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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纯逻辑史学和试错

    一觉醒来,空气清新,神清气爽,耳鬓厮磨之间,阿梦说:“总觉得灵魂的理想状态应该像现在这样简单、平静、精神十足。你发现没有,从经验来说,你有欲望的时候有状态,我没有欲望时才有。换句话说,你庸俗的时候状态好,我高雅的时候状态好。”

    我心中感慨,可怜的经验主义者!以自己的经验代表其他人的经验是经验主义者常犯的错误之一,因此,他们才会认为世界上存在永恒、普遍的经验。我可没有她那样的平静感受。只不过,她没有感觉到暗流涌动而已。我说:“既然宇宙如此复杂、激烈,简单、静态的灵魂能是合乎正义的吗?我觉得你应该试错一下地动山摇时工作,每天躺着、坐着安静地思考最深奥的问题不一定是最佳方法。我惦记着折腾理想的时候就经常有创造力。不过,有一点我很不明白。我们在发现人是灵魂之后,对灵魂的限制也越来越多了。你说我们这样是为了尽量合乎逻辑、尽量大的价值,但是,我还是会怀疑这不够自由。”

    “那我们担心的事情差别太大了。我操心的是不可证明、无法否定的思想算不算尽量合乎逻辑。你感觉到的不够自由,根源是身体感到不自由,感到自己对灵魂失去了控制。仔细想一想,你感到不自由的时候一定是不能滚床单的时候,不能贪图美食的时候,甚至不能想这些事的时候,而不会是不能思考、发现真理的时候,不会是不能提高推理的正确率的时候。哪怕你的推理一生都不具有无限大的预期价值,你大概都不会感到不自由;但是,你的推理想要做到有时有无限大预期价值,就会感到不自由;当你的推理永远保持无限大预期价值的时候,你会经常感到非常不自由。你的自由主义不能是感觉的自由主义,那一定是身体的自由。自由主义需要和纯逻辑结合在一起,让灵魂在最大自由和最合乎逻辑之间寻找平衡,这才是灵魂的正确运作方式,虽然理论上讲自由和逻辑应该是一回事。”

    我惊讶于一觉醒来就撞见真理,这很可能会深刻影响我的信仰、第一知识,进而,广泛而深刻地影响我之后的思想、行为。虽然这里面可能有污蔑的成分,但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激动地亲吻了她一番。不过,她明显对我以为的美妙时刻深恶痛绝。问题显然出在对自由的理解上。在我看来想象力应该自由,也只能自由,否则,如何起到自由试错的作用?她却坚持认为我的想象力其实是太不自由,是受到身体的操控。结果,仅仅是亲吻臀部这么件小事,就暴露了我们的分歧:我认为这证明了她的想象力缺乏自由;她认为这证明了我的灵魂既不合乎逻辑也不够自由。

    在小两口的激烈争吵中,我意识到,如何权衡、平衡自由和逻辑将成为极有价值也极有争议的问题,很可能要影响我们未来的思考、研究方向,进而影响人类未来的发展史。一件微不足道的隐私小事,并不比蝴蝶扇翅膀大多少的一个轻柔动作,却通过极简短的逻辑推理,最终对人类历史在价值、利益方面必然产生无限大的影响,比很多伤亡百万千万的战争还要大。关键之一在于其中的必然性。蝴蝶扇翅膀的宏观影响是难以证明的,有着没有必然性的无数分岔。那些分岔都是些或有或无、可有可无的影响,很容易被其它影响抵消掉,没有发生也不值得遗憾。这间房子里的无数小事必将深刻影响人类的历史。虽然仍然有很多分岔,但是,由于信仰-动机的反馈机制,其中的很多影响是无法被其它因素抵消的。例如,哪怕无数智人反对人是且只是灵魂,反对将人体视为外壳、吸血鬼,逻辑生物的时代也必将到来。这又牵涉到信仰-动机反馈机制的强度:所有信仰都有信仰-动机机制,但是,正确的信仰必胜。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应该是正确的信仰本身的力量,如逻辑所具有的无所不能、无限增长、指数增长等属性。

    我们对历史的影响本身有很多必然的影响,它们不仅价值巨大,涉及的现象同样规模巨大,而且,不仅没有发生会成为遗憾,就是晚发生都是一种遗憾。当然,对后人利益没心没肺的智人可能不感到遗憾,但是,在无数逻辑生物看来必然是极大的遗憾。相反,智人对很多利益没能到手或者失去过早而感到遗憾,但是,这种遗憾是不会获得后人的认同感的。即使在智人的角度看,这也很公平。例如,一个智人往往为自己父母短寿而抱憾终生。但是,由于他在价值方面不思进取,会导致无数后人的父母短寿,他却一点都不遗憾。那么,后人没有庆祝他们全家早死就应该算是高风亮节了吧?

    我告知阿梦我的思想之后追加了一番评论,“你应该为你的臀部感到骄傲,无数智人的臀部被亲了无数下也不如你的臀部被亲一下的价值高,这是万金难买的臀部,将永载史册。”

    这显然触发了善良的理想主义者的邪恶一面,甚至,我怀疑她的动机都不是以恶止恶,纯粹是因为自尊心、报复欲等邪恶的动机,因为身体的痛苦显然无法阻止一个努力把身体当玩物的人,甚至,我一边挨打一边为非作歹。当然,更明显的证据在于,她并没有致力于追求我的痛苦或者阻止我,更没有去厨房拿把菜刀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这是一件历史学家不会接受的庸俗的重大历史事件。而且,不是那种当事人不明白其价值却最终证明很有价值的偶然历史事件,而是当事人一边自由主义地追求自由一边功利主义地游戏人生一边理性主义地创造价值的重大历史事件。甚至,这也合乎两性经验和两性传统。我有些激动:由于我的灵魂的复杂性,很少出现在我的灵魂中能得到一致认可的事件。这是理性、价值创造的历史,但是,并不违背感性、利益。这也证明了纯逻辑信仰能够满足其它信仰,使利益、爱情、健康、乐趣等变量增长。

    当然,这件事也有些争议。我认为这是我们的理性共同创造的历史。但是,她小脸红红地矢口否认这是她有意识创造的历史,强调自己是被动卷入的,最多是无意识地创造了历史。在这件事情上,我不相信她。同时,她也不认为这仅仅是我的理性创造的历史,我的身体也参与了其中。显然,我的理性在理性的程度上并没有得到她的理性的认可。但是,在我看来,虽然说我没有身体无法做这件事,我做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没有为身体着想,或许,本能有所贡献,但是,绝对不存在基于功利主义、经验主义的有意识的推理,所以,这合乎利益却不是错误推理的正确结果。而合乎利益很容易被经验主义者判断为为了利益,这违反了结果永远无法决定原因的逻辑原则,或者说,任何事件有无数解释的原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解释没有好坏之分。只不过,经验主义者关注解释经验,甚至,孤立地强调解释单一的经验而非全局的经验,这不可能找到最好的解释。只有全局性地追求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才能最好地解释所有经验。

    所以,从灵魂的角度看,这属于相当纯粹的以正确信仰所创造的价值无限大的历史,我认为,可以将满足这一条件的历史定义为最好的历史,无懈可击的历史。我怀疑,在我们之前,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历史。之前的历史往往在是否有无限大价值、是否充分预见到了结果、是否纯粹依靠灵魂的推理、推理是否正确这些方面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更不要说信仰的正确性。例如,纯粹依靠想象力、灵机一动、灵感而创造的历史是不会可靠的,无法有效地保证历史的正义性。当然,如果能像阿梦那样通过正确信仰的复核而保证想象力的正确率,仍然是一种推理。不过,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测的推理,我认为我都很难完全掌握、灵活运用,短期内更不指望他人能学会。

    和这件事相比,历史学家关注的所谓理性的历史往往是各种围绕权力和财富的阴谋,甚至是特洛伊战争那样的围绕爱情的阴谋。毫无疑问,那些明显邪恶的推理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历史。但是,只要是决定智人历史的重大事件,就真的一定有价值吗?这种错误的历史观只会鼓励智人争当创造历史的英雄,进而导致创造无数错误乃至邪恶的历史。例如,战争这种事绝大多数只是争夺利益,而且,必然是在总利益受损的前提下争夺利益。想到这里,我那个愚蠢的功利主义忍不住鄙视了一把智人们的功利主义,认为很有必要去修正一下那些功利主义。最起码,通过一场体育比赛、歌唱比赛决定利益的归属能保证总利益无损,甚至能增加总利益。当然,理性主义不会管愚蠢的功利主义怎么想,问题显然在于争夺利益就是邪恶,其中的价值,哪怕是所有逐利战争的价值总和,都必然远远不如现在围绕阿梦臀部的争夺战。何况,战争的后果是难以预测的,甚至,利弊难料,显然不如争夺臀部具有必然、显而易见的价值。甚至,我们之中即使战败一方也有无限大价值,甚至不缺少利益。

    当然,我们创造历史的主要战场不是我们的肉体之间的战斗,而是灵魂征服未知世界的战斗,只不过,前者明显有助于后者。奇怪的是,那些争夺利益时涌现出的成千上万的英雄,他们连战死沙场都不怕,居然害怕让自己的灵魂具有无限大的预期价值,不愿甚至是不敢投身于征服未知世界的战斗,这真是智人社会的一大奇观。毕竟,这种战斗不涉及生死,即使研究失败也会有价值,也能得到逻辑思维的快乐,甚至报酬往往也更高。也许,他们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就很结果论地认为发现真理的只能是少数人,或者认为自己之前的表现不足以保证以后的成功,所以,机会不大。阿梦肯定会简单地认为这是信仰错误的结果。我的推理比较复杂,结合了功利主义、经验主义、结果论等因素。首先,这忽视了机会不大的无限大价值仍然是无限大的预期价值,所以,机会不大也是好机会。其次,正确的推理、研究能有效地减少自身的邪恶,甚至,也能带来乐趣,这些是外人难以做出准确预判的。第三,最初水平很低的时候做出的概率预测根本不能算数,那时预测的概率和实际的概率基本上风马牛不相及,就像穷人预测皇帝们吃什么一样。概率的决定因素只能是研究过程中是否遵循了正确的信仰、方法。我就一向不相信进名校跟着名师学习能提高发现真理的概率。尽管很多人迷信名校,而且,我也是名校出身,但是,那种经验不会影响我的逻辑判断。

    也许,我需要向经验主义者多讲述一些没有逻辑意义的经验,尽管阿梦会认为这是在纵容经验主义。我当初进名校只是水到渠成的事,而且,因为当时正处于研究的一个高潮,所以,对此根本不兴奋,反而每天为自己的错误试错而兴奋。当时,因为自己居然能在真理领域可以试错了,我经常激动得睡不着觉,而现在能每天发现一些真理,却反而并不激动。这大概也是依靠感官判断价值完全不可信的一个经验证明吧。我入校后还曾经因为心脏有杂音而有退学的可能,我也并没有因此而担心自己无法研究真理。当然,既然我现在都做不到推理无错,那时更做不到。例如,我当时虽然忽视经验,但是,同样忽视信仰,而片面强调方法。我认为,这是当时的推理正确率和重要性明显低于现在的关键因素,绝对不是因为我的学校、老师、图书馆还不够好。可以预料的是,将来这些学校都会成为经验主义者眼中的热门学校。甚至,也许那所小学路上的粪汤地会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可能有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自豪地踩着去上学。

    书归正传,智人历史学家关注的是对感官很明显的经验、感觉,而不是对灵魂明显的价值。所以,与邪恶的国王有关的制度、与百姓生活有关的制度占据了历史的很大一部分,与真理有关的逻辑思维根本没有地位,甚至,和真理有关的事实都很少见。所以,他们歌颂所谓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好国王、好皇帝,或者,不追求物质享受的节俭皇帝,这明显就像赞美一时发善心的魔鬼。问题是,魔鬼发了善心就能比天使占据更大的历史篇幅?应该看到的是,那是魔鬼在窃取了不应该占据的位置之后的让利举措,从没有哪个魔鬼放弃自己的一切不当利益。可是,经验主义的科学家似乎就是看不到。他们不仅是超级近视眼,只能盯着眼前利益、局部利益,看不到人类的长远利益、整体利益;也患有严重的斗鸡眼,根本看不到价值。

    根源在于,这些历史学家自己是感官的奴隶,最多得到了其他一些奴隶的有限的经验的支持,就经验主义地认为这具有永恒性、普遍性,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是感官的奴隶。在他们眼中,人类就应该永远是身体的奴隶,不可能存在逻辑生物这种物种;甚至,知识、真理也只是感官的工具、奴隶。真要是如此,没有人类之前真理的存在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理遇见了人类还应该有遇到明主的感觉?真不知道科学家们受过的逻辑教育都有什么用。

    说起来,不知道是否算是有意,身体对灵魂的控制是很高明的。它们首先控制了信仰,如此一来,一切都是为了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信仰,一切都能用经验主义、功利主义解释,哪怕是真理这样的明显不是为了利益的存在,都能被他们简单粗暴地视为利益的工具,从未想过用真理去改善信仰,虽然这是很合乎逻辑的推理。想到这些,我因为智人的愚蠢而失去了对智人的同情,倾向于接受阿梦的观点,坚决否认逻辑生物和智人是同一物种。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推理是功利主义的、经验主义的,所以是错误的,但是,我并不是第一次通过错误的推理得到正确的结果。很多结果,我早就从阿梦那里知道了正解,但是,我就是难以改掉很多错误的习惯。这大概率会导致我的预期价值和最终价值不够高,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不至于使我的预期价值和最终价值有限。

    人类真的需要记忆乃至歌颂那些借邪恶之手产生的历史影响吗?难道,真的能因为某事某人改变了历史发展的轨迹、对历史产生了出人意料的积极影响或者确实通过诸葛亮式的掐指一算创造了有限的价值就可以推理得出这是好事、伟人的结论?仅仅因为他们改善了有限智人的有限生活?那样的话,我们这间屋子里每天都在发生着无数重大历史事件,必将改善无数逻辑生物的无限生活,即使是阿正也比那些伟大的君王价值高出无数倍,历史学家眼中的所有有重大历史价值的事件的总和的价值也未必比得上这间屋子里每天发生的日常事件。那些所谓有重大艺术价值、文化价值、考古价值的国宝也是一样。或者说,我们每天都在挖掘着对人类有无限大价值的人类宝藏,哪怕这些宝藏在智人社会暂时不名一文。虽然用人类宝藏取代国宝有助于修正价值观,但是,最好采用逻辑生物的视角。那样的话,国宝会没什么价值,我们创建的命题才会具有显而易见的价值,因为那必然是一切逻辑生物的灵魂的基本组成部分,是他们的生命的基础。阿梦和我最明显的分歧在于,我认为我们创建了这些基础,阿梦则强调我们没有创建全部基础,这直接导致我们必然有罪。我对此欲哭无泪,因为这完全就是无法摆脱的原罪。智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竭力美化自己,阿梦为了逻辑总是丑化智人,我被夹在中间,实在是太难了。

    请原谅,我终究无法细细讲述价值无限大的历史。毕竟,我多多少少算是个功利主义者,不仅怕死,也怕失去爱情、感受伤痛。如果不是打着真理的名义,我甚至不敢触及这些历史。毕竟,阿梦遇到这种事情往往像智人一样不理智,仅仅因为我可能出于利益动机就认定我是出于利益动机。当然,如果这事情有无限大价值,能极大地降低她的不理智,不过,不能得意忘形地认为她会因此完全理智,那样的话,不仅文字不会见光,我的臀部大概也要很长时间见不得光了。所以,请原谅我为了利益而牺牲无限大价值的行为。我认为我的错误的根源是阿梦首先犯错,施加无法合乎逻辑的禁令;阿梦的借口是来自智人社会的传统影响,反正她坚决不做骑马的Godiva,哪怕是为了正义,哪怕后人爱着Godiva,哪怕Godiva巧克力味道不错。至于每个智人会为自己支持传统找什么借口,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不断推卸责任的做法是很不理智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都没有像对待信仰、方法那么理智,没有不顾他人推理是否正确地追求自己推理正确。对此,阿梦很坦白,就是为了自尊心、羞耻心等利益;我或许比较虚伪,认为这是重要性不够大的推理方向,但是,至少这一推理结果的正确性没有问题。

    随着思维的不断升级,我积累了足够的素材,自然而然地开启了纯逻辑主义历史学的创建工作,感觉上,就像是宇宙中在创建一个星系。前一时刻,我们还在小打小闹,争论她的臀部究竟是她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是她的身体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抑或是我们的共有财产,甚至是全人类的共有财产,下一时刻,我的话锋突变,“首先,历史的关键变量必然和灵魂一样,仍然是价值,即合乎逻辑的程度。其次,要平等对待事实和可能的事实的预期价值,就像平等对待势能和场本身的能量一样。智人的历史学高度重视事实的价值,而忽视可能的事实的价值。这很可笑,就像一个人夸耀自己赚了一元而根本不管他完全有机会赚一亿元,如果不是无限大的话。历史的重点不是是否发生,而是事前的预期价值是否无限大,事后的价值是否确实无限大。按这个标准,智人的历史学根本就是一堆破烂。第三,有正确的因果关系的、具有逻辑必然性的历史事件必然优于没有正确的因果关系的偶然的历史事件。第四,只要做到只关注价值这一变量,就不会犯只关注大众的历史的错误,就应该认识到,个人的历史可能比大众的历史价值高无数倍,那么,因为自己改变不了历史而放纵自己就很难成为合乎逻辑的选择。同样,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歌颂自己。给从信仰到思维方法都与真理相距甚远的智人戴上伟人、圣人、天使这类高帽,这还要不要脸?人类的语言上的想象力远远超过了在真理、正义上的想象力,肆意夸大的问题比比皆是,像什么冰清玉洁、嫉恶如仇、古圣先贤,实际情况与词意相距万里。即使是你也不敢贸然接受,还有哪个智人敢接受这样的形容词。在我看来,这些词汇就应该被冻结使用,至少在未来一千年以内都不应该对任何一个人使用。第五,要忽视经验重视推理,或者说忽视人体重视灵魂。历史的关键永远不在于某个人、某个臀部这类现象,而在于这些现象所引导出的发生在灵魂中的推理。只要让每个人的历史观满足以上条件,就能保证每个人都努力尽量理性地创造价值尽量大的历史,而不是根本不关注历史,认为那和自己没关系,和自己的动机、推理没关系。少了一个尽量合乎逻辑的灵魂或许不会导致地球不转,但是,那只是因为让地球不转没什么价值。可能做和做是不一样的,和必须做也是不一样的。逻辑生物不仅能抛弃、毁灭国家、人体,而且必然会毁灭;他们同样能毁灭地球、太阳系甚至银河系,但是,基本上不会做。”

    这番话实现了我所有的预期目标:总结了自己的观点、化解了危险也保证了预期价值的无限大。甚至,功利主义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红利,在阿梦的灼灼目光之下理直气壮地进行着自己的推理。阿梦有气无力地指责我追求利益、逻辑推理不自由;只关注有利于无限大价值的事实,却忽视了可能的事实;同时也在思考着,最终,在地动山摇之中终于在逻辑和自由之间找到了思路,“所以,逻辑一点都不简单,那么,合乎逻辑的灵魂也不会简单。我认为,要理解逻辑,正确性和简单性是无法兼容的。可以理解为,纯逻辑推理就是逻辑在不断理解自身。那么,宇宙那么大的规模就是逻辑目前对自身的全部理解,而且,这种理解永无止境。既然如此,我们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对逻辑或宇宙的准确理解就是不可能的,这必然是所有逻辑生物和宇宙共同的、永恒的使命。要明白逻辑就要明白不逻辑,反之亦然。而且,两者都不容易理解,尤其是,两者之间还存在冲突,而且是必然的冲突。我对纯逻辑理解得再好,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你的纯自由,反之亦然,这种矛盾的永恒性也许和宇宙永远有变化的动力有关。我们都不应该追求简单地理解自己的信仰,因为那是不准确、不正确的理解。建立纯逻辑信仰、纯自由信仰只是开始理解的第一步,要正确理解,就要不断地推理、试错。”

    听到这里,我的纯理性主义和纯自由主义都有些石化,不顾功利主义正处于追求利益的关键时刻,强行结束了一个功利主义意义上的重大历史事件而开启了纯逻辑主义意义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当然,我只能说在这种状态下可能追求到无限大价值,而不能说必然。毕竟,处在智人阶段,思维永远也做不到必然创造无限大价值,只能做到有意识地争取创造无限大价值。

    但是,阿梦的反应让我不舒服。她长出了一口气,让我高度怀疑她卯足力气做出这番推理的动机就是为了摆脱我,当然,同时也是在有意识地创造最好的历史:让自己有机会创造无限大价值的同时也有机会帮助我创造无限大价值。我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如何推理的,只不过,我不会低估她的推理能力。

    我更希望看到她亲口承认我的试错方法:在地动山摇中她确实能更好地创造历史。当然,这种事即使重复了无数次,即使阿梦亲口承认,也不能证明我的观点必然正确。试错就是试错,永远也不可能不错,哪怕无数次地得到经验的验证,只要没有始于纯逻辑信仰的因果推理的保证,总有一天会出错。但是,只要试错可能正确,就永远也不应该禁止试错,换句话说,允许禁止禁止试错,同时又不能禁止禁止禁止试错。

    既然阿梦改善了我的信仰,有助于我理解信仰,我对她的爱意进一步增强,紧紧抱住阿梦说:“我们这段时间又提高了价值。”

    她一脸冰冷,“那和你现在想的事情没关系。”

    这显然是一种经验主义的误解,来源于我的身体现在活力十足,活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是早晨,又有之前的历史效应,仅仅依靠灵魂一心一意为价值着想并不能保证身体没有反应,而过于重视压制感官反而会降低灵魂的价值。我没有预见到争辩有多少价值,就没有争辩,反而因为部分预见到说谎更有价值和利益,而选择了顺水推舟,“一定有关系!不对!大概率有关系。我认为这证明了庸俗是真理的助推器,毕竟,前人从未有过这么高的效率。”

    “哈!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我相信你自己都不相信这种无脑的经验归纳。我们有更好的信仰、方法和能力无疑是这种经验的最好解释。否则,难道你以后要教阿正这些鬼东西?你的方法主义可靠不等于说这个方法可靠。我相信你的方法是因为你的方法总体上合乎逻辑,但是,这绝对不代表我盲目崇拜你。只要你的方法不再合乎逻辑,我就会拒绝。否则,你想怎么试错就怎么试错,咱们到底谁是主人?我不是因为经验而信任你,而是因为正确的因果推理而信任你。即使你正确了一千年,我仍然不应该因为经验而非理性地信任你。如果你现在一定要我相信你的方法必然更可靠、更有价值,那我就不仅要怀疑你推理,也要怀疑你的目的了。”

    虽然她的推理似乎无懈可击,我仍然不甘心失败,也不想鼓励她班门弄斧,居然要修正我的方法主义,“你把我的每一个推理都当作独立的试错,做出独立的判断,禁止错误的试错。这样不好。我不仅有试错,还有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她明显感到意外,一下子愣住了。

    我得意地继续说:“一个独立的试错是一个从目标到结果的完整试错,不受外部影响,这样的试错和其它试错之间缺少相互作用,它的价值可以通过逻辑推理做出预判。自由试错不仅有相互独立的试错,也有试错之间的互动。如果一个时间段里有很多试错,它们之间不发生相互作用是难以想象的,有时,甚至会有强烈的相互作用。如果你判断两个试错都是错误的,就阻止这两个试错,那么,它们也就无法相互作用,无法和其它试错相互作用。它们本来可以通过相互作用增加价值,现在,由于你的禁令,就无法增加价值了。试错的关键原则是自由,既然承认自己无知,就要保证试错的自由,以便避免自己的主观判断的影响。你要求我每次试错之前就要保证试错的正确性,我对此强烈反对。”

    借助试错理论的新进展,我开始更加大胆地试错。我相信,对于一个纯逻辑主义者,在她通过逻辑推理判定出结果之前,这样是安全的。我从未见过阿梦长着小嘴目瞪口呆的样子,感觉这比洞房花烛夜还要快乐,甚至,灵魂的快乐早就超过了身体的快乐。过了一阵子,阿梦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试错太多,再加上每种试错都有其反试错,那样,岂不是什么试错都不会发生?”

    她是想要效法正反物质的湮灭,用自己的反对来中和我的试错?这显然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我好整以暇地说:“这个纯理论的问题有些难。不过,只要试错是自由的,我们永远也不会有那么高密度的试错。宇宙在微观上并不是电中性的,不是正反动量相互抵消的。这大概就表明,纯逻辑系统内的推理在微观上一定有起伏。”

    阿梦仍然满脸困惑,“究竟试错之间应该如何相互作用?”

    我说:“假设我抱住你,你反对,这就是两个试错,本身无所谓对错。如果没有正确的推理能力,我们就会围绕各种经验进行争论,什么夫妻义务、什么身体不适。但是,只要有正确的推理能力,我们就会争论是否应该关注身体的感觉,是否应该给予我自由试错的权利,这种试错究竟应该是双方同意还是任何一方的自由,试错和逻辑推理哪一方优先,等等。即使,你同意我的试错,我们也可以讨论你为什么同意,而不是忙着办事。只要存在试错之间的理性的相互作用,试错本身的价值并不是关键,甚至,初次相互作用的结果也不一定是关键。我们找不到好的思路就会进行各种各样的试错,尝试各种各样的相互作用,这些都是试错。”

    阿梦说:“但是,如果第一次试错就是什么是正确的信仰、方法,岂不是更好乃至最好?”

    “你这样想问题太理想主义了。如果没有最有价值的试错,难道你就不试错了?最有价值的试错,难道不也是你通过自由试错盲目试出来的?当然,这样说不够准确,你的试错也是有相互作用的,中间有很多的逻辑推理,所以,并不是盲目的。从经验的角度看,只要有信仰、方法、能力的保证,有很多试错发生相互作用,肯定不会没有思路,必然会增加价值,甚至,只要这些因素足够好,哪怕不是最好,都足以增加无限大的价值。最初,你的理想绝对不是最好的理想,你的信仰也绝对不是纯逻辑主义,那么,如果我像智人专家一样仗着推理能力的优势,用一大堆经验主义科学理论否定它们,你认为你应该放弃它们吗?没有最初的错误,你的理想、信仰又怎么可能通过各种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最终升级为现在的理想、信仰?虽然,试错的时候无法完全预料到今后的相互作用,但是,所有可能的相互作用仍然有价值。这大概对应于场的作用量。我一直猜测,一种场的作用量就是该场和所有可能的粒子发生所有可能的相互作用对作用量的总的影响,我称之为预期作用量。只不过,纯逻辑能精确计算这种总量,我们做不到。”

    她说,“我有些明白了。你刚才说试错的关键是自由,那是错误的,关键应该是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足够理性。要想通过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增加价值,必然要保证推理能力,否则,相互作用的结果很可能是增加利益、降低价值。如此一来,关键不在于最初的试错或者某个试错是否正确,而是试错之间能不能正确地相互作用。或者,也可以将这视为逻辑推理之间的相互作用。要找到正确的推理,想要从信仰无错地推导,大部分时候是不会成功的;通过各种可能错误的命题、推理试错,以及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能发现多得多的正确推理;当然,最好不通过必然错误的命题、推理试错,否则,用信仰复核的时候就要多加小心,我个人觉得为了可能正确的结果不值得采用必然错误的过程。话说回来,你愿意调整其它试错,却不肯调整抱着我这个试错,这似乎不是自由的试错,也不是合乎逻辑的试错。所以,我过多地阻止你试错也许确有错误。但是,如果预计另一群试错之间的相互作用对价值更有利,就要考虑更换试错。这才是试错之间的正确的相互作用。再者,如果让我发现你的各种试错是为了获得快感,如果调整行为的标准是利益,像刚才那样,就扔出去喂狗。”

    我丝毫不惧,“你要求太高,这会禁止很多试错,那还叫什么自由试错?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乐趣。”

    “也会增加未来的价值,少杀很多人。”

    “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刚才也没有反对!”

    “那就把我们都扔出去喂狗。”

    阿梦强行结束了争论,也没有对我追究历史责任。她认为,我们现在的推理开始变得价值不足,预计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价值足够大的结果。我们能把自由和逻辑之间的平衡点推进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不可能指望这个问题有一劳永逸的答案。既然预期价值不是最大,就应该选择预期价值最大的试错。

    她显然不是满足于无限大价值的人,而是想要尽可能好地创造无限大价值的人。她今天显然对以团队的形式创造价值抱有很高的期望。我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在温香软玉之间创造无限大价值的绝佳机会。我理解,她是要用一种追求无限大价值的路径取代另一种追求无限大价值的路径,不惧风险、不畏劳苦地追求超额价值,这大概对得起精益求精这个词。相比之下,我肯定不认为有几个智人在追求理性、真理、正义方面称得上精益求精。毕竟,智人经常说精益求精,但是,要把他们达到过的那种程度称为精,实在太过勉强。至于追求利益,智人几乎都算得上精益求精,所以才会出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类现象。这类现象当然可以以试错的形式偶尔出现,但是,长期如此,在阿梦眼里大概就接近于死有余辜了。

    我不理解的是,她明显只顾及到她对价值的预期,没有管我对价值的预期,当然更没管我的功利主义对利益的预期。我认为我们仍然在创造无限大价值,现在只是暂时的低谷。问题在于,我所要求的试错需要两个人共同试错,她所要求的是四个人共同试错,这种矛盾不是自由能解决的。所以,只牵涉一个独立试错的试错可以自由试错,牵涉多个独立试错的试错就无法独立试错,或许可以称为合作试错、联合试错。这种合作试错甚至还可能很有价值。理论上讲,我们如果能很早就在涉及真理的几十个基础命题上进行一次联合试错,运气好的话,就能碰巧发现所有正确命题,就能瞬间完成一次知识革命。可是,如果我们只是在一个命题上试错,就会因为它和各种谬论的矛盾而很容易失败。从外人的角度看,可以把我们的理论解释为联合试错,一次性地改变了很多基础命题。但是,这种经验主义的解释无法合乎逻辑,无法合乎逻辑地解释试错的来源。毕竟,在几十个命题上同时试错,却又同时正确,概率之低,我认为根本不用在预期价值时考虑到这个因素。事实是,我们是通过大量的独立试错,最多是两三个命题的联合试错,非常曲折地发现了这几十个命题。如果同时涉及N个命题就称为N阶的试错,或者,试错的N阶相互作用,那么,正是因为高阶相互作用贡献迅速降低,才导致了我们的推理、历史的进步都如此缓慢。

    也可以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将我们的各种研究都视为试错,那么,我们的几百个研究方向就是几百个试错,而且,每个研究方向都是一个大规模的试错,其中又包含很多的小的试错。那么,我们似乎就是在进行一场规模巨大的、有成千上万个试错参与的试错。但是,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思想。试错和明确的推理还是不一样的。其中的差别就像是虚粒子和真实的粒子之间的差别。我其实并不准确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虚粒子的特点是不确定,是在测不准原理的限制范围内才能存在的粒子,那么,明确的推理和试错的差别也可以按照预期价值划分:明确的推理是预期价值足够大的推理,不可能随意产生、消失;试错则预期价值不够大,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意地产生、消失。当然,灵魂的推理没有一个相当于普朗克常数的准确界限,但是,试错的预期价值确实很小。我可能捍卫试错的权利,因为这是一个有明确价值的推理,却不会努力捍卫任何一个试错。相反,我认真做出的任何有明确价值的推理,我都必然会认真地捍卫它,这包括通过修改而拯救它,绝对不会像对待试错那样,不行了就随时放弃。

    纯逻辑主义对自己的推理很满意,连带着整个灵魂都很开心。但是,在洗漱的时候被凉水一激,功利主义猛醒:我得到什么了?到头来似乎有黄粱一梦的感觉。说起来,功利主义还是感到了一丝幸运:她要是早点认识到这种试错理论,也许早就会出手改变历史了,可能连梦都没有。理性主义没有跟着功利主义唉声叹气。毕竟,不管利益是否实现,都像是一场梦,永远不会有永恒的价值,也不会有永恒的利益。因为能感受几天、几十年就高估美女、美食的价值,因为从未感受过真理就低估无限大的价值,因为没有亲身经历某种历史或因为某种历史没有发生就错误估计这类历史的价值,那都是愚蠢的经验主义犯下的典型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