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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烽火凉州

    凉州城内半夜里突然爆竹声响、火光照彻了一方天宇!

    有人忙着哭喊,有人忙着逃跑,总有人在一片喧嚣与混乱中仍牢牢坚持着自己的使命。

    信使虽然不免害怕,可仍冒险在混乱中穿行,到了西凉府已是大汗淋漓踉踉跄跄,可声音仍是铿锵有力。

    “大帅!大帅!弥雅军进城了!”

    “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司铎督早有预料而又始料不及。

    凉州城坚壁如垒,他自恃无任何疏漏之处,怎会让弥雅给攻进来?

    “真的,他们已经进城了!有人亲眼看见弥雅军出现在城内,还举着弥雅的旗子,此刻城外的驻军也在放火箭强攻城门。”

    司铎督迅速披上软甲,提了大刀,正要出门,却碰见一人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却是管子芹,他边走边喊,“大帅!大帅!”

    只见他身上被火星烧掉的衣襟还冒着烟,“我们在城内抓了几个弥雅兵!”又对着身后喊道,“带进来!”

    这时,只见他的手下押着几个弥雅人进府,他们都身裹弥雅的旗帜。

    “就是这几个!”

    管子芹说完还不解气,狠狠踢了他们几脚,让人几下扒光了他们身上的旗帜,就这么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

    “说!你们城内的呼应是谁?”

    一定有人在城内做呼应,不然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的?

    那几人都不说话,一脸傲相,司铎督在他们跟前走着,挨着打量他们,只见其中一人眼神躲闪,司铎都乜故意盯着他,忽然一声厉喝,“说!”

    那人吓得腿打哆嗦咚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大王饶命!”

    “还不快说!”

    他头抵地面双鬓大汗沁沁,颤抖着手指着最末尾的一个,“是、是他!”

    管子芹上前掰起那人的头,把散发撂到一边,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是我!”那人一脸不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嘴角上方的疤痕却显得尤为可怖。

    “他是谁?”司铎督并不认识。

    “大帅,他是日逋吉罗丹族的。”

    日逋吉罗丹族?

    司铎督握拳猛地砸向案桌,忽然,他眼神一暗,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日逋吉罗丹族,还有迷般族,他们两族向来交好,虽然他们早就归降了六谷部,可他们毕竟是弥雅部族,如果他们反叛,那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快、快派人通知大哥!”

    “是!”

    管子芹前脚刚跨出,却和一人迎面相撞,有那么半刻他只感觉晕乎乎的,却还不忘破口骂道,“妈的,你不要命啦!”

    管子芹抡起膀子就扇过去,那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又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连声委屈地冲着司铎督叫着,“大帅,大帅!”

    管子芹怒火稍稍平息,只觉得他有些面熟,像是潘罗支的手下。

    “怎么了?”

    司铎督也到了门口,看他那惊惶失措的表情便已猜出七八分,内心升腾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扬飞谷被端了!”

    “什么?谁干的?”

    “迷般嘱、日逋吉罗丹等族与弥雅里应外合……”

    “那大哥呢?”司铎督额上蹦出冷汗,沁沁令人心悸。

    “潘罗支大王他……”

    “大哥他怎么了?”司铎督的话音也不觉有些发抖。

    “他已经被、被袭杀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司铎督几近咆哮,额上脖颈上青筋暴起,“你胆敢骗我!你胆敢骗我!”

    那人吓得连忙往后爬,红着眼睛哆嗦着,“大帅!小的不敢有半句谎话!”

    原来,今早张浦和德明心生一计,他们让苏奴儿骑着那匹马去扬飞谷,联络迷般嘱日勒,策反迷般嘱族和日逋吉罗丹族。

    德明虽与迷般嘱日勒从未谋面但是从他在继迁危难之际还冒险相救就能看出他早有归心。况且迷般嘱和日逋吉罗丹族这些年来在六谷部里总是低人一等,就比如说,迷般嘱日勒堂堂的迷般族首领,经常被派去跑腿接应。

    而对于迷般嘱和日逋吉罗丹两族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仅可以重归弥雅,而且还可以趁机立功,借此消除之前投降潘罗支所生的嫌隙。

    等苏奴儿与迷般嘱日勒联络好后,米秦桑狄和未慕烈鹰派兵压近扬飞谷,迷般嘱日勒根据德明的指示向潘罗支请示与弥雅决一死战,有人愿意做前锋送死,潘罗支当然应允。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迷般嘱日勒一出谷口就被未慕烈鹰和颇超雄末的大军‘围困’。

    这时,日逋吉罗丹主动请缨,带了百余骑骑兵出谷,复又被歼灭。尔后,迷般嘱日勒和日逋吉罗丹两个主帅狼狈逃回扬飞谷向潘罗支求增援,潘罗支正准备再派骑兵两面夹攻的时候,却被他俩趁其不备杀于帐下。

    潘罗支一死,群龙无首,日逋吉罗丹族顺势劝说了其他五六个赭龙族下的弥雅部族投降,就连潘罗支部下的副首领折逋遒龙也带领其部下归顺德明麾下。

    一切那么突然,那么偶然,冥冥中又那么必然。如果迷般嘱日勒当初没有送继迁老马,如果他没有反叛六谷部之心,如果……

    司铎督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死于背叛,虽然此刻一群人都围着他,都向他投来炙热渴望的眼神,可偏偏有种莫名的孤独感重重袭来,像是那捅不破的暗色一样要将他吞没其中。谁能保证,他不是跟大哥一样的下场?

    “大帅!”

    这时,又一探子一瘸一拐地进来,他一只手臂耷拉着,像根木头,腿上绑着破布,已经沁出了血,脸上红一块黑一块全是伤,看着司铎督时两眼泛着泪光,几乎哽咽,“大帅!凉州城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撑!”

    司铎督抡刀驱马到了城头,只见城外锣鼓喧喧、喊声阵阵、攻城声一片,弥雅骑兵们一手拿刀一手拿盾向前冲刺,掩护着后面的步兵。

    司铎督张弓一连射杀了二三十个弥雅骑兵,这时,数百只火箭如铁蝗般拖着燃烧的尾羽窜上城楼,刚才还在夜风中猎猎飘扬的旌旗顷刻间都着了火,一阵阵硝烟刺鼻的味道顺着寒风扑面而来,熏得人眼酸涩,熏得喉咙发焓。

    守城的吐蕃兵们这下无法如往日坚壁自守般的淡定了,他们以为弥雅兵已经攻入城内,惊慌之下一片混乱,有的奋力抵抗见人就杀,有的落狂而逃保命要紧,有的在原地打转不知何去何从。三国时孙刘联军火烧赤壁,陆逊火烧连营,火攻在战争中向来屡试不爽。

    霎时间,城里城外马蹄声砍杀声混做一团,城上城下叫嚣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刀枪交锋时的寒光,银枪挑刺时的惨烈,血液飞溅时暗夜中的一抹抹猩红,残躯离体时最后的悸动与狰狞,那是一副让人后半生都恐怖的画面。

    城破了!城破了!曾经以为,就算凉州没了,他还有扬飞谷,扬飞谷没了,他还有大哥,可这下大哥没了,扬飞谷没了,凉州也没了。

    司铎督这下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而这所有的一切,他之所以失去,都是因为弥雅!

    他们退回西凉府内,残兵奋力守着大门,大家惊魂未定,今夜是生是死无人可知。

    突然,司铎督从腰侧抽出随他多年的短刀,管子芹见状以为他要寻短见,一个大步往前双手死死拽住厮铎督乜的臂膀,“大帅,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帅三思啊,‘卷土重来未可知’呀!”

    “青山?扬飞谷没了、大哥没了哪里还有青山?”

    司铎督瘫软在地,手颤抖着,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自觉地摸着那四方椅,每次他把它坐热以后,它总是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冰冷,永远暖不了,可恨可笑的是人总以为坐上了它就是自己的了,一张龙椅,一方玉玺,一座城池,多少人坐过,多少王朝更替?

    他像是在问自己,“卷土?哪里来的土?你去看看,都是万里黄沙,都是黄沙……”

    管子芹此刻不管不顾劝道,“大帅,我们还是快走吧,拓跋德明就要来了!”

    “滚!”

    司铎督突然起身把案桌上的茶盏和墨砚推到在地,“都给我滚!”

    大家吓得退后了几步,管子芹知道劝他不过,也只好到外面守着,顺道让手下去探探敌情。

    地上桌上一片狼藉,墨汁在纸上流淌漫溢出自由的形状,司铎督拿起短刀蘸着墨水在纸上挥洒,如龙蛇遁形,如刀光剑影。忽然,那晶莹的墨珠里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走到他身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双肩,低声念着他刚才挥就的诗句,颈上缨络声声凄然,吟完后早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

    “大帅,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绝不苟活!妾不能替你上阵杀敌,但是,绝不让弥雅人欺负!”

    司铎督仍低着头,犹如那在深冬仍然倔强的白刺,已找不到攀爬的方向和向黑暗延伸的勇气,可倔强毕竟是他的天性,“我司铎督还没有那么窝囊!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盯着在纸上漾开的墨汁,像盛夏绽放的格桑花,只是它是墨色的,那一抹猩红,那么刺眼。猩红?他猛然抬眼,只见她手中的剪刀已经划破了玉颈,随即像燃尽的红烛般瘫软在地。

    司铎督惊惧地瞪大了双眼,“瑟玉!你!”

    随着滴滴鲜血在地上溅起颗颗小漩子,她无力微闭着双眼,呼吸散漫,“大帅,答应我,要、要好好活下去!弥雅人就算夺得凉州城,也夺不了河湟吐蕃人的心!”

    她愿意做虞姬,不做霸王的羁绊,可是她不希望他做霸王,乌江自刎,不肯过江东。

    “瑟玉!”

    他紧握的拳头此刻也咯吱咯吱响,原本他就像那黄河,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激流暗涌,这下她那刺眼的血疯狂地搅动他内心的暗涌,烧得他受不了,他大声嘶吼,释放着自己的愤怒!

    此时的凉州城,鼓角争鸣、烽火连天,而他那苍白无力的呐喊早就湮没在刀光血影中。虽然仇是潘罗支结下的,但弥雅人只知道继迁王死于六谷部之手,他们要灭的是六谷部,包括他司铎督。

    “大帅!”

    “大帅!”

    “大帅!”

    三个呆头呆脑的小男孩排排站地出现在厮铎督面前,把他把如梦的幻境里拉扯到了人世间,他放下手中早已魂消魄散的人儿,拉过他们的小手挨着抚摸他们圆圆的脑袋,还有那滑嫩而又结实的脸颊。

    “你们听好了!弥雅人和我们六谷部有仇,拓跋德明今天要为他父亲报一箭之仇,如果我不幸死在了他的手上,你们以后也要为我报仇!”

    孩子们有的作啼哭状,有的却一脸坚定,连连点头。

    人有时候恨一个人,还会因为那个人恨一群人。不要去恨一个人,更不要因为恨一个人去恨一群人,因为那种恨,会渺无终点,而终结恨的唯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