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丁老头 » 第三章

第三章

    其实丁老头当时也就四十岁出点头,农村人自是显得老态,李疙瘩也少不了丁老头几岁,也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自己有点小心思,从来没想服气过谁,特别是丁老头。

    “啊,李疙瘩忽然忆起前两天大队长住的土瓦房漏风,自己会泥瓦匠的手艺;大队长曾约他去打白工给整一整,自己也没说不干;只是那两天刚好自己东庄的媳妇家有事没去做,难道是这层原因”。

    一大二公的年代,李疙瘩决定了是这个事情,越发心里不是滋味,想着叫人无名的欺悔了。老是不受,可又生说不来;锄地的动作恨恨的,这是拿地出气了;人是有情感的动物,还真是不好伺候,说不准什么时候都会闹出一点气来。

    到中午收工时,还真是李疙瘩和丁老头干到了最后,虽然两人的情况不同,两人互不多搭理的怏怏收工回了家。

    下午又继续干着,农活就那么枯燥;谁也没得办法。晚上大队长吃过饭,晃悠悠的来到丁老头家,媳妇翟桂兰连忙搬了凳子让坐。“不坐了,我同西安几句话就完”。

    丁老头已站在了对面,“对疙瘩那些派工你照我的要求做了”?

    “对,他还不愿意,别的群众也窃窃私言呢”。

    “不理他们,只要他照做就行,这队里你我说了他能不听”。

    “是是,他犟嘴时我就讲,不服气找大队长”。

    “唉,你别拿我压他,不过说了也就算了,你也别在意,叫他自己尺摸尺摸”。

    “中,再出工,都加他点活”。

    “看情况吧,你们先喝汤,我回去了”。也未等丁老头回话,自走了。

    丁老头也未多想,端起糁稀汤煮着红薯片的粥喝了起来。白天劳累一天了。

    干生产队上的活,说白了就是‘大呼隆’,哪个也不愿多出了力,况且那个年代的人们,汲取到的物质上的营养也不支持着个人出那么大的力。昨天没干完的活,还得是大家集中着重去干。

    原来主管人员排活的副队长是老婆有病去了公社的医院了,听说得住上个一星期才能出院;这派活的事自然还是落在丁老头的肩上。

    社员群众三五成群的,一前一后拉连着都前行着去地了。

    丁老头把敲钟的铁锤送往家中疾步出门要赶几步抢在群众的前头,也便好分活,也叫其他的社员群众不说二闲话。

    要说这敲钟的铁锤完全可以放在挂钟的老榆树树洞里,每天都要用的;除了刮大风、下大雨、雪的天;可不知是谁家小孩的淘气还是有些大人想要丁老头的好看,以前放到树洞里的铁锤曾无名的丢失过,耽误了敲钟,损了集体的东西。为这丁老头还被大队长狠狠的教训过。

    “老丁,我同你说句话”,不用回身就听出来是大队长的声音,丁老头赶快又回转了身,有点惊愕的看着大队长,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又要吃瓜了。

    “你这样,今天李疙瘩出工不用再给他另加二垄了,让他和他一样的吃四分工的同干就行了”。

    “啊,那昨天可是派他八垄地的,他出点力也干完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就这么给分配就行了”,大队长说的口气果断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那我得赶紧跑几步,要不出工不出力,乱哄哄的;走在前面的群众,打‘谷堆’说闲话呢”。

    “你赶紧去呢”。大队长近似命令了。

    丁老头随猫起不高身体的腰,手掂着锄头快步跑向麦田。

    到晚上收工回家,喝着稀汤饭丁老头还在想今天的蹊跷事。大队长一会一个样,一会一个令;就白天里李疙瘩的样子,还没等他派活呢,兀自自个自把了六垄麦子锄了过去;把他这个派活的副队长也不放心上了。就一五一十的向翟桂兰他媳妇给说念上了,桂兰一听,忽然一乍道:“这就是了”。

    “什么这就是了,你发烧了”?

    “不是,你听我讲,昨天晚上不是你讲让我把腌好的白萝卜缨酸菜给大队长家送一点就饭嘛,临我回走的时候,天都很黑了;差一点同个人碰上身体,互相躲着让过了。我一细瞅,才看清是李疙瘩的媳妇翠叶拿了一包东西往大队长家送。我还想问候一声,不想人家已小跑着进了大队长家的二门。我也不便多想也不准备去问,谁不知是给大队长家送礼呢”。桂兰一口气说了个完整的事情插曲。

    “我说呢,怪不得今天叫给李疙瘩正常派活,怪不得李疙瘩也神气了一点,管他呢,我派的是队里的活,干得是队里的事”,丁老头像是对媳妇讲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解释着心里说。

    “你叫人家大队长指着干了得罪人又出力的活,还不自知”,桂兰心意着好像自己先看到了问题所在。

    “去去,这哪给哪的事”,丁老头嘴上犟着,其实心里也早明白这个理。但还是从心里倔犟着,“这是队里的事,我又没管错”,独自进屋抽旱烟去了。

    这不点煤油灯,桂兰门外瞅着,只见屋里有一丁点的红火头一明一暗的明灭着,丁老头抽了这一袋烟,把烟锅子往地上磕了,又一脚上去踩灭火头,长出了一口气;才点亮了灯,铺床一头睡去了。

    村东头的王大爷八十五岁去世了,在农村这也算是高寿了。王家发丧和通知亲朋以外,也赶紧着哀告了大队长知道。遇大丧孝子的人们都说是磕头虫,要请街坊邻居们去帮忙办事,自然是见谁都磕头行礼;也算是对自己家人去世向他人的一种明告。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凡见人这一跪,就是平日里两家有些间隙的人也会放下面子和身段;有谁还愿意同故去的人闹不快呢。被王家长子大孝子这么一跪,憨实的丁老头眼睛也是泛酸;忙掺起人来问说:“王老伯何时故去的”?

    一边递着纸烟,一边王家大孝子回说到:“就今天早上五点多一点”。

    “去就去吧,也省的他老人家受罪了”。丁老头知道王老伯光躺在家里床上已近半年了。

    “那坟还是打在西山坡头处”?丁老头需要再明确的问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组的村民故去百分之九十也入土归了那山坡,极少数的人祖坟在外村的地界上。

    “是,这你都知道老叔”。王家长子大孝子也三十出头的人了。

    “那我还带着那俩货去掏墓”,那俩货是常与丁老头合伙搭班干挖墓、做土工活的村里的两个老实疙瘩年轻人,一个姓汪,一个姓徐。

    丁老头可说是这离村十里八里的地界上土工掏墓穴的一把好手,这也算是他的一个专长和副业,因着常年不知干了多少这种积阴德,帮人入土归安的活,以致后来他家的一些世故变化之事,有心人都说这是得了他的福,当然这都是后话,看后面咱们是否还要述及。

    假自然也不用向大队长请了,事大大莫于丧;就是大队长他也得到王家帮忙料理丧事了,这不比往日他手下还有包括丁老头三个副队长呢。

    咱们所说的丁老头及大队长、王家等这个小村庄坐落在黄土沟叉交叉的丘陵区,世世代代故去的人们实行的都是土葬,即人死了依据坡势入地挖个明坑,向前向下三至四米处堑个坡头面,再向地底里硬掏出个比木材棺椁要四周大上几十公分的地下空间,这便是故去的人的终寝的福地洞天了。

    一般丧期为三天,也即从人故去的那天算起,第三天早晨就要起殡埋人的;可想时间的紧,任务的重。而且也都需要再上亿年间堆积实压的硬土地上向下挖出来,实算一下至少硬土方为十一立方,按实虚相乘三点五倍,即达三十八点五的土方量,需要在短短的二天内全部是人工去干完它,这对操弄人员是多大的体力和心力的考验。

    苦累是肯定的,但实在人在时间内完成它也是必须的;不过后勤的供应肯定也是尽当事事主家的经济情况,尽全力供应的;哪还有比这故老的人尽快的入土为安重要的事了,大多数情况不都是一天向他们供应五顿饭,有专人盛了挑送到墓地,他们只管吃了干,干了吃,一直到从地下硬生生的手工活抠出个墓室来为止。

    还不敢说是挖到地下有沙石的地方,那就会要求加人干和连天连夜的干了;一般情况下,丁老头从不张这个口,真是那就污了他丁老头方圆十里八里第一土工的名号了。

    赘说这些,只在叫人知道如此背景下工程工作,它有多大的难度;世上哪一家不生人,哪一家不故去了人;丁老头方圆左近的人们在他当世的正值壮力的四十来年间,不知有多少家用到了丁老头的气力,你说说这丁老头就是再倔,再犟和不谙世事,行动和言语上不意,他本人也意不出那么多的道道来,还会有谁不予原谅和感恩着前事呢?

    在挖掘到十分乏困的时候,丁老头除了恶声恶气的催促那俩货外,自己多着是跳出坑外抽二袋他的旱烟锅子,虽然当时主家都会供应着纸烟;但他总觉得不解瘾,不解乏困;还是旱烟吸着来劲。

    必须拿下,一定得干成;在家里忙丧事其他的主管总会让送饭人不停的问和传回进度怎么样了的报告,一众人等谁都知道这是推托不开的头等大事。待到丧家的孝子们一排跪在新垒起的一个土坟面前行最后的祭礼时,丁老头总会不经意的站在帮忙的众乡邻背后;再按上一袋旱烟抽着,经过自己的肺,再从口中长长的吐出,心里也平复了很多,欣赏着他和那俩货主业完工的一座新土丘,然后拿起他的特制常用顺手的䦆头、铁锨;把湿透了的透析着白渍渍的汗渍的粗布衬衣或是褂子一把搭在肩头上,少无声息的自个走下山坡。

    在那饥荒的年代,他的付出也总是会得到丧主的多多少少的给予,就是两盒纸烟,一条毛巾和夹着两块肥猪肉的三四个馍馍;就这,你不知丁老头依次补贴了多少家用和在家里奠定了多么高的地位。毕竟他干的只要是谁家故去了人,就少不了是他的主攻土工活。

    有人知其感恩怀德,而有的人就不地道了,“就他也就这个活,其他的他能干什么”?干什么,你小子下校场试试,所以说这人呀有七情六欲的和没有什么教化的,还自持着他的清高;你说该批否还是叫老天来惩罚与他。你给出个公心。

    大队长可能真是有养精蓄锐的时间各便利的条件,这不已经七七八八生了九个孩子的高龄高产夫妇俩又添了生了第十个闺女儿;差点同他第一个大儿子的媳妇撞在一起坐月子。这娘俩只差了七天生孩子,也不知应当谁去伺候谁了;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理由。连街坊邻居们私下议论和笑话的理由也都有了。那年头,怎么个养法?虽然有大队长做的难,但大队长也自有办法。

    咱就不说队里群众的临场送礼和平时的一般性央求人送的礼了。桂兰就不耐烦的同丁老头讲:“人恁能生,自家老母鸡下的蛋,自己不能够吃;这还得集着去给人家补身子”。

    “你少说两句吧,有本事你也生”。

    “我生,就你那德行和体能,我就没有趁意过,你妄想吧”。

    “去去,我得敲钟去了”。丁老头走着也不免思人家、想自己;也是怪烦闷的。

    计划经济运作体制下,公家每年都会向农村地区星星点水般的招一些年轻劳力去各工矿企业里工作。今年分到村里一个去煤矿当工人的指标,就这也是大队长两年来通过关系不断向上级政府里申请要的,乡里也清楚这是为他的大儿子要的名额,谁心里都清楚;但碍于大队长的人事关系的问题谁也不愿多管,名义上讲还得说是给村里分配的一个用工指标。

    想当年时,要是不管如何;只要端上了姓公的饭碗;不但有很多的实惠,而且还是很有实际面子的事,可想而知这个名额的重要性。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刚巧大队长家的大儿子沾着大队长的光,早与半月前就随同着村里的集体‘副业队’,去了一个外省市的企业打零工了,虽然收入归队里公有,但那起码是吃了沾油腥的东西,还要少多拿一些零碎银子的活,比一直在村里随丁老头天复天,年复年的在地里刨土坷垃强了百倍。

    一天半天的赶不回来,计划上政府集合了附近乡的用工一时半天就要走人;用工指标又不能浪费了,无奈,退而求其次;大队长就公义公举的又显了自己一把风光,把丁老头的大儿子推了出去。

    不明就里的人还说着大队长的仗理公义,也不无嫉妒和羡慕着丁老头走了狗屎运。

    为这丁老头夫妇俩也是高兴的心花怒放,见了谁都是一副喜脸。对大儿子是千般的叮咛,万般的嘱托。大儿子当然也是十分的喜悦,仿佛真正体会到了社会的公义和人间的至爱。发了誓,要到矿上认认真真的干,不辜负了公家和爹妈的关怀。

    送去了儿子,丁老头夫妇两可犯起了愁。“这么大的一个好事,本当要为自己儿子的,不成想给了咱们儿子;你说说这怎么报答人家”,丁老头还未开口,桂兰先自说了急了,其实她也是瞎操心,空感恩;间隔不到一年的时间,上级又来了一个用工指标。且工种是大工厂的车工;比自己的孩子下地窖强多了,这次当然是大队长的儿子用心用意等时机候着呢,别人想也别想沾上边。

    “那怎们办,你也知道咱的家底,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呢”。家里本身就没有现钱;自己清楚合着人家给包个‘扛棺材头’的活的纸包,块儿八角的这次也让大儿子做贴身用说带走了。‘扛棺材头’就是哪家故去了人,装验入棺后,临出正厅门,没有把式东西;需人们合力将棺材抬出屋外。这时谁去抬扛棺材大头的要给个包着三二块的现金的纸包,以破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