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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老马识途

    苏奴儿牵着灰马随西平王到了大帐内,等他出来时已经脱掉了军衣,换上了平民百姓的服饰,还贴上了花白的假胡子,再加上他脸上的伤疤,俨然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儿。

    “你确定独自前往?”贺成珍问道。

    苏奴儿态度坚决,“能为西平王效劳,属下万死不辞!”

    说完拉紧辔头,骑着那匹灰马一溜风出了军营,之后既不策马也不扬鞭,就任由它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管仲曾说,老马识途!德明他们这次是把希望全放在这匹灰马和苏奴儿身上了。虽然德明和贺成珍都知道,就这样随意启用一个毛头小子很冒险,可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一匹马儿身上不是更让人匪夷所思吗?

    更何况,有时候,偶然,便是自然而然。

    过了一个多时辰,那马儿便带着苏奴儿穿过一条羊肠小径,来到了一个四面环山的低洼之地,那老马突然加快了脚步,苏奴儿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像是快不能呼吸,他怕自己在马背上太显眼而招来祸事,于是赶紧勒缰下马。

    转过一个山口,他便看到了一个石头砌成的莲花形通道,通道上方刻着吐蕃字,他虽然不认识,但想必这就是扬飞谷了。

    苏奴儿原地站定,可浑身却不受控制的颤抖,心脏像是快要夺腔而出,他把手搭在马儿身上,可那马儿也不自觉躁动起来,他只好把手收回,可还是抖得厉害。

    他越想控制,就越难控制,当下心一横,咬破了手指来使自己清醒,果然,一痛那紧张就消弭了,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故作坦然地往里走去,还没到寨口就被从两旁窜出来的吐蕃兵挡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我、老、老朽送马来的!”

    尽管他极力克制,努力让自己平静,可还是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那吐蕃兵以为老头子没见过世面,一脸傲慢,“谁叫你送马了?哪里来的马?”

    “这、老朽一早在路旁捡牛粪,却见这马从山谷里来,想必是谷里哪位大王丢了马。”

    他慢吞吞地讲着,试图平复自己的紧张感,等到把话讲完,那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厉声道,“马留下,你走!”

    他迟疑不肯走,眼睛盯着寨口,探头往里看着什么,那吐蕃兵边推攘着他边骂道,“老东西,你再看,信不信我剜了你眼!”

    他吓得腿脚哆嗦,连声说,“不敢、不敢!”

    这才佝偻着腰,一瘸一拐往回走!

    “站住!”

    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嚷道,他下意识地往后看,却见一人头戴铜色头盔,手拿长枪,脚上套的黑色皮靴,圆圆的脸,眉上长着一颗痣,有一双明亮的眼。

    “这马是我的。”

    他说着边细细地摸着那马儿,拱手道,“多谢!”

    苏奴儿双手一拍,“哎呀,那太好啦!我就说是哪位大王的马嘛!不是我老头啰嗦,这年头外面兵荒马乱的,它在外面这么跑指不定就被谁杀了吃了。你看,它长得多壮!还有它的肚子,我刚给喂饱了,圆溜溜的,这屁股都胀圆了,你要再给它喂草恐怕它就得拉了,你摸!”

    他摸着它的肚子看着那人,“你摸呀!”

    那人奇怪地看着他,也伸手摸向那肚子那屁股,双眉一簇,又漫不经心道,“是挺饱的!”

    “是吧,我没骗你吧!我得走了,再不走后面那几位小哥得撵我了。”

    他扭头刚要走,却听得那人问道,“我丢了两匹马,请问有没有看见一匹黑马?”

    “这老朽可不知了,兴许在某个地方等着它去汇合吧!毕竟都是一个地方长大的。”

    那人点点头,再无后话,牵着马儿进了谷,苏奴儿慢悠悠出了山谷,等到了谷外面,扯了胡子撒腿就跑,拼了命的一口气跑了两个山头,直到跑到眼前一黑,喉头发腥,像快要断了气。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上眼聚神,这一闭眼,耳朵倒是更灵光了,远远听见有大批人马靠近,猛然睁开眼,却见是弥雅兵来了。

    为首的是米秦桑狄,他见苏奴儿满脸大汗,一脸疲惫,“你小子方才怕不怕啊?”

    “当然怕了!怕的要死!”苏奴儿也不避讳。

    米秦桑狄大笑,“怕就好,怕才会谨慎办好事!”

    米秦桑狄带了几人一路尾随苏奴儿,见他进了前面的山谷后便派人回去报信,领大批人马前来,而他们就在原地等着大军前来汇合,然后一举歼灭扬飞谷。

    桑狄给了苏奴儿一匹马,“你快回去吧,西平王还有要事让你办呢!”

    苏奴儿不敢相信,之前是巴不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只能在杂役部打打杂,如今一下子就被委以重任,而且接二连三……

    “你小子就不要愣神了,干得好你从此以后就不再是我米秦家的家奴了,到时候还可以为你老娘赎身,可以娶漂亮的女人。”

    等他说完,哪里还有人?人已经跑得老远了。

    桑狄摇头叹道,“这小子!”

    苏奴儿回到军营已近黄昏时分,太阳只剩下半个头了,他下了马就直奔德明大帐,可内侍却没有立即引进,而是让他在帐外候着。

    他就这么从黄昏等到月上东山。

    夜色暗了下来,更显得月亮清丽无比,忽然朔风呼啸而来,可他身上扮作老农的衣裳褴褛不堪,寒风直钻进他的肌理,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鼻头一紧,狂打了几个喷嚏。

    突然,有两个卫士从帐里出来,二话没说就扑上来剥他身上的衣服,他心里一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狡兔死走狗烹?可他终究并没有像平时那般激动反抗,反而异常的冷静,望着清冷的高月,有种英雄迟暮之感。

    那两人扒光他的衣服后,又有人扔给他一块布,“把它穿上!”

    他哆嗦着把那布块理开,有些为难,那两人看他磨磨蹭蹭的,有些不耐烦了,“裹在身上不就行了嘛!又不是娘们儿!”

    他意会,连忙把布块裹在身上,借着帐内昏黄的灯光他才看清,那哪里是一块布,而是弥雅的旗帜!等他把那旗帜裹上身后,他们又把他领到西城墙脚下,他还清楚的记得,日暮时霞光照射着整个城墙,可就是偏偏照不到这片地方。

    突然,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身上同样都裹着旗帜,有的手里还拿着木棍,有的肩上扛着像竹筒一样的东西,倒是像极了他小时候玩的爆竹。

    大家都挤到一块儿,大眼瞪着小眼,夜色填满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谁都不敢出声,此刻的夜,静的连风撞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此时好像全世界都停止了,只有漫天的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许久许久,黑暗中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清晰,等到走进了,才发现只有三个人。

    其中为首的一个高大潇洒,苏奴儿觉得他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仿佛闭着眼睛就能感受到。

    静穆中,好似任何动作都变得敏感起来,就连喉结的抖动,呼吸的急促缓慢都清晰可辨。

    果然,为首的那人压低声音,但在静谧的黑夜却如此清晰有力,“现在你们身上穿的是弥雅的旗帜,待会儿你们从暗道进城以后,在城内发信号,其他人只管摇着旗帜大声喊话。注意,一切小心谨慎,今晚,凉州城的成败就在此一举。成功了,你们就是我们弥雅最英勇的猛士。”

    暗道?还有暗道?他们要通过暗道潜进凉州城!原来德明他们与六谷部僵持这半个多月可不是白白浪费的,因为凉州土地肥沃,不像灵州大多数是流沙土质,他便让人暗中在城墙脚下挖了直接进城的暗道。

    强攻不进,只能暗度陈仓。

    这时,一人踏着阔步上前巡视左右,从一人手中接过一根杉树火把,高举起来递给一人,“就由你来点燃今晚的战火!”

    “点燃这杉树油的火种就是我沸腾的热血!”

    黑暗中传来一个坚决的声音,城楼上的灯火掩映下隐约可见他嘴角上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

    苏奴儿看着自己身上的旗帜,像是有千斤重,感受着它在夜风中飘扬,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跟我来吧!”

    那人招呼他们跟了上去,只见几人上前刨开地面的土质,借着微弱的光只见有一个黑乎乎的板子,他们把它掀开,以下就是黑乎乎的地洞。

    那人盯着苏奴儿,递给他一只木棍,木棍头上包着布,还湿哒哒的,“你拿着这个!”

    他接过来,那人又用火石点燃,给每人两只沁了油的火把,这时苏奴儿才看清眼前那人,修长的脸庞,坚定的眼神,他像是有一种魔力,不自觉中他那颗狂跳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正是西平王。

    苏奴儿会意,率先跳进洞里,洞口不是很大,里面还有一人多高的台阶。等他下去后,接着又有人陆续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那狭长的甬道阴冷而潮湿,带着泥土的霉气。

    苏奴儿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也不知道有多远,一边希望顷刻就能到出口,一边又害怕转眼间就到,因为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大家都屏气凝神,苏奴儿的心都噗通到了嗓子眼,突然,只见前方已经无路了,墙壁上有歪歪扭扭的泥梯。

    苏奴儿借着火把的光亮望向头顶,出口还封着,他把自己的火把扑灭,对着头顶一阵倒腾,顿时泥土哗啦哗啦急下,呛得前面的几个咳嗽不已。

    “嘘!小声点!”

    苏奴儿有些生气,等到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上了泥梯,往外一望,却是丛丛的小灌木。

    突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有一队巡逻的卫兵走了过来,吓得他把头缩了回去。

    等他们一过,苏奴儿心一横,第一个冲出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