁甚是伤怀。眼见距刺桐不过三五日路程,此一去怕是终老海外,客死异乡,夜不能寐,中宵披衣,独在寺中徘徊。但见月朗星稀,古刹庄严,回想前事,不由得痴痴涕下。

    忽听得背后有人口宣佛号,道:“施主,独立深宵,想是有事萦怀,老衲得能与闻否?”

    朱允炆一惊,回头看时,见是云栖寺住持大苦禅师,一袭灰色僧袍,三尺白须,手拈佛珠,微笑注目于他。

    朱允炆合十行礼道:“有劳大师动问。不知大师何以至此?”

    大苦禅师笑道:“夤夜之间,忽觉心绪不宁,眉目跳动,来这月下纳凉,得遇施主,定是缘法。”

    二人在石凳上相对坐定,朱允炆叹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求大师解惑。”

    大苦道:“以佛目观世间之事,总逃不过因缘二字。施主请问。”

    朱允炆道:“在下识得这般一人,自幼读圣贤书,行仁义事,长成后蒙祖上余荫,经略一方,勤勉政事,爱民如子,却不想被恶人觊觎其位,变起叵测,将之远逐。若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为何此人无有福报,那恶人却称心如意?”

    大苦微笑道:“佛说因缘果报,在于轮回,《佛说四十二章经》有曰‘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先知宿命,方得至道。”

    朱允炆茫然道:“在下愚鲁,望大师指点迷津。”

    大苦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六祖曰‘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施主试想,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执念于那诸般空相,便是愚迷之举。前世愚迷,今生悟道,何为福报?何为灾厄?”

    朱允炆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大苦又道:“‘佛言:人随情欲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譬如烧香,虽人闻香,香之烬矣,危身之火而在其后。’凡夫俗子,莫不陷于情欲,继而追命逐利,不惜舍身殒命,贪嗔痴,怨憎会,世世于六道轮回中受那无尽苦楚,不得涅槃,这便是应有之报。”

    朱允炆又问道:“那恶人不敬佛法,不信因果,但求生时享尽富贵,哪管来世虚妄之事,佛又当如何教化此等凶顽?”

    大苦呵呵笑道:“‘佛言:恶人害贤者,如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施主只见那恶人得了虚名微利,却不见他忧怖成疾,席不安枕,无片刻心生欢喜,又哪里来的福报!”

    朱允炆怔怔思索。大苦禅师站起身来,庄严道:“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尘俗相,不过革囊众秽,有何可恋,施主还执迷不悔么!”

    一声当头棒喝,朱允炆霎时间但觉目眩神迷,待得清醒,大苦早已不知所踪。

    朱允炆大彻大悟,不禁哈哈大笑,自回房中,取出文房四宝,修书一封,将自身所遇所感,尽录其详,以皮纸封好,放入怀中,急急来寻大苦。

    大苦见朱允炆到来,拈须微笑。朱允炆双膝跪倒,虔诚祷祝,称决意斩断尘缘,皈依我佛,请大苦禅师收容。

    大苦合十道:“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与我佛有缘,自当大开方便之门。”

    此时天刚蒙蒙亮,大苦令小和尚撞钟,召集阖寺僧众,于大殿观礼。追随朱允炆人等亦匆忙来至殿前,见了朱允炆合十闭目,跪在佛像之前,无不大惊失色。

    樊庄抢上一步,道:“陛……主人,万万不可!”余人亦皆围上前来,齐刷刷跪了一地,哀告劝止。

    大苦见这等情形,知朱允炆等人有私密话讲,摆了摆手,僧众尽皆退出大殿。大苦最后退出,随手掩了殿门。

    朱允炆微笑道:“太祖皇帝令我剃度为僧,今我皈依佛门,乃是遵先皇遗诏,你等休要如此!”

    御史叶希贤叩头道:“陛下,太祖皇帝留下僧袍度牒,乃是为陛下脱难,一时权宜之计,陛下不可当真。”

    翰林院编修程济亦道:“陛下,目下反贼势大,不可与抗,陛下春秋正富,且仙游海外几年,待得反贼年老体衰,再图重夺龙位,有何不可!且莫就此沉沦,将江山拱手相让啊!”说到后来,忧形于色,不禁泪下。

    樊庄道:“陛下,梅公爷千叮万嘱,要属下护卫龙驾周全。梅公爷自于朝中与那反贼虚与委蛇,等待时机。万望陛下三思。”

    吴王教授杨应能抱着朱文奎,跪在一旁,这时亦道:“陛下不顾念祖宗基业,也该为太子殿下计虑。”

    朱允炆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朱文奎。这孩子睡得迷迷糊糊,尚未清醒。朱允炆轻抚孩儿头顶,一时间心痛如绞。

    朱允炆性情本就懦弱犹疑,若说从此出家为僧,与爱子再不相见,心下实是大为不忍。但一来顿悟禅机,放下诸般烦恼,只想从此遁入空门,不可再耽于妻子爱欲,二来众臣子虽苦劝不止,他却是心知肚明,若是尚存了与朱棣争夺天下之心,无异以卵击石,自己死便死了,此子恐怕命不久长,为存续一点血脉,唯有将朱文奎远远送走,或能保得性命。

    朱允炆从怀中掏出书信与传国玉玺,递于樊庄,道:“樊壮士,我意已决,卿等无须多言。请你带了此子,远赴暹罗,从此做个化外之人,莫再履足中土。待他长大成人,将此信交与他看,自然明白一切。那玉玺,咳,便令他好生保管,也算对太祖皇爷有个交代。”

    其实朱允炆终究是放不下对朱棣之愤恨,将传国玉玺交由朱文奎带去海外,令朱棣毕生难觅,心下微觉快意。众文臣见朱允炆这般,情知再也劝不回,不禁顿足捶胸,哭倒在地。樊庄虎目蕴泪,接过书信与玉玺,抱过朱文奎,道:“陛下放心,属下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得太子殿下平安。”

    朱允炆嘿的一声,道:“落难凤凰不如雉,今后休要以太子相称,免得多生事端。”抬头望了一眼云栖寺的匾额,含泪道:“孩儿这姓名也得改了,愿他生生世世,勿再入帝王家。”于是就以云为姓,改名云无为。那孩子懵懵懂懂,此刻又觉困倦,在樊庄膊头睡去。

    朱允炆令众人速去,程济、叶希贤与杨应能三位文臣却说甚么都不肯,程济抓住杨应能肩头,道:“杨兄,你文才无双,教授太子殿下之职,你责无旁贷,请随太子速去,我与雪庵兄在此侍奉陛下。”杨应能推托不得,咬唇答应,自知与程叶二人一别,即成永诀,不禁哭出声来。

    樊庄、杨应能、周诤及几名侍卫,抱着太子,向朱允炆等告辞。朱允炆狠下心来,闭目不看。所幸太子仍在酣睡,不曾哭闹,倒是少了几分痴缠。

    樊庄等人走后,朱允炆请大苦禅师及众僧前来,为己剃度。程济与叶希贤也甘愿随皇帝出家。朱允炆看着二人,蓦地想起程济当年上书奏报北方或有叛乱,自己不信,还以妖言惑众为由将程济囚禁起来,靖难兵起,方得释放;叶希贤则力主将李景隆处死,以免后患,自己不从,还斥责了叶希贤,孰料李景隆终于叛变,大开金川门放入燕军。这二人为官时未得重用,哪知最终随己逃亡者竟是他两个,不禁愧悔交集,握住二人手道:“朕有负二位卿家良多,悔不早听忠言!”

    两人尚未答话,却听大苦喝道:“痴人!甚么帝王卿相,甚么江山社稷,不过南柯一梦。了不却尘缘,生不得欢喜,修不成证果。缘法已到,更待何时!”

    朱允炆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大苦摘下朱允炆帽子,手执剃刀,在朱允炆头顶横竖各划三刀,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斩断烦恼丝,跳出轮回外,了却凡间事,心清无挂碍。”将朱允炆本就寸许长的头发剃干净,点上九粒香疤,将一串佛珠挂在朱允炆颈中,合十道:“接引十六代弟子入门,法号了凡。”

    朱允炆合十参拜,口称师尊,便做了大苦的弟子。大苦又请寺中执事僧,为程叶二人剃度,分赐法名渡心、渡智,算作了凡入门弟子,不在寺中名册。自此之后,世上便不复有朱允炆其人,却多了个了凡大师,青灯古佛,晨昏诵经,从不踏出云栖寺半步。

    了凡等人本以为,世上焉有不透风的墙,即令遁入空门,终也难免被官府搜捕捉去,好在这条性命亦是捡来的,多活一日,便是赚了一日便宜,倒也无须忧虑。哪知过了数年,安然无事。他等却不知,一来梅殷故布疑阵,令人扮做和尚,散布西南边陲,民间又有居心不良者,冒称发现建文帝下落,前去出首,官府捉去数人,皆非本尊,时日一久,都以为朱允炆确已在宫中烧死,搜查便松懈许多;二来搜寻建文帝之事,不可明目张胆为之,以免惹起非议,说道正统尚存,朱棣便篡了皇位,是以只派胡濙暗中访寻,又有传言说建文帝逃去海外,令三保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起数下西洋,明里是宣扬大明威德,实则为查访朱允炆下落。无人料想得到,一代天子竟隐匿在宁德县一座不起眼的禅寺中。

    再说樊庄等人携了改名云无为的太子,自刺桐登船,来至暹罗。樊庄携了不少梅殷所赠银两,在邻近海岸的一处村庄中购置田宅佣仆,隐居起来。当地气候湿热,云无为水土不服,卧病不起,当地又无精通药石之士,杨应能等大是忧急,辗转寻到一位汉人大夫,用了几剂药,这才略见好转。又过两年,暹罗当地土人闹事,欲趁乱洗劫云无为宅第,樊庄与周诤等人舍命拼杀,终于护得云无为逃到码头,土人仍穷追不舍,急切间逃上一艘客船,船上水手见一群土人杀来,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开船。

    云无为等惊魂稍定,问起水手,才知这船却是一路开往锡兰,只在满剌加停船补给,其余时间尽是在茫茫大海中行进。樊庄等人亦是无计可施。到得满剌加,却见是一片弹丸小岛,一些土人,断发文身,口中呼噜噜说些听不懂的言语,自岛上取了淡水,贩于过往客船。

    樊庄等人见此地非宜居留,只得继续乘船,又漂流数日,方到得锡兰。当地倒是物阜民丰,淳朴厚道,岛民笃信佛教,与世无争,于是安定下来,买座房屋度日。樊庄携来银钱已所剩无几,没奈何,便于周诤和几名侍卫出外到码头做些活计,又开垦得几亩荒地,权且度日。云无为六七岁上,便与当地村童一道放牛,平素里杨应能教他读书识字,只是书籍既无处可买,文房四宝也是难得,只好以树枝划地而书。好在云无为懵然无知,不觉有何苦楚。

    时日荏苒,到了永乐七年(公元1409年),云无为已是十一岁上。二月间一日,樊庄等人又去码头做活,忽见十余只巨舰停泊,舰上高悬大明龙旗。主舰放下板桥,迤逦走下一行人来,俱都衣着锦绣,却是大明官军模样。锡兰当地土官里正数十人在岸上迎候。

    樊庄等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自巨舰上登岸之人愈来愈多,互相使个眼色,欲趁乱悄悄溜走。刚走出不远,却听有人高呼樊庄与周诤名字,声音尖细,甚是耳熟。樊庄回头望时,见一太监急急奔来,却是建文皇帝当年的贴身太监王钺。朱允炆正是得王钺提醒,方寻得太祖遗诏,化装为僧人出奔。樊庄昔年在宫中为侍卫,周诤入宫亦有二年,与此监熟稔,是以王钺下得船来,一眼认出两人,便即高声呼唤。

    樊庄等一怔之下,自觉身处险地,不愿与王钺相认,便掩面疾奔,但略一耽搁,已有许多人围上前来,里正还过来拉扯樊庄等人衣袖,以当地土语相询。众人不明所以,但此时已脱身不得,只得回过头来。

    王钺气喘吁吁奔至,一把扯住樊庄与周诤,欢声道:“真是苦心人天不负,咱家可找到你们了!”

    樊周尚未答话,背后转出一人,身长九尺,白面无须,高鼻紫曈,器宇轩昂,着宦官衣饰,红衣紫绶,行礼道:“二位可是樊壮士与周壮士?”声不甚高,但不怒自威。樊庄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此人面前竟也不敢直视,低头答道:“正是。敢问尊使高姓?”

    王钺道:“这位便是赐姓内官监、天官正使。”

    此人微笑道:“下官郑和。”

    三保太监郑和的名头,樊庄等人虽流亡海外多年,也早已知闻。郑和原名马三保,早年间随朱棣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极得燕王倚重。成祖即位,厚赏功臣,只因马三保幼时被俘净身,不得为官,便做了内官监太监,赐姓郑,改名郑和,总揽外庭诸事,为内官之首,皇帝亲随,后钦命为大明舰队正使,往西洋各国出访,暗里寻查建文帝踪迹。

    此次已是郑和第二次下西洋,首次出海,遍历暹罗、占城、麻喏八歇、三佛齐等地,因云无为等人在暹罗乡间藏匿,未露行迹,因此郑和并无所获,却带了一班小国使臣去往上国朝觐,自称永为藩属,成祖大悦,下诏封赏,各各有差,又厚赐郑和等人。不久,敕令郑和二番出使,送各国使臣回国,且更往西行,扬示天威。

    郑和初下西洋时,以内官王景弘为副使,率官军二万余人。二次出洋,乃是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启程,船队规模略小,麾下亦足有万余官军,又有司礼监少监侯显为佐,十余艘艨艟巨舰,早已慑服沿途诸国,一路少不得在各国滞留些时日,直过了一年有余,方到得锡兰。

    王钺昔日被宫中烟火熏晕,未随建文帝出逃,被救醒后仍留在宫中,做些杂役。念及旧主,常自垂泪,满面愁容,三十岁不到,便已是满头华发,憔悴不堪。郑和怜他忠义,怕他被人以心怀怨望之罪参上一本,那立时便是杀身之祸,于是以找寻建文帝下落为由,在御前禀明,携王钺同来。不想竟奏奇效,亏得王钺眼尖,竟在锡兰码头遇上建文帝侍卫,看来有望查明建文帝下落,郑和心下紧张,不禁额上汗出。

    王钺急问道:“我主何在?”

    樊庄武功了得,头脑却不大灵光,一时窘住,说不出话。一旁周诤答道:“当日南京城破,我等相偕逃亡至此,却未见过建文天子。”

    王钺哦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郑和却非等闲之人,焉能欺瞒得过,察言观色,见樊庄等人神色惴惴,目光闪烁,便知必有内情,于是道:“下官甫到此地,须得处置一应公务。二位壮士曾与下官同殿称臣,如今贩力为生,下官不忍,理当资以薪粟,万勿拒却为盼。”命人捧上金银,樊庄等只得受了,连连称谢。

    郑和拱手辞别,自与王钺等送锡兰使臣回朝宣诏。王钺不住回头张望,依依难舍。

    樊庄等人回至宅中,将此事说与杨应能知晓。杨应能亦是大惊,于是匆忙收拾,预备搬家。孰料只过得片刻,便听闻门外喧嚷,郑和已率人来至宅前。

    原来郑和假意辞别,回身便令通译唤过里正,轻易便探得樊庄等人住处,于是遣王景弘前去处理公务,自己率了一队步卒,与王钺绕道来访。樊庄等人大悔疏忽,唿哨一声,各执兵刃,将云无为护在身后。云无为吓了一跳,畏畏缩缩,躲在杨应能怀中。

    郑和挥手令步卒退后十丈,只留王钺在左近,自己则走上几步。樊庄厉声道:“停步!再上前来,教你血溅当场!”

    郑和微笑道:“下官手无寸铁,绝无擒拿众位之心,请稍安勿躁。”

    樊庄道:“你又待使甚诡计?”

    郑和道:“建文天子下落不明,吾皇时时挂心,命下官加意找寻,若有所得,善加恤问。”

    杨应能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郑和怒斥道:“乱臣贼子,还在此惺惺作态则甚?”

    郑和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依下官之见,当今圣上兴兵夺位,确有不是之处。建文天子落得生死未卜,天下谁不恸悯?”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为坐龙庭骨肉相残之事,自古有之,其间是是非非,却不由当世评说。当今圣上是雄才伟略,名垂青史,或是倒行逆施,万民唾骂,那也得百年之后,方见分晓。下官惟愿庶竭驽钝,为建文天子觅个归宿,为圣上赎些罪孽,不枉了做臣子的一片赤诚。若是建文天子在此,请各位行个方便,容下官见驾。”

    这一番话言辞恳切,但众人绝不敢释了疑虑,仍擎兵刃对准郑和,严防异动。

    郑和见状,撩袍跪倒,向天祷祝道:“不全之人郑和,向圣人先知起誓,若我有半分加害建文天子之心,教我立时葬身波涛之中,尸骨无存。”说罢匍匐在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郑和之父乃是色目人,郑和本人自幼便皈依回教,因此起誓及祝祷皆以回教礼仪,郑和所诵者乃古兰经义。其时回教在中原信徒颇众,是以众人不觉异特。但云无为从未见过,听郑和念得古怪,不禁伸头探看。

    王钺见杨应能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定睛看去,却不是朱文奎是谁?霎时间不禁泪眼婆娑,双唇颤抖,走上前来,哭道:“太子殿下,老奴来迟也!”

    一语既出,杨应能急忙把云无为向后便扯,却已来不及。郑和抬头看去,他虽未见过建文帝太子,却随朱棣进宫面圣过,眼前这个少年,稚气未脱,一副农家孩童装扮,面目似极了朱允炆,情知便是朱文奎无疑,不禁大喜。

    这边厢王钺颤巍巍走近,樊庄等人与他相熟,下不得手,只得闪出一条路,任由王钺将云无为揽在怀中。郑和站起身来欲要近前,却被拦住。只听王钺泣道:“社稷不幸,任殿下在此受苦,自此老奴便在此侍候殿下,以赎罪愆!”众人为他忠义所感,尽皆动容。

    郑和脑中转了几转,心想这些人一心护着朱文奎,想必朱允炆已不在人世,若强将朱文奎带回中土,今上喜怒难测,不知此子是否得能活命。为今之计,不如任他留在这海外绝域,暗中保护,或更妥帖。思虑既定,便招呼王钺道:“王公公,请你过来,下官有个计较,欲与公公商议。”

    王钺眼见樊庄等人仍是阻住郑和,便拉住杨应能道:“杨教授,郑总管菩萨心肠,若非他一力维护,旧时大臣要被杀头的不知几多。老奴也幸有总管照拂,方得苟活,如今邀天之幸,能再见太子殿下与各位。郑总管一路跟老奴念叨,若得见吾主,定要保得龙体安泰,决不敢加一指于圣躬。恳请各位勿动刀兵,请吾主出来,听郑总管示下。圣上父子受这许多磨难,终非了局。”说着又哭泣起来。

    樊庄等人眼望杨应能,听他如何说法。杨应能心中好生委决不下,若说郑和欲擒了众人入京请赏,即刻动手便是,却令兵卒远远退开,莫非确有放过建文后人之意?但若郑和乃是欲擒故纵之计,被他赚上舟去,有何闪失,死后也无面目见圣主于地下,一时踌躇不语。

    郑和拱手言道:“素闻杨教授贤名,教授随建文陛下出奔,忠肝义胆,天下敬重。若是放心不下,便请列位壮士将下官擒了以为人质如何?”

    杨应能等见郑和谈笑晏如,亦不禁佩服他的胆色。樊庄手腕一翻,反握大刀,将刀刃架在郑和颈上,道:“得罪莫怪!”将他押到杨应能面前。

    杨应能摆手令樊庄退开,拉过几张凳子,请郑和与王钺坐定。王钺东张西望,问道:“杨教授,怎不见我主陛下?”

    杨应能嘿的一声,道:“那位天子,早已不在尘世。”

    王钺一怔,大叫一声,摔在地上,众人连忙扶起,但见他涕泪齐流,恸道:“陛下果已驾崩了么?老奴这几年来日思夜盼,连圣上一面都未能得见,不如随陛下去了罢!”边哭边以额叩地,直磕得血流满面,众人苦劝半晌方止,周诤拿来金创药为他止血。

    杨应能含糊其辞,只道建文帝已不在尘世,其实是说朱允已出家为僧,昔日皇帝之尊,已如尘烟散尽。郑和与王钺却都以为是说建文帝已死。郑和叹息一番,说了几句哀悼之辞。

    杨应能施了一礼,指着云无为道:“总管大人容禀,这少年已然改名更姓,与皇家再无半点瓜葛,请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在这僻野蛮荒做个化外之人。大人一念之仁,于他便是再造之恩。”

    郑和端详云无为一番,叹道:“下官本想,若建文天子尚在人间,便恭请还朝,想来今上念及骨肉之情,或能博个一方诸侯之尊,也未可知。”话音刚落,但听杨应能冷笑道:“若那篡逆知道骨肉亲情,也不做那犯上作乱之事了。总管还存此心,那便言尽于此!”

    郑和只当不闻,续道:“但下官位卑言轻,无由揣度今上性情,安敢以建文天子安危犯险?如今建文陛下龙驭宾天,幸喜殿下无恙,下官亦以为,殿下居于海外,未尝不是善策。”

    杨应能连声附和。郑和又道:“但锡兰燠热难当,虫豸野兽甚多,资用匮乏,使殿下受此等苦楚,非臣下之心。下官忝为使节,携来财物颇丰,愿调拨一队军马留于此处,助殿下筑城自守。”

    众人面面相觑,喜出望外。周诤却心思缜密,沉声道:“总管此举,莫不是要派兵将我等软禁起来,日后再来清剿?”

    郑和长笑一声,道:“壮士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下官治下将士,多有色目人、蒙古人及回教中人,我朝立国之后,大都不欲久居中土。可择其中无家无室者,当作殿下子民,在此建一国中之国,岂非美事?下官挟大明天威,向锡兰土王索一块土地,料来不敢不依。”

    周诤又道:“若总管属下有人出首告发,朝廷再发兵前来,非但殿下危殆,总管怕也难辞其咎。”

    郑和道:“殿下身份,仅下官一人知晓,自然不会泄露出去,对余人便称各位乃大明域外子民,奉旨留居锡兰,宣扬教化。下官严加训诫,想来当应无差。”

    杨应能牵了云无为,与众人一道向郑和跪谢,郑和急忙跪倒还礼,连道:“快快请起,折煞下官也!”

    杨应能垂泪道:“殿下得遇总管,真乃福泽深厚。老臣当为总管立起生祠,日日祝祷,愿总管寿禄绵长,后报无穷。”

    郑和失笑道:“杨教授说哪里话来,下官担待不起。子曰‘当仁不让’,下官不过略尽本分耳。”

    郑和辞了众人,自去见锡兰土王亚烈苦奈儿[3],传诏册封,赏下印绶,品级有如侯爵,约定永为大明藩篱,世袭勿绝,无须定期朝觐。永乐皇帝对郑和信任有加,那圣旨都是盖了圣鉴宝印的空白文书,由郑和自行拟撰,郑和谨依律例,绝无差池。又向亚烈苦奈儿要了海边向陆内数千亩土地,宣称划与大明子民居住自治,不得侵扰。那亚烈苦奈儿哪曾见过中国威仪,将郑和奉若神明,自是无有不遵。

    郑和又在携来官军中挑选色目人、回教徒等共八百人,好言抚慰,勉励其留驻锡兰,戍卫城邦。色目人与回教徒在元朝时自波斯、大食等地东来甚众,刺桐城便是色目人所建。朱元璋北伐蒙元之际,色目人、回教徒多忠于元朝,因此大明立国后,对色目人、回教徒等大肆屠戮,大部都逃入天山一带,少数降了明室,编入卒伍。因擅掌船航海,在郑和舰队中为数不少,但朝廷终究放心不下,生怕外族人在关内作乱,给北元可乘之机,因此防备极严,这些色目人、回教徒在迫压之下,早有远遁之意。郑和自己便是色目人,知之甚稔,因此一兴此议,这八百人竟欢呼雀跃,争先恐后,有些汉人将士,既无家眷在中土,又厌倦了整日困顿船上,亦自告奋勇,留于锡兰。

    地界划定清楚,郑和便请王钺督工,众将士烧砖垒墙,削木结屋,干得热火朝天,不出一月,便已略具规模。郑和出海时,金珠宝贝携来无算,后人传曰,几将国库三成搬至船上。此时大开舱门,将各种银钱珠玉、兵器械具、衣履鞋袜乃至鸡犬牛羊,流水价搬上岸来,由杨应能、樊庄等自去看管使用。城池筑就,杨应能恭楷题了“保恩城”三个大字,制成牌匾,悬在城头,意即不忘三保太监大恩之意。郑和谦逊一番,眼见一切逐步就绪,便率舰队起航,临行前郑和与王景弘等人,到锡兰佛寺布施金银、丝绢、香油等物,立碑为志,一来昭示大明功德,二来笼络当地人心,免起纷争。云无为自此便成为保恩城中之主,不啻一步登天。幸有杨应能尽心教导辅佐,王钺随侍左右,樊庄等人担纲侍卫,忠臣义士环伺,云无为又自幼多历艰辛,倒是中正仁和,未曾走入歧途。

    郑和于永乐七年(公元1409年)夏还朝,九月便奉诏再下西洋,与副使王景弘、侯显,教谕费信、通事马欢等,率官军二万七千人,大小舰船四十八只,自刘家港起航,遍历占城、暹罗、满剌加、爪哇、重迦罗、龙涎屿等地,于八年(公元1410年)四月再到锡兰。此次随郑和舰队前来的,还有建文一朝宫娥、太监、杂役若干。燕王登基后,为防不测,将后宫嫔妃贵人杀了一批,又将一些逐出宫去,连低等差役皆换了新人。前朝旧人倒未必心系故主,只是在宫中大受排挤,于是郑和笼络一干,带至保恩城。这等琐事,郑和不必禀告皇帝,自能做主。保恩城中愈加热闹起来。杨应能与王钺商议,使那些宫女、仆役在城中寻个营生,自食其力,太监们则留在云无为府中伺候,受王钺节制。但保恩城禁开阉人侍主之例,这批太监终老后,锡兰便再无太监。

    锡兰土王亚烈苦奈儿于上次郑和还朝之时,进贡檀香、珊瑚等物给大明天子,朱棣龙颜大悦,此次令郑和赏赐亚烈苦奈儿金银、丝绢、瓷器若干。但人心贪婪,四海无殊,郑和一年前在此兴建保恩城之际,亚烈苦奈儿见郑和船队携来宝贝众多,一箱箱抬入保恩城去,艳羡无已,又觉保恩城乃是建在自己地面,郑和给的封赏太也稀松,忿忿不平。郑和一走,亚烈苦奈儿便隔三岔五找个由头,去向云无为等人索要财物。杨应能等自知寄居于此,不可强项,每每忍气吞声,献上珠玉。久之,亚烈苦奈儿以为汉人软弱好欺,此次在郑和面前竟也倨傲无礼,负固不恭。

    郑和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私下向杨应能、樊庄等人问讯。杨应能不愿多生事端,闪烁其词。樊庄则性如烈火,大骂亚烈苦奈儿背信弃义。郑和安抚几句,称圣命在身,不能多耽,次日便启程前往柯枝(今印度西南部),亚烈苦奈儿前来送行,郑和故意将珍宝外露,又令船上士兵装作军纪涣散、不服管束之貌,亚烈苦奈儿一见异宝,双眼放光,口角流涎,下得船去还恋恋不舍。郑和与其约定,十日之后重访锡兰,搜寻珍禽异兽,带回大明。亚烈苦奈儿自觉郑和兵力殊不足道,回去便即招来帐下谋臣,定下毒计,欲待将郑和等人一网成擒,满船宝贝据为己有。正是:伤心欲了凡尘事,三代恩仇算未闲。苟妄害人终害己,焉得逋负此循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按[2]:史载朱允炆有二子,长子朱文奎,随建文帝失踪时,年约七岁。次子朱文圭,建文出逃时年仅岁余,被朱棣幽禁于凤阳五十余年,史称“建庶人”。此处乃为行文方便加以演义。小说家言,方家不必深究。

    按[3]:史载,亚烈苦奈儿乃锡兰西南部僧诃罗王国之主,锡兰境内尚有泰米尔王国。本书删冗就简,权称僧诃罗王国为锡兰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