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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兴平王府

    夏日昼长夜短,原上野云片片、瑶草芊芊,虽地处西北,但怀远一带崖前草秀,岭上馨香。

    花了近七年而建成的兴州城宏伟壮观,北有嵬城为门户,西北有贺兰山之固,黄河绕其东南,东北和西南则是良田沃野。兴州城内东城区是各种作坊、行市、店铺酒楼和居民豪园,城周十八余里,护城河河宽十丈,东面有青龙门、西面有宣平门,南城有南浔门和朱雀门,北面有昌平门和宣威门。

    朱红色的描漆大门与丹楹黛瓦交相辉映,斗拱飞檐配上或奔或扑之势的龙柱,显得尤为气派。

    龙柱的底座不是寻常的卷云纹石座或是神龟驮柱,而是一个丰乳巨目的力士,不似天王的狰狞,倒多了几分母性的温存。

    兴平府大柱上的盘龙也和大宋的略有不同,龙作为四灵之首,有蛇身鹿角象耳羊须鹰爪凤足鱼鳞,而弥雅的盘龙没有龙须,没有尾鳍,龙足只有三爪,西周时就有‘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夫’之说,这方面德明还是颇为谨慎的,不能有僭越之嫌。

    为了庆贺兴平府乔迁,南方的大理还特意派人带来了一种美丽的鸟儿孔雀。

    只见它头顶绿色,间杂青铜亮绿色,长长的脖颈上一大圈靛青色,下后方转为明黄,后面一圈墨蓝,头顶一撮靛青和墨绿,像只天然的凤冠,高耸而挺拔。它的脸像跳大神的巫师一样,除了墨色的眼眶,小脸上像涂着明黄色的面赭。全身都是青黄蓝绿交汇的艳丽羽毛,确实美丽无比,与苍鹰相比多了几分艳丽少了几分遒劲。

    据说孔雀又称龙鸟,这种鸟儿极其爱美,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梳理羽毛,睡觉的时候要把羽毛安放好,睡觉之前还要梳理。传说它可以通过声音感应而受孕,也可以通过经过的风儿受孕,甚至可以因为迷恋对方的影子而受孕,因为通过声音、风和影子受孕,就不会弄乱它们的羽毛。

    “西平王,听说它开屏了可好看了,像张大桌子!”

    米秦桑狄说着前去逗它,“你开屏啊,你开啊!”

    只见他两簇浓眉像山石上的灌木丛,写满了沧桑,可红圆的鼻头却多了几分可爱。

    “琯琯!”

    忽然,它叫了一声,把桑狄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孔雀长得这么漂亮,叫声这么粗亮!”

    哈哈哈……

    黄昏将至,华灯初上,如霓虹贯日。

    酒宴开场,琴瑟琵琶、桴鼓吹叶声起,德明清拍了三掌,只见烟雾弥漫,接着两排花枝招展的女人袅娜进殿,一个个旋螺盘髻,几个奏乐宫女,梳高发髻,留美人鬓,有的绿裙白衫,有的红裙青衫,有的揄着纻衣与缟带,如一幅妙丽的春光图。

    在场的人都看出那些舞姬是宋人打扮,可耐不住舞姿萦人,居中的一个女子穿着窄袖对襟襦衫,披襟搭肩,缡带翻飞,像极了凌波微步的仙子。只见她玉唇轻启,歌喉婉转,绕梁穿墙而过,久久沁入心田,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都忘了杯中酒。

    德明自然喜上眉梢,一曲终了,“怎么样,各位?”

    “好听,好看!一个字,好!”

    未慕烈鹰倒是不拐弯抹角。

    “美、美不胜收啊!”野利戈多也赞道。

    德明拈须微笑,“刚才各位看到的是大宋的宫廷歌舞!这些舞姬都是宋庭到了年龄被放出宫的宫女。”

    大家一个个瞠目结舌,德明继续说道,“各位今天品尝的美食,都是出自大宋御厨之手!不仅如此,如今我们军中还有大宋的囚犯,他们所组成的队伍叫做‘撞令郎!’本王之所以做这些,为的就是知己知彼。”

    原来,这些年来,德明让人在宋朝境内大力招收舞姬和乐妓充盈府邸,可以说,他们是照单全收,就算有的宫女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只会端茶倒水,那也无妨,就让她们讲一些宫闱故事以供大家消遣。

    “各位,请坐!”

    “谢西平王!”

    族长们徐徐入座,互相寒暄着,野利旺戎一来,见有一个空位,刚要坐下,忽又转头向另外一旁坐下。

    细封庭页问道,“那边酒多吃食多,干嘛坐这儿?”

    “我不想跟他坐一块儿!”

    庭页一眼望去,“尹越?”

    “就是他,娘们儿兮兮的。”

    “你对他有偏见!”

    “身为男儿,刀剑他扛不动,弓弩他拉不开,如果弥雅每个男人都像他一样,不是任人宰割欺辱么?身为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像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他又不是弥雅人,再说如果弥雅的男子都像他一样温和,也不会有打斗了,好了不说了,我们喝酒吧!”

    旺戎刚端起酒杯,突然问道,“你爹怎么老站着不坐?”

    庭页望去,只见细封雷呗此时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地缓缓坐下,屁股刚碰到凳子突然像遇到针刺似的弹起半尺来高,嚯地直起身,接着又试着慢慢坐下,还是皱着眉鼻霍地腾起身来。

    “哈哈哈,细封族长,你当还在骑马呢?”

    未慕烈鹰说话时酒沫喷到胡子上。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雷呗面子上挂不住,也不好发作,白了他一眼便无轻无重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刚一沾凳他便‘哎呀’一声大叫起来,像屁股上长了刺或是坐到了针尖上大火上,把凳子连带绊倒,自己也栽了个跟头。

    “爹!”

    细封庭页连忙上前扶起他,雷呗抿着阔嘴不说话,气得头顶冒烟,像极了一个大孩子。

    “细封族长,没事吧?”

    德明也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雷呗这才道,“我、我屁股上长了毒疮,好生烦恼。”

    原来这烂疮是雷呗的旧疾,一遇风干物燥,免不得受它折腾,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事,想不到今天竟然让自己下不了台。

    “听说当日细封族长随军师张浦攻甘州城,细封族长拔刀割恶疮,那魄力,至今还是军中美谈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德明一听到‘甘州’二字,一股郁闷之气涌上心头,他前前后后让人攻了几次甘州,可都是无功而返。可一面又感念这些为他的梦想而奋战过的人,像雷呗,甚至还落下了病根。

    雷呗一脸无奈,连忙反驳,“不瞒大家,我之前脚板溃烂,不是一刀给他割了下来,可眼下这毒疮长在屁眼上,我确实是奈它无何啊,难道把屁眼给割了吗,那我用啥拉屎啊!”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说这细封族长真有意思。

    德明收敛笑意,“可曾找过郎中?”

    雷呗连连摇头,“找过,吃了好多药,都没用。”

    野利戈多嘴角抹过一丝笑意,极轻极浅,像是枯枝不经意间触及了水面,像小鸟儿呵气吐出的圈圈。

    “那就喝碗菊花茶吧!”

    说着端了一碗茶放在他前面,雷呗原本就无奈的脸上更添了一层猪肝色。

    一阵觥筹交错中,晚宴也接近尾声,惟胥已经喝得晕乎乎。

    “诶,你们说,茅厕的老鼠和粮仓里的老鼠是一样的吗?”

    “都是老鼠,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秦时首相李斯就曾说,‘它们处的地位不一样,就不一样。’”

    杨克慢条斯理地分析,“茅厕的老鼠常年居卑贱的地位,长期生活在穷苦当中,食不果腹,自然意识也狭隘。”

    张涉点头笑道,“嗯,说是山上有两个兄弟,以砍柴为生,有一天,他们便谈论着以后若是有钱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结果,弟弟说,他要用所有的钱买很多吃不完的大米,还要天天吃肉;他哥哥却说,他想要一把金子做的斧头!”

    大家还等着下文。

    “然后呢?”

    “没然后了!”

    “讲完了?”

    “讲完了!”

    “那你要说什么?”

    “他们砍树是为了谋生计,要是有很多钱,还需要去砍树吗?就算有金子做的斧头又能怎样呢,能砍更多的树吗?就像渔夫说等我有钱了,我要买最好的网捕鱼。如果有钱了,为什么还要自己捕鱼??一个人在拥有更多财富的同时也要改变自己狭隘的思想,这世上很多悲剧都是思想和物质不匹配所致。”

    “兴许人家就喜欢捕鱼呢!”

    “如果他是真心享受捕鱼的过程,那就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境界了。”

    张文显点点头,“庄子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总是有局限的,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人生而有界,我们不求跨界,但求打开自己的心胸靠界。”

    “是啊,我们认为习以为常的其实不一定是对的。”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说是有一个人半夜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却见是一个宽鼻阔嘴的大胡子和尚,浑身沾满夜露,双手合十作揖道,“施主,可否容老衲借宿一晚?”

    那人扎了扎嘴,指着东南角的大街,“你穿过这条街往左拐,那边有很多客栈。”

    说着就要关门,哪知那和尚却伸手卡在门缝,那人无奈道,“出家人,我也想收容你,可是我们家巴掌大一块地儿,没有空余的房间。”

    “那就容老衲在堂屋睡一晚也行!”

    那人没曾想遇到一个厚脸皮了,吱吱唔唔,“我们家可不是客栈!”

    “你们家就是客栈!”

    这下那人突然怒了,也不客气地回驳,“出家人,我看你也是个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犯不着半夜放着条干河去抓鱼,我们家怎么是客栈了?”

    那和尚眼光寒彻如子夜,“请问,这房子可是你的?”

    那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着性子道,“是啊!这房子自古以来就是我家的,我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再传给我。”

    “那就是了,这房子之前是你祖父的,之后又是你父亲的,而今又是你的,待你百年之后兴许又是你儿子的!”

    “对啊!”

    “这房子你祖父拥有过,你父亲拥有过,现在你拥有,尔后你的儿子拥有,你们虽然都拥有了它一段时间,但是却不是永远拥有。试想,你的祖父、父亲,他们曾经拥有过而今不再拥有了,恰如过客,这不是客栈又是什么呢?”

    张文显哈哈大笑,“是啊,纵然知道那和尚是诡辩,不过转念一想,那和尚说得不错啊,天地渺渺,不管是翱翔苍穹的雄鹰,潜游水底的浮鱼,还是土地上作息的人们,都只是匆匆过客;岁月渺渺,不管是年逾八百载的彭祖,还是夏生秋死的鸣蝉,或是朝生夕去的蜉蝣,也不过是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