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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女子

    蓝迦叶被这红光裹挟着,只觉飘飘忽忽,如坠云雾。

    过了会儿,随着红光的消散,他才缓缓落了地。

    来回看看,他发现自己已身处一座小花园里,周围残亭断壁、旧雪银阁,很是雅谧。正疑惑间,旁边一棵柳树后忽然传来清脆娇婉的笑声,听着应是个妙龄女子。

    迦叶吃了一惊,脱口问道:

    “谁!”

    那女子在树后应声答道:

    “我!”

    蓝迦叶又道:

    “你是何人!”

    女子未忙着答他,反倒轻轻叹口气,不无嗔怪道:

    “你这家伙,好不解风情!已经听出来人家是个女儿家,语气却还这般生硬,让人怪不舒服,真是枉我救你一命!早知如此,刚才我还不如来个作壁上观,让那群大老鼠把你吃个干净!”

    蓝迦叶听了,赶紧敛容正色道:

    “原来是救命恩人!如此,还请移步现身,受在下一拜!”

    那女子倒也爽快,听他这么说了,就大大方方从树后走了出来。迦叶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她容貌俊美,身段窈窕,上身穿着件银白色可身锦缎小袄,下着紫江绫罗芙蓉裙,脚蹬一双红色麂皮短靴,神姿飘逸,风骨飒爽,竟无半点胭脂俗粉之气,且与自己宛若同龄,顶多也就长他一、两岁。

    蓝迦叶见了,又是局促又是欣喜,遂忙忙下拜道:

    “多谢大姐救命之恩!”

    “切莫浑说!”少女边笑边责备他道,“谁是你大姐,谁又是你二姐三姐!”

    “这……”迦叶一时语噎,“敢问姑娘芳龄?”

    “本姑娘不早不晚,亦生于正月十五上元节,只是年头久远了些,到今日,刚满一千六百岁。”少女伶牙俐齿道。

    蓝迦叶一愣,心想一千六百岁?莫非她是个……

    他正胡思乱想着,少女却笑道:

    “喂,你这书呆子该不会真信了我的话吧!”

    迦叶一怔:

    “姑娘既然说了,在下岂有不信之理?”

    也是,若早几个时辰,迦叶笃定不会理睬这些神鬼狐仙之事;只是方才经过了那一场劫难,又亲眼见了那两个妖魔的手段,难免稍稍动摇了他心里的“圣贤之道”,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

    那少女却说:

    “好个书呆子!用你那塞满了酸文腐理的脑瓜想想,人岂有活一千六百岁的?”

    “啊?”蓝迦叶赧然道,“原来姑娘是在说笑,我还以为……”

    少女打断他的话,不满道:

    “你一直跪在地上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即可,怎能在他人面前长跪不起!”

    蓝迦叶心中一凛,这才反应过来,遂忙忙起身道:

    “姑娘教训的极是,只是在下感念姑娘救命之恩,这才不吝以大礼见之,略表心意而已。”

    那少女欣然道:

    “这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方才救你,我也只出了三分力罢了。归根到底,还是你为人刚正,且天赋异禀,这才得以逃出那两个鹅怪的魔爪。所以呀,你更应该谢你自个儿才对。”

    蓝迦叶忙道:

    “姑娘过奖了!在下一介书生,且自识愚钝,学无所成,上不能为皇家建尺寸之功,下不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岂敢谈什么天赋异禀?”

    少女瞪了他一眼:

    “你们这些书呆子,成天窝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明明对那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却又偏爱将忠孝二字奉为圭臬,当真可笑又可叹!殊不知我说的天赋异禀,是你这颗赤子之心!”

    蓝迦叶道:

    “原来如此。方才在那魔窟之中,那两个鹅怪也曾诓骗在下,说我这心是什么‘赤子之心’,价值不菲,还硬要用那一沟壑的金元宝换了去。如今姑娘却也这般说,倒要请教请教。”

    少女笑道:

    “他们没有诓你,你这心的确是世间罕见,金贵得很。不过嘛,这金贵也因人而异,比如在这红尘俗世中,凡人多是利字当头,更奈何如今世风不济,乾坤颠倒,假的反比真的值钱,你的心对他们来说便没啥稀罕;可若在六道妖邪亦或那些修真炼化的人眼中,你这心便了不得了。莫说金元宝,怕是给一座金山,都不能换的。”

    蓝迦叶更为迷惑:

    “这是何故?想我一颗心,纵然奇巧,也无非血肉制成,与那亿兆苍生之心又有何分别?”

    “呸!”少女假啐了他一口,笑道,“亏你这般脸大,明明是个书呆子,却用‘奇巧’二字自夸,也不怕闪了舌头!”

    蓝迦叶脸一红: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一时惶惑、言辞不当,姑娘见笑了。”

    少女抱怨道:

    “你一口一个‘在下’,听来着实生分,倒不如直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蓝迦叶觉得在理,于是便将自己的名字说了。

    少女听了诧异道:

    “咦?那迦叶是如来座下头号弟子,你一个小书生,礼尊孔孟,不问三宝,缘何会起这样的名字?莫非令尊令堂是那吃斋念佛之人?”

    蓝迦叶笑道:

    “那倒没有。只是听我娘说,我出生时,可巧有个疯和尚从我家门前路过;听到我啼哭之声,便在门外抚掌大笑,说什么‘明王降世,万魔伏诛。我佛弘法,慈航普度。’说完了,还跪着拜了几拜,口中念佛不停。我爹为人厚道,何况早年跟随乡人在外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他瞧这和尚虽疯癫邋遢,但面相奇兀,因此也不敢视为等闲,索性将他请了进来,粗茶淡饭招待一番,原本也只为讨个佛缘、替我积些功德。没想那疯和尚吃饱喝足了,竟主动提议要为我取个名字,还说是为了答谢这一饭之恩。我爹不便推诿,稀里糊涂答应了。那疯和尚大喜,手舞足蹈几下,又询问了姓氏,这才走到我母房前,隔着门在外面高声道‘小儿郎,小儿郎,你本莲花座下一猛将!本可自证果,无奈前尘未净宿未央。因此上,迦叶尊讳做汝名;待他日,重返灵山见三光!’说完,还转身跟我爹解释了一番,大意无非说我前世有些来头什么的,只是太过嫉恶如仇,将那真假黑白分得太清,以至于执念缠身;加之和一个魔界的‘大人物’结了梁子,受了那人的蛊惑,因此这一世执念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加重了许多。那迦叶尊者,乃是佛门中最无执念之人,又是禅宗之祖,以他的名字做我的名字,无非也是阴阳平衡之法,可助我轮回修行。言毕,疯和尚便一蹦一跳地走了,而我爹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遂宁肯信其有,不敢再自作主张,我自然也就得了此名。”

    少女听了,淡淡笑道:

    “如此说来,你也算‘天选之人’了。”

    迦叶忙说:

    “惭愧!无非一段荒诞往事,想那疯僧也无非是为了显摆,信口胡诌罢了。姑娘既问,我也没什么可藏掖的——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却说:

    “这个不忙,我只问你,眼下你大难临头,可有什么打算?”

    蓝迦叶吓了一跳:

    “姑娘何出此言?我怎么就大难临头了?”

    “糊涂!”少女重重跺跺脚,皱眉道,“所谓祸从口出,你之前在那城隍庙里,只为贪图耿介之名,逞一时口舌之快,已然得罪了那老魔;尔后在他两个爪牙之前,又暴露了自己的赤子之心,他们岂能轻易放过你?说出来你莫怕,他们既看上了你的心,那无论如何都是要夺了去的。他们人多势众,更兼那老魔凶顽猛烈、变化莫测;你一个穷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是他的对手?如此,岂不是大难临头!”

    蓝迦叶听了,不以为然地笑道:

    “姑娘这话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少女颇为意外道:

    “哦?我怎么夸大其词了?”

    蓝迦叶遥向北边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

    “要知目下正当我大真王朝黄粱之治,偃武修文,四海之内无夷狄之患;乾坤浩然,九州万方皆安康之民。细算来,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太平盛世,大抵也不过如此。纵然有些妖孽之风,也无非特例,成不了什么气候,怎么能说他们‘人多势众’呢?”

    “好个书呆子!”那少女冷笑道,“别忘了,你之前在那城隍庙里,差点被那些妖魔害了性命!若不是我当时恰巧路过,见你心胸坦荡、敢于真言,这才出手相救的话,你如今怕是只剩一副骨架了!结果你侥幸脱逃,不说快快反思自省,变通一二,却还这般执迷不悟。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救你来着!”

    迦叶赶紧赔笑道:

    “姑娘莫要动怒,我并非‘不悟’,只是觉得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断无被这些歪门邪道占了主位的道理。”

    少女摇头叹息道:

    “哎,罢了罢了,你继续卖弄你的‘道理’吧!只盼那老魔将你的心挖去时,你还能抱着你的宝贝道理不放!”

    迦叶好奇道:

    “姑娘口中这‘老魔’究竟是谁?”

    少女道:

    “自然就是你在城隍庙里看到的那个假城隍了。”

    迦叶点点头道:

    “哦,难怪。适才听那两个妖魔说,他们想夺了我的心去,也是为了助那老魔炼化什么灵灯的。只是不知这灵灯又是何物,那鹅头城隍炼化它作甚?”

    少女没有答他,只笑道:

    “莫再喊什么鹅头城隍了。你且记住,那老魔的名号,唤做花灯鬼王!”

    蓝迦叶听了,由不得打个哆嗦,脊梁骨随之发寒。

    “怎么,你怕了么?”少女俏皮地眨眨眼。

    “那倒没有……”蓝迦叶沉吟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迦叶若有所思道:

    “我之前在那城隍庙里,见过这鬼王的法神塑像,其恐怖煞魅自不必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少女脸上颇不耐烦。

    “按理,这样一个大魔头,手中之物即便不是镇魂索命的邪刃,也应是斧钺钩叉之类的利器,可他却偏偏拿着一把用来哄逗孩童的拨浪鼓,着实让人费解!”

    “哦,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你要知道,那花灯鬼王原本是……”

    正说着,忽有一只红嘴山鸦不知打何处飞来,轻轻落在少女肩头,对着少女叫唤一番,声音粗劣沙哑。

    那少女则屏息侧耳,听得格外认真,末了还冲那山鸦点了点头,山鸦便又飞走了。

    迦叶见了惊奇,正要询问,少女却严肃道:

    “眼下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你多谈。你且先回家去,稍作休整,做些准备,随后可到这月安城西边的米家村找我。那到时,我再给你指一条自救的明路。”

    迦叶诧异地问:

    “什么自救的明路?”

    少女嗔怪道:

    “我刚才的那些话,莫非都白说了么?这时节,那两个鹅怪定然已将你的事情上报给了花灯鬼王,他既知你有这赤子之心,怎会不派人来拿你!”

    迦叶一听,顿露愁苦之态,那少女见了,便又宽慰他道:

    “此事固然棘手,然而你也无需过分忧虑,这其中另有个便宜之处。”

    迦叶忙问:

    “什么便宜之处?”

    少女道:

    “那花灯鬼王虽道行奇大,法力通天,却又生性多疑善变,做事往往反复斟酌、朝秦暮楚,不是那豪迈果决之辈,这自然就留给你些许时间,只是你却不可耽搁过久,否则一旦被他缉拿了去,万劫不复。”

    蓝迦叶听了,便点头道:

    “那好,我这就回客栈收拾收拾,等天一亮,我便回家去。”

    少女却反对道:

    “不可!你若回客栈,保不齐又要生出什么岔子来。要我说,你不如现在就回家。”

    蓝迦叶为难道:

    “可眼下城门未开,姑娘让我怎么出这月安城?再者,我来时带的包袱还留在客栈,里面尚有些衣物盘缠,总没有丢下的道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仨瓜俩枣!”少女说着,竟将腰间的荷包解下,强塞到迦叶手中笑道,“喏,拿着,这里面有些金银,算是我赠你的见面礼。至于你那破包袱,只当被贼人偷去了便是。”

    迦叶忙忙推辞道:

    “万万不可!平白无故,我岂能收姑娘的……”

    他话没说完,少女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接着纵身一跃。蓝迦叶丝毫没有防备,惊得喊出了声,同时觉得双目眩晕无比。

    再清醒过来,他已身在月安城外,手中尚拿着少女赠他的荷包。

    至于少女本人,已然踪影皆无,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