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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归侠门玉人初识荆

    十日之后,郑和舰队如约自柯枝返回锡兰,船只停泊靠岸后,亚烈苦奈儿亲来迎迓,称是夜燃起篝火,设摆筵席,请郑和率大小官员赴宴。郑和见亚烈苦奈儿殷勤恭谨,颇异前貌,满口应承,暗中召来樊庄、周诤等人,化装起来,扮作亲随,又叫王景弘、侯显等,密密叮咛守护舰只,切勿疏失,然后只身带令数百人前往锡兰国中。

    原来亚烈苦奈儿已派遣四千精兵设伏,只待筵席散后,郑和一行往保恩城去途中,截住掩杀。另遣土兵三万,匿于海岸左近,待伏兵杀死郑和及随属官吏,放出信号,便趁夜夺船。只是郑和随燕王南征北战,久经战阵,这等伎俩,焉能瞒过他法眼,于是将计就计,席间诈作不知,显得兴致颇高,亚烈苦奈儿将出国中所藏米酒,令庖厨烧起鱼虾蟹蚌、雉羊蔬果,又令男女携手而舞,以助酒兴。天竺佛教在当地流传甚广,因此视牛为圣物,禁食牛肉。

    酒足饭饱之后,郑和再三称谢,便动身返回保恩城。亚烈苦奈儿携众送出甚远,眼见郑和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似是醉得厉害,亚烈苦奈儿大是兴奋,匆匆回宫,发号施令,便坐等捷报。

    郑和一行走出不远,便自小路悄悄踅回。原来郑和定下计策,趁亚烈苦奈儿尽发国中兵力攻打船队,此刻王宫守备空虚,便击他个措手不及。到得王宫,郑和一声令下,樊庄等人如下山猛虎一般,将几百名守卫瞬间杀散,冲入宫去,亚烈苦奈儿正躺在竹席上,侍女在旁轻摇蒲扇,闭眼做着美梦,郑和如神兵天降,雪白的刀刃对准他脖子,直骇得亚烈苦奈儿屎尿齐流,满门老少数十人尽皆乖乖成擒。

    郑和等押了亚烈苦奈儿,多燃火把,一路照耀得如同白昼,径往保恩城去。锡兰山国人愚昧,向视亚烈苦奈儿如神佛一般,无所不能,哪料竟成阶下之囚。那四千伏兵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自藏匿之处现身,匍匐在地。郑和也不为己甚,缴了他们兵刃,令其自去。

    那三万土兵便没这等运气了,在岸边候了多时,未见信号,正纳闷间,忽听船上杀声震天,大明官军手执火把,在船头燃起一些古怪物什,只见无数冒着火星的兵器疾飞而至,在人群中砰然炸开,响声震耳欲聋。离得稍近,便要皮开肉绽。那些土兵只有些木棍石镰为兵刃,哪里见过汉人的火药炮仗,直吓得魂飞天外,纷纷逃去,自相踩踏,死伤无算。郑和兵不血刃,便取全胜。

    亚烈苦奈儿被押至船上囚禁起来,郑和则在保恩城盘桓数日,令通译遍告锡兰山,亚烈苦奈儿不遵大明律例,谋害舟师,作乱犯上,须押解至大明天子脚下受审。锡兰山暂由耆老五人共摄国政,国人不得再生与保恩城众敌对之心,违者严惩不贷。派遣两名将官,助保恩城练兵自守,又将许多财物兵械留与云无为、杨应能等人,这才起帆回朝。亚烈苦奈儿后被成祖赦免,遣返回国,但自此再不敢觊觎保恩城,云无为等人得能在彼国中之国,安享数十年太平,皆赖郑和之力矣。

    这一段故事,大是絮烦,详录于此,不过图列位看官知晓其实。云隽约略说来,施世隐便知梗概,叹道:“这三保太监竟甘冒大险,隐瞒建文太子下落,还如此鼎力相助,真乃仁德之士!”

    云隽道:“只可惜小子不曾有缘识荆。三保太监一去之后,再未重返保恩城。”

    原来郑和在永乐年间六下西洋,但其后二次,舰队皆去往麻林地、勃泥、榜葛喇等国,仅遣数船来锡兰问讯。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成祖迁都BJ,次年郑和第六次下西洋,送返各国来朝贺之使节,本拟到锡兰一叙,却因赶趁风向,行色匆忙,又须远赴阿丹国采买珍宝,竟未得暇。永乐驾崩后,仁宗及宣宗因连年征战,亟需与民休息,便任命郑和为南京守备太监,出海之事废置八年,郑和历次上书,直陈不宜弃绝海外藩属,却被束之高阁。直至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宣宗见四海升平,海外属国却无一来朝,于是重又起召郑和,监造舟楫,令其出使二十国,通诏圣意。

    此时郑和已是花甲之年,在重洋上强自支撑。船行至古里(位于今印度西南),郑和油尽灯枯,终于埋骨异国,王景弘等人哭拜毕,为继三保太监遗志,重又登程,远至木骨都束、竹步(位于今非洲东岸)等国,方始还朝。此后王景弘于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率船队出使苏门答腊,但规模已远非昔日可比。英宗即位后,虽则时人远赴西洋诸国营生者日众,朝中却再无人兴出海之议,是以保恩城之所在,竟始终未为庙堂所知。孝宗弘治年间,有官员上书请再出海,时任兵部尚书刘大夏以国库空虚,坚执不允,竟将郑和等所绘海图及海外诸国志略付之一炬,致令郑和七下西洋壮举,湮没青史,后人扼腕叹息不已。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云隽说到此处,仍未提及自身来历,但略加推断,已是呼之欲出。施世隐本以为云隽乃是哪位封疆大吏子侄,或是高官显贵后人,孰料比他猜测更来得惊人,动容道:“云少侠莫不是……莫不是……建文天子皇孙?”声音微微颤抖,显是心下激动。

    云隽叹道:“施大侠容禀,晚辈幼时并不知晓自己身世,直至数年前家父一病不起,才将种种情由说与晚辈得知。皇孙云云,不过虚妄罢了,只是先父遗命,当下朝廷无道,民怨如沸,令晚辈觑准时机,逐鹿中原,小子自知难堪大任,不得不然耳。”

    云无为幼时在暹罗一场大病,身子始终孱弱,二十岁上下娶了个汉人女子为妻,却一直无有子嗣,直到三十二三岁,方生了云隽,又隔三年,妻子生产云秀时难产而死,是以云秀一坠地便未见过生母。保恩城中少年男女,往往至十八九岁方成婚配,远较中土为晚,便是自云无为始。

    云无为在杨应能等人规劝训导之下,在保恩城厉行简朴之风,发妻死后再未续弦,也未纳妾侍,只身抚养二子,令云隽云秀兄弟自幼躬耕劳作,多知民间疾苦,称得上仁善之主,无奈寿享不永,未到五十岁便溘然长逝。

    当年郑和辞去不久,杨应能等即告知王钺,朱允炆未死,乃是在福建避世出家。眼见保恩城人丁渐次兴旺,云无为与王钺便遣人数入福建,找寻了凡禅师下落,最好接来锡兰,重为人主。哪知云栖寺已被夷为平地,了凡杳无音讯,众人伤痛不已。

    王钺人才平庸,却对旧主念念不忘,在云无为跟前时常念叨,朱棣昔日怎生穷凶极恶,兴兵造反,怎生兵临南京城下,朱允炆怎生仓皇出逃,是以云无为虽碌碌无为,亦对朱棣憎恨无已。听闻永乐一朝穷兵黩武,有意趁朱棣时时御驾亲征之机,坐收渔利,无奈僻处穷塞,人才凋零,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当初随侍在侧的一班人中,杨应能早早过世。樊庄在锡兰娶妻,生下樊豹,家传绝学“泼风刀法”总算后继有人。周诤醉心武艺,无意室家,收得一个徒弟,便是刁郁盛。后王钺劝云无为发榜徵召贤人,陈廷渠、云石道人等有识之士,以及杜云飞、顾湛贾茹伉俪、包敬材、段氏兄弟、崔心莺母女等人,陆续来投,这才羽翼渐丰。陈廷渠教云隽、云秀兄弟读书识字,刁郁盛传云隽昆仑剑法,云秀则跟随顾湛修习内家功夫天罡掌,杜云飞未及廿岁,便受云无为、王钺之遣,潜入中原,打探消息,联络四方豪杰,这一去便是廿载,想不到晚节不保,终于铸成大错。

    云无为临终之前,将家世告知二子,嘱托长子云隽好生经营保恩城,伺机而动。又将藏有传国玉玺的铁匣钥匙,秘密交托数人,算是托孤之意。王钺倒是硬朗,云无为故去后,又辅佐云隽两载有余,保恩城皆尊称一声“老管家”,年逾古稀,寿终正寝。

    英宗皇帝即位之后,宠信阉贼王振,倒行逆施,云无为等人猜测中原必有祸乱,于是定下计策,可与蒙古诸部联合,夺取朱明天下。但蒙古诸部亦是纷争不断,直至也先子承父业,瓦剌部吞并鞑靼部,一统草原,在土木堡重创明军,掳去英宗。云无为此时已然故去,王钺便一力做主,欲与也先通好谋事,不想尚未筹划妥当,也即逝世。云隽在陈廷渠、刁郁盛等人辅弼之下,先令杜云飞着意结纳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后又亲赴边塞拜会也先,却因不肯屈服于也先淫威,终致事败。此节虽干系重大,亦对施世隐言无不尽。

    至此,云隽身世之谜终于揭开,其中许多隐情,连小段都是初次听闻。小段一向粗疏,只知唯云隽之命是从,如今方晓得云隽年纪轻轻,肩上实则担了重任,但少年老成,沉静果决,保恩城中诸事皆分派得当,自己万难相比,不由对云隽亲近中多了几分敬重。

    施世隐摇了摇头,怫然道:“虽说建文天子遭际可悯,但和鞑子为伍,大起刀兵,无异与虎谋皮。这一步实是错了!”颇觉不以为然。

    云隽难过道:“小子少不更事,只知遵从父命,却未预见此中凶险,如今白白搭上两位义士性命,又失陷了两位叔父,愧悔无地。”

    小段插口为云隽辩解道:“施大侠,小人虽则愚钝,平素里听锡兰几位叔伯说起,万一建文天子后人流落锡兰之事泄露,朝廷发兵来攻,那便再无立锥之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须得早做绸缪。这倒也不能怪在公子头上。”

    施世隐叹道:“此节倒也是实情。兴亡成败,征战无休,落难的都是无辜百姓呵!”

    云段二人无言以对,低头不语。

    施世隐默然片刻,站起身来,向云隽深施一礼,道:“云公子,在下不知你身负如此重大机密,竟是建文陛下嫡孙,得罪莫怪。”

    云隽急忙还礼,道:“施大侠,切莫如此,折煞晚辈!”

    施世隐心知,此刻时机非宜,是以云隽并不改回朱姓,亦不欲他人尊以帝王之仪,也便仍以江湖辈分相待。他对此子本就颇为喜爱,此刻知晓二人祖上竟是渊源极深,又都是靖难之役苦主,所谓同病相怜,更欲将云隽收归门下。只是想起一事,不禁皱起眉头,面有难色。

    云隽心下惴惴,问道:“施大侠可是因在下身世,不符择徒之例么?”

    施世隐又思索片刻,双眉一扬,道:“若说身家清白,天下再无清白过云公子的,即令与当今朝廷为敌,又岂能冠以乱党之名?况昔日洪武天子征伐天下之际,我门中前辈亦有从龙之士,不乏大名垂享后世者,岂非吾侪表率?便是如此!”说着举手在腿上一拍,似是心意已决。

    云隽小段均觉大喜,忽听门外雄鸡司晨,原来天已破晓。施世隐向二人道:“一夕长谈,不觉达旦。事不宜迟,今日便即启程,去往五台山。”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施世隐握住蕙儿手掌,微一运功,蕙儿便即醒转,迷迷糊糊道:“爹爹,我怎的便睡去了?”

    施世隐笑道:“谁教你贪杯来的?”

    蕙儿忸怩道:“孩儿平日里酒量甚宏,定是这酒有古怪。”

    三人都不禁失笑。前夜生的火早已燃尽,小段去院中捧些雪块,堆在木灰之上,以免死灰复燃,烧了这间旧祠堂,甚至殃及邻里。

    四人回至客栈,取了行囊,蕙儿揣了那小猴儿,会钞出店,雇车前往山西,不表。

    那日雪山三怪回至瓦剌大营,谎称孛罗部发现云隽踪迹,却被明军一彪人马冲出杀散,救走云隽,孛罗亦命丧当场。三怪收拾残部,回军缴令。也先甚是不豫,在金帐怒骂明军忘了土木堡之耻,胆敢出关挑衅,定要再发精兵,杀个片甲不留,云云。但蒙古白节即至,也先忙于祭神大典,余事只得暂且撇下。

    刁郁盛、包敬材两人被囚在一处,隔两日便被灌入麻软药酒,周身气力皆无,又戴了镣铐,饮食便溺均在那小小营帐之内,腌臜污秽,屈辱不堪。焦躁起来,不知将杜老大痛骂多少遍,只是不得当面直斥其非,未免扫兴。他两人却不知,杜老大被囚营帐,相距不过数丈,遭际并无二致。且杜老大此刻落得左右为难,更是烦恼无已。

    捱得数日,这一日杜老大正在长吁短叹,忽有数名戍卒到来,架起他便行,径来至也先金帐外。杜老大此前曾随云隽到过,一望便知。想到也先势必将自己痛加折磨,不禁掌心汗出。

    亲兵通报毕,杜老大被架入帐内,向地上一掼。杜老大周身骨架欲散,匍匐于地,除口舌外,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自也无法抬头。忽觉有人来在身侧,撬开嘴巴倒入一包粉末。那粉末酸中带甘,滋味倒是不坏,过得片刻,杜老大只觉力气渐复,挣扎着坐起身来,向周围一望,但见也先高坐台上,席间坐了阿失帖木儿、“飞天金佛”高飞、“天柱剑客”龚方、道人玉璇子、雪山三怪等人,俱是熟悉面孔。

    杜老大踌躇一阵,向上抱拳嗫嚅道:“见过太师。”

    也先笑道:“杜头领,请得汝到吾营中,可费了不少周章。”

    杜老大低头不语。满座众人嘻嘻哈哈,满是嘲弄之意。

    也先起身离席,唤亲兵为杜老大去了铐镣,拿过一只几案,放在杜老大面前,摆上酒肉,亲自斟了一樽,递与杜老大,道:“杜头领,这几日怠慢了,请满饮此杯!”

    众人见也先对杜老大如此亲厚,俱都大出意外。

    杜老大亦觉不安,只是双腿仍旧酸软,无法立起,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也先背了双手,踱着方步,悠然道:“听闻那云氏小儿已被明军救入关内。云氏觊觎皇位,明军竟还出力相救,真是愚不可及。”

    杜老大听闻云隽居然得脱大难,心下五味杂陈。他本欲擒住云隽,以奇货居之,也先欲得玉玺,必得受己挟制。孰料百密一疏,王强竟会叛变,云隽趁乱逃去,自己反成阶下之囚。如今悔之晚矣,看来自己这颗脑袋大是危险。

    杜老大本来是条好汉,年轻时闯荡龙潭虎穴,生死看得极淡。哪知在青阳岭上做了十余年当家,享了不少富贵,英雄气概已消磨殆尽。加之满心想着造反成功,出将入相,成日琢磨些鬼蜮伎俩,竟致性情大变,哪里还有半分豪气。

    也先续道:“汝等汉人言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吾实是不满那云氏小儿,乳臭未乾,毫无统军之能,吾怎放心与他缔约出兵?似杜头领这等人才,屈居其下,有志难伸,不亦憾事乎!”

    杜老大被也先一捧,骨头都轻了几两,干笑一声,道:“蒙太师青眼,在下愧不敢当。云公子……委实优柔寡断了些。”

    也先微笑道:“只是汝等汉人,假仁假义,因他手握玉玺,便甘愿供之驱使。吾本想将他请来,好言相劝,使他交出玉玺,待吾占了朱明江山,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哪知他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虽说目下逃去,将来定然不可留他。”

    也先倒非虚言恫吓,只要查到云隽下落,以高飞、雪山三怪等人之能,潜入关内,除掉云隽,易如反掌。杜老大心下嘀咕,不敢接答。

    也先又道:“即令杀了此子,玉玺不得,终无益处。杜头领向得云氏倚重,定然知晓玉玺下落,何不为吾想个万全之策?”

    杜老大心道:“果然还是为那玉玺。”他实是不知玉玺由谁保管,但亟欲在也先面前显得自己为云氏股肱,如此便多了几分活命之望,信口答道:“太师容禀,云氏视那传国玉玺珍逾性命,向由云公子胞弟看管。”

    也先皱眉道:“云氏小儿尚有兄弟?”

    杜老大道:“正是。若是云公子不幸罹难,自有其弟接位为主。”

    也先之前已盘算好,但能夺得玉玺,便觅一面貌相似之人假扮云隽,正主自然除却,自此关内义军及海外兵勇,尽皆听命于己。孰料走了云隽,又知其弟尚在锡兰,看来谋夺玉玺无望,不禁颇为气沮。

    高飞来至瓦剌,得了国师之号,与闻大计,此刻心知也先图谋落空。高飞为人奸狡多智,远胜三个徒弟,略一盘算,插口问杜老大道:“杜头领,云氏孤悬海外,你如何与之联络?”

    杜老大一怔,见也先亦注目于己,只得答道:“向以飞鸽传书之法,书信传至福建,使人乘海船送至锡兰。”

    高飞又道:“须多少时日?”

    杜老大道:“那便说不准,船遇顺风,半月光景即到锡兰。若是逆风,便须一月有余。”

    高飞向也先欠身道:“太师毋须烦恼,依老朽愚见,若要取那玉玺,正是天赐良机。”

    也先喜道:“愿闻国师良策。”

    高飞道:“那云氏小儿逃去不久,中原关隘重重,必有延宕,此际锡兰想来未得讯息。何不着杜头领传书锡兰,赚那云氏小儿之弟携玉玺到青阳岭上相会,老朽将其擒来,玉玺岂不唾手可得?”

    也先拊掌道:“此计大妙!”

    杜老大面露难色,道:“据在下所知,那玉玺藏于一精巧匣中,乃以天外陨铁所制,坚逾磐石,又有能工巧匠制成一锁,锁钥由数位家臣分掌,须得同时开启,方得匣中之物。即令携来,若不使那一干家臣献出钥匙,仍是无用。”

    也先问道:“杜头领可知那锁钥在何人手中?”

    杜老大道:“当日被……国师擒获之刁二爷,掌有一把,其余在下亦不晓得。”

    也先又详问刁郁盛等人秉性喜恶,在锡兰执何职属。杜老大甚是乖觉,细细答毕,又道:“那刁老二阴鸷深沉,工于心计,以云公子师长自居,任谁都不放在眼内。恐怕太师拿他亦无办法。”

    刁郁盛在山寨中大出风头,杜老大对刁郁盛敌视已久,此际竟欲借也先之手,出此恶气。

    也先不置可否,赐下酒肉,问道:“杜头领,你可愿投入吾帐下效力?”

    杜老大一时倒难以作答。他却非因尚念道义,只是适才入得帐时,见雪山三怪等人甚是轻蔑,若是就此降了,今后焉有立锥之地?但若不降,怕是真要脑袋搬家,而且现今死了,仍落个背主求荣的骂名,太也不值。于是踌躇不决。

    也先见他不答,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是生是死,决于一念,吾决不强求。”令戍卒将杜老大送回囚营。杜老大渐又觉四肢麻痹,看来那麻软药物只解得片刻,不禁苦笑摇头。好在不须再戴铐镣,舒泰不少。

    又隔一日,也先令戍卒将刁郁盛、包敬材如法炮制,架来金帐,灌入药粉,令其暂有气力应答。二人四下一望,觑见众魔头均大咧咧在座。刁包二人此前得施世隐传讯,知云隽未死,便计议已定,假意屈从于鞑子,少受苦楚,耐心等待机会逃走。此刻却均按捺不住,目眦欲裂,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也先自杜老大口中得知刁郁盛是个难缠脚色,事先已与高飞等人议定方略。但见龚方立起,向也先欠身道:“启禀太师,此人妄称我昆仑派弟子,属下忝掌昆仑门户,不得不盘查清楚。”

    也先微笑道:“护法自便。”

    龚方告声有僭,转头向刁郁盛道:“你的昆仑剑法是哪里偷学得来?画虎不成,贻笑方家。”

    刁郁盛哼了一声,抬头望天,给他来个不理不睬。包敬材却因口舌便给,向来不肯嘴上吃亏,冷笑道:“阁下做鞑子鹰犬,暗箭伤人,辱没祖宗,焉敢自称昆仑正宗?”

    这几句将龚方讥刺得面皮紫胀,大怒道:“败军之将,安敢在此哓哓!”

    包敬材傲然道:“有种的解了爷爷身上麻药,当面放对,斗上三百合!”

    龚方受不得激将,便欲出帐取剑,高飞悠悠道:“慢来慢来!龚老弟,何苦与此阶下之囚一般见识?听闻你获持昆仑派掌教信符,何不取出,令大伙开开眼界?”

    龚方一拍脑袋,道:“若非高兄提醒,险些忘了。”自怀中摸出一物,高高擎起,对刁郁盛、包敬材冷笑道:“无知小辈,可曾见过此物?”

    刁包定睛望去,见是一只木刻的八卦,周身呈琥珀色,隐隐发出光芒,显是颇经年月。

    刁郁盛心头一震,想起恩师昔日曾将昆仑派情形,细细相告。此八卦与周诤形容若合符节,看来并非赝作。昆仑派雄踞西域多年,门人极盛,掌教时时携此信符发号施令,无不凛遵。但周诤年少时,昆仑派掌教长鸿子离奇失踪,信符自此遗失。长鸿子两个师弟争夺掌教之位,将个名门正派一分为二,自相残杀,收罗徒众,与匪帮无异。尚有良知者纷纷脱逃,周诤也远走南京,凭借一手昆仑剑法,在宫中做了侍卫。

    周诤乃长鸿子首徒,若无变故,十有八九当接任掌教。虽后远走锡兰,仍处处维护门派声威,且常以未能代先师整饬门派为憾,收刁郁盛时,尚谨依门规,祭拜昆仑历代先辈。是以刁郁盛身在海外,亦向以昆仑门人自居。想不到昆仑门下出了龚方这等孽徒,竟手握失却多年的掌教信符,刁郁盛不禁甚是惊疑。

    包敬材对昆仑派家事不甚了然,哂道:“拿一块烂木头,就冒充昆仑掌教。倒不如剃光了头,自称少林掌门,更易取信于人。”

    高飞等人听包敬材言语滑稽,不禁莞尔,但若笑出声来,对龚方大为不敬,是以皆低头忍笑。唯独那玉璇子甫饮了口酒,竟喷了出来,前襟尽湿,连连咳嗽,面色大是尴尬。

    龚方大怒,飞脚便向包敬材踢去。包敬材服了解药,四肢仍是酸软,躲闪不得,被龚方一脚踢在腰眼,痛哼一声,豆大的汗珠自前额渗出,兀自冷笑道:“好个八面威风的昆仑掌教!”。

    也先不悦道:“休得莽撞!”

    龚方连忙躬身谢罪道:“属下因那厮对师门不敬,一时激愤,乞太师恕罪!”

    也先此前与高飞商议,刁郁盛既使昆仑剑法,当是昆仑派散佚弟子,江湖中人对于门派名分,向来看得极重,是以不妨先依江湖门道,试他一试。于是二人向龚方面授机宜,令其以昆仑掌教身份,先声夺人,使得刁郁盛不敢违逆,再由高飞假意出面,向龚方说项,将刁郁盛册收为昆仑门人,可得传授昆仑派正宗武功心法,想必刁郁盛定当动心。之后更谎称云隽已死,断了他的念想,使他困顿无赖。也先盘算,刁郁盛与杜老大显是久有嫌隙,待得将云秀赚来,怎生略施小计,令他二人较劲争先,死心塌地为南征大计出力,那便是后话了。

    也先此条计策,却是失算之至。那龚方是个莽汉,三言两语便被包敬材讥刺得面皮紫胀,威仪全无,焉能使得刁郁盛慑服?何况,他更不知施世隐已夜探大营,向刁、包传讯,欲要诓骗二人,亦是不能。

    也先气恼不已,斥退龚方,对刁包冷哼道:“你二人听者,云氏小子先前犯吾虎威,是以吾遣精锐突袭,剿灭青阳岭上一班盗匪,不过小小惩戒。尔等若是识相,趁早与锡兰魁首联络,献上玉玺,吾一向宽宏大量,非但既往不咎,还可助他在中原坐定龙廷。如若不然,吾自挥军殄灭朱明,再发水师征讨锡兰,那时玉石俱焚,勿谓言之不预也!”

    包敬材又欲反唇相讥,刁郁盛轻拉他一把,包敬材醒悟,便缄口不语。

    刁郁盛沉声道:“太师此言差矣!我家公子一片赤诚,愿与太师联兵举事,无奈太师咄咄逼人,索图过甚,觊觎玉玺,以至收买奸徒,暗箭伤人,非大丈夫所为。我主虽年幼势孤,仍力抗不屈,是以座下诸君皆以死相报。在下束手被擒,只怪学艺不精,死则死耳,却不敢背主求荣,太师美意,怕是无福消受。”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豪气干云,虽揶揄了也先几句,也先非但不动怒,还暗暗喝彩,心道这刁郁盛果是个人才,须得多下气力将之收服。

    也先哈哈一笑,道:“话虽说得漂亮,怎奈汝等汉人,并非个个有此风骨,杜头领已然在吾驾前俯首称臣,汝二人不肯降服,便道吾取不得那玉玺么?那时纵欲归顺于吾,亦是悔之晚矣!”

    刁郁盛哂道:“太师即令使甚鬼蜮伎俩,得了玉玺,打不开那铁匣,也毫无用处。在下二人本就是马前卒子,杀与不杀,全无分别,听凭太师处置便了。”

    刁郁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也先无计可施,只得先命人将刁、包押回囚帐,再做计较。

    再说施世隐一行,在途晓行夜宿,七日之后午间,便来至五台县境。那五台山乃是一片延绵不绝的山脉。《名山志》载:“五台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东台望海峰、南台锦绣峰、中台翠岩峰、西台挂月峰、北台叶斗峰,奇景各异。五台山更是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享名千载,香烟不绝。

    四人在五台县城草草用了酒饭,便出城向西,直至锦绣峰脚下。施世隐辞了骡车,大踏步当先而行,却非上山,而是向斜刺里去,左拐右绕,来在一座小山。若不是施世隐带路,寻常人实难到得此地。

    群峰阻隔了北地寒气,山间竟温暖宜人。但见那小山坡上绿草织锦,红梅掩映,一条碧溪蜿蜒左右,水流至数十丈外断崖,化作一道飞瀑,水声泠泠,宛如仙境。绕过瀑布断崖,再向上去,便见到一处竹篱院落,圜着五六间青砖瓦房,院中种了各种食蔬,养着十余只小鸡小鸭,若非那些鸡鸭正四处走动觅食,此情此景,便似置身图画一般。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自院后向山顶而去,里许之外,沿着小径零星散落着数处山居。

    四人在那院落前驻足。云隽与小段将山间美景看取满眼,不由得痴了。施世隐指着那院落道:“这里便是寒舍。乡野鄙处,二位莫嫌。”

    小段吁了口气,由衷赞道:“施大侠,你真会享福。这等世外桃源,怎生被你寻得?”

    施世隐大笑道:“偶然得遇,爱此处幽远僻静,邻里淳朴,便住下了。”

    云隽叹道:“胜景佳绝,屋舍精巧,若亦称为寒鄙,那世人岂不都如住在猪圈中?”

    蕙儿被云隽逗得格格直笑,忽见院中房门打开,施施然走出一位女子,端着个笸箩,装的乃是碎米谷屑,将鸡鸭唤至近前撒喂。

    蕙儿欢声叫道:“茵妹妹!”

    那女子抬头望见施世隐等人,愕了一愕,忙放下笸箩,奔来开了门,一把拉住施世隐衣袖,喜道:“爹爹,蕙姐,你们可回来了!”

    施世隐将那女子拉到近前,轻抚秀发,笑道:“茵儿这些日子独自持家,甚是辛苦,似是消瘦了。”

    茵儿莞尔道:“寻常家务,尽应付得,又有刘妈帮手,爹爹不须挂怀。”

    蕙儿一见茵儿,两姐妹便咭咭呱呱说个不停,自怀中捧出那小猴,那女子伸手轻轻接过,爱怜之情溢于言表。

    蕙儿对施世隐得意道:“爹爹,怎样,我就知道茵妹妹素来爱养小动物,定会欢喜这小猴崽儿,没说错罢!”

    施世隐哈哈一笑,道:“茵儿,为父给你引荐两位少年英侠。”叫过云隽与小段,略述前情,又介绍茵儿与二人。原来施茵乃是被遗弃的孤儿,施世隐发下善心,认为义女,改换姓氏,单名一个茵字,将其抚养成人,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视。

    茵儿盈盈万福,口称兄长,礼数颇周。云段急忙还礼。

    云隽见茵儿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较蕙儿更幼些,出落得清丽绝俗,虽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双姝并立,蕙儿此刻仍着男装,多了几分英气,茵儿则婉约可人,可谓各擅胜场。

    众人来至厅中落座,一位老妪奉上茶来,与施世隐攀谈几句,便自去了。这老妪姓刘,便是茵儿所称的刘妈,乃是施家帮佣,无儿无女,长年在此侍候,做得一手好茶饭。

    歇息已毕,施世隐偕云隽入书房。蕙茵姐妹似有说不完的话,全然未曾在意。

    蕙儿将这一路遭际,添油加醋说来,茵儿听得津津有味,连连惊叹。

    蕙儿道:“当初叫你与我和爹爹一道,你又不肯。呆在家中,不嫌闷么。”

    茵儿微笑道:“我又不识功夫,跟你们同行,多有累赘。”

    蕙儿撇嘴道:“以爹爹的武功,你还怕被人欺侮不成?我的功夫行走江湖已是绰绰有余。”

    茵儿歪头想想,道:“那下次你们带我一道,我也想学姐姐,着一着男装。”

    蕙儿大乐,道:“那又何难,你随我入房,我宽下来给你试试。”

    茵儿忙道:“且等一阵,段大哥在此,莫慢待了人。”

    小段知施世隐门规森严,收徒之际不容外人在场,于是在厅中坐定。但在旁听两姐妹谑语,甚是尴尬,如今听茵儿这般说,连忙站起道:“两位姑娘请自便,我先回客房。”

    刘妈带小段去东厢房,两姐妹则去往厅后闺房,不提。单说施世隐到得书房,在一张书架侧方扳动机簧,那书架向旁移开,露出一间小小密室。那密室顶上开有气窗,倒甚亮堂。

    云隽随施世隐入得密室,见一面墙上摆满了各样书册,定睛看去,皆是方孝孺遗作。另一面墙边则立了香案,供奉着十余牌位。

    云隽心中砰砰乱跳。他虽与刁郁盛有师徒之实,毕竟主仆有别,从未行过拜师之礼。自从结识了施世隐,对北国侠隐之宗师风范早已万般倾心,平日里不自觉地模仿施世隐言谈举止。当日在那间破祠堂中,施世隐一露收徒之意,云隽便立时大喜若狂。此刻要正式拜师,不禁紧张起来,双颊微红,掌心出汗。

    施世隐进得密室,先拿块布,将香案、条几抹拭一番,此刻转身凝视云隽片刻,道:“云公子,你可是诚意拜我为师,入我门下?”

    云隽扑通跪倒,郑重答道:“施大侠,晚辈亟盼拜师之心,天日可鉴,求你成全。”

    施世隐叹道:“你且莫随口应承。入我门来,这一世可说再无清闲时日。若是捱不得辛苦,趁早作罢。”

    云隽大声道:“施大侠,晚辈身世你是知道的,自出生之日,许多担子便在肩头,清闲二字,可说与晚辈无缘,何来辛苦之说?”

    施世隐道:“此言有理。但你若入我门,便须凛遵戒律,恐于你担当之事有碍。”

    云隽道:“晚辈相信,凡事皆依正道而行,即令艰难数倍,能得心安,也算值得。”

    施世隐点头微笑,转身拈了柱香,向牌位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礼,祷道:“天地玄元门历代祖先在上,第二十代弟子施世隐,今日谨依门规戒条,将云隽收归本门,为第二十一代传人。愿历代宗师神灵庇佑,使此子承继绝学,不辱家风,延续本门百余年香火。”原来施世隐之门派唤做天地玄元门,这些牌位供的皆是历代先师。

    施世隐站起身来,站在一旁,令云隽先向祖师灵位三跪九叩,随即又向施世隐四叩首,口称师尊。施世隐做了一揖,算是还了半礼。这便算拜师入门礼成。云隽站起身来,欣喜无已。

    施世隐偕云隽出了密室,在书房坐定。施世隐道:“徒儿,既入我门,为师便将本派来历及门规戒律,一一说与你知。”云隽应了,端坐恭聆。

    施世隐先郑重其事地将十大戒条、二十门规一一讲与云隽,无非是不可滥伤无辜、不可恃强凌弱、不可奸淫掳掠等。若犯门规,轻则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为江湖同道不齿,重则传下号令,同门共诛之。云隽惕然心惊,立誓不敢有违。

    施世隐便追本溯源,从头说道:“本门起于元朝至正年间,创派祖师姓陈名泽,据传是希夷先生陈抟老祖后人,敬奉天地泰一,便取天地玄元四字为本派之名。初时尊奉黄老,避世远遁,悟出一套清修养气的功夫,乃我派内功根基。此节不可不知。”云隽应了,默记于心。

    施世隐续道:“到了后几代掌门,不甘隐匿山林,于是行走江湖,博得声威,便不再以道家自居。因与其他门派互相结纳切磋,在本门武学中加入了许多驳杂功夫,使得阖派上下无所适从,渐次式微。直至一位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执掌门派,精研先代武学秘笈,去芜存菁,终致大成。适逢乱世,天下烟尘四起,太祖皇帝兴义兵,伐不仁,彼时我派人才鼎盛,多有从龙之士,以战功得封公侯者亦颇不少。”顿了一顿,微笑道:“你可知谁是其中俊彦?”

    云隽想了一回,答道:“太祖皇帝起于微时,随他打江山的大将亦多是故旧亲眷,如魏国公徐达乃是太祖好友、曹国公李文忠是太祖外甥,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追随太祖皆早,却非江湖豪客。其余徒儿便想不出了。”

    施世隐笑道:“怎的忘了一位郑国公?”

    云隽歪头想了想,道:“常茂乃荫父功得爵,似无特出之处。”

    施世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常茂之父常遇春,便是本派六代弟子中杰出的人物。”

    云隽啧啧称奇不已,转念一想,昔日常遇春屡为先锋,武艺超群,原来是天地玄元门下高弟,武功有成后来投朱元璋,倒颇说得通。只是常遇春绝口不提师承门派,四十岁时暴毙而亡,不知有何隐情。念及此节,便随口问了出来。

    施世隐叹道:“只因常遇春性情急躁,不肯循序渐进修习内功,偷去先代秘笈,私自习练高深心法,触犯戒律,被逐出师门,深以为耻,故尔不肯宣示。他练功不得其法,乃致周身经脉错乱,业师悯其勇武,以绝顶内力,压制住他体内失序的戾气,救他一命。但此法不能正本清源,须得静心斋戒,不近酒色,或可将体内戾气逐渐消解,得享永寿。但常遇春毫不介怀,大笑而去,终于戎马十五载,全身筋脉崩坏而死。此故事录于本门十五代祖师所撰之志略中,为师昔年亦是费了许多周章,才寻到此书残本。”

    云隽为施世隐斟满茶水,又问道:“师父,本派武学既如此精深,门下又有诸多才俊之士,按理说百余年内该当大盛,足可与少林、武当这些武林泰斗分庭抗礼,怎的徒儿从未听闻过本派名头?”

    施世隐正色道:“这便是为师要说与你知晓的,本门规条森严,连名号亦是秘事,不得对外人提及。”

    云隽大是讶然,施世隐便说出一番话来。正是:寒庐向雪话平生,历海营家踏浪行。锦绣坡头眉黛展,保恩城上子规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