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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报复(2)

    佛像之后,数只体型瘦弱的老鼠围合在地上的某处,似是竞相啃咬着什么,那鼠围之地金光闪耀,竟是覆着一只金色的钵盂,老鼠们啃咬的便是钵盂之内的某些残存的诸如黍米之类的食物。、

    自从萧引在铁林峰下逃离,数日之内,只在那村医施舍下吃下了一张烙饼,临行前村医见萧引实在可怜,又给了两张饼于他,一路前行,萧引不敢浪费分毫,每次都是在腹中实在饥饿难耐时才啃上一口饼。

    此时的萧引正是饥寒交迫,眼见众鼠围食而欢,竟然生出些许羡慕之情。

    搞清楚了异响原因后,萧引盯着鼠窝看了片刻,稍感放松,便转身迈步走向原来的安身之处。

    接近那原地处,兄长依旧躺在那处,柴火依旧通明,但萧引却惊讶地发现,就在自己原来歇息停靠的香案之旁,竟然多了一个身披灰色棉袍的男子,那身棉袍脏污不堪,甚至到处都是破洞,而那人头上未戴帽巾,散发披落在肩,一脸虬髯自然也是未加修剪,发须都是干燥凌乱,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尤为颓靡不堪。

    萧引睁大了双眼,嘴唇微张,一口寒气随即喷出。

    “你……你是谁?”

    少年的惊恐溢于言表,抬起的手甚至有些颤动,指向了那棉袍之人。

    男子此时双眼微闭,听得萧引发问,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此人一身装扮萎靡脏乱,但眸子内却是精光闪烁,他瞥了萧引一眼,随即张嘴大大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浑身抖动了一下,竟然抖落出了一圈莫名的粉尘。

    萧引神色微敛,虽然他自己身上也不怎么干净,但对这棉袍男子的一番做派,甚至都产生了些许嫌弃。

    男子伸手揉了揉鼻子,嘴唇随着蠕动了一番,终于发出了声音:“这觉睡得还凑合,还凑合。”

    萧引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的回话,疑惑不减,但已经镇定了些,只能继续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此处?”

    男子再次睁开双眼,反而是目露疑惑地上下打量了萧引一番,然后目光又转移到了躺在板上的萧二,注意力最终落到了插在那双膝盖的断箭之上。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你,还有他,你们是谁,为何来到此处?”

    棉袍男子发问道,同时盯着重伤的萧二,神色似乎变得有些凝重。

    萧引顿觉语塞,那种潜藏已久的紧张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直直看着男子,眼神却异常空洞,瞳仁里似乎映照出的也并不是眼前的男子,而是记忆中难以直视的那一幕幕场景翻涌。

    男子见萧引沉默已久并不回应,眼光转至萧引的身上,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声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片刻后,男子的目光投向了那在寒风中瑟瑟作动的庙门,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幽幽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这破地方竟能如此热闹。”

    萧引似乎被男子的话警醒,从沉思中瞬间回过神来,他循着男子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庙门的方向。

    就在萧引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再次转回棉袍男子所在之处,香案之旁,竟然已是空无一人。

    这人究竟是人是鬼?

    萧引陷入一种莫名的惊恐之中,心里也愈发不安。

    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萧引的深思再次被一阵响声打断。

    庙门竟被从外之内推开了,一阵夹雪寒风瞬间涌入,香案旁的柴火堆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完全吞没,霎时间便已熄灭。

    萧引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挡在了身前,试图阻挡风寒,当然,这些举动也是徒劳。

    从举手间隙处看去,萧引发现在庙门之外,出现了一名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身上披风迎着寒风拂动,他头戴毡帽,披风之下的衣裳隐然呈现着莫名的亮度,仔细看去,竟是一身铁灰色的胸甲,那身甲胄的样式对萧引而言并不陌生。

    甲装男子自然也已经发现了萧引,他大约打量了萧引一番,见这约摸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在严寒之中竟然只穿着一身贴身内衫,不由得有些惊讶。

    男子依然默不作声,迈步走进了庙内,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目光,迅速四下观察一番,见这小庙内一派破败景象,想必也是被废弃日久,庙里空间算不上宽敞,但也足以容纳自己及身后那群人作暂时的容身之所了,在这严寒风雪之内的荒郊野岭,有这样的选择已是不错。

    甲装男子再次看向萧引,同时迅速注意到了在他身后,躺在一块木板上身上覆着衣物的萧二,那膝盖上的断箭尤其扎眼。

    男子的腰间插着一柄带鞘长刀,左手把在了刀柄之上。他的神色依旧冷漠,盯着萧引的目光中甚至透着丝丝阴谲的狠厉,此时萧引已经放下了双手,与男子四目相对,男子身上的甲胄以及眼神,直让萧引的心头一阵发毛。

    男子没有说出任何言语,而是转身朝着庙门外扬了扬右手,片刻后,庙门之外陆续走进了六名穿着打扮与为首男子几乎相同的男子,众人身形高矮肥瘦不一,但无一例外,身形都显得比平常人更为健硕。

    六名男子陆续进入庙中,殿后一人身形在众人之中最为矮小,他先是粗鲁地用力将那庙门关上,紧接着嘴中便气急骂道:“他娘的,要不是那天杀的安世军,老子也不能受这等罪过!”

    为首进入庙中的甲装男子闻言,立即皱眉,向殿后那矮子投去一道凌厉目光,矮子的双眼触及那道眼神后,脸上挤弄出了一种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即禁声不语。

    萧引听到矮子所言中竟然出现了“安世军”的字眼,心中忐忑更盛,警惕且紧张的情绪传递至周身,四肢也不由得变得有些僵硬。他虽是年纪不大见识尚浅,但却从对这几人的衣着装扮与气质观察中,产生了对这七人身份比较笃定的判断。

    他们是军旅之人,而且就是归属于懿武朝廷在陇西三州的某只驻军。

    萧引自幼便有投军的梦想,所以从小便通过各种渠道,对陇西三州军旅之人有着相对深刻的认知与观察,安世王萧重率领的安世军与陇西三州州府的驻军并不属于同一编制,从士兵穿戴的制式甲胄样式上,便可看出区分。

    在陇西三州之中,朔州地处边陲,与敌对的西厥地界直接接壤,是陇西自古以来的最为重要的边防重镇,朔州驻军的装备也尤为精良,驻军士兵普遍穿戴甲胄的样式,与安世军并不完全相同。

    这七人大概便是朔州的驻军士兵,从矮子所言推测,他们与安世军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联。

    萧引心下暗忖,下意识地便转身背对众人,在萧二的身前蹲了下去。

    陆续进入庙中的其余六人,自然都已发现了萧引与萧二,众人神色都有些疑惑,但这群人明显以甲装男子马首是瞻,在甲装男子没有明确态度前,其余人无论言语还是行动,都没敢轻举妄动。

    甲装男子名唤杜潜,对在山中破庙偶遇的萧引,天然便产生出了一种警惕,这种警惕的源头,是某种直觉,而这种直觉的源头,是萧引的举手投足,是萧引的衣着打扮,也是萧引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

    就如同萧引一眼看出了七人的身份,杜潜也从萧引身上的某些装扮的细节与气质,心中愈发笃定了某种判断。

    杜潜毕竟是七人中的首领,是闯荡军旅多年的老兵,见识眼界在七人中最高,即使他心中有所判断,即使他的情绪有着波澜起伏,但那依旧漠然的面部神情中,丝毫未能透露出半点变化。

    杜潜思索片刻,便以眼神示意身后的六人,分开两组采取某种行动,六人立即会意,其中两名身材瘦削高大的甲兵径自走上前去,不断缩短了与萧引的距离。

    待背对众人的萧引意识到身后危险降临时,两只有力的大手已分别在自己的左右双肩上落下,一股强劲迅速压制住了自己,周身根本无法动弹。

    萧引眼中的惊恐之色瞬间绽放,他刚想抬头看向身后这七人,想察看清楚这七人究竟意欲何为时,杜潜已经一个箭步跨上前来,凑近至萧二的跟前,迅速用手一把掀开了覆盖在萧二身上的那块麻棉布。

    棉布掀开后,萧二的膝上重伤与身披的甲胄衣物在众人眼前展露无遗,还有那副覆在麻布之下,属于萧引的铠甲。

    看见这一切,杜潜眼中的那股子狠厉更盛,他开始转头对向萧引,嘴中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你们是安世军的兵?”

    其余六人听闻杜潜所言,神情间先是呈现出不约而同的愕然,随即便转为愤怒,纷纷以怒眼看向了萧引。

    萧引自知身份已被识破,压制着他的人已将正面转向其余众人,他同时抬头看向眼前似乎怒火中烧的七人,无助与恐惧的情绪在心头交织。

    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闪烁,嘴唇微颤,杜潜单膝跪在地上,与萧引平视,目中寒芒乍现,森然问道:“你是逃兵?”

    萧引脖颈似乎已经有些僵硬,他挣扎着摇了摇头,轻声应道:“我……我不是……我不是逃兵。”

    杜潜眉头微皱,正在思索着什么,方才殿后关门怒骂的矮子再次爆声怒道:“管他是不是逃兵,只要是安世军的人,就是叛贼,如果不是安世军,弟兄们何至于沦落至此!?大哥,赶紧动手宰了这小羊羔巴子,还有他!”

    矮子指向了躺在木板上昏迷的萧二,激动的情绪同时感染了其余几人,也纷纷做出想要拔刀的动作姿势。

    杜潜是众人中情绪最为冷静的,他并未附和众人的着急反应,而是扬了扬手臂,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而在此时,原本沉浸在惊恐之中的萧引,却突然爆发出了一种莫名的怒火,他朝着众人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吼叫道:“安世军不是叛军!安世军不是叛军!”

    原本被杜潜压抑的众人怒火,在萧引的吼叫之前,再次被点燃。

    还是那名矮子,已经急不可耐地抽刀出鞘,一边走近萧引,一边以雷声骂道:“安世军串通西厥泄露军情,让皇帝老子的几万大军都没了,陇西也要跟着完蛋了,朝廷早就下了定罪告示,任何人见安世军人都杀无赦!你们不是叛军,谁是叛军!?”

    杜潜眼见矮子便要抽刀砍向萧引,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手下一阵发力,腰间刀已出鞘,直抵矮子的喉间。

    矮子眼见喉咙的肌肤前冷锋已至,立时咽了口口水,刚才的嚣张气焰立即消散,浑身怯懦一软,步子自然不敢再次迈前。

    杜潜冷眼盯着矮子,以一种威严而森冷的语调道:“土大保,你是不是以为离了军中,我就治不了你了!?”

    土大保脸色一沉,手中刀已掉落在地上,然后双手抬起抵住了那把刀刃,缓慢向后移动了一步,随即堆起尴尬笑脸道:“大哥,你这是说笑了,弟弟当然听大哥的。”

    杜潜见土大保服软,也不打算继续追究,回刀入鞘,然后转身再次单膝跪下,平视着身前突然便是一脸倔强决然的少年。

    “安世军被朝廷三路大军联合绞杀,你若不是逃兵,为何能活下来?还能带上这个伤兵?”

    杜潜瞥了一眼萧二,疑惑问向萧引。

    萧引默然垂首,怆然应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但是我就是活下来了。”

    杜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点了点头,神色中表达出了一种莫名的意味深长。

    “好,很好,所以你活下来了,但是在你的心中,安世军并不是叛军?并没有背叛朝廷?没有背叛陇西?”

    杜潜再次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直视萧引,语调间同样透露着强大的压迫感。

    面对这样的发问,萧引再次抬起头来,他同样直视杜潜,然后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满身上下散发着某种暴戾气息的男子的威严感,但只是少年心性的萧引却丝毫没有畏惧,他的回应,依然斩钉截铁。

    “不是,安世军不是叛军!”

    杜潜看着少年眼中的坚定与强硬,心神不禁一慑。

    片刻后,男子脸上的冷笑再起。

    “他是谁?是你的战友?”杜潜指向了萧二。

    “他……他是我的兄长。”萧引未多加思考,应道。

    “他是你从战场上救出来的?”

    “他为了救我,才会受此重伤。”

    杜潜再次应声点头,然后直起身子,走到了萧二的身畔,看着那扎眼的受伤双膝与断箭。

    “他受的伤不轻。”杜潜的双手开始贴合,然后一阵磋磨,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萧二。

    萧引黯然不语。

    杜潜半蹲下身,仔细察看着萧二那让人不忍直视的伤势,先是挤弄出一阵故作同情的神情,随即便恢复了原有的冷峻与严酷。

    “如果不是安世军叛国,你的兄长,又如何能有如此下场!?”

    杜潜抬头看向萧引,脸上笑意森然,故意发出一问。

    萧引感受着来自杜潜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扭曲情绪,心底的一股寒意瞬间升起。

    就在萧引心底寒意喷出的一瞬间,杜潜的右手之内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把匕首,那是一把锋芒极盛的利刃。

    利刃乍现,危机已起。

    刃尖直入血肉,一抹鲜血飞溅而起,萧二的左膝再次被利器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