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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真定府劫囚(五)

    陈顺一此等读书念诗之人,比起骂阵,如何比得过山野乡民,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顾不得许多,下令攻山。身边厢兵满脸不情愿,但有令在身,无奈催动战马,小心翼翼踏入山中,但见山坡上传来神臂弓特有的蹬脚、张弦、卡箭的律动声,随后十来枝破甲锥箭呼啸而来,射乱了阵脚,又撂翻七八名厢兵,其余军士见状,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陈顺一拔出佩剑,亲手刺死了一个后退的厢兵,仍然无人向前,无奈再次退至山脚,好在那衙内已经救回,只是隆冬季节,冻了半天,已然昏迷,陈知府赶紧让一骑带回城中救治。

    陈顺一重新整队,但也不敢贸然进攻,只得让军士四散围在山脚,好在不多时,金兵猛安依剌骨带五十骑赶到,接替了战场的主导权。

    依剌骨环视一周,一言未发,看也没看陈顺一。

    “哆嘶哔(女真语:进)”,依剌骨左手一挥,一夹马腹,当先冲出,身后金兵纵马跟上,瞬间转过山脚,待见山上散布巨石、枯木树干,荒郊野岭,也属正常,于是尽数避开,加快了速度。

    待至山腰处,忽然可走之路变得拥挤不堪,仅容四马并行,三角攻击阵型也变成横队,依剌骨脸色突变,方知刚才巨石、枯木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

    “崽子们,急速散开。”

    话音未落,但听破空声响起,依剌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俯于马上,这便是久居战阵培养的条件反射了,只听身后闷哼声骤然响起,已有人着了道。依剌骨来不及回头,从箭雨声迅速判断出,正是宋国特有的神臂弓,且人数不到十人,神臂弓装填发射留有空挡,此地距离山顶不过百步之遥,足够在下一轮齐射前冲过去。

    “狼崽子们,冲过去,随我杀上山。”说完,依剌骨双腿狠磕马腹,马儿吃痛,前蹄扬起,一跃而出,已跨过身前枯木。金兵悍勇,闻着血腥之气,反而激起凶性,不管同伴死活,纷纷约过山腰。

    依剌骨双臂一挥,骑兵再次摆出攻击阵型,左右两翼散开,向山上疾驰而去。忽然山顶传来咚咚声响,竟有擂木滚石加速落下,转瞬间跌入阵中,金兵闭闪不及,或马或人,又倒下一批。这一会儿功夫的耽搁,山上箭雨又至,金兵攻势已被完全打乱,势头为之一滞。

    依剌骨脸色铁青,眼瞳已然充血,自南下以来,从未遇到如此凶险的境地,以往野战,往往势如破竹,一路平推,从未像今日这般,还未接仗,粗略估计刚才的伤亡情况,已然折损过半,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怒火,紧了紧手中狼牙棒,誓要将山上宋猪的头颅敲碎。

    百步距离,转瞬即至,依剌骨趋马至山顶,见几名贼人已经退至林中,生怕被其逃脱,狼牙棒尾击打马臀,俯冲下去。有几名骑兵陡然加速冲至前面,依剌骨知道,“逢林莫入”,这是狼崽们战场磨砺出的默契,害怕主将有失,先行探路。

    不料,金兵胯下战马悲鸣不已,有的已将军士掀翻在地,依剌骨亦未能幸免,滚落在地。适才枯草茂密,竟未发现山坡处尽是削成锥状的木签,身边马腿鲜血淋漓。

    “下马,进林!”

    接二连三的挫败已经让依剌骨丧失理智,抽出随身弯刀,顾不得自身残疾,断然下达了弃马的命令。金兵本就处于奴隶制,素来军纪严明,惟主将之命是从,当下纷纷下马,丢下狼牙棒,抽出剔骨弯刀向林中压了过去。

    甫一入林,依剌骨顿时轻松了许多,像是找回了大兴安岭捕猎的感觉,只是他尚未察觉的是,今日他已成为了猎物。依剌骨领着二十来名金兵排成横队,每人间隔不超过五米,搜索前进。

    陈顺一领着厢兵来到山顶,眼见依剌骨等人进入榆林,但见林中枯枝杂乱,荒草更密,愣是不敢跟随,只得立于山顶,远远观望。不多时林中呼啸声响起、细微的破空声、闷哼声不断,渐渐地又归于沉寂。

    正当陈顺一不知金兵是进是退之时,林中边缘处涌现几道身影,脚蹬于地,双手勾弦,腰腹用力,双臂再举起时,赫然是蹶张而开的神臂弓,一弓三箭,顷刻间扑面而来。厢兵躲闪不及,应声栽倒,有一道箭矢在陈顺一鼻尖擦身而过,狠狠地撕裂了身旁军士的山文甲,陈顺一顿时吓破了胆,兜转马头,马鞭高高扬起,策马而逃。

    赵榛等人见追兵尽退,回到山顶,一屁股坐下,尤其是赵榛,年纪尚浅,虽然有整日不间断地训练提升状态,但是此时早已筋疲力竭,气喘吁吁,站都站不起来。

    刚才在林中眼见陷阱对金兵无用,只得贴身肉搏,好在几人配合默契,三人在前,三人在后,专攻一处,先用紧背低头花装弩和梅花袖箭给了一波攻势后,前方三人贴身肉搏,后方三人组装梅花袖箭,完毕后再来一轮齐射,掩护撤退,如此往复,在依剌骨被杀之后,剩余金兵终于被摧毁了心理防线,慌不择路的后撤,赵榛等人更是从容射杀,无一漏网。

    据军中传言,金兵第一次围东京,朝廷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金国17名骑兵至东京交换和谈文书,途径磁州时,遭到宋朝地方官员李侃率领的2000士兵拦截,这2000人的队伍不只有临时征召民兵,还包括了先前乏滞留黄河以北的地方厢军与精锐禁军,双方纠缠不下,已至开战。

    金兵摆出了经典的复合骑兵战法,以队伍中地位最高的7名武士,构成作战编队的中路,并由余下10人平均分属两翼。这种约定俗成的套路,也正是在战争中让宋人恐惧无比的铁浮屠+拐子马组合。经过反复几轮的回旋式冲击,人数稀少的金兵成功压垮宋朝步兵的心理防线,多达2000人的队伍一哄而散。

    刘二虎等人见空空如也得箭囊以及身上冻成血咖的战甲,恍惚之间,才想起来凭借六人竟然杀光了五十名金国精锐骑兵,而己方仅有一人腿部稍重的贯穿,一人轻伤,此等战绩,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高呼起来:

    “信王殿下万岁!”

    “信王殿下万岁!”

    “信王殿下万岁!”

    赵榛一愣,随后微微一笑,也就是行伍之人性情直爽,他记起影视剧里常见的一句台词“同在一个战壕里待过,那就是兄弟了”。当然,也幸亏此时不是在南方,如若不然,仅凭这句话,那赵构说不得要大义灭亲了。虽然可能双方都没有把对方当亲戚。

    “哪位兄弟去把潘二哥接过来,我是实在走不动了。”赵榛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趁着这个时机,拉近距离,更容易俘获他们的忠诚。

    果然,刘二虎等人见赵榛毫不矫揉造作,一声“兄弟”又仿佛瞬间吹散了北风的寒冷,个个喜形于色,有一人强撑着站起,挺起胸膛,道:

    “我去。”

    我去,我去年买了个表。

    赵榛没来由地响起穿越前那个年代的口头禅,心中暗暗叹气,这与那个灯红酒绿、高楼林立的年代怕是要永久隔绝了,搞不好现在已经成为墓地下面的那个罐罐里一撮灰烬了。

    “殿下,标下有愧。”

    思绪翻飞中,潘忠被搀扶着过来,见到赵榛,挣扎着跪下。虽然潘忠嘴硬,但身体机能不会说谎,出城一路颠簸,扯动伤口,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昏迷过去,待众人逃至林中,便被安置在后方。

    赵榛不以为意,扶起潘忠,“你身上有伤,不必自责。”见潘忠仍然懊恼不已,赵榛笑骂道:“若不是你让二虎兄弟去五马山告密,说不定咱们就是一家人,我还得喊你一声舅哥呢。”

    潘忠听闻此言,响起金莲惨死,非但没有报仇,反而连累赵榛身犯险境,更加愧疚不安。赵榛见状,才意识到失言,握住潘忠手臂,道:“潘二哥,金莲我已经安置好了,如今也为她报了仇,她可以安息了。”

    说罢,赵榛将身上短衫脱下,叠放整齐,道:“这是金莲遗物,我会妥善保管,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潘忠强忍着悲痛,沉吟片刻,突然再次单膝跪地,拱手抱拳,一字一顿地说道:

    “标下潘忠,誓死追随殿下。”

    身后刘二虎等人也都单膝着地,齐声喊道:

    “誓死追随殿下。”

    赵榛慌忙站起身来,心中狂喜,所谓交人交心,如今这几人算是真正过命的交情,况且俱都是大宋最为精锐的军士,也算是他收下的第一批亲卫。

    赵榛拱手,“诸位如今我等也算共患难一场,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忒多虚礼。”

    待几人恢复体力,收拢分散战马,得优良战马一人三马,其余均四散惊走。

    赵榛翻身上马,举目四望,荒草连天,凛冽的寒风席卷着大地,山坡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血腥之气弥漫,引来林中的乌鸦不休地盘旋,似乎在等待他们离开后饱餐一顿。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赵榛低低地念着。

    潘忠等人当然没听过这首本该出现在元代的词,只是静静地看着赵榛,等待着他的指示。

    突然,远处官道上,马蹄声翻滚,大约百骑席卷而来,众人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