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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位于大江南岸的阳州城是天下四州之一,交通便利、水利发达、商贾云集、人文荟萃,人口本来有十万户之巨,而今这里已变成了抗胡的前线,与胡军占领之地隔江而望,普通百姓能跑的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些无法远遁的军户和北方逃难而来的百姓,再加上南方各地陆续调集的军队,倒也显得城镇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这些日子以来,酒馆、茶楼、坊间都是在议论胡军振南大营离奇覆灭的故事,有说是胡军擅杀引来了天罚,有说是远在南都的佑景帝请来的大师作法诛贼,更离奇的是有丽城县逃难的人说是当初县尊遇难,受恩于县尊的江湖隐士为报恩所为......

    零零总总居然有几十种不同说法,而且还都有理有据,宛若亲眼所见。朝廷自始至终也拿不出什么让百姓信服的解释,所以传言更是甚嚣尘上,日日都有最新版本的传说现世。

    阳州城府衙内大堂之上,那日韩坤有过一面之缘的紫袍老者高坐主位,旁边作陪的是一位身着蓝色官袍,腰间束着玉带的中年文士。紫袍老者正满面苦笑的向蓝衣文士解释:“陛下如何也同市井之人般相信那些鬼神之说?现今还派你老弟来寻访隐士?”蓝衣大员也满脸无奈的说:“陛下如今被宋承继等宵小围绕,再加上渡江时有点被吓着了,越发相信鬼神、占卜之说,前日朝堂之上更是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身为御史,下官也只能为君分忧来这里实地了解一下了。”原来紫袍老者乃先前的兵部尚书,现在的阳州总管欧阳旭,而蓝衣文士则是御史大夫项怀瑾。

    “实地了解?那要去丽城县附近看看?恐怕胡军不答应哦”

    “莫要调笑于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虚与委蛇一番,回去也好打消陛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话说当初陛下委我以阳州总管,内阁答应我的钱粮军兵如今也没有全额兑现,你来时内阁怎么个说法?”

    “军兵钱粮你自去问内阁,关我御史何干?我就是来调查胡军南营的事情、寻访报国隐士的,其他概不理睬!”

    看着一脸无赖的项御史,一身紫袍的欧阳旭被噎的一时间无话可说,最后悻悻说到:“那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寻你的事情,访你的隐士,今天有到我这里做什么?”

    项御史笑眯眯地说:“我一无兵二无财,寻访事情不得你这个现今的阳州王出出力气嘛”

    “想害死我好让你妹妹改嫁么?什么王不王的,不知道陛下如今最忌讳这个?”欧阳旭没好气地说。

    “妹妹改嫁估计不太愿意,陛下如今忌讳的多了去了,不在乎多这一桩,嘿嘿!”项御史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说道:“这北胡南军大营之事到底是个什么首尾?你阳州府几乎可算身临其境,难道没有什么说道吗?”

    “说起来还真是玄乎,坊间传言虽不全面也八九不离十了。”

    “十二月初十,原江南省步军统领徐功闻听自己老家丽城被围擅自领兵增援,十五日被胡军大败于丽城以东二十里处,徐功遂绕道南面迤逦河,与胡军隔河对峙,十六日徐功渡河偷袭胡军未果,同日向我来信求援,随后我派遣张开山领兵三万往援,两人和兵一处于十七日为北胡杰亲王密施亲自领兵再败于丽城南十里,是役徐功战陨,张开山仅以身免,协亲兵数人逃回阳州。自此丽城附近已无朝廷一兵一卒可援。

    十九日传来消息,丽城十八日已破,县守以下数万百姓殉城,胡狗屠城后放火焚烧,大火旬日方息,二十八日左右探子传来信息,胡军已撤回大营休整,丽城仅余数十兵丁看守城门。二十九日再次传来消息,探子在路上遇到丽城劫后余生的几十名百姓向西逃亡,据他们所言守门胡军不知所踪,这本来就透着奇怪了,胡军军法严酷,士卒如何敢擅离职守?探子冒险靠近胡营但也未发现什么不妥。

    翌日,再次去探胡军营地鸡犬无声,探子以为有诈没敢靠近,直到三十日探子居然在营地外不远处发现几具尸体,但是依然离营地太近,无法靠近观察。本月初三,胡军多路信使、探子集中出现于营地附近,我军探子冒险伏杀一路方才得知胡军大营发生惊天大事,随急报阳州和朝廷......”

    听着欧阳旭娓娓道来事件起末,项怀瑾一时也有些不得章法。无奈继续问道:“胡军具体损失有没有水分?真是自杰亲王密施以下六万八千四百五十人无一生还?”

    欧阳旭回到:“这个做不了假,毕竟还有一个亲王死了,探子远远看到了胡狗穿着奇装异服的大萨满在营地周围招魂,这是胡狗只有亲王等级才能享受的,而且北胡精锐本族满打满算就是二十万出头,此次真是伤筋动骨了。”

    “那就问题来了,什么人,或者说多少人才能做到让胡兵六万多人无声无息的灭于大营之中?”

    欧阳旭略显尴尬地说:“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我要打败这六万多北胡精锐,最起码需要集兵十万以上,全歼的话最少要十五万,而且还需要结合地利之便,毕竟胡军几乎全是骑兵,打不过跑起来,我们堵不住。”

    项怀瑾发现自己被绕进了一个怪圈,人少打不过,人多人家提前发现了可以跑,野战之中胡军还真没怕过夏军。那么胡军南营之事何解?

    欧阳旭看项怀瑾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不由得幸灾乐祸,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随即也笑不起来了,两人相对愁坐了一会,欧阳夫人过来看哥哥,顺便叫两人去吃饭,一紫一蓝两位朝廷大员只能化郁闷为食量,去后堂和酒菜较量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中京城,曾经的大夏国都,现在的北胡中军大营里,北胡皇帝裕隆多面对案几上几份不同渠道传来的事件描述,同样愁困于南营大难的诡秘叵测。

    北胡上下已经将南营事情定性为自从北方起事以来的大难之一,同等级的只有始祖呼和赤病陨可以相提并论。毕竟北胡本族精锐只有二十万出头,是役陨落六万多人的全是本族起事以来大浪淘沙,精选出来精锐中的精锐,而且这些人是直属于他和亲弟弟密施的核心力量,是震慑族中其他势力的基石,本来给弟弟选了只剩一些散兵败卒,理论上抵抗最少,最易立功的南路,希望他能立一些功劳,也有利于自己地位的巩固。没想到不光精锐全灭,亲弟弟更是直接陨在了军中,关键现在北胡高层一下子被打懵了,找不出来夏人地盘上谁人具有这种令北胡胆寒的力量?

    沉吟许久而不得章法,裕隆多叫来侍卫吩咐了几句,过了盏茶功夫侍卫通报后带进来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夏人,挥退侍卫裕隆多满脸堆笑的来到来人面前,和善的问道:“金大人,近日在大营过的还好?下人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可以和我说啊!”

    金大人面色拘谨的拱手答道:“罪臣不敢,一切都挺好的,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裕隆多佯怒:“什么罪臣不罪臣的,夏国国主昏聩,朝政积弊已久,你何罪之有?以后不要自称罪臣了。”

    金大人不想在此事上争辩,从谏如流:“下臣明白,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你看看这些探报,说说你的看法?”

    原大夏吏部尚书现在的北胡中军参赞金孝礼也不多话,拱手自裕隆多手中接过探报,细细品读了起来,只见他表情变化丰富,开始时有点不以为然、嘴角含笑,接着多次前后翻看后,背手低头在帐中喃喃自语,最后迎着裕隆多的目光,拱手眼神坚定地说:“陛下,请将其中这两份探报的书写者叫来,下臣有话要问!”

    裕隆多看他要找的是第一份和最后一份探报的提交者,遂安排侍卫前去唤人,等候之时就有点迫不及待的问起金孝礼的发现和召此二人的缘由。

    金孝礼再次拱手道:“陛下原谅,此事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目前下结论为时尚早。

    首先,在经过镇东王殿下之前几年的反复清剿之后,南夏在江北成建制的武装应该只有当初败退到丽城以东,江南水军都督府所在的石叽岛上的不足2万残兵败将。而大江以南的阳州总管欧阳旭即使有心援助,也最多能派来的也就3万不到的步卒,这些在之前杰亲王的奏报中也有提及。

    其次,要全歼南征大营六万多骁勇骑兵,不使之逃出一兵一卒,南夏最起码需要集结十五万以上训练有素的精锐步卒,还需借助江南水网密布的地利方可成事。然则,目前南夏丽城周边五百里范围内已无兵可调。

    最后,南夏早已无骑兵可用,如何能让六万骑兵无只人片骑突围?以上这一切这些探报实在难以解释,唯有两种可能!”

    “哦?居然有两种可能?”裕隆多不免惊诧,本来他让这个投降的软骨头来看探报,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这个狡猾惜命的老头只是看了看探报,居然搞出两种可能,让裕隆多生出了些许希望。

    一名探马斥候和一名最后去传旨调查的勒骑将军很快被侍卫带了进来,金孝礼请示过裕隆多后将二人分开叫进来,小心陪笑却仔仔细细的询问了许多之前胡军各级军官未曾提及的细节,甚至包括两人到达南征大营前一日赶了多少路,夜间宿在何处,与何人有交集等等,随着问询地进行,裕隆多的信心不免又足了一些,觉得这个老头说不定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然而,当勒骑将军抱拳施礼退出后,裕隆多发现金孝礼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都快形成一个“川”字了。金孝礼沉思片刻,拱手沉声开口:“陛下,之前下臣说到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这些兵卒将官上下沆瀣一气、诿过瞒功,而南征大营是灭于某种天灾人祸,比如地龙翻身或者营啸反叛!”说着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不等裕隆多开口,继续接到,“还有第二种,就是陛下是否接触过一种叫做修行者的特殊群体?”

    裕隆多眉毛一扬,“修行者?没听过,你具体说说。”

    金孝礼陷入了回忆之中,同时声音飘渺起来:“那是下臣三十多岁时,身为太子少傅的下臣随当时的太子,如今身在盛阳北都的伪夏帝至当时中京白象寺寻访主持大师,为其时身染重病的皇后祈福。

    祈福需要数日光景,下臣等人便皆在白象寺斋戒借宿。有一天夜里实在睡不着,下臣便起身去寺中历代大师坐禅的碑林闲逛。哪知拿着灯笼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似乎在这白日看起来不大的碑林迷路了。

    下臣左右迷糊之间选择继续前行,盏茶时间过后下臣忽然感觉身体忽然一沉,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无比,令人寸步难行,随着空气逐渐凝固,下臣的意识都有一些模糊了起来,就在眼看要晕过去之时,下臣听到身后空中有人声响起:“这是来贵寺作客的小书生吧?

    另一个声音答道(事后下臣想起,那是主持大师的声音):“然也,他与此事无关,关照一下就随他离去吧。”

    之前那个声音说到:“放他离去?他不会到处乱说嘛?”

    “有关于修行者的传言还少吗?对我们这样的人又有何影响?”

    “也对,小书生今日你所见一切烂到肚子里,对皇帝也不许说,否则当心你的小命!”

    当时下臣已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当下连忙拱手作揖。一阵清风吹过,下臣已来到了碑林的入口,周围寺静夜深,之前一切仿佛梦幻泡影,除了下臣已经被汗水打湿背心的袍服,提醒着确实发生过的奇景。

    下臣回去之后自然守口如瓶,后面几日下臣又随前太子见过主持几次,看不出与往日有任何区别,平安等到斋戒结束,离开白象寺后下臣终身再没有靠近那里半步……

    但是,当初下臣毕竟年轻,最初一段时间胆战心惊之后,心里难免奇痒难耐,所以下臣开始长达数十年如一日,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打探关于“修行者”的一切。”

    说到这里金孝礼停顿了一下,这时已被勾起兴趣的裕隆多立马抬手催促他继续,金孝礼笑了笑,也不敢拿捏,继续说到:“下臣发现,修行者是一些修习法术的特殊群体对自己的称呼,历史上对于他们的记录并不多,但是每次出现都如今次般匪夷所思、近乎神话。

    比如五十年前夏朝隆裕年间,中原郦山脚下数百里地龙翻身,一只被困于山中数十日的商队,奇迹般地未损一人走出了大山,事后商队中人纷纷传说之前临时加入其中的一位老者在关键时刻使出神仙手段,抬手抚平地上裂缝,击碎空中滚落的巨石,又役使山中巨兽将众人安全送出,之后不知所踪。

    如此这般,朝廷的奏报中每隔一段时间各地也总有呼风唤雨、偷天换日的神仙传说显迹。在其后的数十年间,下臣一直孜孜不倦的收集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并且一一小心印证。

    刚刚参看探报时,下臣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在加上与两位将士交谈下臣斗胆推断,此次南征大营之事,多半也是修行者手段。但唯有一点颇为奇怪!”

    “何处奇怪?”

    “下臣数十年研究发现了一些规律,修行者人数应该极少,而且皆具备不同的惊天伟力。这些远超凡人几乎接近于世人所说“神仙”的强大存在却往往避世潜心修炼,除非恰逢其时,否则很少关心世间凡人事务,而且修行者修习的法术似乎需要借天力作法,一般较凡人更加敬畏天道,以往从没见过造成如此杀孽的作为!所以此次南征大营之事又透着诡异。”说着金孝礼又陷入了迷思。

    听完秘辛的裕隆多也陷入了沉默,消化了惊天秘闻带来的震惊和感慨,不由得又回到了眼前,心里明白南征大营之事多半被金孝礼言中,不由问道:“假如是修行者所为,金爱卿觉得是是恰逢其时,还是有意所为?会有下一次吗?“

    金孝礼闻言想了一下,歉然答道:“目前很难确定,只能静待下一步发展了,不过下臣建议后续派兵遣将还是避开丽城附近为好!“

    裕隆多听他这样说也难免郁闷,自从北境起事以来,北胡与南夏、西辽多有交锋,鲜有负手。如今更是打的南夏几乎灭国,连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也皆被俘虏,押至盛阳北都囚禁。难免北胡上下有些意得志满,觉得真是天下之大无出其右了。

    今次南征大营之事,仿若当头一棒,敲得北胡上下脑瓜子嗡嗡的,一时难以接受。更关键,眼下看来不但不敢奢望报仇,还要担心某个看不到的大能是否只是恰逢其时,一时兴起随手为之,若是一心针对以后如何应对?较之前时的睥睨天下,眼下的无能为力更让心高气傲的裕隆多一时难以接受……

    遣走金孝礼后,胡国皇帝陛下依旧有些心思不宁,这时一直随侍在侧的侍卫统领,有北胡第一勇士之称的图和忍不住抱拳请求发言,裕隆多抬手示意后,图和迫不及待地大声说到:“陛下,不能听他一个人讲的,需提防这些夏人吹牛,那个危什么难听!”

    “你是想说危言耸听吧!”裕隆多笑着说道,“让你平时多读书,不听!”一边打趣憨实的侍卫统领,一边裕隆多心里也同样升起疑虑,毕竟如此奇诡莫测之事目前只有金孝礼一面之词,而且这种事情又无从验证,万一金孝礼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欺瞒于自己,事后证明自己偏听偏信,实在有损自己乌勒皇帝(北胡建国后国名为乌勒,胡语意为万岁,当然天下他国依然延用北胡这个略带鄙夷的称呼)的光辉形象。

    况且虽然严格来说只有这样虚无缥缈的说法方能解释南征大营所发生之事,但是这样不可思议的解释比起南征大营之事恐怕更加令人难以置信,如何拿出来向内部解释?又如何向天下解释?裕隆多感到了一种脑仁不够想提刀杀人的痛苦,胡人毕竟建国日短,骨子里依然保持着想不通就拿刀砍开来的野性,唯有此时裕隆多都不知道该去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