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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欺民

    煤,乌金也。

    话说沈万三从老家来到京城,本是想打通海贸渠道,把家乡的丝绸、瓷器等卖往海外。

    奈何海外贸易大多被官府把持,他又门路不通,不得不暂时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别说,还真被他找出这么一个赚大钱的门路。

    彼时京城西山地区发现了大量煤矿,权势豪绅和百姓无不盗挖,一可以用来冬季取暖,二来也能带来利益。

    官府不答应啊,西山地区关乎皇陵风水,岂是可以想挖就挖,想采就采的。

    角逐开始。

    百姓的意见当然紧要,权势豪绅的财路也被断了,都是天大的事。

    于是,为了“百姓生计”,官府最终妥协,答应可以在西山“小小地”采煤挖矿,在西山之外鼓励采煤挖矿,甚至为了鼓励权势豪绅门去寻找新煤矿,还出台了新的政策,即排他性采煤协议。

    【只要权势豪绅肯先出钱勘探、寻找新煤矿,找到之后,官府优先与其签订采煤协议。】

    这是一项很需要眼力与运气的投资,沈万三一看,呀,我都不缺。

    他找了一片不被人看好的荒凉地,大手一挥,与户部签订了协议,由他出资一万两千两,户部出资三千两,一共一万五千两勘探费用。

    如果探明真有煤矿,所得开采利益六四分成,沈万三六,户部四。

    半月过去,勘探结果出来,所有人都惊了。

    彼时的京城,一百斤煤约130文,昔日废土变矿地,储量换算成白银,总价值超过6000万两,相当于大明三年的国库收入总和。

    户部一看,嚯,这是要挖大明的根呀,索性不认账了,直接退还了一万两千两勘探费用。

    这勘探的钱,我户部全出了!

    沈万三拿到银子的第二天,也就是宋七正放回来的那天,他被官府以“牌号注册时,没有缴纳入行费,违法贸易”为由,抓了。

    宋七正到了监狱,见到沈万三,有些沉默。

    他瘦了十几斤,头发白了四分之一,已近形销骨立,但神情态度却依然自若,说完了前因后果,笑道:

    “多谢宋兄弟前来探望我。内人不懂事,竟擅自去了酒楼,让宋兄弟为难了。”

    宋七正听了,摇摇头,说道:

    “我想帮你,但这种客套的辞令不是我要听的内容。照你所说,户部已经毁约,甚至还退还了勘探银子,便没有再抓你的理由,你又是为什么确定抓你入狱是因为煤山勘探纠纷呢?”

    沈万三苦笑:

    “宋兄弟说得对,确实没有理由。”

    宋七正又问道:

    “这牌号注册费用,你为什么没交?当真是不知道,还是有意钻个空子,节省一笔开销?”

    他这话一出,旁边一直默默流泪的沈赵氏急了:

    “宋小先生,我虽不知生意上的事,但万三他断没有钻空子的心思!”

    沈万三摆摆手让沈赵氏停口,认真说道:

    “宋兄弟,不管你相不相信,这笔银子我交过的,家里还有户部的收款凭据为证。”

    宋七正眼睛一亮,高兴说道:

    “终于有点实质性的证据了,既如此,即便是打官司,咱们也不怕了。”

    他这话一出,倒像是凭空添了希望,沈万三和沈赵氏表情也都是一喜,而一直未曾说话的蒂儿姑娘开了口:

    “公子,蒂儿不知道如何审案子,但根据府尹王骥所说,此案是由户部交代下来的,怕是没这么简单。”

    宋七正点头:

    “蒂儿姑娘说得极对,只是户部究竟何种心思,我实在无从探究。对于我这种小民,无论何种艰深的案子,总要先从我能够得着的地方抓起。”

    “三哥之事,从牌号注册费开始;洗脱罪名,也当从牌号注册费开始。”

    蒂儿一怔,刹那间悟了。

    她跟着公主,无论办什么事,未曾收到过刁难,只要抓住事情的本质,习惯“从上而下”解决。

    如果“从下而上”,反而有些麻烦,小人物们听直属上司的话,一味糊弄而已。

    但对于宋七正,显然不是这样,正如弑师案,他接触不到陛下,只能通过荒唐的“大闹京城”,搅动满城风雨。

    宋七正确定了查证方向,又说道:

    “三哥,我必须再跟你确定一件事情。如今情势下,这煤山,你还想要吗?”

    查证牌号注册费的事情,必然牵动户部神经,若户部认为沈万三要死缠烂打,甚至告御状,必定会下死手,民不好与官斗啊。

    沈万三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希冀,接着就熄灭下来。

    他知道宋七正对公主有恩,或许公主撑腰,他真得能拿到这煤矿。

    毕竟,这煤,总是要采的。

    可是,宋七正又凭什么帮他呢?

    两人见面不过三四次,交情也就是他帮忙照看了叔父两天,甚至都算不上照看,只是去买了一次种子,送过几顿饭。

    “宋兄弟说笑了,此种形势,性命都已不保,哪还敢奢望这些。”

    “好!”

    宋七正猛喝一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眼神又凌厉得有些可怖:

    “我就怕三哥非要讨个公道,那我也救不了你。你既如此说,我自会竭尽全力,保你一条性命。”

    与沈赵氏一起,回她家中取了牌号注册费的收款凭据,三人又匆忙回到酒楼,宋七正让她在楼下暂待,与蒂儿姑娘一起上了楼。

    敲门,无人应声,宋七正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两个人在讨论问题。

    “列奥纳多式簧轮枪的优点是利用内置钢轮打击黄铁矿石产生火花,从而引燃火药,避免了潮湿的问题,但内置钢轮的制造过于复杂,所需钢材强度也高,确实不易推广,不知先生能否改进。”

    “三年前七正提出簧轮枪的想法时,我们最开始用的是火折子点燃法,避免了哑火问题,但晴天还好说,下雨天就完全不能使用了。后来又改用火镰点燃法,用火钢镰刀打击火石,思路上与那位列奥纳多先生别无二致,只是材料上的区别。”

    宋七正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害怕叔父说漏一些事情,忙大声打断道:

    “叔父,我回来了。”

    “嗯,把辣酱菜放下,就出去吧。”

    “...我没买。”

    倒是蒂姑娘善解人意,嫣然笑道:

    “六心居的辣酱菜倒是一绝,宫里的贵人们也喜欢的。先生爱吃,我这就吩咐人去买一些回来。”

    宋应星这才抬头:

    “六心居的酱菜,早上就会卖完,现在已过午时,怕是没有了,姑娘不必去了。”

    蒂姑娘点点头:

    “多谢先生提醒,我去试试运气,说不定还剩一些。”

    蒂儿走后,索菲亚朝宋七正看过来,笑着说道:

    “我原本以为那把遗失的簧轮枪由宋老先生一手制造,没想到最初的想法竟来自于公子,奇思难得,不愧少年天才。”

    “纸上谈兵,不算数的。”

    宋七正吐了口气,好吧,这也不算露馅。

    宋应星却又板着脸,教训道:

    “七正,古人有云,礼贤下士,圣人垂训;骄多矜尚,先哲所去。索菲亚公主年纪虽小,才学却十分了得,性子也比你沉稳许多,你今后要多向公主学习才是。”

    “...哦。”

    叔父好偏心啊。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讨论学术问题,宋七正忙朝索菲亚拱手,说道:

    “公主,您昨天说要许我点什么,七正确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公主应允。”

    “公子请讲。”

    宋七正把沈万三的事情详细复述一遍,最后又说道:

    “若只是牌号注册的问题,我自去顺天府衙打官司。但若真得跟煤山勘探纠纷有了牵扯,我一介白身恐怕无能为力,还望公主能做个中间人说和。”

    “公道在天,人心履地,沈万三收了退还回来的银子,便等于默认了户部的做法,他们不能这样不讲道理,草菅人命。若户部不信,我让沈万三立个契书,以示明证。”

    “欺人太甚!”宋应星叹息一声,气得一拍桌子。

    索菲亚思索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又说道:

    “其中还有极复杂的内情,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这样吧,你把牌号注册费的收款凭据给我,我即刻去顺天府衙,让王骥放了沈万三。若是晚了,他怕是性命不保。”

    她这话一出,等于明着指认户部就是要草菅人命,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

    宋七正和宋应星都惊呆了。

    索菲亚拿着收款凭据离开,宋应星看着魂不守舍的侄子,安慰道:

    “殿下性子沉稳,既答应了你,你的朋友定然无事,不用过于担心了。”

    宋七正跌坐到凳子上,双手颤抖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苦涩说道:

    “叔父,我自诩聪明,到头来却是打草惊蛇,险些害了三哥。若我不去,他或许还能活得久些,说不定户部也不会杀他。”

    他说完,只觉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手掌握住茶杯,许是握得紧了,茶杯骤然破裂。

    茶水流出来,又与血水融在一起,从桌沿缓缓流下。

    宋七正眼神可怖,陡然站起,看向宋应星,愤怒说道:

    “叔父,你教过我,这世间之事,多有不公。但是......”

    “官欺民,就真要赶尽杀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