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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进退维艰

    天微亮,白雪映衬着远空的几颗孤星,近处军帐、兵械上或挂着冰萱,或堆着厚厚的白雪,苏奴儿感觉周遭寒气逼人,却又出奇地精神抖擞,于是挥动长枪开始练武。

    等到天大亮,他早已满头大汗,浑身衣裳也被汗水浸透,像淋了一场大雨。他收拾好兵器,回帐准备换身衣服,可却左右找不着,正疑惑间,子都‘跨擦’给他扔了一件褂子。

    他一愣,子都努努嘴往青豆的床铺方向,“那小子穿了衣裳不洗,今早终于一件能穿的也找不着了,抓了你的穿着外面洗衣去了。”

    苏奴儿无奈地摇摇头,套了外褂出帐,远远便见青豆那瘦瘦的背影,走近一看,这哪叫洗衣服呀,那雪没化,他就着雪搓着,衣服上干一块湿一块的。

    见了苏奴儿,他撇嘴歙着虎牙,脸上肌肉都不自然,连忙解释道,“我就拿一口水给它们喝喝!嘿!嘿嘿!”

    一口黄牙倒是有颇多喜感。

    他洗好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抖了抖头肩上的雪,“我可真是佩服你,从昨天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还有力气舞刀弄枪,我可饿坏了,昨晚都没怎么睡着!”

    他一咕噜眼,见不远处杂役部正搭起铁架烧着开水,连忙去倒了满满一碗,喝了一口觉着太烫,就倒了半碗左右,又喝了一口,还是烫得厉害,不觉咕噜着眼睛盯着那碗,好像被谁施了什么魔咒般,百思不得其解。

    “战国的时候有个住在南郭的人,叫做南郭先生。”绊子像是自言自语。

    青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哦’,却只顾吹着碗里的开水,绊子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话说那南郭先生煮了一锅汤,他舀了一大勺想尝尝味道怎样,一尝觉得不咸,所以又往锅里加了些盐,他再尝了尝,还是不咸,于是又加了些盐,结果罐子里的盐统统都倒进锅里,那汤还是不咸。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有一种感情叫做同病相怜,青豆这下来了兴致,“对呀,对呀,这是为什么呀!”

    说着挠了挠脑袋,突然一惊一诧,“哦,我知道了,他一边加盐的时候,又一边加了水!”

    苏奴儿几乎要大笑出来,但极力忍住。旁边的葛大胡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嚷道,“傻瓜,因为他一直都在尝勺子里的汤。”

    青豆伸出枯枝般的粗手摸了摸后脑勺,“我还是不明白。”

    “哎呀,真是朽木不可雕,”葛大胡子不耐烦,“说你傻吧,你还觉得委屈了。”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脸颊窄窄的活脱脱一猪腰子脸,都说脸太窄的人如果笑笑那会显得脸宽一些,可他偏偏是面无表情,“刚刚接到消息,军粮要明天一大早才到!”

    “什么?我们昨天都饿了大半天了!这怎么过啊?”

    那人仍是面无表情,懒得跟他们啰嗦,“自己想办法!”

    原来,潘罗支大军压进贺兰山,未慕烈鹰和米秦桑狄带领部族从潘罗支营地后方突袭,德明派贺守文从前方夹击,一路所向披靡,吐蕃军在弥雅的东北夹击下渐呈弱势,一路往西逃窜。原本白文寿已经在凉州城外埋伏好,哪知吐蕃军却没有回凉州城,反而一路退回凉州城郊的扬飞谷。

    德明亲自督战,势在一举歼灭六谷部,怎奈扬飞谷是潘罗支的老巢,况且唯一生还的未慕烈鹰粗心大意,具体位置也记不清楚,所以无从下手。而凉州城此刻也有潘罗支的弟弟司铎督把守,防守重重,白文寿几次强攻都无法撼动,德明为此踌躇不已,只好在凉州城外扎寨,商谋对策。

    转眼战事已经半月有余,军粮也不济,从昨儿晌午就断粮了,饥饿就像一个急于出头的魔鬼,按奈不住蹦出来。葛大胡子、子都、青豆三人大眼瞪小眼,甚至连睁眼都觉得费力气,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虽然不发一语,可好像会读心一般瞬间就懂得了对方的心思。

    青豆盯着绊子,“现在你吹一口气,我就得倒下!”

    绊子白眼一番,“我不吹你要倒还是得倒!”

    他们饿得浑身没了力气,只能喝喝热水充饥,哪知越喝越饿,可眼下还有什么能吃呢?放眼望去,满地的白雪,连草根都被掩埋得严严实实,而兵器帐篷自然不能吃,除了人,就只有那些马儿是活物了。

    青豆咕哝着喉咙,吞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那些马儿,它们膘厚体魁的,健美的肌肉仿佛泛着油光。

    绊子早已看穿了他,“你可不要打它们的主意,杀战马可是重罪。”

    “谁说要杀战马了,那边不是还有几匹没人要的老马吗?”

    随他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见帐后果真有几匹老马,从它们混浊的眼神看去的确有些年岁了。

    葛大胡子忽然起身,从皮袋里抽出一把尖刀递给苏奴儿,苏奴儿会意,手握尖刀一步步向它们靠近。他挑了一匹黑色的老马,拍了拍它的后臀,又抚摸着它的脖子,深情地盯着它的大眼睛,那马儿也看着他,慢慢的,瞳孔渐渐暗淡下去,还未来得及嘶鸣便应声倒地。

    “你小子行啊,下刀利落,马也不遭罪!”

    葛大胡子拍拍他的肩,“还有一匹呢!快点!”

    苏奴儿把带着猩红的刀在雪地里擦了擦,又慢慢挪步往那匹灰马走去,只见它四肢矫健,昂首挺胸,就像一个毫无畏惧的战士,苏奴儿不禁看呆了。

    “你们干啥?”突然有人厉声呵道。

    苏奴儿吓了一跳,回头看是一个黑黝黝的瘦子,但神情严肃,不像是一般人,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杀马!”

    那人穿着讲究,鬓角修得极为整齐,只是他额头宽大鼻头甚小,怎么看怎么像个长茎的萝卜,他指着旁边倒下的黑马,“这是你杀的?”

    苏奴儿连忙点头。

    他眉眼一挑,上前一把扯住苏奴儿的衣领,“走,跟我去见米秦族长!”

    苏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本能地反抗,一甩手却把那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瘦子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葛大胡子连忙过来扶那瘦子,哪知他却不领情,对着旁边看热闹的士兵嚷嚷,“快去请米秦族长!真是无法无天了,杀了马,还敢打人!”

    一小兵连忙踩着雪花嘁嘁喳喳地往米秦族长的大帐方向跑去,大家都为苏奴儿捏了一把汗,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此时,德明正和众人在米秦桑狄的大帐里讨论扬飞谷的事宜,基于大家对扬飞谷的地形和守军都不了解,于是让未慕烈鹰把受降当天的所见所闻告知大家。

    “是这样的,当日我们去受降的时候就是那个叫迷般嘱日勒的来西城接应,继迁王当时还特意问他是不是赭龙族里的迷般嘱族……”

    “当我和继迁王突出重围后,他就给我们偷偷送来两匹马,还嘱咐我们最好不要去西凉府,而是先回灵州。”

    他说完,见德明敛眉不说话,又补充道,“听他说六谷部赭龙族里一共有十三个弥雅部族,和他们迷般嘱族最要好的是日逋吉罗丹族……”

    德明满腹心事,“张浦、贺老,你们可知道迷般嘱和日逋吉罗丹他们二族的来历?”

    贺成珍捻着胡子频频点头,“他们二族同属于弥雅赭龙族,当年随先主拓跋光睿过柔狼山一带,遭潘罗支叔父歌尼玛突袭,战败而降!”

    “这么说他们是被迫投降?”

    德明近乎自言自语,“有没有可能让他们重回弥雅?”

    “他们本来就是弥雅人,况且那日又冒险助继迁王和未慕族长脱险,要招降应该不是没有可能!如今的重点就是要想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众人面面相觑,皱额拧眉不出一声。

    米秦桑狄则瞪了未慕烈鹰一眼,埋怨道,“他们说的话你都记得那么清楚,怎么路却没记住?”

    未慕烈鹰倒不生气,“我那天一直记着张浦叔的嘱咐,精力都集中在来人身上,怕他们会对继迁王不测,所以没有留心其他!”

    “你……”

    “米秦族长!”

    米秦桑狄没好气,“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是为了杀马的事。”

    几人对目,军中严禁杀战马的,在这节骨眼儿居然还有人敢违抗军令。

    米秦桑狄一听,“这种小事也来烦我,违反军令杀了便是!”

    “可、可是屯长让我来请你前去!屯长被那杀马的人打了。”

    米秦桑狄双眉一耸,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士兵,忙问,“在哪儿?”

    “就在那边!”

    他们跟着那人转过几顶大帐,一眼便瞥见躺在地上的那匹黑马,旁边还躺着一个瘦子,见了米秦桑狄忙哭嚎着,“米秦族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他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桑狄一腔怒火,“怎么回事?”

    哪知原本要死不活的瘦子腾一翻起身,指着苏奴儿近乎喊叫,“他!就是他!他竟敢私自杀了那匹黑马,还想把那匹灰马一起杀了!”

    “什么?谁干的?不是说了这两匹马不能动的嘛!”未慕烈鹰脸色有些难看。

    德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未慕烈鹰道,“这黑马,还有那匹灰马,就是当晚我和继迁王所骑之马,就是潘罗支的手下迷般嘱日勒给我们的。”

    “就是这……”德明指着那匹灰马,然后又指着躺在地上的黑马,“两匹?”

    “是!”

    “西平王!”

    这时,却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西平王,求你饶了小弟吧,只是因为军粮不济,我们才商量着杀马补充!”

    他突然正了正身板子,“不过,我们是决计不敢杀战马的,只因这两匹是驮东西用的,我们也不知道它是继迁王的马。”

    那瘦子一听反击道,“驼东西的马就不是马?马、骡、驼、驴虽然是畜生,但在军中的重要性不可小觑,辎重车辆都需要它们来驼,可不能随便杀。”

    大胡子跪着靠近德明,“西平王,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是我让他杀的!”

    德明也注意到他旁边那个倔强的小子,他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还一股理直气壮的样子。

    大家像等待判刑一样望着德明。

    德明环视了一周,对苏奴儿道,“把那匹马牵上随我来!”

    苏奴儿惊愕得不知所措,多亏葛大胡子推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解了系在草垛子上的马拴。

    德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刚好碰上贺成珍和张浦的目光,三人相视一笑,一切都交汇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