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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2)

    “真是一团乱糟······”

    距离枪响已经过去十分钟,屋内的血腥气味随着时间逐渐扩散开来弥漫整个房间。除此之外,年老木头独有的腐朽气味也伴随着血腥味一同刺入鼻腔,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恼人气味。不过帕罗早已经习惯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所以他所描述的倒不是此时此刻恶心的空气,而是戴夫·马斯特恩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

    子弹从他的下巴处贯入,于后脑勺位置贯出,火药的轰袭和弹片的飞溅已经把他的头颅作贱地模糊不清,衣物和身体四周都洒满了粘稠的红色液体和白色的组织。这番情景已经让比尔呆立在原地许久不能平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令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挣脱。

    “比尔先生?比尔先生?比尔先生!”

    “啊······嗯······在!”

    “你还好吗,比尔先生?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嗯······不······我想我还好······只是需要缓一缓······”

    帕罗撇了撇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透过烛火摇曳的光亮,比尔只能隐约看到他平淡的神情。在比尔的印象里,帕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闲庭自若的样子。

    “对了⋯⋯帕罗⋯⋯帕罗先生。刚刚枪响之后楼下没发生什么事吧?”比尔别过脸去,战战兢兢地叹了口气,屋内的气氛压抑地他喘不过气来。自从枪响之后,他的思维就像断了的鱼线一般,直到帕罗走进屋内才算将他的思绪重新粘连上。

    “倒是吵闹了一阵子⋯⋯不过你知道的,这些酒腻子是不会关心这些的。”透过烛火,比尔依旧看不清帕罗此刻的神情,不过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温和,镇静的令人毛骨悚然,“我和他们说今晚的酒钱全算在我的头上,他们就放心地继续玩闹了。”

    比尔强撑着意志,不断揉捏着太阳穴以保持意识的清醒,屋内浑浊的空气已经让他头昏眼花了,很显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回应帕罗。

    “他⋯⋯他为什么要自杀?我不明白⋯⋯明明他可以把我解决了⋯⋯他明明有这个机会的⋯⋯”

    过了许久,混乱的比尔才终于从唇缝中挤出困扰他的疑问来。

    他为什么会自杀?

    比尔实在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一个病怏怏的将死之人,或许会因为对生活的绝望而自我了结。但当对象换做一个亡命徒时,这一切却又无从解释。一个无恶不作的人,又怎会自寻死呢?

    比尔四下打量着屋内的环境,空荡荡的狭小空间,拥挤着零散的破木家具,单人床旁的侧墙上还挂着一副令人倍感压迫的诡异画像。

    压抑。这是比尔能给这个屋子得出的唯一形容。

    “也许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帕罗从木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牛皮外包的本子,轻轻递到比尔面前。

    接过本册,比尔缓缓掀开藏脏旧的外壳和扉页。这是一册日记。看着页脚的日期和每页密密麻麻的长篇大论,比尔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暂时没有过多纠结日记的内容,只是木讷地翻弄着泛黄的纸张,直到空白的纸页印入眼帘。

    比尔又向前翻弄了几页,日记的最后一篇记于1880年的1月16日,也就是昨日,看来今日的马斯特恩还没来得及为当下做个总结便命丧黄泉了。比尔抱着些许戏谑的态度,静静“拜读”起这个亡命之徒的终章。

    ............

    1880年,1月16日,阴。

    今日胃痛丝毫没有减缓,且依旧会便血,无论吃进什么食物都会原封不动地被呕吐出来。看来舒尔医生开的药看来已经是不管用了。其实从几年前求诊他时,他便已叫我别抱什么侥幸,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听他的劝解,自己一直都太过天真大意。

    自从有了这些钱财后,我便一天安稳的日子都没有过上过······一边担心着报应的来临,一边又被这般病痛折磨着。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我深深觉得自己的麻木已经不再是病态所给予的了,而是我内心的怯懦。抢劫时是如此,背叛时是如此,逃亡时是如此······此刻亦是如此。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我并不以此为耻。从逃出那个该死的令人作呕的神父时,我就发誓:我得为自己活着。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依旧失败了。我没有活成自我,反而被这个自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已经丧失了热情,无论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或许从我提起六响左轮时就已被摒弃,又或许是从那座该死的孤儿院逃出来时就已经荡然无存。

    ············

    “怎么说呢······还是一种压抑感。”比尔摇了摇头将日记递回给帕罗。日记的内容总是透漏出一种令人欲呕的压抑沉闷,再加上身处如此诡异的狭小屋内,这种感觉变更让人不自在了。

    “但这下总归知道他自杀的原因了吧?”

    “差不多吧······不过他为什么要选择在我面前这样呢?”

    “可能是一种解脱?”帕罗垂首翻阅着日记,向比尔递出了一个疑问句。

    “解脱?”

    “嗯哼······可能是绝望中终于被所谓的‘报应’找上门,心理上的扭曲得到释放了吧。”帕罗合上日记册,将它紧紧攥在手上。

    “所以你才会让我独自面对他,是吗?”比尔顿了顿,他舔了舔因紧张压抑而干涸的嘴唇,面部的肌肉也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着,“因为你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威胁可言了······是这样吗?帕罗先生?”

    “一半一半吧······”帕罗凑近比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的确知道他身体和······你懂的,‘心’的问题。不过······”

    “不过?”

    “想要作为一名赏金猎人,总归是要独立面对这些的。无论是死亡,还是你说的那个词······什么来着?”

    “压抑?”

    “对,压抑。正解。”帕罗微笑着点了点头,光亮深邃地双眸却复杂到琢磨不透。

    比尔无奈地笑了笑,见帕罗已经着手抬起马斯特恩冰冷的躯体,便也不想再继续“留恋”于这个压抑的小屋。

    二人合力将马斯特恩消瘦的躯体捆绑在“黑美人”的后臀,突如其来的重物一时让“黑美人”无法适从,不过只过片刻她便欣然接受,只是低下头颅轻哼了几声便重归平静。

    “对了比尔先生······这个给你。”说着,帕罗伸手从外衣的内兜中掏出一张被折叠地四四方方的纸张,他攥着这张纸轻轻点了点正发呆的比尔,示意他赶紧收下。

    “这是什么?”比尔正准备带上皮手套,见帕罗示意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轻接过纸张,缓缓摊开。

    “通缉令。戴夫·马斯特恩的通缉令。”

    “为什么要给我?”

    几乎在同时,通缉令的全貌已然展露在比尔眼前,戴夫·马斯特恩病态的面容狰狞地攀爬在泛黄的纸张上,让比尔不禁愕然。

    “每个赏金猎人都会把自己完成的第一单的通缉令,作为自己的幸运符。老传统了。不过确实有用,总有一天你会感谢他的。”

    不及比尔继续追问,帕罗已经飞跨上马。屋外的沙尘已停,一轮白月高挂天空,衬得四周好不宁静,与刚刚那般压抑属实沾不上边。

    看比尔还愣在原地,帕罗别过马身,轻轻笑了笑。他稳了稳马儿的脚步,向着比尔喊道:

    “快上马吧!为赏金而生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