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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真定府劫囚(三)

    五马山议事堂上,赵邦杰正坐立不安。自马扩引所携亲卫下山去寻赵榛后,接连发生两件大事,让他实难决断。

    先是,朝廷宣义郎、假工部侍郎、大金通和使傅雱至山上,晓谕朝廷诰命,念五马山义军劳苦功高、忠勇可嘉,特命为通和使扈从军,待议和完毕后南归朝廷,并许为亲卫大夫(从五品,11级)、御营军统制,所部仍由赵邦杰统领。

    赵邦杰原为庆源府武翼大夫(正七品,22级),所统为庆源府厢兵,若真如傅雱所说,这对于他而言,将是职级的一大飞跃。从厢军到原来的禁军(现在的御营军),从五品,那对于宋朝军制来讲,已属于高级军官序列(在宋军中,五品、六品,皆为高级军官),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但是,可能赵邦杰不知道的是,这是傅雱第二次出使金国。建炎元年五月出使金国,十一月返国,一无所获。随即金国三路侵宋,如今见金兵渐有退兵之势,再度被派往金国,试图再议和谈。但傅雱见北方金兵肆虐,义军、流寇蜂起,又有传闻听说有河北义军专门截杀汉奸、主和派官员,尤以活跃在南太行山一带的“红巾军”为甚。所以,到达庆源府后,傅雱吓的再也不肯往前走,听闻五马山有马扩、赵邦杰等人领兵数万,特来上山。

    至于封官许诺之事,本就是随口忽悠,虽然宗泽对河北义军吹捧至极,但在赵构、汪伯彦、黄潜善、傅雱等人眼中,不过是流民组织的匪乱而已。

    赵邦杰原本想等马扩、赵榛回来,一同商定,但马扩再无信息传回。却等来了一位乡民,手持赵榛手书,要求五马山派出骑兵,向真定府作出佯动,以吸引真定府金兵。

    赵榛的字迹他是认识的,毕竟刚刚拜读过“叠阵”之法,书信自然不会有假。但五马山止有骑兵一千,还是原庆源府所带军马,宋军厢兵战力孱弱,骑兵野战能力更甚,是以多居于山中,轻易不敢与金兵浪战。

    “赵将军何事如此烦恼?”傅雱自后堂转入,见赵邦杰心神不宁,淡淡地说道。

    赵邦杰见傅雱到此,连忙起身,拱手作礼,略一沉吟,实言相告,道:

    “下官接到信王殿下手书,命我五马山骑兵前出真定府,诱城中金兵来攻,但不知是何用意,是以颇为踌躇,还望相公指点。”

    傅雱没有答话,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早有军士奉茶而来,傅雱接过,掀开盖碗,吹了一下,狎了一小口,茶水有点烫,让他这几日干裂的嘴唇隐隐作痛。

    这他娘的是什么差事,九死一生不说,北方凛冽,若不是赶鸭子上架,谁不喜欢扬州瘦马的温柔乡?那汪伯彦、黄潜善之流,仗着从龙之功,以山野士族之身高居庙堂之上,媚上求和,对原徽宗钦宗朝堂官员多有排挤,当真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见赵邦杰垂拱而立,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傅雱打心眼里觉得此次五马山之行完全赌对了,原以为会对上传说使臣马扩,进山之前,还颇费周章地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术,如今看来已然是用不上了。

    “信王殿下不是跟随道君皇帝与金人会猎于燕京,如何在此?”傅雱再次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

    “听闻信王殿下自金人处逃脱,藏匿于真定府附近,马扩将军亲自迎至寨中。”赵邦杰久不在庙堂,言语之间不比傅雱“会猎”显得圆滑。

    傅雱心下沉思:河北、河东之地,流民四起,金兵前方僵持,后方忙着剿匪,到处烽火狼烟,稍有不慎,这长路漫漫便能招杀身之祸,还是要尽早忽悠此股义军扈从北上为好,若马扩果真引得信王前来,怕是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傅雱放下茶杯,看似不以为意地说道:“听闻马扩将军与金国完颜宗翰等人私交深厚,又在和州城破被俘,如今安然归来,入五马山尚未逾月,不知对赵将军而言是福是祸。据本使上次前往金国通使,尚未听闻有皇子得脱,亦不知传言是真是假。赵将军满腔热血,报国救民,如今朝廷新立,正是用人之际,赵将军忠武过人,智勇双全,官家临行前曾交待本使:五马山赵将军孤悬敌后,仍矢志忠君护国,若遇之,务必转述朝廷关怀之意。”

    顿了顿,见张邦杰满脸惊喜,站起身来,稍稍靠近少许,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赵将军聪慧过人,可不要忘了如今是谁的朝廷,切莫被人利用,到时候五马山或许就成他人囊中之物。”

    “官家当真与相公提到我?”赵邦杰喜不自胜,不敢相信的问道。

    “那是自然,本使岂敢假传圣人之言。”傅雱捋着胡须,眯着眼睛,宦海多年,自然知道该如何鼓动人心,也知道凡是不可操之过急,有时候以退为进反而取得更好的效果,于是继续说道:

    “本使肩负官家重责,不敢在此逗留,这便就要出发北上,虽然官家有言,令将军担任通使扈从,但至于是去是留,本使全凭将军决断。”

    赵邦杰长吁一口气,急忙躬身行礼,一揖到底,“下官全听从相公调遣,日后朝堂之上还望相公多多提携。”

    傅雱爽朗一笑,捋着胡须的手更加勤快,扶起赵邦杰,道:“好说好说。”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也!一旦踏入官场,不管是精忠报国也好,溜须拍马也罢,任何人也逃不过名利二字,这便是傅雱认准的真理。赵邦杰以武翼大夫之身统辖五马山数万兵马,必然力有不逮,无论是奉马扩也好,奉赵榛也罢,实则不过是壮大声势,而后显于朝廷,以图后报。毕竟不像流民匪寇那般,或安于立身之地,或执于故土之念,只求固步自封,安于现状。

    傅雱认为,这就是赵邦杰聚兵马于五马山的初衷,只要有这等想法,即使再固执之人,他都有把握拿捏。

    ……

    话分两头,真定府南门主街丁字路口,赵榛正托着下巴坐在一茶楼二层靠窗位置,在这里可俯瞰路口各个方向。

    不多时,刘二虎身着短褐步褥,拾级而上,来到赵榛面前坐定,举手投足间,露出里面漆黑甲胄,低声说道:“城外没有任何动静,城中金兵亦未有集结的迹象。”

    赵榛放下手臂,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刘二虎袖口,将暴露在外的袖箭一角遮住,另一只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面露沉思之色。

    应是五马山那里出了变故,看来乱世之秋,仅凭一个信王身份还不够,历史上说亮明身份,应者影从,这句话是万万不可相信的。

    那赵构或许早就看明白了,不然宗泽号称拥兵百万,若百万雄兵皆可用,赵构早该趋马渡河,振臂一呼,将金兵赶出关外了。

    “离行刑之时还有多久?”在没有手表的年代,赵榛还是不能精确地计算出时间。

    刘二虎心中默算,低声回道:“还有大概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在现代就是六个小时,赵榛盘算了一下,时间足够宽裕,对刘二虎道:“让兄弟们骑马随我出城,我们布置一番,将那衙内也带上。”

    刘二虎不知他如何打算,但自从见到赵榛,总有一种服从的感觉,许是久在军中,长期服从上官养成的习惯。

    临近中午,真定府南门十里处有一处高岗,如一把利斧将真定府出城官道撕开,偏向东南的一路是往大名府而去,偏向西南的一路是往相州方向。高岗上尽覆枯草乱石,枯草高约三尺,乱石最大的背后是一处榆木林,虽落叶已尽,但由于枝繁根粗,仍显杂乱无章。站在高岗之巅,正对着从真定府延伸过来的官道,可看见真定府巍巍城池。

    孙子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这块高岗的地形若利用得当,或许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榛将刘二虎等五人召至身前,问道:“我等适才出城,可有引人注意?”

    “殿下放心,自金兵南下,真定府时常受到骚扰,知州府府兵出城巡查周边,已是惯例,我等以府兵身份光明正大出城,不会引起怀疑。”刘二虎答道。

    “你们几人中可有会设置机关陷阱之类的。”

    “我等几人入行伍之前,皆为猎户,陷阱之类的不在话下,殿下是想在这山林之中设置陷阱以杀敌?”

    赵榛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刘伍长,看见山脚处那棵树了吗?距离此处有多远?”

    顺着赵榛手指的方向,刘二虎见那棵树正好处于山林脚下,正对官道,也是他们来时上山之处,刘二虎伸出拇指,比划了一下,回道:“大约两百五十步。”

    两百五十步,完全在神臂弓射程范围内。

    赵榛低头沉思了一阵,开始说出自己的目的,一要引诱敌人从刚才所指之树附近上山;二要粗略设置路线但不可留有人为痕迹,务求上山追兵排成横对,每队不超过五人,且防止太过分散;三要在山脊之处设置擂木滚石。

    刘二虎等人俱是捕猎好手,且在军中历练多年,亦有基本的军事素养,听闻赵榛如此安排,几人商量了一阵便开始行动起来。

    两个时辰后,刘二虎向赵榛复命,并仔细向赵榛介绍。赵榛从官道演习了一番,入口处经过几人简单调整,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上山之路的最佳选择点,上山以后但见枯木、巨石随意摆放,竟不自觉地沿着一个“几”字型路线,最终在山腰处排成一道三四人左右的横队,山脊之上准备好了枯木、巨石用绳索固定。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山脚至山腰处遍布削减成锋利的木签,埋在冻土上。

    赵榛突然想起电视剧《雪豹》中反坦克椎的片段,俯下身子将木签调整到倾斜三十度左右,对刘二虎说道:“战马装有马蹄铁,直来直去的木签恐怕难以对负重的骑兵造成损伤,可将这些木签照此以双脚的距离间隔放置,或许能对马腿或人腿造成破坏。”

    刘二虎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们以前捉的都是野兽,今日捉的却是兵和马。来来来,兄弟们,抓紧时间照殿下如此调整。”

    一句话,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临近午时,刘二虎等人拽出衙内,按照赵榛的指示缚在山脚那棵树上,只是树杆上横着绑了一根粗壮的木枝,与树干搭建成一个“十”字形,那衙内光着腚,嘴里塞满了破布,被缚的姿势像极了“Y”字。

    赵榛见诸事准备完毕,松了一口气,又见那陈衙内的姿势,玩心突起,于是对着陈衙内,用右手食指从额上划到胸前,又在从一肩到另一肩画了个“十”字形,嘴里念叨着:

    “无量寿佛!”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