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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

    来到长白剑宗的第三天,大雪骤至,满天的飞雪和在雪中练武的长白众弟子融为一体,看着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凌厉的气势,李安泽第一次感受到心里的江湖近了。

    昨天李安泽睡了一整天,给阿儒吓坏了,李剑仙来看了两次,阿儒又求她师父来看了一次,结果都说没事。其实李安泽只是透支体力过度,需要休养罢了,阿儒这才放下心来。

    邱甲走了。今早李安泽目送他离开的,一人一剑,在雪幕之中渐行渐远,李安泽想再看他久一点,可那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里了。

    李安泽心里感觉很不舒服。邱甲一直寡言少语,李安泽根本不知道邱甲之前是怎样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故事,刚想要慢慢去了解,结果他就离开了。

    邱甲说要去参军,投身军伍才是他的梦想。李安泽想着真好啊,他对自己想要什么那么清晰。之前一直背负着前主人的遗命,邱甲应该也很累吧?或许以后再见,邱甲就是雄镇一方的将军了。邱甲身在江湖却不曾真的融入这片江湖,跟很多人一样,其实并不属于一个地方,只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凑巧在那个地方罢了。

    终究是要离开的。

    李安泽突然开始迷茫起来,自己又该去哪?阿儒已经拜师了,自己也没有了待在长白剑宗的理由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这江湖?是因为心中的江湖很有吸引力,还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敢去太安城,去寻一个答案,去搅弄风云,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前日一战,李安泽又一次加深了对实力差距的认识,叶剑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座大山,根本不能撼动,即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是徒劳无功。若是到了太安,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李安泽现在已经站到了幼凰境的大门前,只是怎么也做不到推开他。门上面像是上了锁,而李安泽不知道那把钥匙在哪里。他心想着,或许可以加深剑招的熟练程度,凭心而动,但是前提是有足够强的内力和真气,否则根本不可能维持那样的状态。鸿鹄境一剑递出就是一气,一剑过后,就要换气再一剑,气与气之间是断的,难以流转起来。

    其实世间武学,凡境中的各阶的提升,在剑招,内力,身体强度,以及轻功各个方面分别进行提升,都可以达到阶段提升的效果,各门派都有自己的诀窍,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在江湖繁盛的年代,有很多宗门依靠单一的修炼而在江湖有一席之地。传闻鸿鹄八阶专门修炼身体的武夫的身体强度可以跟幼凰境界的高手相媲美,可见单一修炼的恐怖。

    至于到了鲲鹏境,修炼诀窍就少了很多,但是依旧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法门。李安泽刚才想到的就是以力证道,而李剑仙的修炼方式就是感悟,由心到身,心动身动,这似乎看起来要比前者更缥缈,更玄。

    “李安泽,你伤好了吗?这么早就跑出来了!”阿儒一早没看见李安泽就出来寻找,正好碰见坐在台阶上思考事情的李安泽。

    “阿儒我没事了。我不该当时那么心急的,要是把一切问清楚你就不用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了。”李安泽很愧疚,他拉住阿儒的手,阿儒的手冰凉,不知道是不是霜寒内力的作用还未消散。

    “你个傻瓜,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罢了。我才要说你呢,你居然去挑战我师父,不要命啦?这两天真吓死我。”阿儒一脸的责怪,她确实是害怕极了,即便是拜师成功了,要是李安泽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练功也会成为一个让阿儒越来越痛苦的诅咒。

    “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还以为可以削弱叶剑仙前辈内力对你的影响,可谁知道根本没用,当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挑战了。”因为叶子初成了阿儒师父,所以李安泽对叶子初也尊敬起来。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太让人担心了。”

    “我答应你,不会再让自己身处险境了。”李安泽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却想着,这样一个承诺自己真的很想遵守,但恐怕最终也只能是暂时哄哄阿儒的话了。

    两人就坐在台阶上看着雪,看着那些在雪中舞剑的弟子们。

    ……

    昨天叶子初向剑宗宣布了阿儒成为自己弟子的事情,在剑宗引起轩然大波,宗内没有人不知道叶子初收徒考验的困难之处,所以弟子们再见阿儒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份尊敬。但是树大招风,总有人嫉妒别人比自己好,嫉妒别人得到自己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阿儒在剑宗或许也会受到中伤和疏远,但是那是后话,现在一切还是其乐融融。

    薛崇义和荀白安都来祝贺,独孤月也陪着荀白安一起,两个人大概又和好如初,薛崇义早就以习为常。尹池路跟着太白剑仙一起来的,太白剑仙还送了阿儒一颗丹药,说是之前在炼丹大家谢长石那里得来的,也不清楚功效,阿儒谢过收下。只可惜昨天李安泽没有醒来,这大概成了阿儒最大的遗憾。

    在长白剑宗鼎盛的时候,宗主收徒是有重要的仪式的,但这次叶子初没有让任何人张罗,他只说了句:“我叶子初的徒弟不需要借着我的名声而高人一等或者受人敬仰,那些名声她想要自己凭实力去拿便是了。”阿儒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这对师徒在这一点上完全一致。

    “你们俩能不能这么秀恩爱啊,容易扰了长白弟子的剑心啊。”尹池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来就调侃李安泽和阿儒。

    “长白女弟子也有不少,尹池路你相中哪个就去追求啊!”李安泽回应道。

    尹池路听到这话瞬间垂头丧气了,“那不是找不到嘛,要不然咱不就找了?”

    “其实仔细看你还是挺帅的,你要是没那么邋遢,少喝点酒,应该也是没问题的。”阿儒安慰了尹池路几句。

    “阿儒,你都没夸过我帅,我难道不比尹池路帅啊?”李安泽故作不满。

    “你本来也没有尹池路帅啊。”阿儒一脸严肃的说道,然后起身跑开了。

    “自己的女孩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啊,真是头大啊。”李安泽也起身追了上去,两个人在雪中一个追,一个逃。

    “哎,真是欺负老实人啊。”尹池路实在是太无奈了,他暗暗后悔不该打扰他们俩的,这辈子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啊。

    雪下了很久,但雪停之后还有风雪,冬天并没有过去。

    在边关有一队万人的铁骑接到紧急指令离开了驻地,向长白剑宗疾驰而来。

    山下一众人开始上山,山路陡峭,但他们却走得飞快。

    李承礼走在山路上的时候还在想着他母后说的那句话,“真相本身是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们相信什么。”他在心里暗暗思量,考虑着这次到底该怎么做。本来他不用来如此远的长白,但是根据密报长白居然汇集了两大剑仙,而且还是与王朝渊源甚深的太白剑仙,思来想去这件事都应该亲自跑一趟。

    万人的铁骑已经在山下扎营,这次特地准备了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床弩,这种弩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操作,即便是巨石也能轻易洞穿。李太白之所以能问剑太安,也因为这种弩在城内不好施展,再就是皇家不希望一代剑仙陨落在太安城里,况且还是一个享有盛誉的剑仙。

    李承礼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宗门前,他抬头看向长白剑宗那几个大字,眼睛微微的眯起来,“不愧是长白剑宗,只可惜地处关外。”没有人去回应二皇子的自言自语,主上没有问他们,臣子就不要多此一举的回应。

    身后的人慢慢的向后退去,跟二皇子拉开一步之遥,二皇子就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前方,他微微地一礼,“大唐二皇子,武王李承礼来拜访长白剑宗!”这声音气势雄浑,传的甚远,可见其内力之雄厚。

    “欲访长白,请自行登上登山阶。”叶子初的声音从山上传来,身后部分仆人不由自主捂住了耳朵,其中一老者却泰然自若不以为意。

    李承礼开始登山台阶,身后的人也都跟上。一个没落的宗门,在帝国重器的压制下只能偏居关外,居然还能有如此的底气,凭什么?剑仙吗?李承礼兀自寻思,一个很多年都不曾受朝廷管辖的宗门,一个蕴藏着众多心法秘籍的宗门,一个地处龙脉所在之地的宗门,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朝廷动了兵戈,将他收入囊中,但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直没有那么做,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李承礼很快就看到了长白剑宗的庙宇,但是再仔细看去看到的却是箭楼上弓箭散发的寒光。

    “偌大的长白剑宗就是如此的待客吗?”李承礼走上前去问道。

    “剑宗处在江湖之中,一般只接江湖之客,殿下来自庙堂,自然算是不速之客。”叶子初人未至,声音先到,李承礼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袭紫衣飘然而至,他身后跟着连彬尧,郑玉琳、薛崇义、荀白安,众弟子在不远的练武广场上依旧练剑,剑气滚滚,声势宏大。

    “本王奉当今圣上之命,前来长白剑宗慰问我大唐勇武健儿,为何叶宗主如临大敌,意欲反也?”李承礼后面的四个字说的尤其重。

    “我长白剑宗地处关外,缺少帝国保护,时刻警惕也是理所应当。殿下说是奉陛下旨意,那么圣旨何在?”叶子初并不慌张,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李承礼此次前来,本就没有得到启宗的的授意,那一万人军队的统领殷禄也是皇后父亲刘天锡的老部下了。按照大唐的律法,边防部队没有接到中央明确命令,无故离开驻地是重罪,但是皇后仗着家里底蕴丰富,依旧调动了这一只万人队伍来给李承礼助阵。而且保护一个来到边关之外的皇子也是国之大事,似乎也算不上没有理由。

    “难道本王来了,还算不上代表圣上的意思吗?”

    “算不上,如果殿下就能代表陛下的意思,那现在殿下就不会只是武王,而是太子殿下了。”叶子初这话直接戳中了李承礼的痛处。

    “密旨是有的。”李承礼正要摊牌,以武力相逼,身后那个老者拉住了他,然后缓缓说道。

    “密旨不宜宣读,是陛下单独给叶剑仙的。”那老者继续说道,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色圣旨。

    叶子初走向前来,双手接过密旨,他打开慢慢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魏公公,长白山山高路远,什么事让你亲自跑一趟啊?”李太白慢慢走过来。

    “咱家见过李剑仙,这不陛下有密旨给叶剑仙,咱家给陛下办事多远都是要来的。况且小孩子做事咱家也不放心。”魏公公低下头,十分恭敬。

    李承礼在一旁十分震惊,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以为他这次出门启宗是不知道的,魏公公是他母亲的人,也很少在皇帝面前侍奉,为什么还有皇帝的密旨?明明是数九寒冬,李承礼的后背却被冷汗打湿,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哆嗦。

    “这位想必是二殿下吧?”李太白并没有行礼的意思。

    “晚辈李承礼见过李剑仙。”他早就没了当时的神气,李剑仙在他父皇面前都是不卑不亢,怎么可能给他这个小辈行礼。

    “我见过你,你是个听你母亲话的好孩子。”

    “谢李剑仙夸奖。既然父皇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我这做皇子的遵守便是,今天打扰到李剑仙、叶剑仙的兴致了,改日一定备重礼登门拜访。那晚辈就先告辞了”说罢,他就转身要带人下山。

    “且慢!”

    李承礼听了这话转身回头看过来,只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走出人群。这人长得跟自己眉宇间竟然有些相像,李承礼暗自纳闷。

    “怎么,两位剑仙尚且没说什么,你一个晚辈还有话讲?”李承礼皱了皱眉头。

    “我并不是拦殿下你,我是要留住你队伍里的一个人。”来的正是李安泽,他听说门口有事发生,就来凑个热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结果就看见李承礼队伍里的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

    李承礼队伍里,走出一个人,在李承礼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退到后边,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就是李安泽啊?”李承礼问道。

    “正是我,我想我的名字是邱乙告诉你的吧?这个人和我有点仇怨,在下恳求殿下能把他交给我。”

    “邱乙是我朝廷的人,怎么能说交给你就交给你?”李承礼不想和他纠缠,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离开这再做打算。

    他并没有说谎,邱乙的确是朝廷的人。昔日朝廷招募江湖人士,邱乙通过选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朝廷的鹰犬,然后又凭着他的厚脸皮,当上众多江湖人的小统领,一年前左右被二皇子看上,成了二皇子的人。他去抢夺剑泽,也是为了献给二皇子。

    李安泽的剑泽震颤了一下,就被一股大力压制住了。“打扰提不上,二皇子下次来就不要摆这么大阵仗了,一万人的队伍,惊扰了山中动物,有伤天和。另外殿下回去问问陛下,一万人的军队,是否足够应对两位剑仙。殿下请,我长白就不远送了。”看完了密旨的叶子初说完这话,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承礼如释重负,行了一礼,带着人下山去了。

    “李剑仙,几月前太安城一别,陛下十分想念您,还希望您能再去太安城一续。”魏公公不等李剑仙回应,也离开了,这话已经带到了,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你们跟我进大殿议事。”叶子初对长白众人说道。李剑仙等人毕竟是客人,不便参与此次机密会谈,就各自散了。

    长白众人来到殿内,按照身份坐下,三位师尊在上手坐下,下面是荀白安和薛崇义,剩下众弟子都没参与这次会议。

    “崇义,我记得你被你第一个师父收留的时候才五岁左右吧?”

    “师叔,是这样的。”薛崇义突然想起了没来剑宗前的那个宗门,宗门很小,为了避免麻烦也没有取名字,只是收留了一些孤儿,教一些武艺,才堪堪称作宗门。那个既是师父,又是父亲的男人薛阚虽然武功不高,但拥有着一颗温暖的心。出来求学,已经是很久都没回去过了,等春暖花开,就回去看看吧,薛崇义心里盘算着。剑宗地处关外,两地通信也不方便,薛崇义只能时而思念下。

    “五岁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叶子初继续问道。

    “师叔,那些事我记不得了。”薛崇义挠挠头。

    “你师父捡到你的地方是在淮南的寿州附近吗?”

    “是的,师叔。”叶子初听了这话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师兄,那圣旨上写的什么?”郑玉琳问道。

    “皇帝想要崇义去太安城”叶子初回应道。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皇帝在密旨里写着,崇义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大皇子,因为大皇子就是在那附近失踪的,而且二人年岁相近。崇义被收留的事不是什么隐秘,但是为什么……”叶子初没有说下去接下来的话,兀自沉思。

    “二皇子刚才到访恐怕也是为了此事,但是崇义跟二皇子没有半点相像,那个太监应该也看出来了,怎么还会让崇义去太安城?”郑玉琳十分不解。

    “身材样貌本就会变,即便崇义真的不是大皇子,朝廷也可以趁此机会,想要借崇义来胁迫长白。如果崇义听话,恐怕朝廷还会支持崇义成为下一任长白宗主。”连彬尧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朝廷的意图。下面坐着的荀白安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这几年朝廷越发势大,中原武林各门派归从朝廷的都划归了地盘,而没归从的大部分都被蚕食鲸吞。即便是长白避祸到此,也难让朝廷心安啊。内部整顿完,就轮到我们几个大的剑宗了。崇义去或者不去,朝廷都有理由为难剑宗。”叶子初很少面露难色,这一次他眉头紧皱。

    江湖一直流传一句话,没有人可以在剑仙的手下把人带走。但是面对庙堂这样的庞然大物,剑仙也很无力。自己一个人的确不怕朝廷的施压,可是宗门上上下下上百人,怎么可能像单独一人无牵无挂呢?叶子初很羡慕李太白那个老头子,他才是真的无拘无束啊。

    这时,薛崇义起身,给三位尊长行了一礼,“师父,二位师叔,我去太安城。太安不去,我们会更加被动,去了才会找到解开问题的方法。”

    这孩子,怎么这么憨厚呢?太安城就是龙潭虎穴,他还主动往里跳。连彬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没办法出言劝阻,因为宗门的利益高于门中一个人的利益。若是可以,他希望去的是自己。

    “师兄,你不能去。这一路去太安肯定危险重重,那些皇子们不会允许一个可能是皇子的人来到太安城。即便你安然无恙的到了太安城,权力的斗争也不是你这样的性格能应付的。”荀白安坐不住了,他赶紧出来劝阻薛崇义,“咱们宗门虽然不像辉煌时那么强大,但是人人都是习武之人,怎能随便被人拿捏?大不了我拼了这条命,也让那皇帝感受下我剑宗的力量。”荀白愤愤道。他还想继续说,却被叶子初阻止了。

    “这件事就按照崇义说的那样去做吧。崇义你现在跟我闭关去,出关后你再去太安城。连师弟,你派人跟山下的人说清楚我们的安排,我相信他们会等。”叶子初说完走出了大殿,随即屋外飘起大雪,完全遮住了叶子初的紫衣,薛崇义赶紧跟了出去,也消失在一片风雪之中。

    坐在大殿台阶上的太白剑仙自顾自的说着:“人们都以为剑仙是无所不能的,可就是连天气都能改变的剑仙却无力改变朝廷的心思,这算什么无所不能呢?”他叹了口气,继续喝着酒。

    山上的雪只下了一整天就停了,可山下的雪却整整下了五天五夜,雪深有一人多高,山下的军队都叫苦不迭,但是他们还不能走,得等山上的那位剑客下山,然后护送他去往那太多人梦寐以求的太安城。

    剑仙发怒,却苦了一群当兵的了。被这权力的斗争裹挟,谁又能有太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