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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杏林高手

    待宴席终了,空空一片寂静。

    浓浓的乌云隔着清冷的夜空,月亮华丽的光芒穿透它倒映出一片云海,好似那上面有一场仙人的晚宴。

    德明刚回到屋里,就有内侍来报。

    “西平王,未慕族长求见!”

    话音刚落,未慕烈鹰就风风火火进门来,满身酒气。

    “德明,柬儿再过两个月可就十八岁了,都快成老姑娘了,他和元昊的婚事要怎么办吧?上个月我们去凉州打猎时我就问过你,可你现在也没给我个回话啊。”

    他这么直接,反倒是把德明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上个月辽主突然南下,说是受凉州吐蕃别种可汗并里尊所邀去凉州打猎,可身边的随侍有几百人,德明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和未慕烈鹰一起,也带了几百随从陪同,迂迂回回,双方打了个照面,辽主也没多说,竟然北上回宫了。未慕烈鹰好像是在途中提起过孩子们的婚事,可那时他满腹心事也没放在心上。

    未慕烈鹰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继迁王在世的时候可是许诺过我的,我妹霜旻嫁了你,将来小女也是要适配元昊的。”

    他倒是痛痛快快把心里话都兜了出来。

    德明记得,继迁在世的时候是说过这么个事,那时柬儿才一岁多,霜旻也只是怀着元昊。

    “德明?德明?”

    烈鹰看德明沉思,按耐不住催问,“你想什么呢?我现在就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认不认继迁王身前说过的话?”

    “父王的愿望自然是不敢违背!”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这就回去准备嫁妆,你不用操心,到时候让元昊准备好当新郎官就是了。”

    未慕烈鹰说完就走了。德明愣在原地,心里一阵硌硬,不是因为孩子们的婚事,而是烈鹰咄咄逼人的气势。

    少许,霜旻提着茶壶款款走近,轻轻为德明斟上,她一举一动,那么浑然天成,那么让人着迷。女子的美,如缱绻着缭绕着青烟,或化作雾气飘散,或化为冰霜凝结。

    她双手奉上,他双手接过。

    他们之间那种相互谦让客气的神情,道出了平淡如水的真谛。

    冬去茶为仙,德明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菊花茶?不是夏天才喝的?”

    霜旻微微一笑,“菊花茶清火,刚好清清你这一肚子的火气!”

    生活就如菊花之茶,啜一口是难言之苦,有人便就此放弃了;有人不服气再尝一口,还是苦味,也就此厌倦了;之后有人学乖了,再抿了一小口,它虽苦但不涩。

    德明不置可否,“阿霾才十六岁,原想他们的婚事过两年再说。”

    霜旻浅浅一笑,“我哥哥是心急了些!他就那样的个性。”

    德明知道,柬儿和元昊是注定要结合的,在霜旻看来,这是亲上加亲,可在他看来,这其中却牵扯了太多太多。德明在元昊婚配方面思虑甚详,也思肘长久,未慕族是除拓跋家族外在弥雅最大的部族,况且未慕烈鹰当年随继迁南征北战,在弥雅众部族中有很高的威望。

    如果亲上加亲,不是不好,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权力膨胀有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历朝历代,外戚专权就是一个似乎难以消灭的隐患,西汉时的王莽篡权、东汉时的窦氏干政,北周时的外戚杨坚,唐玄宗时的外戚杨国忠……

    他日未慕烈鹰和元昊若能互助倒好,可他们之间向来没有舅甥该有的那种温情。

    还有,柬儿人虽然乖巧美丽,可元昊向来不喜亲近她……

    他倒希望元昊要娶的是贺兰溪,因为兰溪后面的家族永远不可能僭越于拓跋家族之上。

    当下想着这些,他甚至有点不敢看霜旻的眼睛,怕她看出他的心思,因为那心思,毕竟不太光彩。

    于是把目光定格在墙上挂的一幅雨荷图上,只见江面雾色朦胧,横斜着几只竹篙,散落着几叶扁舟,有人在船篷里躲雨,共沽酒笑谈春秋,有人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网着湖面的荷叶,只见豆大的雨滴打落在江面,漾起深深的水涡,雨送荷塘,清莲淡淡香,荷叶临风翻卷。

    他望着那挂画,陷入了沉思。

    “你在看什么?”

    德明眼不离画,“你看,这含苞待放的荷花总是浓色重笔勾勒,像是在肆意绽放生命的色彩,而这盛放的荷花,则颜色淡淡,条理疏离,花瓣舒展。”

    霜旻颔首道,“是啊,新荷意在吸引花蝶或行人的注目,而盛莲不再是吸引花蝶或行人的注目,反而是自在地与时光共存!”

    共存?

    德明脑海中回想着今日宴会上的种种,突然灵光一现。

    “来人!”

    “西平王!”

    “派个郎中去细封族长下榻的别院走一趟!”

    “是!”

    今晚参加宴会远道而来的族长们都被安排在兴平府禁掖中的独门别院里。与外面兴州城的嘈杂不同,兴平别院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松坡冷冷淡淡,竹径清清幽幽。

    雷呗这人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一回到下榻之地,解了腰间的铜犀比,怒气也随之而出。

    “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一阵捶胸顿足,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加上灌了许多酒,脸蛋、脖子、手背乃至手心都透着暗红。

    “这下好了,丢脸都丢到兴平府了!”

    他一拳捶得案前杯盏铛铛作响。

    “他未慕烈鹰嘲笑我也就罢了,再怎么说他还为继迁王挡过箭矢,也曾随德明王出生入死,可他野利戈多凭什么讽刺我?处处含枪夹棒地挖苦我,还戳我痛处,让我喝菊花汤。”

    长痔疮的地方长得像菊花,文人附庸风雅,叫做菊门,雷呗虽然是粗人,但这还是懂的。

    洪善懂事地在旁边为他打扇风,眨了眨小眼睛道,“首领,我们细封一族好歹也是弥雅十大部族之一,他未慕烈鹰和野利戈多不过就是仗着和西平王攀亲才如此嚣张跋扈!”

    “什么?野利戈多也想和西平王攀亲?”

    未慕家的亲事众所周知,可野利家什么时候也要攀亲他却不知。

    洪善挤了挤快眯成缝的小眼睛,“这野利家族是最早跟随继迁的弥雅大部族,他们随继迁王南征北讨,屡立战功,后来继迁王在夺了灵州后就把银州城给了野利家管理。野利族长的姑母是当今西平王的生母,他们多半是想亲上加亲。”

    “是和谁?大王子还是二王子?”

    “是大王子!”

    洪善又不失时机地说,“未慕烈鹰的闺女还没过门呢,这下有好戏看了!不过首领,他野利家有如花似玉的女儿,我们细封族也有国色天香的郡主啊!”

    雷呗像是承蒙仙人指点迷津般大彻大悟,“你是说……”

    他这下开始正正经经地把洪善给打量了一遍,还是那么丑,却是个丑丑的智囊星,丑得让自己离不开。

    “族长!族长!”

    一个侍从气喘吁吁从外面跑了进来,“族长,西平王给你请郎中来了。”

    雷呗和洪善面面相觑,少许,洪善突然喜笑颜开,“族长,西平王对你可是非同寻常啊!”

    “快请快请!”

    雷呗这一高兴有点手足无措,笑得脸都快皱成了一朵菊花。

    洪善又咕噜着小眼,“族长,兴平府的郎中可是最好的,据说都是杏林高手!”

    “管他高不高,最高的是西平王的情谊!”

    “是呀是呀!”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蒙着口鼻,提着一个木箱,走到洪善身边,把洪善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瘦骨嶙峋,一脸菜色,足足一个药店飞龙,于是便指着洪善问那引他进来的侍从,“这就是那患疾之人?”

    洪善一脸难看,心想,自己有那么像个抱恙之人吗?

    “不是我,是我家首领!”

    一抬头看到来人是个细脸的清秀小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只当他是个小徒弟,可左右没见他后面还有别人,就问道,“你师傅呢?”

    “我师傅?”

    “不是西平王专程为族长请了府上的郎中……”

    洪善想,既然能得西平王的亲睐,必定是年高德望的老郎中了,不说一百,至少也八十了吧。

    “我不就在这儿吗?”

    “啥?你!”

    洪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你就是西平王派来的神医?”

    “神医不敢当!我只是略懂岐黄之道。”

    那郎中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洪善的反常,一本正经地说,“快把裤子脱了。”

    “啥,你还要看我屁股?”

    雷呗突然惊道,他的声音自己都不敢相信,尖细得像个女子。

    “当然咯,大夫讲究‘望,闻,问,切’,第一项就是望,你说是不是非看不可呢!”

    “哼,不看了,不看了,你回去吧!”

    雷呗虽然是个粗糙汉子,可还是有羞耻心。

    “细封族长,可是西平王专程派我来的,你不让我看一眼就让我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这毒疮一疾,最怕的就是拖,这治疗呢越早越容易见效,我这些年行医中就碰到过很多有病不治的例子,他们每每提到‘菊花’二字都是苦不堪言,难道你要尝尽了人生冷暖,方知萝卜白菜不是一天就长大的。”

    洪善轻轻鼻哼了一下,一个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竟然说话老成,只见他往木箱中翻找着什么。

    “一旦耽误了最佳时期,恶化成痔瘻,往后臀部会肿大就像是夹了几坨大肉,走路都如上刀山下油锅,稍微一碰就疼痛欲裂,嘴咧飙泪牙齿咬碎都无济于事,那时还得有人用恶犬膀胱套上竹管替你吹气脱肛刮烂肉,之后再把它捅入菊门……”

    “不要再说了!”

    雷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再扭捏,痛快地脱了裤子。

    “屁股撅起来,像小孩儿一样俯爬氏!”

    雷呗真是恨不得有一个地洞让他钻。

    那郎中只看了一眼,就一气呵成写了药方,把药方递给洪善,嘱咐道,“记得少喝酒,多喝水,大饼也少吃,不要吃味重的,宜吃清淡的。”

    洪善看着药方问道,“怎么,首领不需要服用什么药吗?我看这些都是外用药。”

    “痔疮本身就是排便不畅,如果我再给他开口服药,药伤肠胃,那不是等于雪上加霜?”

    “先生说得极是!”

    “哦,对了,如果生衫树根和无花果树叶等不好配药的话,也可以用大蒜梗和贺兰玄参代替,注意要用微火慢烤。”

    洪善连连答道,“好的,多谢!”

    郎中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去,洪善恭敬地把送他到门外,“慢走!”

    突然,他眼睛一咕噜,盯着他的耳垂,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女的?”

    那郎中瞟了他一眼,“我是男是女与你何干,刚才给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