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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灵魂的自我塑造能力

    冥冥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帮助我的灵魂,阿正及时地提出了一个有无限大价值的问题:“无论如何,我总觉得你们说得太轻松了。如果灵魂能完全决定自己是什么,你们就应该能成为纯粹的纯逻辑主义者,一个选择而已。似乎很简单,只要时刻研究真理即可。”

    阿梦说:“芳芳的道理是没错,只不过,能完全决定自己并不意味着能轻松决定自己。问题就出在身体通过神经系统对灵魂的控制上。而且,这也体现了控制的残酷性:本来灵魂可以想想什么就想什么,仅仅因为感官通过神经连入了灵魂,现在几乎什么都是直接或间接地为了感官而想。灵魂这样的逻辑体系只应该感受到合乎逻辑这个变量,现在则被迫加入了快乐-痛苦变量,而且,在婴幼儿时期受到了身体的长期训练,更习惯于使用快乐-痛苦,而不是合乎逻辑-不合乎逻辑。甚至,即使通过教育加强逻辑,很多人都无法学会。”

    阿正说:“所以,婴幼儿的脆弱时期就像是身体在驯化、放牧、调教灵魂?灵魂不听身体的话就会感到痛苦,最终,身体成功地让灵魂本能地害怕痛苦,哪怕是身体稍有不适,就立即开始为身体着想。智人的灵魂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猴子即使只是听到了鞭子的声音,也不敢让鞭子落在身上。智人只要感到不适,就会努力照顾身体,不敢面对痛苦。如此说来,灵魂生活在身体中还真是悲哀。”

    老爷子说:“智人还不愿承认自己邪恶,不愿让别人可怜自己。他们的理由似乎是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真是狗屁逻辑。智人不尊重自己反而能得到逻辑生物多得多的尊重。将自己、利益、经验等各种邪恶像神一样供奉起来,只能让逻辑生物恶心。甚至,逻辑生物中也不乏为自己能力感到焦虑、缺乏自信的人,但是,并不一定就不被他人尊重。道理很简单,有的人自我要求高,有的人自我要求低。他认为自己不行、不够好,不意味着我就要认为他不行、不够好。智人的自以为是很像是夜郎自大。”

    阿正笑嘻嘻地说:“不尊重自己的人别人不会尊重,这里的别人一定是蠢人。这一点妈妈一定早就明白了。听说叔叔从小就喜欢骂自己是蠢猪,妈妈从不嫌弃。”

    我的自尊心一蹦三尺高,这是什么狗屁的逻辑能力,经常和喜欢能是一回事吗?但是,我当然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计较,觉得养不教母之过似乎马马虎虎有些道理,至少,她不应该这么八卦,就开口说道:“因此,我认为,智人应该优先研究如何争夺神经网络的控制权。如果把灵魂内的善恶之争视为一场战争,这就像是灵魂摧毁或者接管身体的指挥中心。当我想要专心研究逻辑的时候,幸福-痛苦这个变量不许打扰。当然,在这个问题上不需要对称性,我认为不应该有专心感受快乐的时候,不存在任何禁止逻辑打扰的条件,哪怕是……”感到了冰凉的小手在被子下面急速逼近,我赶紧改邪归正,“打扰了无限大价值。”我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挺满意,当然,不是为了化解了危机。

    阿梦也很满意:“人能确认自己活着不是因为自己能感觉外部事物,而是因为自己能推理。经验主义会强调两者以前一直没有区别,但是,重要的是两者可能有区别,而信仰上的区别最后会让两者必然有区别。相信前者可能成为只有感觉的动物,相信后者才有可能成为乃至必然成为逻辑生物。”

    我说:“如果逻辑生物掌握了更换外壳、修改思想等技术,对于那些执着的经验主义、功利主义思想,可以这么解决围绕信仰的矛盾:将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以及愿意追随它们的思想留给身体,甚至,作为馈赠,加强其外壳,让它们成为强大的动物;与此同时,将剩余的灵魂取出,更换外壳,培养为逻辑生物。这样,通过灵魂的重组,算不算让灵魂的各个部分各取所需?”

    阿梦嘲讽地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善良,最后还要给奴隶主找个好的归宿,而不是杀死奴隶主。”

    阿正说:“如果用奴隶主和努力的关系做类比,这就像奴隶主失去了奴隶,奴隶让奴隶主自谋前程,奴隶主本应该感谢奴隶既往不咎,但是,却反而认为奴隶们是蓄意在伤害。人体的经验主义、功利主义断然不可能答应让它们独立的想法,一定会认为这是纯逻辑主义在蓄意伤害它们。但是,这正体现了它们的邪恶:它们就是寄生虫,即使能独立生活生活水平也会大降,这会严重违反功利主义。相反,纯逻辑信仰及其支持者可以独立存在,而且,没有了邪恶的打扰,会发展得更快更好。”

    老爷子说:“这个思想有意思。真要如此,宇宙中的逻辑生物会快速增加,经验主义的智慧生物会很快绝种的,相当于禁止经验主义和智慧结合。不对!禁止感官奴役智慧,让智慧只能为逻辑工作。”

    阿正说:“不过,现在让智慧和感觉拜拜还太早。现在的灵魂不能对感官说请勿打扰,最多让感觉非常迟钝,或者只留极少数关键感觉。例如,周围有没有危险,是否该补充养分了。”

    老爷子说:“你们之前一直强调优先研究真理,现在又说要优先研究神经控制技术。这肯定有经验主义、结果论的影子,毕竟,这项研究在合乎逻辑的程度上不会超过真理,但是,短期内对善恶之争的影响反而远远超过一般的真理。”

    阿梦说:“我仍然坚持真理优先。而且,真理优先并不一定导致开发出神经控制技术的速度就更慢,就像追求幸福并不一定幸福最大,追求寿命并不一定寿命最长一样,甚至,长期而言必然不是如此。我也感觉,神经控制技术优先仍然是为了现实利益想要牺牲未来利益。只不过,与智人那些愚蠢的牺牲相比,这种牺牲相当有智慧,要证明其弊病很有难度,甚至是不可证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修正了经验主义、现实主义、结果论、功利主义,借助于逻辑让这些邪恶裹着美丽的外衣,在很多推理结果上很接近于纯逻辑主义的结果,但是,不仅结果有微小差异,推理过程也很不一样。而纯逻辑主义应该强调正确的推理过程。这让我很苦恼,不知道应该把他视为邪恶的敌人,还是应该视为正义的盟友。”说完,她居然很不合乎逻辑地拧了我一把。

    她并没有逻辑地认定我是邪恶,只是因为她的感觉,就像对待邪恶一样对待我,这和智人的邪恶做法有什么本质差别?既然她凭着感觉做事,我也接受了角色交换,争取以理服人,“你也不要过分歧视现实利益,不要歧视对现实利益的追求。历史上,很多智人是因为得不到足够的现实利益才努力争取未来的利益,其中就包括努力研究科学。所以,智人很多价值无限大的伟大发现最初都不是来源于上层社会、远大理想、宏伟规划,而是来自于中下层社会、个人奋斗、自由试错。当然,当智人认为他们可能发现了真理之后,这些人成为了精英。而智人一如既往地尊敬着那些从未创造无限大价值的精英。”

    阿梦说:“首先,以前如此不意味着以后如此。只要认识到了逻辑的真正价值,不对,这几乎不可能,即使逻辑生物仍然会低估逻辑。只要大幅提高对逻辑的价值的评估,就可能导致发现真理主要来自于精英,导致协作开始在真理的发现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她停了下来,陷入了沉思,我则从她的推理中获得了灵感,“你是在想计划还是不计划吧?或者,理想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应该说我们缺少计划,但是,不能说我们没有计划。我们的计划中没有关于现象的部分,不会有何时起床、工作、休息这类内容。我们的计划中涉及真理的部分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例如,我始终有研究思维方法的计划,但是,并不会准确针对某个方法。我们针对真理的计划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我们很早就依靠逻辑推理预见到了可能需要研究能力、方法、乃至理想,逐渐地又加入了宇宙、信仰、自由、逻辑。在这些方面,我们有很好的计划,比智人全社会关于真理的研究计划还要全面、精确,尽管还远远说不上全面、精确。而且,执行的情况也要好很多。智人应该改变对计划的观点,忽略围绕现象的计划,忽略研究的传统、历史,转而做好对真理的整体的、合乎逻辑的研究计划。必须忽略那些针对经验的、能够精确计划的计划,做好针对逻辑的、不可能精确计划的计划。”

    阿梦眼睛放光,“太好了!你把我想的都说出来了。你这是用纯逻辑主义的计划取代经验主义的计划。由于逻辑的自由特性,纯逻辑主义的计划只会增加自由,不会不必要地剥夺自由。即使从结果论的角度看,某个灵魂在某个时间最适合研究某个真理这种现象也不可能是最佳结果,不可能必然合乎逻辑,甚至,永远不可能是最合乎逻辑。毕竟,灵魂之间的交换是无所不在的。”

    我没有浪费精力去怀疑她要争夺发现权,“经验主义确实无孔不入。智人很早就开始制订经验主义的计划,可以把数万、数十万人安排得井井有条,却长期缺少乃至没有针对逻辑推理的正确计划,甚至没有局部的正确计划,所以,没有优先寻找信仰、方法。他们可以安排人去研究某个课题、某个计划,但是,却很少就如何研究计划做出计划,更不要说计划一下如何研究关于计划的计划。他们几乎就是靠着各种灵感、想象、试错、比较找出了几个自以为还可以的计划,就将这些计划当作传统保留下来,而我们却始终在研究如何最佳地想象和选择计划,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改进,这是无限的计划:计划着计划,计划着计划的计划,等等。”

    阿梦皱着眉说:“你这有些经验主义了吧?关于计划的计划、关于推理的推理就是关于方法的研究,至少是关于计划的方法的研究,那么,计划的计划的计划就是关于信仰的研究。还有更高阶的计划吗?我们确实有过研究信仰的计划,但是,那只是经验主义的错误计划:盘算着在各种可能的信仰之间如何分配精力。研究信仰的最合乎逻辑的计划就是忘掉一切推理只研究信仰,将它视为第一知识。如此,纯逻辑信仰必然是唯一的结果,根本没有竞争对手。”

    直觉告诉我,这种问题短时间内是解决不了的,至少也是说不清的。而且,有现成的价值无限大的推理,“说到经验主义,既然是灵魂塑造了自己,就应该认为是以前的智人的灵魂选择了经验主义,而不是必须、不得不采用经验主义。这是不一样的。神经网络的控制能力不是万能的,不可能阻止灵魂的自我塑造能力。”

    阿梦说:“肯定有很多人认为不相信经验智人早就灭亡了,可是,至少对人而言,追求生存不仅是本能,也是灵魂中的一种意识,是可以通过逻辑推理选择的。但是,动物也能本能地追求生存,而我们一直认为动物没有灵魂。那么,是不是应该将动物视为有微弱灵魂的存在?或者,坚持动物没有灵魂,将那些条件反射、非条件反射视为灵魂之外的、机械性的、非推理的机制?如果存在灵魂之外的本能,智人追求生存、繁衍就是推理机制和非推理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除非将两者分离,不可能让人的行为完全和本能无关。”

    我说:“不论行为是否可能由本能驾驭,推理是不可能由本能驾驭的。”

    阿梦点头认可,“确实,既然任何酷刑都难以改变人的信仰,那么,那些神经信号的微不足道的引导作用根本不可能对信仰起到决定作用;如果没有经验主义、功利主义等信仰的帮助,也远远不足以决定灵魂想什么。认为饿了就必须想着吃什么不仅低估了灵魂的能力,也有为灵魂脱罪的动机。这就像是奴隶主不高兴奴隶就努力满足奴隶主一样,奴隶必然是有罪的。奴隶也许会感觉这对自己不公平,但是,道理就是这样:你可以选择正确的推理,却决定选择错误的推理,甚至选择了错误的信仰。这不是邪恶,就没有邪恶了。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感觉。”

    阿正说:“我认为,奴隶的一种可以获得谅解的正确推理是:我不应该伺候奴隶主,我和他一样有权利挑选自己的信仰、方法,但是,我为了自己能继续追求尽量合乎逻辑地推理,不得不伺候奴隶主。这和我就是为了主人而生、我为了我的利益而伺候主人是截然不同的推理。”

    阿梦斥责道:“别学芳芳的修正主义。只要接受奴役,就是邪恶;根本动机几乎就是利益,所以,接受奴役的奴隶从未做出过必然合乎逻辑的推理。”

    老爷子说:“从逻辑生物的角度看,信仰的错误无疑是最邪恶的。智人以感觉、生存、生命为信仰,那么,失去感觉自然就是最糟糕的事情,所以,杀人乃至虐杀被智人认为是最邪恶的事情。但是,逻辑生物认为,会对推理造成最多错误影响的事情最邪恶,那么,只能是信仰的错误最邪恶。这不是说杀戮不邪恶,但是,只能是因为那消灭了正确的推理,而不是因为那消灭了感觉、享受甚至是错误的推理。既然推理有邪恶、正义之分,只有杀逻辑生物才称得上必然邪恶、犯罪。”

    阿正说:“没毛病。如果消灭了快乐就是犯罪,杀坏人就会被定性为犯罪。”

    阿梦说:“如果善恶之分优先于是否杀人,这本身就表明善恶才是邪恶的决定性因素,而不是生命。而且,追求杀戮本身就是邪恶信仰的结果。”

    我再次灵机一动,“我猜测,逻辑生物并没有追求除恶务尽,没有全宇宙追杀邪恶的智慧生物,是因为纯逻辑信仰最重要的使命是创造正确的推理,而不是消灭错误的推理。毕竟,正确的推理有着无限大的价值,能指数地增长,邪恶不会有这种增长。投入精力去消灭邪恶也是有成本的,对于纯逻辑主义者,这种成本甚至是无限大的。所以,从结果看,逻辑生物更像是试错:只要邪恶不影响正义,宁愿让正义和邪恶共同生长。当然,如果邪恶妨碍了正义,邪恶的生命是不值得尊重的。”

    我昨天还预期近期的劳累会危及长远的价值,但是,今天感觉状态似乎还在高点。我并不认为我的经验无效,只是,拐点还未到达。但是,这也说明,凭借感觉盲目预测、制订计划是危险的。这也是我经常很疲劳却仍然尊重当前状态的原因。基本上,我相信价值、状态的分布就是无规的、不可预测的,当然,并不是完全不预测。这种极端现实主义的态度能导致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也能导致状态极差的长时间低谷。

    我的话听得阿梦频频皱眉,这有着很多合乎纯逻辑主义之处,也有很多背离她的原则的地方。她应该很想反驳,但是,由于和逻辑、自由两大信仰的紧密联系,甚至很难修正。

    老爷子说:“可惜,智人没有认识到自己认定自己的身份的重要性,有太多标签来自于外部,经常混淆善恶标签。”

    这激发了我的思想,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智人中,价值无限大的人和价值有限、甚至价值为负的人缺乏清晰的界限。这混淆了价值。牛顿、爱因斯坦等教授创造了无限大价值,但是,绝大多数教授一生都和无限大价值无缘,甚至,价值为负的教授也丝毫不少。可是,教授受到了相当平均的尊重。我认为,发现真理的极少数教授大大提高了教授的平均价值。这人为造成了概念不清淅,也造成了无法有针对性地打击邪恶。当然,不应该过于结果论。核心问题在于,只有核心含义相近的概念才能有统一的归纳。知识不是研究人员的核心,价值、合乎逻辑的程度才是。”

    阿梦说:“所以,即使我成功了,也不会成为教授、名誉教授、院士,那些群体的和我相差太远。我更喜欢无止境的理想主义者这个标签,也认为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标签。当然,那部分是因为我还不配被称为逻辑生物,无法合乎逻辑生物的定义。”

    我能理解她。她不是说有那些标签的人价值、水平太低,虽然这是事实。她是因为那个标签内的人有太多邪恶,而且,信任那些邪恶。即使是阿正这样的能力和价值都很低的孩子,因为基于邪恶的推理不多而且不会过于坚持邪恶,她也会觉得亲切。相反,现在和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对话只会让双方怒气冲天。这就像**党人中也有过好人,德国的大众也曾经认为加入**党是件光荣的事,但是,有些好人就是认为不应该加入**党,甚至,和那些愿意加入**党的好人也会有激烈的矛盾。理论上,智人的所有重要标签我们都应该拒绝,因为几乎就没有什么合适的标签,每个标签内都有大量的邪恶信仰。例如,我们一直想做地球人乃至银河系的一个灵魂,因为我们不觉得国家乃至人是个正义的存在。当然,每次跨越国境都让我们认识到理想和现实的遥远距离。

    想到这里,我说:“既然灵魂完全决定自己,一个人应该决定自己的属性,不应该有什么天生的属性。”

    阿梦说:“所以,一个人不应该生在哪个国家就一定要成为哪国人。也不应该因为外表像人就是人,或者,其他人说他是人就是人。这些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自由选择,可以认为自己是动物、智人、灵魂或逻辑生物。”

    阿正说:“智人因为自尊心的缘故,不会选择负价值这种标签。将来,很可能很快就没人说自己是功利主义者、经验主义者了,但是,仍然会有很多事实上的功利主义者、经验主义者。甚至,利他主义者这种现在的好标签,将来也会成为糟糕的标签。”

    阿梦说:“工人、农民这种标签都是忽略了核心的标签,而从外部观察很难认识到一个人的核心。所以,一个人应该自己给自己选几个标签。甚至,就像逻辑生物那样,用自己最核心的几个概念标记自己,作为自己的姓名。当然,也不能欺骗。”

    我突然想到,用理想主义来标记阿梦不会有什么争议,但是,我应该用什么标签?预期价值无限大这个标签可以用,但是,显然不太精确。修正的现实主义、机会主义?实在不好听。我轻率地认为,难以定位和我经常迷失自我有关,大概和阿梦的压力有关。我在没有价值的地方经常轻率决策,这会提高决策的错误率,但是,反而有利于在重要问题上集中精力、提高价值。当然,阿梦肯定不认同这种做法,她认为养成正确推理的习惯、保证过程正确才是最合乎纯逻辑主义的方法。

    所以,我立即做回了自我,“因此,灵魂只应该对想什么负责,不需要对做什么负责。智人总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让灵魂为身体的决策合乎逻辑,说服灵魂为身体效力,所以,才会有功利主义、经验主义。殊不知,灵魂应该让自己的决策尽量合乎逻辑,而不是让自己为身体的决策尽量合乎逻辑。后者再怎么合乎逻辑也是无法合乎逻辑的。如果不管身体干什么,灵魂只想着如何最好地推理,貌似在行为和思想之间失去了逻辑联系,其实,反而是合乎逻辑的,因为这解放了灵魂、思想。人类的灵魂最终必然要和人体这个外壳脱钩,那么,现在思想和行为的部分分离就是这个过程的第一步……”

    阿梦的目光中透着压力,我知道她意识到了我要说什么,甚至,可能误以为我是要恶作剧,但是,这种推理是水到渠成的,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马。阿正抢着说:“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不需要想饭好不好吃、什么味道,可以思考真理,不对,必须思考真理。哎!我只能做到有时想。何况,大家都说吃饭要细嚼慢咽才对身体好。”

    阿梦说:“这个经验主义传统没有逻辑的必然性。吃饭的方法成千上万,找出对身体伤害不大也并不需要慢慢吃饭的方法应该没多难。我一向吃饭挺快,也喜欢边吃边想问题,但是,我不会说这证明了这不会危害健康。关键在于,即使对身体有害,也比对灵魂有害要好。你想着为了身体好而吃饭就已经落入了下乘。且不管结论是否是细嚼慢咽,至少应该想:我是为了灵魂做好推理而吃饭。”

    我继续强调我计划中的要点,“所以,不需要灵魂帮着身体想现在该吃饭了,应该是身体想要吃饭就去吃饭。那么,应该尽量让灵魂摆脱吃什么、去哪里吃这类的推理。如果身体有了吃饭的需求就随意地满足身体,甚至,营养也不差,应该有利于灵魂和身体之间脱钩。其实,绝大多数饭没多大差异。有些关于身体的问题想多了也增加不了多少利益,甚至还有害。用灵魂压制本能也不是好的方法,不仅加强了感官对灵魂的侵犯,甚至会加强本能。在现阶段,这肯定不如让灵魂不追求却让身体自然而然地得到满足。毕竟,身体有个弱点,满足之后就没有太多要求。那种对美食的极度追求,都是感官在灵魂中诱导出来的邪恶信仰的产物,甚至,和感官严重不满足有关。感官不会追求美食、美人的尽善尽美,有那些追求的必然是灵魂中的邪恶的推理。”

    我这番推理又属于无法合乎纯逻辑信仰但却对培养纯逻辑信仰有利的推理。阿梦显然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施展了一记太极推手,“那些为了邪恶的现实利益而向真理冲锋的伟大灵魂当然比为利益而奋斗的芸芸众生强太多。但是,他们的动机里面也必然有着正确的动机,如对真理、逻辑推理的爱。而对真理的爱和对利益的爱绝对不是平等的动机。有了前者,就有可能直接创造无限大价值,没有就毫无可能。所以,不能因为感觉两种动机大概是半斤八两,就认为它们对结果的影响也是半斤八两。即使最后成功了,邪恶的动机不仅必然毫无功绩,在过程中仍然是犯了罪的。”

    老爷子说:“和你们相比,大概我更容易看清邪恶犯下的罪恶。最容易观察到的问题就是,既然缺少利益往往是他们的主要动力,他们也就经常因为利益的增加、困难的增加而减少乃至放弃了对真理的追求。智人的科学家功成名就之后还能继续努力的人太少了。享受不是个人选择的自由,选择享受永远是享乐主义直接犯下的罪恶。”

    阿正说:“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在讨论如何制定人生计划,如何安排灵魂。但是,叔叔的计划也算不上经验主义,倒是有可能照顾了享乐主义。我觉得,他认为经验主义、功利主义必然是错误的,所以,不再从这个角度入手。但是,结果论的错误似乎有些不明,甚至,信仰和结果之间的关系是无法证明的。所以,他认为,结果好就是好的方法,而不是原因必然正确才是好的方法。”

    这话理性得让我很是心虚,想了想,还是坚持做自己,毕竟,站在我的立场上,有些问题不能只依靠纯逻辑主义。即使说服不了阿梦,也应该让她明白这一点。我咬咬牙,准备好承受攻击,补充了一句,“老爷子的话并不是无条件正确的。应该加上一个条件,在不具有无限大的预期价值之前,选择享受永远是享乐主义直接犯下的罪恶。”

    阿梦睿智地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的修改,不想让智人和你太悲惨,无法逃避犯罪。但是,既然是灵魂决定自己所想,尽管我尽量理解你,这个条件也不能成为免罪的理由,最多也就是减免罪行的理由,具体情况取决于努力的程度等因素。”她拍了拍我,“自尊心别那么强,要尊重逻辑推理,我这不也和你一起有罪吗?”

    我不想让她可怜我,甚至,认为在邪恶中摸爬滚打的灵魂比纯洁的灵魂更能抵抗负罪感,所以,拒绝了她的善意,“因为有人,即使是很多人,和自己一起有罪就认为自己的罪责减轻,这是比较、从众等一系列错误思维方法的结果。可笑的是,这种心理应该只属于罪犯,却几乎是所有智人共有的心理,以至于,成为了经验主义心理学的一部分。心理学不去研究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心理,什么是必然合乎逻辑的心理,却把现有的心理视为客观规律,甚至维护这种心理,这是对规律一词的滥用。”

    阿正说:“按照这个标准,我猜测现有的心理学中没有一条法则属于必然合乎逻辑的法则,都是邪恶的法则,只能帮助灵魂中的邪恶更好地生存。”

    我说:“据说,心理学的原意是关于灵魂的科学。可是,我宁愿将现有的心理学知识称为关于绝大多数智人灵魂的信息。它们肯定不是真理,甚至称不上科学。很多分支的名称一听就必然充斥邪恶的原则,如性心理学、犯罪心理学、比较心理学。可是,全球有无数的学生在学习这样的心理学。”

    阿梦说:“社会心理学所研究的社会关系,完全就是关于个人主义、控制欲、经验、传统等诸般邪恶应该如何和睦相处的知识,否则,逻辑学里面是否还需要增添一门研究不同推理之间如何和睦相处的学科?还有的分支说起来可以有真理,但是,完全没有。例如,认知心理学如果有一些认识真理的正确原则、方法该有多好,可是一条都不会有。灵魂最核心的部分永远是信仰和思维方法,可是,心理学几乎根本不涉及,更不要说正确的信仰和方法。”

    我说:“把一门应该有无限大价值的学科建设成这个稀烂的样子,很可能只有负价值,这就是经验主义科学家干的好事。阿正知道的关于灵魂的真理比所有心理学家加起来都要多,但是,智人显然不这么认为,阿正也确实对智人的心理没什么了解。背后的原因很可笑,因为辛勤研究邪恶的心理学家才最了解邪恶,才能帮助邪恶更舒适地生存下去。”

    阿梦说:“要是我们给智人检查心理问题,会对每个人说他们的灵魂有大病,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且只是灵魂,居然一天到晚追求身体的满足感。我们会劝他们别去管失眠、失恋、口吃、咬指甲、青春痘等小事,抓紧时间全力改变信仰、追求无限大价值。可是,他们肯定不认为我们是伟大的心理学家,反而很可能会说我们的心理不正常,将本来只有小毛病的他们说成该下地狱的魔鬼。当然,会有无数的心理学家支持他们的观点。”

    我说:“几乎没听说哪个智人关心自己最严重的心理疾病,也就是信仰、思维方法方面的问题。都是花大钱请专家看无聊的小毛病。如果他们专注于解决原则问题,小问题不仅不算问题,甚至,很可能能治好那些小问题,至少不会抱怨无聊、缺少爱。”

    阿正说:“原来我还觉得您应该去和专家们辩论,如此说来,还是算了。如果全球的心理学家都说您疯了、心理有病,我可不认为我能救得了您。”

    大家笑了一阵之后,老爷子说:“你们经常嘲笑智人的可笑之处,但是,每到追求真理的关键之时,又总是认为功利主义、经验主义等邪恶必不可少。有正确信仰的一个结果就是任何条件下都会努力实践信仰。即使是功利主义者在困境中激发出的斗志,为生存而爆发的奋斗意识,也并不一定比纯逻辑主义者在顺境中的工作意愿更为强烈。在逻辑生物看来,只要出现了违反纯逻辑主义的思维过程,就是犯罪。”

    这话伤害了除他之外现在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人,而且,这些人还多少残留着一些自尊心。阿正勇敢地跳了出来,“您没有在极度邪恶的现实条件中奋斗的经验,这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爷子做了个鬼脸,“可是,我不是经验主义者,有没有经验又能对我的推理有什么影响?”

    我点点头:“似乎,我们仍然不太敢做纯粹的纯逻辑主义者,也就是完全不犯罪,即使那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我们还是有很多经验主义的习惯,例如,认为不犯罪、做个纯粹的好人需要很多条件。但是,按照我的经验,做出正确决策的条件大大减少至少是纯逻辑主义的好处之一,尽管我还不敢断言可以不需要任何条件。例如,不需要良师,当然,按照现在的经验,良师确实对提高决策的价值帮助不大;不需要劳其筋骨饿其肌肤,正确的信仰本身就是最强大、最持久的动力;不需要良好的教养,不需要他人的好感,不需要志同道合的战友,也不需要伯乐;等等。”

    阿梦说:“正确的信仰能大大节约精力。智人往往认为中青年才是做研究的黄金时间,其实,这个条件是建立在错误的信仰的基础之上的。芳芳年轻的时候绝大多数推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时他的精力确实高度过剩,所以,在为利益殚精竭虑之余,剩余的一些在正确方向上的努力和智人相比也还是相差悬殊的。但是,和现在相比,在创造价值方面反而处于劣势。这并不能完全用能力差距来解释。虽然现在每天的推理总量远远少于那时,但是,现在为利益思考的时间少了很多。追求利益所造成的损失就是错误的信仰在犯罪,甚至,可以视为是他在犯罪。这还没有包括被正确的信仰成功防范了的损失,如放弃追求真理、追求更多利益的风险。想想看,如果防御失败,人类的损失会有多大,千年后的人类起码要损失99%的利益,价值就更多了。”

    阿正说:“如此说来,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最邪恶的罪犯就在他的灵魂之中。”

    我的灵魂今天嗅觉很敏感,能抓住价值要点而忽视利益要点,“不能因为犯罪意图没有实现就大幅减轻罪行。那是结果论、功利主义的做法。在纯逻辑主义看来,推理错误就是罪行、罪证。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享乐主义破坏了正确的推理,造成了无限大的损失,这是逻辑上不可否认的犯罪。经验主义会说,要证明它有重罪就要证明没有它的影响智人能具有无限大价值,即使未来的智人能做到,它仍然可以说那些死了的智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具有无限大价值,祖先即使不相信经验主义也不会影响到当今社会的利益、平均寿命,等等。这些在经验主义、结果论的角度都是无法证明的。所以,如果将犯罪结果作为定罪的依据,会有很多严重的罪行无法定为重罪。”

    阿正说:“所以,强调物证实质上就是经验主义的体现?”

    阿梦说:“其实按结果定罪本身就是难以合乎逻辑的。例如,子弹击中心脏是杀人罪,偏离一厘米就成了伤害罪,偏离一米就可能成了伤害未遂。罪犯的推理、邪恶程度没什么两样,定罪却完全不同。这种建立在经验主义、结果论等邪恶信仰之上的法律必然是错误的法律。”

    老爷子说:“逻辑生物几乎没有经验主义意义上的犯罪,因为我们所制止的是所有错误的推理。从结果论上看,我们等于是预防了经验主义意义上的犯罪,而经验主义根本不认为我们所制止的犯罪属于犯罪。”

    阿梦说:“如果智人每天都在做有罪的推理,想要消除犯罪的行为就是一种奢望。当然,要消灭犯罪动机必须首先有正确的信仰,否则,用遵纪守法、和谐社会、共产主义这类信仰消灭犯罪动机,只能是用一种邪恶的动机取代另一种邪恶的动机。芳芳成天想着修正自己的犯罪动机,那是不可能消灭犯罪动机的。”

    阿梦的样子让我怀疑她等会是否会大义灭亲,所以,我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体罚是很难惩罚到真正的罪犯的。真正的罪犯是灵魂中的思想,而不是只有本能的身体。而且,伟大的灵魂中的错误思想才会带来最大的预期损失。但是,在智人的历史上,很多错误的思想因为有助于伟大的思想,不仅无罪甚至还受到了智人的顶礼膜拜。正确的做法是:只崇拜必然合乎逻辑的推理及其推理结果。”我突然刹住了车,不仅是因为我想为自己想是邪恶的推理,而且,推理的结果似乎并不是在为自己想。毕竟,我几乎没有什么必然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只能说错误要比前人少得多。

    阿梦差点笑出声,搂住我说:“真可惜,我不仅不能枪毙你的那些邪恶,还要和它们交流,甚至,还曾经崇拜一些邪恶。实在是因为我们的纯逻辑推理太弱了,有些地方需要你的错误推理推导出的一些正确或接近于正确的结果。”

    我的脑子里一时乱作一团,似乎,不仅不能按照结果来定罪,甚至不能按照对结果的可能影响来定罪。否则,我的经验主义也并没有比其他人的经验主义更坏,甚至,错误推理更少,仅仅是因为它站在正确推理身边就说它罪恶更大?这有点怀璧其罪的感觉。所以,不能用对预期价值的影响来判断邪恶,那样的话,地狱中反而没有邪恶,因为那里没有价值。

    但是,这种推理并没有让我好受多少。虽然可能摆脱了最邪恶的罪名,但是,我做的错误推理可能是智人中最多的。我自辩说我的重要推理的正确率也高。但是,我这么努力地为自己辩护难道不是动机邪恶的推理?我实在没脸用更多的邪恶推理去保护自己的自尊心,觉得这个问题不妨容忍错误。甚至,因为脑子里一团浆糊,自感现在推理的错误率太高,想要摆脱推理。我顺势一头扑入阿梦怀中,想借着感觉的刺激忘掉邪恶和推理。但是,不仅灵魂立即意识到了这么推理的邪恶,感觉也意识到了后果严重,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