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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三个金人

    宋天禧四年冬,大雪。

    官家好不高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庄稼必定有个好收成。

    朝堂之上,满是头戴进贤冠,身穿圆领袍服的臣子。虽说朝堂是庄严之地,可现如今却跟菜场没什么区别,喧闹声不绝于耳。

    “党项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啊,不会藏着什么机关吧!”

    满堂的朝臣围成几圈,只见大殿中间放着三个耀眼的金佛,跟真人差不多高,它们盘坐在莲花座上,双手合十,却不似一般菩萨造像神态安详,反而个性张扬。

    原来,就在上月,德明将都城由灵州西平府迁到了怀远镇,并改名为兴州,迁都建城是大事,自然是要给大宋、大辽报告一番。于是便差人分别给大宋和大辽送了三个金佛,并且三个金佛一模一样。

    “一般的菩萨长眉细眼,可这菩萨高鼻大眼的,还有胡子,好生奇怪。”

    “我看他们没见过真正的佛主,就照他们自己的样子铸了这佛像!”

    大家都奇怪,这次德明阔绰了不少,以往进贡的都是牛羊马驼,这次可是真金。

    其实,这次送礼表面上是为了迁兴平府的事,实际上是因为今年年初德明率兵攻大宋柔远寨的事。德明将宋都巡检杨承吉打败了,眼看就要拿下柔远寨,可就在这时,大宋派曹玮去做了环、庆、秦等州缘边巡检安抚使,党项周边部族一听说曹玮来了,不但怂了,还有委乞、骨咩、大门等三个部族归降了大宋,所以这次德明送礼也有赔罪的意味。

    可那党项使者却颇有些得意,称其中只有一尊金佛是宝中之宝,接着便不再说话。这话中有话,不过是想要他们自己挑出那金佛中的金佛,宝贝中的宝贝了。

    这下可为难了,因为表面看上去,它们三个长得可谓是一模一样。

    官家让三位使者入后殿休息后,询问众臣的意见。

    “众卿可有什么高见?”

    只见满朝臣子使出浑身解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那三个金佛都长得一模一样,还有那眼睛、鼻子、耳朵,看不出什么不同。

    “官家,这三个金佛表面看起来一样,实质上就不知道了,请官家请来金匠鉴别。”

    “嗯,卿家言之有理!”

    于是官家当即命人请来御用金匠。

    那匠人五十岁上下,一张瘦削而无光彩的脸,长长的络腮胡,他提来一个工具箱,一打开,各种各样精细的工具跃然入目。只见他围着三个金佛,左敲右击,上吹下闻,称重量,看做工,都是一模一样,最后缓缓收敛,好似成竹在胸。

    “陛下,都是纯金无假。”

    这下满堂哗然,既然外貌一样,材质一样,那还有什么不同呢?

    “陛下,这三个金佛看起来一样,或许重量不一。”

    “爱卿言之有理。”

    官家随即让人称量,仍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顿时鸦雀无声。

    “陛下,臣或许有办法!”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身形瘦削,两眼却透着精气。

    “哦,那说来听听!”

    “臣需要三根柳条!”

    他刚说出口满堂朝臣又议论了起来,一个个投来奇怪和怀疑的眼神。

    官家可来不及怀疑,随即命人去御花园给他取来柳条,只见他拿着长长细软的柳条走到第一个金佛身边,把柳条从第一个金佛的耳朵穿过,那柳条从另一只耳朵出来了。

    他又拿着一根柳条从第二个金佛耳朵进去,那柳条却从嘴巴出来了。这时朝堂上议论声此起彼伏,都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也不知道那金佛为什么从同一只耳朵进,却从不同的地方出。

    紧接着他又拿着第三根柳条走到第三个金佛,柳条从那金佛耳朵穿了进去,大家都翘首以望,也没见那柳条从另一只耳朵出来,或者从嘴巴里出来。

    他镇定自若,上前作揖,“陛下,由此可见,第三尊金佛最特别。”

    那人正要详细说明,官家突然打断道,“范卿你先不要讲,来人,请上那党项使者。”

    心想,这关系到大宋的国威,他党项真以为大宋无能人了么?出这种问题戏谑。

    党项使者很是惊奇,他们这么快就明白了?猜出了哪尊金佛?可是环顾左右,除了一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就是一群满嘴仁义道德毫无半点血性的文臣。

    官家示意,那人从容上前,指着第三尊金佛说,“这就是你们党项的至宝!”

    使者故意卖关子,“何以见得?”

    “方才,我用了三根柳条,分别从三尊金佛的耳朵穿进,那柳条从第一尊金佛的另一只耳朵出来,从第二尊金佛的嘴巴出来,从第三尊金佛的耳朵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

    朝臣一个个都竖着耳朵,他继续讲到,“第一尊金佛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人,不拿别人的话当回事的人;第二尊金佛左耳进嘴巴出,是不能保守秘密的人;只有第三尊金佛,别人说的话他都咽进肚子里,不反驳不记恨,沉默是金,是个智者。”

    那个党项使者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连连点点头,“不错!”

    他又看着那说话人,“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他不知道答与不答,官家拈须哈哈大笑,“他是我大宋秘阁校理范仲淹!”

    这范仲淹曾经求学于应天府书院,当年官家往毫州太清宫祭拜老子时曾经过应天府,他的同窗都争先恐后地出去一睹龙颜,只有他漫不经心地说,‘以后总会见到。’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他不仅是见到了官家,而且还得到了官家的赏识。与众大臣相比,范仲淹只是个刚入世的年轻人,五年前及第后做了兴化县令,因他爱民如子又博学多才,后来又被受命为秘阁校理,专管宫中三馆藏书和宫廷古墨。

    三个同真人大小的金佛送了,却没有达到戏谑之意,党项使者只好禀明回返之意。

    “慢!”

    官家叫住了他们,“几位远道而来,怎能让大家空手而归!来人啊!”

    只见内侍呈上了三个大礼盘,礼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丝绸,党项使者正欲伸手揭开礼盘,可其中一个内侍突然上前代为揭开,那党项使者见后一阵目瞪口呆。

    因为这大宋皇帝送的礼物,竟然是三只弓箭!那弓箭倒是没有华丽的装饰,但是俭朴而有质感,用的都是上好的黄梨木。只是乍然一看,那弓弦似乎有些粗厚,那党项使者拿起了其中一张,准备虚拉开来,哪知,那弓硬得厉害,竟然拉不开。另外两人见了,也来拉,还是拉不开。

    “陛下不会是拿我们开玩笑的吧,这弓根本拉不!恐怕不止两石的拉力。”

    “这弓也就才二石四斗而已!”

    党项使者张大了嘴巴,一般上制的弓也就一石六,世上已少有人能拉开,这个二石四斗足足多了上制弓的半倍,差不多相当于两头大肥猪的重量,扛着也许不在话下,可是有谁有这等臂力。

    “二石四斗?二石四斗的弓这天下有几人能拉得动?”

    朝臣中有人戏谑道,“原想你们党项人刀弓走马,拉强弓不在话下,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你!”

    使者像吞了一个笠笊,“你们有本事能拉开?”

    “那当然,今日朝堂上的任何一个内侍都能拉开!”

    官家说完拍手让几个内侍上来,只见他们不言苟笑,拿着那弓就拉了开来,而且显得毫不费力的样子,不仅如此,他们一人连拉三张弓,另一人又轮流来,竟然人人都能拉开,并且显得余力尚存。这世上神人奇士有,可也没这么多吧!

    据说,大宋的内侍个个是万里挑一的好手,都有大周天的修为。

    当年有人给太祖献上了一只花斑猛虎,太祖满心欢喜,让宫人用全羊臂喂养它,哪知,可能旅途劳顿早已饥肠辘辘,那花斑虎吃得太急,竟然让羊臂给卡住了喉咙,它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兽医给灌了化骨汤也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老虎肯定性命有虞,太祖脸色大变,既是惋惜又是郁闷,哪知,他身边的内侍李承训二话不说,上前卷起袖子就把手伸进了老虎的喉咙,把骨头给取了出来。

    在一片拊掌如雷中,党项使者瞠目结舌,连连称奇,只好灰溜溜地回兴平府回报。

    刚到兴州城外恰巧遇到从大辽回来的使者,一打听之下,双方的遭遇却如天壤之别。其实,同样的金佛,同样的问题,送给不同的朝廷,自然有不同的结局。

    可双方见到西平王拓跋德明时的表情,都好似有难言之隐,去大宋的使者自然不会提那二石四斗的弓箭,只是云淡风轻的描述了一下大概。

    “西平王,他们原本猜不出来,可是,后来有一个叫范仲淹的年轻人用柳条猜了出来。”

    德明捋了捋美髯须,“大宋毕竟还是能人辈出,大辽那边呢?”

    几个刚从大辽回来的使者眼神躲闪,左顾而言他,“恰逢大辽千龄节……”

    “大辽有没有猜出是哪尊金佛?”德明打断道,他可不想听什么千龄节的细节。

    那人囧着脸,一副为难的表情,“有,又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德明可听不得模棱两可。

    “圣主、圣主他让人把那三个金佛全扔进熔炉里,让人打造成了一个金佛!”

    “什么?!”

    德明听后比听到大宋的消息还要震惊。当权者们玩弄的把戏,往往让人捉摸不透,这圣主果然不走寻常路,竟然亲手毁了他的礼物,做成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