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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特别篇(九),阴身

    地牢上,海青追着土中飞蹿的触角提剑猛刺。

    利刃所过处,一股墨绿色的汁水从脚下喷射而起。

    他险之又险避开那明显带着腐蚀性的液体,倏地,潜于浮土下游动的触角竟停了下来。

    而这种诡异的平静仅仅停顿了数秒。

    那触角就像是一条被徐徐绷直的皮筋,在拉到最长后又一下松开,带起满天尘土后极速缩回了正殿之中。

    时值交夜,紫虚观中莫名浮起一层雾气。

    并非常见的,稀薄白色的那种雾气,而是淡绿色的,带着腥臭味的,仿佛幽灵般从正殿内往四周飘出的绿色浓雾。

    这雾慢慢裹住整个道观,将其拽进了一片死寂之中。

    忽的。

    噗呲。

    一阵急促的脚步过后,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却见海青不知何时已经撕掉道袍下襟遮了口鼻。

    他左手持剑,用力刺向地牢,将那些原本钉入牢门,充当插销的梭子钉一枚枚挑起,再以右手接住后铆足劲刺入地面。

    常言道蜈蚣千足,虽说不是量化的实数,可那些如同乱草般蔓延而去的触手数量何庞杂。

    海青绕是身手不俗,却也只能追上一些逃的稍慢的触手将其暂时钉在地上。

    颠狂间他连束发的子午簪也不知甩在了何处,妖血粘在铺散开的发丝上又滴滴掉落。

    每钉下一枚梭子钉,海清便死死瞧向正殿门口,似乎那扇门后藏着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土中那些歪七扭八的触手大半已经缩进了殿内,他双手握住最后那枚梭子钉,朝一条已经逃至正殿台阶上的触手飞扑刺下。

    这一击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连带着那面以青石铺就的石阶也被一下凿了个对穿。

    痛苦的嘶鸣声顿时划破死寂响彻殿内。

    海清累极了,双腿也跟灌进了铅水一样,绕是如此他依旧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只是松开了紧握着的梭子钉,转而死死拽住那条因吃痛扭曲着,满是墨绿色粘液的触手。

    一门之隔的正殿中突然响起道包含怒意的斥责。

    “畜生!”

    “我教你,养你十余载…”

    “你敢弑师?”

    一扇又一扇,殿门两侧的窗户接连洞开。

    那些方才缩进去的触手竟又一条条扑空而出,卷住海青四肢后将他凌空举起。

    “不是,你不是!”

    “教我养我的是紫虚观主,不是你这以人为血食的畜生。”

    海青脸上绝望渐浓,声音中不知是愤怒斥责,亦或是终于解脱般的决然。

    与之同时,遮掩在浓雾中的大殿内响起阵刺耳的呜咽,那声音像是稚童哭泣,又像是鬼魅在歇斯底里的哭啸。

    直到海青四肢被那一条条弓起的,毒刺般的触手所刺穿,鲜红的血液混着墨绿色粘液点点滴落。

    咯吱~

    紧闭的殿门突然齐齐洞开。

    “入娘的畜生…”

    海青惊悚回头,谩骂声猛的一滞。

    一缕缕胆汁似的绿水自殿内浓雾中蜿蜒流出,翻腾扭曲着,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

    大片粘液遮住了它的容貌,只是光瞧那头戴戗金冠,身着乌皂服的模样,不是妖道百目又是何人。

    蜈蚣精的阴身,或者说‘百目道人’腰侧伸出两只嶙峋如蝎尾般的钩爪探了过来。

    海清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条钩爪离他的胸腔越来越近。

    他仍旧一声不吭,只是当那道模糊的人影全神贯注,欲要划破胸前皮肉剖出他的心脏时。

    海青突然深吸了口气,而后猛然一声暴喝。

    “就是现在,动手。”

    百目道人的动作突然一顿,似乎已然反应过来海清是在以自己为饵来钓它这条大鱼。

    又是一阵刺耳的嚎叫,它身形一晃,就要钻进殿内那片几乎化做实质的绿雾中逃窜。

    与之同时,殿内那条蟒蛇般的蜈蚣精已然先一步撞破院墙,竟是舍下这百目道人这个阴身不要,潜身在大片绿雾里逃下山去。

    电光火石间,左侧的梁住上突兀跳下个一头短毛的人影来,刚一照面,便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攥住百目的脖颈。

    却是赵煜千钧一刻间先一步跳在其身后。

    人鬼殊途,阴身这一类存在也算是鬼祟之属,正常来说,普通人与其绝无可能相互触碰到。

    可就在这下意识出手的一瞬,赵煜发现自己不仅能摸到鬼,甚至能够攥住百目这道阴身的实体。

    这大概便是那副古怪画卷给予他的能力。

    百目阴身眼见回归本体无望,却是故技重施,又挥着两条钩爪刺向赵煜。

    可还未触及那条攥住它的手臂,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纸便在眼中极速放大,而后‘哐’一声闷响后便稳稳当当贴在了它的头顶。

    符光以百目为中心荡起一道光圈,逼退从四面涌来的雾气后消失不见。

    它呆呆望着几日前才被他骗上山来,欲做药引生吞的赵煜,眼中神色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

    可头顶那张符纸乃是临安老道对症而做,在对付它这种假托人形的阴身时最有奇效。

    事到如今,百目也只能跟个提线木偶般,眼睁睁看着赵煜掐诀念咒,催起符中法力将自己一点点消磨殆尽。

    海青估计是还没走出赴死的情绪,待到赵煜以符纸彻底镇封住妖道,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松弛下来。

    趁他意识还算清醒,赵煜忙捡起地上的铁剑,将那些束缚住海清的触手一一砍断。

    正卖力劈砍间,海青却出言拦下了赵煜。

    “没用的,别浪费气力了。”

    他的声音已经低若蚊呐,仿佛就连这一声呢喃都要拼尽全身的气力才能说出。

    赵煜怔怔回头,却见海青立在散开的雾气中,浑身遍布指尖粗细的窟窿。

    除了被刻意避开的几处致命要害,他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在渗出涓涓污血。

    海青似乎早已想到了此刻局面,惨笑一声,道:

    “我是非不分助妖害人,替那畜生抓了这许多百姓上山,虽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可落得个这般下场终究也算合该。”

    说着又奋力指了指呆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百目,洒脱一笑:

    “我已是雨中灯风前烛,剩下的时间就陪它叙叙旧好了,你快下山帮张青他们去罢,莫要再让那蜈蚣精真身逃进城里祸害百姓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赵煜不知如何宽慰海青,深深看了眼他那张因失血太多变成纸白色的面孔,又瞧向已被符中法力消磨成半透明状的阴身百目。

    终是咬了咬牙,提剑头也不回闯出观去。

    ……

    夜色愈发幽冷。

    一缕缕月光钻出云层落入山巅,如水般洒在紫虚观起伏接踵的屋顶脊兽之上。

    风清月朗,鸟鸣山幽。

    山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临安老道面对这出尘的景致,神色却显得愈发凝重。

    “临安道长,不能再等了!”

    一旁的张青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可临安老道却依旧缄口不言,只怔怔盯着山顶那片若隐若现的建筑。

    在他的眼中,没有空山晓夜的出尘,更没有什么云在青天的意境,只有一道汹涌的妖气钻入了地层之下,横冲直撞绕行于山林中。

    那是蜈蚣精裹挟着妖气在寻找安全的路径。

    可以预见的是,也许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畜生便会嗅到他们这些藏匿在山中的生人气息,而后留给他们的选择无非两种…

    或战,或逃。

    张青一介凡俗,当然看不到那条足有水缸粗细的妖气。

    他只是没来由心中漫起一阵惶然,不由得再次出声催促。

    “再不上山,就来不及了!”

    “可姓赵那小子…”

    “他只说有把握在蜈蚣精破关前找到它的阴身,可现在子时已经过了,赵煜他…没准已经被妖道当成血食了。”

    临安老道还在犹疑,毕竟不能镇封住蜈蚣精的阴身的话,他们着手准备的一切都是白搭,就算能拖住其一时又有什么意义。

    可老道能等,脑子缺根筋的张青却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惶然,他一把扯住老道袖袍,指向高台下方:

    “你看看他们,他们能等吗?足足一镇的戍军,如若在天亮前不能按时归建,等都护府查下来,莫说你我的脑袋,整个四平县都要翻过天来!”

    两人目光所至的大片山林里,影影绰绰潜藏着几百号人。

    其中有的头戴锦鸡羽冠,有的举幡持戟,但更多的却只是穿了身极为花哨的羽衣,两手空空做充数用。

    他们显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存在,都在用一种看热闹,甚至是调侃的目光瞧向高台上争论的两人。

    反正出来前总兵大人说了,到时只要排列好,跟着台上的旗语走上几步就能拿五钱银子。

    平日里这种既不用抽刀砍人,也不用脑袋栓裤腰带上卖命的肥差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

    昨日,张青和赵煜商议之后,便拿了银钱去都护府贿赂那位同乡,一切便是为临安老道口中那可以“荡妖除魔”的法阵所准备。

    凑人头一类的还好准备,张青稍微动用了下超能力便将原先说好的一旅边军生生加成了一镇。

    但临安老道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有些难办,好在接连跑遍了全县所有的农户家才凑出了那些法器和锦鸡羽冠。

    可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赵煜能够将蜈蚣精的阴身镇封于符纸之下。

    毕竟一具再强的躯壳,失了意识主导,也比寻常妖物强不了多少。

    如果事情有变,恐怕除了临安老道能脚底抹油跑掉,这一镇兵丁不少都要命丧当场。

    张青连声质问,终是压倒了临安老道那趋吉避凶的坚持。

    “如此,便…”

    “咻。”

    突然间,一枚单响的烟花自紫虚观中冲天而起。

    张青先是一惊,而后猛然反应过来,拍着腿好一阵大叫。

    “道长快动手,事成了,封住那畜生的阴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