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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冷韵

    “十一、十二、十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身着仆役服色,眼望远方正站在胡家大院的天井里大声计数,他的四周站了满院低头的仆役,站在他右侧的是手执木杖行刑的青壮家丁,他喊一个数,那家丁便挥杖打一下,趴在杖下满头大汗忍痛不言的是胡家少爷胡幼辛,他的父亲此刻正坐在廊檐下的圈椅里摆弄手上的那枚翠玉扳指,夫人冷韵端坐一旁始终未发一言,她那张美艳的脸庞此刻显得无比冰冷,她怀里抱着一只叫“富贵儿”的大花猫正在咕噜咕噜地叫,冷韵不时抚摸着它。管家寒弥侍立在主人身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此刻正端端站着等候主人的吩咐。

    忽然,挥杖的家丁停手不打了,小男孩的唱报声也戛然而止,两人转过身子将眼望向了家里的老爷,原来此刻胡幼辛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显是吃痛极多,受伤很重。两人对望一眼怕打出事遂停了手。

    胡弗欺坐在圈椅里不说话也不抬头,家丁一时有些为难,站在院子里的人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回音,便开始有人悄悄地抬头张望,只见少东家胡幼辛趴在木板凳上垂着脑袋宛如死狗,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淌了一身,风一吹一股恶臭飘然而至,几人窸窸窣窣地正在悄声说话,忽然胡弗欺抬起眼睛挥一挥手,院子里的人瞬间低下头去,沉默了少顷,挥杖的家丁和小男孩对望一眼,“十八……”小男孩又唱报起来,挥杖的人只得举手再打,只是下手却明显轻了。

    当那小男孩儿数到第二十五下的时候,一个家丁疾步绕过人群来到廊檐下,先是看了看老爷,随后将目光求救似的望向了寒弥,寒弥微微侧目轻轻眨一眨眼,那家丁机灵鬼似的微微欠身将一封信交在寒管家的手里,不一会儿胡弗欺将手里的翠玉扳指重新戴回在拇指上,问道:“谁送来的?”

    “上海,杭南书。”寒弥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地回答着。

    胡弗欺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矮胖矮胖的身影,谄媚地笑着。他慢慢地站起来停留片刻,转身走进花厅去了,只听身后的胡幼辛滚落在地引起了一片低声惊呼。正在此刻,富贵儿喵地叫一声跑脱了,夫人立刻指挥着丫鬟去抱它,只是还未等人到眼前,它已经竖起尾巴叫着又跑开了,胡弗欺转身骂道:“作死的畜生!”

    冷夫人听了,凤眼一横就要发作,见状管家寒弥抢先一步跨近天井,悄声走近卧在水缸旁的富贵儿,摸一摸它轻软的橘黑色毛发,富贵儿柔顺地叫了两声,便被他抱在怀里送还给了夫人。

    寒弥随着主人胡弗欺来到书房,等他重新坐定后,管家开始为他读信,读到一半时胡弗欺激动地说道:“这么说,流水花园已然建成了?!”他夺过信件又看了两遍,一张阴郁的脸上露出得意又自傲的神情。胡弗欺年近四十,一身灰色长袍下罩着清瘦而健硕的身体,他双眼锐利如刀,透着精明与狠辣,放眼江城,若论逞凶斗狠、杀伐决断无人可出其右,这样独占鳌头的滋味实在太寂寞了!如今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他如愿站得一脚,其中自傲之情可想而知。他闭目而思,想着在那样的云谲波诡之地是否拼杀一路尚不可知,但唯有那流水花园的幻丽景色却值得一享……实在是妙极了!只是……忽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愁,转而问道:“寒弥,你过来坐,看了这么些年,你觉得辛儿的……资质如何?”

    寒弥呵呵地笑着在胡弗欺身边坐了下来,他想了一会儿,以极和善又缓慢的语气说道:“要说资质嘛,少爷像老爷--天资是有的,只是比起老爷来尚有一处不及-不够果决,再者年纪轻,心又软、面子薄,难免做事掣肘。”

    “这么说,他这次败了,也不能全怨他做事不妥当?”

    “败了便是败了,不妥当是一定有的。”

    胡弗欺转头望他,轻轻一笑:“说得好!败下阵来就得认,输了也得认,不割肉不知道流血,不打板子不知道疼,不流血不疼就记不住!我这个儿子……嗯,就是太迂腐!我呀,指望不了他!”

    寒弥呵呵一笑,“少年人没有家主栽培始终难当大任,少爷、胡家、江城七铺全得指望着老爷呢,说起来,今儿早上盛昌号的许掌柜说了几回要见老爷……”

    “那你不说!”

    “我说了!”寒弥双手一摆,脸上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说‘管教儿子还管不好,有什么脸管掌柜的’,我的话就没说完嘛。”

    “那现在呢?”

    “少爷已经打完了,许掌柜也走了。”

    胡弗欺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这老鬼头,还不快去给我请。”

    寒弥听了话站起来就要躬身告退,胡弗欺却又说话了,“不着忙,你先拿金创药去看看辛儿,若是没事儿再去请许君言。”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下,“嗯,也不必再来回我了。”

    “还有一桩,你先预备着,我看冷家的气数就要到头儿了,等冷家的事儿一了,你就着人去安排。记住!账头一定要弄清楚,最后一关一定得把住,别玩儿了一辈子鹰,反叫它啄了眼睛!”

    “是,老爷放心。”寒弥轻轻地应着,却并不急着走。

    少顷,果听胡弗欺幽幽续道:“对了,清明节就要到了,你替我去玉孤山上看看,给她上两炷清香吧。”

    “是。”管家微微颔首。

    “你好好听听辛儿这趟去岳阳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看他最近有点儿不对劲……”

    咚咚咚,一个小厮在书房外轻声叩门,“老爷,冷舅爷来了!”

    “不见!说我不在!”胡弗欺听了脸现恶色,此时寒弥已静悄悄地退了开去。

    “舅爷已经到了,正在夫人房里叙话呢。”说完,不见回音后那小厮悄声去了。

    “这苕货,家都叫他败没了,还敢上门!”胡弗欺暗暗骂道,在书房转了几圈后才不紧不慢地到冷韵房里去见客,一进门张头一望却不见冷丙沧的身影,只有冷韵身着一身靛青色的锦缎旗袍正抱着富贵儿坐在榻上,遂问:“不是说你弟弟来了吗?”

    “来了又怎样,有人不想见就走了呗。”

    胡弗欺听出了冷韵的不快,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逗弄起猫儿来,婉言说道:“你也不知道留他吃个晚饭,我在前厅不过就晚来了两步,就错过了,你说这不是赶巧了嘛!”

    “你那两步是王八走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你干的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呗。”冷韵一双丹凤眼冷冷地打量着他,说话不阴不阳地揶揄起来。

    “夫人哪,你这不是误会我了吗?!我早就叫小厮传过话来,叫舅爷稍坐,我随后就来,晚上预备饭菜留着舅爷吃饭。不信你……”

    “胡弗欺,别叫我笑你了!”说着冷韵将眼睛一横,拨开他的手将富贵儿抱起来,下了塌。

    胡弗欺无趣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夫人,跟你说实话,我不是不想见他,是见了也真帮不上他!你想想咱们江城这七家铺子里里外外的周转需要多少钱……”

    “胡弗欺,别跟我打官腔,也不用跟我算账!别以为我坐在井里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冷家也是做生意的,铺子的周转也不用你一笔笔算给我听。我弟弟不是抽大烟也不是什么烂赌鬼,不过就是现在做生意赔了,我也不求你多做什么,只是你这做姐夫的拿出一点儿小钱来拉他一把你竟也不肯?还是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冷家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看着我弟弟流落街头吗?!”

    “一点儿小钱?”胡弗欺蹭地一下从榻上蹿起来,冲到冷韵面前质问道:“冷韵,二十万大洋是一点儿小钱?你冷家做得是上天的生意吗,一点儿小钱?!你真是敢张嘴!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跟你磨破了嘴皮子你就是听不懂人话!我就这么说,你弟弟!就不是个会做生意的料!苕货一个,那是个无底洞,二十万大洋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冷家,要我说,他不如趁现在及时止损,还绝不至于到你说的‘流落街头’的地步。”

    “他不会做生意?你会做?你儿子会做?这次他赔了多少钱?汉口你赔了多少钱?你不要忘恩负义地太快,在汉口扛码头的日子这么快就忘了,只可惜再没第二个秦柔给你休了……”

    “住口!”胡弗欺低声怒吼,“贱人!”

    这次是冷韵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戳中了胡弗欺的痛处。想了一会儿她将富贵儿从怀里丢出去,换了一张笑脸慢慢向前走了一步握住胡弗欺的手,柔声说道:“你想想,你难的时候我弟弟不也是一样为你跑东跑西,救了你的嘛。你要钱要人我弟弟可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可是如今轮到他落了难,你不能一点儿情义也不顾呀,弄得亲戚不是亲戚,朋友不是朋友的!”

    胡弗欺脸色平静下来,也握住了冷韵的手,亲昵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顾情义的人……”

    “只要救回来,铺子盘活了,他可以分三成给你,永不反悔!”

    胡弗欺双眉微动,沉默了半晌,为难般地说道:“你怎么听不明白我的话,冷丙沧是真的没得救,怎么救都是个死!”

    “胡弗欺,不用跟我讲这些屁话!”冷韵嫌恶地甩开他,换了一张脸,骂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拿这二十万!”

    “看出来了你还跟我费这些口舌做什么!”

    “哼,你没钱救人,倒是有钱享乐!流水花园你自己花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生意是怎么做的,你那双手,顾得了头顾不了腚,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告诉你,我冷家是败了,不是人死绝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冷韵就拆了伙跟你打对头,我倒要看看,你江城胡家七铺是不是照样还能如日中天!”

    “你敢?!”

    “天下没有我冷韵不敢干的事,逼急了老子弄死你也不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