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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雪中炭

    太清宫位于毫州鹿邑县城东十里的厉乡曲仁里,是道教始祖老子也就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曾经传经讲道之地,也说是他降生之地。

    打从唐初唐高祖李渊追认老子李聃为皇家始祖开始,便在鹿邑县和秦岭一带广建宫阙殿宇,唐高宗时建紫极宫和太清楼,武则天时又增建洞霄宫,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更是增加了数十座琼楼玉宇。

    山灵护陈,方神跸御,官家一路心情甚好,等朝拜了老子,他又在太清宫立了‘大宋重修太清宫碑’,还在洞霄宫立下了一块‘先天太后之赞’碑,并由他亲自撰文并篆刻:

    所以感流星而受气,指仙李而诞生,居楚国之灵封,宅历乡之名壤。七十二载,剖腋而见形,五千言之经,百世膺其佑,万灵归其尊……

    一刊乐石,永耀琳宫。

    之后,官家又趁着雅兴参观了先天观,下诏改奉元宫为明道宫,赦免鹿邑及这次朝拜御驾所过之处百姓所犯的流放以下罪行,升毫州为集庆军节度,减免鹿邑百姓十分之二的岁赋。

    鹿邑百姓得以减免税赋,县官代表百姓自是要向官家表示一番感谢,而他们感谢的方式就是主动将观里供奉的玄武大帝改成了真武大帝,为的是避官家‘赵玄朗’之名讳。

    一个得了实惠,一个得了虚名,可谓各取称心。

    可谁知舒心总是短暂的,官家一回到京城,就被无边无际的国事所困。镇守边庭的杨延昭死了!那个烧金的道人也突然不知所踪。

    垂拱殿内,官家心不在焉地听着臣子们的奏报。鸟过有影,兽过有踪,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活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丁谓执笏上前道,“官家,明州保国寺大殿已经建成。”

    他身着白襦裙,外罩十二章文袍服,绛色蔽膝,腰系革带,头戴进贤冠,内置白纱中单,说完,见官家无甚反应,自顾退回原地。

    这时,枢密使王钦若又上前奏道,“官家,臣等编修君臣事迹一千卷,从上古至五代分门编纂,共分三十一部,一千一百零四门,还请官家御笔作序并赐名。”

    说完见官家仍无反应,也只好悻悻退回。

    这时,又一人大步上前,“官家,臣任职滨州期间,发现税赋滥觞,百姓用于农业生产的器具都要上税,臣认为官府应鼓励百姓勉力,而不是制约他们生产的积极性,还请诏令罢除诸路农器税。”

    他一番慷慨陈词,结束后见官家仍无动于衷,他停顿半晌,突然大声唤道,“官家!”

    这一声响彻朝堂,官家打了一个激灵,见一人正执笏启奏的样态,忙道,“吕卿家,请讲!”

    官家口中的吕卿家正是吕夷简,他是司空吕蒙正之侄,光禄寺丞吕蒙亨之子,可谓名门之后。得知官家方才全然没听,只好耐着性子再次奏请,“官家,臣任职滨州期间,发现税赋滥觞,百姓用于农业生产的器具都要上税,臣认为官府应鼓励百姓勉力,而不是制约他们生产的积极性,还请诏令罢除诸路农器税。”

    官家没有想到,原来还有农器税这一条。

    在皇宫南苑,有一片地是专门供皇帝体味稼穑之辛的,自太祖之时便有,为的是让后代子孙重视农耕,体谅百姓。那里有从各地运送来的土壤,有来自西蜀的紫色土,有来自岭南的黄橙土,有来自夔州的褐色土,甚至还有来自大理国的砖红土,此外,还有漠土、绵土、沙土和盐土。

    官家没事会去挖两锄、翻几铲,可其中的辛苦没有体味多少,更多的倒是觉得新鲜、神奇。他把种子种下,就只剩下等待与相信,等待阳光的照耀,等待雨露的浸润,相信时光的馈赠,相信土地的奇迹。而他往往真能等来大地给他的奇迹,一场雨过后,小嫩芽像是有千钧力气,撑破了土地探出头来,官家开心得像个孩子,连呼这不是土地的奇迹又是什么。

    可官家不知道的是,老百姓从播种、施肥、灌溉到薅苗、除虫、秋收,每一个过程都是小心翼翼、挥汗如雨,不到丰收那一刻他们很少露出欢颜。

    他也没想到的是,这劳作的工具也要交税,那他是不是也得交?

    “准奏!传令下去,即日起,废除各路农器税!”

    吕夷简眼泛泪光,“官家英明!可谓天下百姓之福啊!”

    这时,刚好西京左藏库使兼往来国书窦神宝差人送来书信一封,“官家,党项西平府的书信!”

    一听是西平府的书信,官家面色一沉,连接都不愿接,“吕卿家,你看信上写的什么?”

    吕夷简接过信,目光一扫便了然于心,“官家,信上说党项境内天灾,几乎颗粒无收,宥州、绥州、银州、夏州相继闹饥荒,灾情四起,饥民遍地,请求大宋增援粟百万以度难关。”

    王钦若一听,气愤道,“这个李德明,前几年他的祖母去世时他还遣使朝宋请求在五台山兴建十座寺庙为祖母祈福,大张旗鼓地‘行孝’,可上个月他的亲生母亲野利氏在延州病逝,他却没甚反应,原来是闹饥荒!”

    原来,当年德明的父亲继迁在与大宋交锋争夺五州城的过程中,妻子和母亲都被宋将曹光实所俘,可继迁拒不投降,大宋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他的妻母送到边关延州软禁起来,而那时德明才是个刚满月的孩子,所以自小就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和祖母。

    官家原本以为德明主动称臣朝贡,比拓跋继迁明白事理,不想他总是一有事就祈求伸援。经常来信,譬如蕃汉部落常扰臣境土烧杀劫掠,请求派兵增援啊;譬如盐税太重,民不聊生,请求减免啊……有完没完?简直就是一扶不起的阿斗!

    “依众卿家之见,该如何处置?”

    “依臣所见,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不如教党项人如何种植,这样他们可以自给自足,也就不再向我们申援了!”

    去年的新科状元徐奭是温州人,他的家乡便是鱼米之乡,深知动手种植的重要,人都是有趋于安逸的心理,如果你平白无故送钱送食物给他们,他们只会每天期待嗟来之食而不再劳作。

    “党项人习惯逐水草而居,哪里定得下心种稻?再说了,他们土地贫瘠多砂,恐怕神农在世也无法种出粮食!”

    王钦若认为反正大宋富裕,丢点给小猫小狗不算什么,“官家,不如让环州刺史去处理好了!”

    “处理,怎么处理?”

    官家突然大怒,自从澶渊之盟后,除了每年要向契丹岁赠,就连党项这等部落也不停索取,都当他大宋是个摇钱树。

    “官家,千万不可答应增援,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将之歼灭!不然等到他翎羽丰满,飏飞冲天就晚了!”

    渭州知州及四方馆使曹玮义正言辞,当年继迁死后,他就建议官家即刻出兵将党项一举歼灭,可官家宅心仁厚,感念德明亡父,又诚心臣服,何必刀兵相向呢。

    后来,当时河西的几个大族延家、妙娥、熟鬼等不堪党项压迫,都想归顺大宋,可大宋边将十分犹豫,深知党项人鸷悍羁縻,都怕得罪德明而不敢接纳。曹玮知道后就亲自率兵进入天都山,将延家、妙娥、熟鬼等部接纳归降,德明想到曹玮当年大败继迁于石门川,也忌惮他的威名,不敢挑衅生事。

    “圣上,如果双方关系闹得过僵,拓跋德明要是像墙头草往契丹那边靠的话又未免得不偿失。”

    钱疏这中庸的帽子倒是戴得十分端正,“再说了,自从拓跋继迁被吐蕃潘罗支雕翎暗射死后,德明的行为还算端正,况且自景德议和以来,贡献之使,岁时不绝。”

    听说,得到大宋的封赏后,德明便顺水推舟在绥州设了承恩馆,在夏州设了迎晖馆,随时欢迎大宋使臣来访。宋朝使臣前去,不论位份高低,德明定会卑躬屈膝亲自出门到郊外迎接,所以在宋朝官员的眼中,德明无非两种形象,一是儒雅知礼,二是懦弱无为……

    “端正?那是你不知道他数次发兵甘凉二州,暗地里在边关建榷场,走私青白盐!”

    曹玮朗声道,“陛下,我们答应了这一次,他下一次就会得寸进尺。当年回鹘可汗乌介特勤就是因为前唐极其重视其部族,就不断地提出借粮借兵的诸多要求,以至于唐一旦不满足其要求,他便侵犯其边境,使唐头疼不已。后来当时的河东节度使当下立断,率军直攻其牙帐,将其歼灭。既然是毒瘤,那不是任其生长,而是将其拔掉!试想如果当时唐一再对其姑息,岂不是累及自身?”

    王钦若不同意了,“陛下,可是党项和回鹘不同,当年曹大人不是大败拓跋继迁于石门川吗?他拓跋继迁当年也是落荒而逃,可他们却没有如乌介部一样消亡啊!再说,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当年唐的对策要是好使那我们当今大宋何存啊?”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谁都有理,谁都不服谁。

    官家虽然气愤,但这打仗兹事体大,要灭党项,谈何容易,想当年他父皇可是费劲心力五路发兵,仍没有将其剿灭。

    可也不能一味顺其意,滋生其依赖性,“粮食的问题上没有商量的余地,众卿家有没有什么建议?”

    半晌无语,官家心下愤懑,方才他们还摇唇鼓舌,这下却鸦雀无声了,都做搜刮枯肠苦思冥想的模样。

    “陛下,请敕有司准备粟百万!”

    “什么?王相国你这是什么意思?官家都还没有定夺呢!”

    大臣们叽叽喳喳把他团团围在中间,他们没有点子,可反驳别人的口舌还是有的。

    “王卿家,何出此言?”

    官家怒露于色,这一说话就是要东西,这种办法哪还用他们想,他就是要让他们想一个不用给粮食的方法。

    “陛下,你只需诏曰:西平王亲自来京取粮。”

    官家一愣,豁然开朗,宰相王旦这一招可谓是辛辣,原本德明称臣之初,宋庭便要求他派子弟上京师为人质,可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如今他要粮食,宋庭不说不给啊,只是让他亲自来取罢了。

    官家捻着茶色的髯须,掩饰不住赞赏之意,连连称好。

    一旁玉清昭应宫使丁谓上前三步,不失时机地说道:“陛下,最近党项蕃部浪密囊、麻孟桑投我大宋环州,这对拓跋德明来说可以说是雪上加霜,圣上何不就此来个雪中送炭,以表慰问呢!以免他一无所获,偏附契丹!”

    曹玮义愤填膺,“投我大宋的蕃部怎能遣返,他们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

    “他们投奔真伪无从得知,再说蕃部纵性隆略,而环州一带已然是蕃人过半,我们若是一味收容到时候若遭反噬就得不偿失了。”

    官家点点头,“准!丁卿家,你去办吧!”

    “陛下!”

    曹玮刚要开口,就被王钦若抢白道,“官家,杭州知州薛颜主持扩建众善寺,改名“大中祥符律寺”,还扩建孤山永福寺,改名为广化寺;上天竺寺在元净禅师主持下凿山增室,广聚学徒,教苑之盛,冠于两浙。”

    官家颔首称赞。

    “陛下!”

    曹玮仍想争取,官家示意其不要再说,“曹卿,现在秦环一带因为张佶急功近利,我们与吐蕃关系非常微妙,朕授你为秦州知州兼缘边都巡检使,安抚边民,工筑防事!”

    这下被畀以新任,曹玮也不再推辞,“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