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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4)

    (本小节为插叙强森·迪克的回忆)

    1869年,12月2日,某不知名铁路,康涅辛格州。

    在西部现有的铁路网中,印第安纳号列车可谓是占尽了风头,尽管内饰算不上有多豪华,但在西部这个蛮荒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和纽约或者波士顿这种大都市相比较了。印第安纳号列车除了引以为傲的动力外,还有其相当可观的载客能力,除了车头外一共可以搭载16节车厢,其中第16节的包裹车厢会为乘客们提供几个容量可观的保险柜,以用来存放长途旅客的贵重物品。

    而这么一件精品,则是出自于科沃斯顿铁路公司之手。科沃斯顿铁路公司拥有着全世界最顶尖的铁路人才,当中相当一批工程师和建筑师都是来自德国的天才,不得不说,这帮古板的家伙在工业方面的天赋确实比好吃懒做的北方佬强上不少。除了参与火车的设计和制造外,科沃斯顿公司也承包了大部分西部铁路运输网的构建,在南北战争前后这段时间里,史密斯·科沃斯顿先生靠着铁路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哦对了,说句题外话。或许您并不知道,尽管科沃斯顿先生一再向外界陈述自己是坚定的废奴主义者,但这个富得流油的投资者直到战争结束,都还拥有着十几位黑奴!真是个虚伪的家伙!这帮富人,总是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糟糕模样!他们说过的话,恐怕连一头牛都不信。不过谁又能抵抗工业化的红利呢?换做是我,嗯······估计也得向美金妥协,我的意思是——废奴即正义。

    话题扯得有些远。现在,我们将视角拉回这部传奇的火车——印第安纳号。现在的她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安静地矗立在破损不堪的铁轨上,仿佛州境处的荒凉连带着这辆厄运的火车,一并堕入黑暗。而现在的盖瑞·摩尔先生和强森·迪克先生,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第13节车厢末尾,距离最末端的包裹车厢还有两节的距离。

    “该死!”

    迪克的咒骂声瞬间在凌乱的火车车厢内回荡开,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车厢,双手死死扣住脖颈处,呆滞地仿佛一尊初学者雕刻的塑像。抱着自欺欺人这般心理踏入车厢的迪克,内心仿佛被无情地撕裂蹂躏,进入火车已经过去8分钟,而车上的乘客和同事,却如人间蒸发一般聊无踪影,留下的只有凌乱的过道和些许干涸的血迹。迪克无法去想山姆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或者侥幸地从这场混乱中活了下来。

    摩尔的猜测并没有出错,经过了近45分钟的全速骑行,摩尔和迪克才终于看到火车的身影,不过这辆科沃斯顿公司引以为傲的火车早就因为地面上的窟窿而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地面的铁轨被炸毁了约有9、10米的距离,应该是用一定量的炸药爆破摧毁的。车大约停在距离被摧毁路面的15——20米远处,这些技术精湛的车组人员应该是早早就发现了地面的损毁,才能及时将高速行驶的火车停下。不过即便躲开了火车侧翻出轨的风险,还是无法避免接下来被洗劫的命运。

    “打起精神来!注意力集中!”摩尔拍了拍迪克的肩膀,示意他再向下一节车厢行进。摩尔没有功夫安慰迪克波动的情绪,他谨慎地握紧自己的雷明登M1858转轮手枪,尽管以目前的情况判断,这帮得手的盗贼应该早就“凯旋”而归,但是摩尔并未因此放下戒心,摩尔和迪克不一样,多年的经验已经把他磨得处变不惊,即使现在的摩尔也同样备受煎熬。

    迪克偷偷抹去眼角不经意淌下的泪滴,也将枪套中的柯尔特M1860转轮手枪取出,紧跟上摩尔的步伐。迪克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他总是会在情绪波动时不自觉地留下泪水,当然,这脆弱的一面也变成了波特·山姆这个混蛋调侃嘲笑的一点。

    摩尔跳过车厢间的连接处,轻轻推开半掩着的第14节车厢的车门,透过一丝缝隙,摩尔似乎捕捉到了一个黑影。由不得摩尔细想,他赶忙将一旁有些走神的迪克拉向身后,紧紧贴在门框左侧。摩尔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轻轻将击锤拉下,击锤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仿佛发令枪一般,为摩尔和迪克提供了行动讯号。摩尔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踹向了车厢的木门。

    随着木门发出沉闷的“嘣”声,一个瘦弱的男人直接映入眼帘。这个男人算不上高,黑褐色的头发在发油的帮助下依旧保持着相对得体的造型,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再配上他得体的外衣,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斯文人的打扮,如果您忽略他右手握持的小刀和浑身的鲜血的话。即便面对着黑漆漆的枪口,男人还是挥舞着手上那把长相奇特的小刀,嘴里低吼着令人不解的语言,尽管声势上十分强硬,但他的脸颊还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苍白。

    “放松!放松!瞧!我们没有恶意。冷静!冷静!”看着眼前男人的模样,摩尔和迪克很快就确信他并不是劫匪的一员,而是一位可怜的乘客,摩尔和迪克瞬间将转轮手枪的枪口偏离男人的身上,同时将击锤恢复原位。

    不过男人却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地说着些听不懂的语句,慌乱挥舞着手中的小刀。

    “妈的!这是个德国人!”摩尔尽可能从男人混乱不堪的低语中捕捉到了些蛛丝马迹,眼前的男人正在说这些意思不太好的德国话,由于和几个德国人打过交道,摩尔还是知道些德语的,当然,大多都是些不大好的词,“冷静!先生!冷静!”

    “我们是平克顿!平克顿!平克顿!冷静!冷!静!”迪克见状赶忙学着摩尔一样将转轮枪收回枪套,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他不断指向胸前的平克顿胸章,祈祷着眼前这个德国男人至少能懂些英文。

    “Sheisse(妈的)!平······平可蹲(平克顿)?你······你们两个······平可蹲(平克顿)?”男人似乎听懂了摩尔和迪克高喊的内容,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刀,用带着浓烈德国口音的英文问道。不过,这个德国佬的英文还算不错,尽管口音重了些,至少还是能听懂的。

    “对没错,平克顿。感谢上帝,你还能懂些英文······”迪克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个家伙不断打量着自己胸前的徽章,迪克的戒心也随之瓦解,“其他乘客呢?”

    “跟我来吧······”男人没有作出回应,他卸下眼镜,从衣服内侧取出一块精致的手帕,为自己抹去额头的冷汗。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家伙,本穿着一身得体的衣装,不过现在已经被血污沾染,手上和脸上也无法幸免。

    男人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拖着疲惫的双腿,转身便向下一个车厢走去。摩尔和迪克容不得细想,便紧跟着他向前走去,直觉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男人缓缓推开第15节车厢的木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还没等摩尔和迪克适应过来,正中地面上躺着的,却是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沃克!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当迪克看清这个身躯的面庞时,他的情绪再也无法得到控制,他的双眼瞬间被血丝充红,暴怒着拉扯住男人的衣领,仿佛要吞噬眼前这个瘦弱的家伙。

    “冷静!先生······你的朋友,他没事。”

    男人的话仿佛一剂定心针,迪克的四肢瞬间一软,向一侧瘫软下去,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椅背,才不至于狼狈地摔下去。

    “您的这位朋友很兴云(幸运),他在跟其中一个野蛮人发生冲突后,用小刀割伤了那个混蛋的脸······虽然最后他被击晕了,但就因为匪徒脸上的伤,再加上他们走的匆忙······才在补枪的时候打偏了位置,只是击中了他的右肩。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枪避开了微咸(危险)区域,而且没有穿透。哎······幸亏······我本来是要去其他镇子做手术,所以随身带了工具,才能即使(及时)把铅弹取出来······不然······”医生半蹲下,为沃克·山姆整了整盖在身上的外衣,“但是这一枪,还是会给他带来后一蒸(后遗症),但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

    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个家伙大概率是某个镇子上的医生,真是可怜······

    “那其他人呢?其他两位平克顿呢?还有和他们同行的那位先生呢?”摩尔拉过医生,他来不及因为沃克·山姆的侥幸而感到慰藉。

    “本身乘客人数就不多,我已经让我的逐手(助手)带着留下来的枪,领着他们跑去我诊所所在的小镇了,包括您说的那位先生。不过⋯⋯因为您朋友伤势比较严重,我们⋯⋯我们也没有工具可以搬运⋯⋯所以我只能暂时留下来照顾他,等我的逐手(助手)骑马车回来再把他运到干净的诊所。”医生顿了顿,似乎在为自己做心理准备,“不过其他两位平可蹲(平克顿)侦探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那两枪都很精准,在眉间。”

    医生指了指身后包裹车厢的位置,似乎在告诉摩尔和迪克,波特·山姆和布什·约克汉先生最后的归宿。

    此时的车厢陷入了沉默的泥沼,剩下的只有窗外呼啸的冬风和沉重的喘息声。

    ······

    1879年,9月28日,某不知名路段,罗纳多州。

    “喂!想什么呢?”

    瞧着身旁双眼无神的强森·迪克,沃克·山姆赶忙提高了嗓门希望将迪克从发呆中拯救回来。从启程开始,迪克的注意力就一直不算集中,即便下马休息时,强森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被山姆高昂的声线惊醒的迪克,缓缓摇了摇昏沉的头脑:“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

    “谁?别告诉我又是哪位酒馆的服务员。”

    “盖瑞·摩尔先生。”迪克将宽檐帽取下,此时正值黄昏,西下的太阳正背靠着自己行进,已经不再需要宽檐帽来遮蔽刺眼的阳光了。迪克转过头,看向一旁马背上的山姆,从1869年12月2日那一天之后,沃克·山姆就一直穿着他弟弟波特·山姆留下来的旧衣服,直到今天也未变过。

    “哦······”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山姆的身子仿佛被皮鞭狠狠重击,有些不自觉地弯下腰身,神情也变得沉重,“八年了······他大概是我们中为数不多的好人。”

    “或许吧······只是好人,往往没有一个像样的结局······哼······”

    “好人不长命,向来如此不是吗?”山姆望着右侧不远处的铁轨,思绪似乎被不明的情绪裹挟,他轻叹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山姆只希望逃避这种压抑的情感,他用马刺轻点马儿的腰肚,稍稍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铁轨上奔驰的火车发出激烈的轰鸣声,疾驰着从马队身边驶过,夕阳的余晖被火车拦腰截断。在迪克的注视下,火车全速驶向东方,似乎一切都如原点,又似乎一切都不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