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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陆孤竹身死

    一清台上,琅玕和田清欢尚未分出胜负。一清台下,围观的一处人群中却发生了些小小的骚动。一队人高马大的队伍将围观的人群强行分开,闪出了一条道路,紧接着,两男一女顺着这条道路走到了一清台前。其中一位清秀的公子还在对被分开的人群抱拳道:“借过借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些被分开的人群本来正在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无缘无故被人推搡到了一边,心中自然气愤,刚要发怒骂上两句,抬眼看到这一队人马气势汹汹,似乎很不好惹的样子,且这队人马的主人又在不住地给大家道歉,态度尚好,便把嘴边的咒骂之词都咽了回去,任凭他们三人走到了一清台前。

    等到这三人到了台前,上官玉烛看清了三人的面貌,竟是李玄鉴、张无痕和赵翼三人。

    当日李玄英在昆鸣山辞别之后,张无痕又在昆鸣山附近采集了不少那里特有的小黄蛇的毒液,为李玄鉴清除体内余毒,直到他身子完全复原,才彻底放了心。

    昆鸣山事件已了,李玄鉴便要带张无痕回宫。谁知在回宫途中听到了云间派和东垣派之间的传闻。

    张无痕因为上次琅玕出宫要去东垣派之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又听了这个传闻,有些担心,便要去东垣派寻找琅玕。李玄鉴也要跟随一同前往,赵翼自是拦不住他,只好听命行事。至于此前李本派出的一队禁卫,李玄鉴原是要打发了他们回京的,可是领头的禁卫不敢擅离职守,李玄鉴也无可奈何。

    一路上,李玄鉴不想太过招摇,便命令这一队禁卫脱了禁卫服,换了常人的服装,自己和张无痕也扮做普通商户穿着。可是,那一队禁卫都是武功高手,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一点儿也不像寻常家仆的样子。每次路过人群密集之所,都会引来大批的目光和猜测,这样的瞩目让李玄鉴很是头疼,却也没有办法。

    来到东垣派一清台的时候,琅玕和田清欢已经战在一处。可是,一清台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李玄鉴和张无痕在外面只能远远地看个大概,于是,那一队禁卫便给李玄鉴开路,送他二人和赵翼一起到了一清台近前。赵翼因为如此兴师动众被禁卫送到台前觉得有些尴尬,李玄鉴却在想:“有这一队禁卫在身边倒不全是坏事。”

    张无痕看了台上比武的两人,竟是琅玕和田清欢,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玄鉴看了台上,也很是惊讶,看了半天,看不出个眉目,便问赵翼道:“你看这台上战况如何?他二人到底谁输谁赢,结果会怎样?”

    赵翼对台上的局势看得明白,道:“论武功,落落姑娘比不过琅玕公子,可是琅玕公子不欲争胜,处在了下风。只是落落姑娘剑法拼命,如此下去,琅玕公子怕是危险了。”

    赵翼看得出这台上的局势,陆孤竹和上官玉烛更是看得清楚,他们心中的焦灼更胜旁人。

    台上,田清欢拼尽全力要为母亲报仇。这时,她恍惚间似看到台下有一人闪过,那人虽然围了披风,戴了帽子,却还是被田清欢看清了她的样貌——是母亲!怎么可能呢?母亲不是被琅玕失手所杀,自己亲眼所见,又亲自为母亲下葬。或者是自己看花了?但是她又分明看得真切。

    田清欢突然想到了琅玕一直在向她解释说杀母之事有所误会,她的心中陡然生疑,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因为想着这些,她手中的剑招也有些分神,不似之前那般凌厉。

    正在胡思乱想中,田清欢的手腕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打到,手中的轻云剑瞬间脱手飞出,而轻云剑所飞出的方向竟是陆孤竹的方向。台上台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两人比武上,这一突生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陆孤竹和身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轻云剑就像暗器一样直插过去。

    田清欢也被自己的失手吓了一跳,她担心伤及陆孤竹,拼了命一样飞身去追脱手的轻云剑,终于在它即将伤到陆孤竹的前一刻重又握住了剑柄,将剑抽回。田清欢松了一口气,持了轻云剑,转身落地,哪知在她刚刚落地的刹那,琅玕的长风剑便已刺入她的体内。田清欢看了看胸前的剑,又看看眼前的琅玕,惊恐的眼神中充满了幽怨。

    琅玕的本意是要截下田清欢脱手而出的轻云剑。他看到轻云剑向着陆孤竹刺去,以为田清欢要趁其不备杀了陆孤竹,来不及多想,只是单纯地想要拦下,没想到田清欢只是剑脱了手,而且她也在努力挽回,又冲在了他前面,比他更快一步取回了失控的轻云剑。琅玕手中的长风剑来不及抽回,便鬼使神差一般重伤了田清欢。

    轻云剑从田清欢手中重重地摔落,似在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悲啼。田清欢倒在地上,气若游丝。长风剑被从田清欢胸口拔出,又从琅玕手中无力地脱落。琅玕痛苦地将田清欢抱在怀中,看着她在慢慢地走向死亡。

    “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阴险不堪吗?”田清欢费力地问道。

    “不是的,清欢,我错了……”琅玕哽咽着,说不出话。

    “如此了结,也好。”田清欢看向台下的方向,只见那个围了披风、戴了帽子的人飞身来到田清欢身边,摘掉了帽子,无限疼惜地叫了一声:“清欢。”

    琅玕这才看清,此人正是江扶桑。他此时的震惊不亚于当日失手错杀的一幕。

    “江扶桑没死!我也没有杀了清欢的母亲!那我们为何要彼此反目?我又做了些什么?”琅玕心中闪过种种念头,他真希望眼前失手也是一场误会,但,并不是。田清欢在他的怀中分明越发沉重。

    “母亲,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田清欢流下了眼泪,再次望了一眼江扶桑,便没有了呼吸。

    自从江扶桑将复仇之事交到了田清欢的手上,她便知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她在台下,看田清欢迟迟未下杀手,便悄无声息地用暗器打了田清欢的手腕,想要借机杀了陆孤竹,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江扶桑把一粒药丸送入了田清欢口中,又发疯一般从琅玕怀中将田清欢夺过去,抱在自己怀里,口中喃喃道:“清欢,你不会死的,我不想你死,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你死的。”可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一般,她怀中的田清欢仍是闭了眼,一动不动。

    江扶桑绝望了。她把田清欢放在地上,站起身,拿起了手中的剑,指向琅玕,道:“是你,杀了我的女儿。”说完,便要持剑杀了琅玕。

    台上的一系列变化实在发生得太快。台下的人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眼睁睁地看到田清欢被刺,紧接着又一名女子到了台上,要杀了琅玕。

    “琅玕哥哥!”台下的张无痕看到有人要对琅玕不利,她吓得惊呼了一声。

    琅玕自从田清欢倒地,就仿佛失了魂一般,心也随着田清欢一起逝去,全然忘了这个世界的存在。无论是江扶桑的剑还是张无痕的呼唤,他都没有注意到。他只瘫坐在田清欢身旁,目光呆滞,宛如一个活死人。

    可是,江扶桑的剑却被人拦了下来。陆孤竹在江扶桑痛下杀手之前及时上到一清台拦住了她。

    江扶桑看到陆孤竹,心中的怒火较之刚刚更甚千百倍,“陆孤竹,不要以为你可以拦得住我,今天我便杀了你们父子!”她的剑飞一般直刺向陆孤竹面前,陆孤竹却没有躲,反而用手握住了剑,直接送入了自己的心脏。江扶桑愣住了,她从之前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血从陆孤竹的胸前流下来,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在一片忽明忽暗的景象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江扶桑在东垣派一同生活的日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扶桑,如此,就够了吧!这么多年的赎罪若还是不能让你安心,但愿我死了,你能快乐。”说完这句,陆孤竹便倒地身亡。临死前的一刻,他心中想的却是:“扶桑,幸好,你还活着。”

    陆孤竹的身下是被鲜血洇湿的一清台,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满足般的平静。

    “父亲,父亲!为什么?”琅玕目睹了陆孤竹死在江扶桑剑下,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们流过面颊,落在地上,又与陆孤竹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江扶桑原本心心念念要杀了陆孤竹,可是现在陆孤竹竟真的死于她的剑下,她却丝毫没有获得复仇的快乐。陆孤竹的死反而让她有些心痛,就仿佛捅向陆孤竹的那一剑也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感到失落又茫然。

    岳守行和上官玉烛众人见到陆孤竹被杀,纷纷冲上了一清台,以剑指向江扶桑。辛夷与云间派众人也上了一清台,站在江扶桑身边。

    上官玉烛悲愤地对江扶桑言道:“江扶桑,你害死了我师父,清欢妹妹也是因为你的仇怨而枉死。这就是你和你的云间派想要的吗?你为何要如此恶毒?”

    龙昙听了上官玉烛的话,心想:“原来这就是云间派掌门江扶桑。”

    其他在场诸位听到上官玉烛的话,也才恍然。可是,云间派掌门不是被东垣派的琅玕杀了吗?为何如今又活了呢?这中间不知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看这台上的惨烈之状,亦不知接下来云间派是否要与东垣派一决雌雄。

    与东垣派交好的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与云间派一战,那些纯粹是来看热闹的江湖闲人,看到形势不妙,开始寻找出口,准备躲到远处看热闹。

    这时,张无痕走到一清台上。李玄鉴和赵翼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紧随其后上了一清台。

    陆孤竹一心要死在江扶桑剑下,这一剑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心脉,当下便已气绝。张无痕蹲下身,看了陆孤竹的伤,摇了摇头。

    然后她又去查看地上的田清欢,摸了她的脉搏,看了她的伤势,先为她止住了血,包扎了伤口,最后站定,认真地对琅玕说道:“琅玕哥哥,你不要太伤心了。我看她的伤口并未完全伤及心脉,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她伤得太重,可能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救她。”

    江扶桑和琅玕听了张无痕的话,心中升起了希望。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张无痕的话吸引了过去。上官玉烛问道:“无痕妹妹,你所言当真?是什么方法?”

    “这个,我也只是在书上偶然间读到过。刚刚她服用的可是由紫参、附子、降真香、枫香脂所制成的聚生丸?大概因为这聚生丸,所以才得以有所生机。医书记载有一种名为青天心的药草,叶如蒿,三瓣成枝,花如金色,绕山而开,立冬时采摘其叶,井水煎服,有强心护体的功效。再辅以至刚至阳的真气,从手足三阴三阳行血气以荣于身,或可起死回生。”张无痕不慌不忙地说出了疗救之法,“只是,这种疗法也有弊端……”

    江扶桑见张无痕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所用药丸,对她所言自是深信不疑,自己所有的精力也都聚焦在了救治田清欢身上。琅玕听到张无痕说田清欢还有生机,马上站起身问道:“这青天心在哪里生长?我现在就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先将清欢妹妹救活。”江扶桑却打断了他的话,狠狠地警告道:“用不着你操心!”

    云间派和东垣派众人看到两人话不投机,亦是剑拔弩张。

    张无痕没想到他们二人在此时还有争执,刚要说出青天心生长所在。这时,一清台上突然闯入了一个蒙面的灰袍之人,来到田清欢身边,抱起田清欢迅速离开,连着田清欢的轻云剑一起,两人一剑,瞬间便在一清台上失了踪迹。

    台上众人大多身手不凡,按说不该由人轻易将田清欢抱了去,但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听张无痕细讲疗救之法,又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打田清欢的主意,且灰袍之人武功身手也是绝顶高手,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来去自如。

    江扶桑见到田清欢被人抢走,反应过来之后慌了神,立时追了上去。辛夷和云间派众人见掌门离开了,便也随之离开了东垣派。

    上官玉烛也要去追那个蒙面的灰袍之人,龙昙却拦住了他,问道:“你干吗?你喜欢那个田清欢?”

    “她是我妹妹!”

    “你亲妹妹?”

    “不是。”

    “那不得了。那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龙昙笑嘻嘻地问道。

    “无聊!”

    上官玉烛想要躲开龙昙,龙昙却始终挡在他前面。他纵然是好脾气,也被龙昙惹出了火,便拔剑想要龙昙让步。龙昙却站在原地,悠闲地吃着自己手里的棒棒糖,一脸的满不在乎——大概今年很流行以身犯险吧!

    上官玉烛只是要逼退龙昙,便用剑在她面前虚晃了一招。这时,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登上了一清台,接了上官玉烛的剑招。

    龙昙见了这名黑衣人的脸,大惊失色,道:“爹爹。”

    是了,这位黑衣人便是神爵派掌门龙锦城了。

    “爹爹,你出关了,何时出关的?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龙昙在短暂的惊吓之后,立马换成了一副撒娇的样子。

    龙锦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在外野够了,便回家吧。”

    上官玉烛被龙锦城拦下,不知如何是好。

    岳守行没见过龙锦城,但此时听到龙昙唤他爹爹,也便知了他的身份。龙昙跟随上官玉烛到了东垣派,岳守行从上官玉烛口中得知了龙昙之事。尽管上官玉烛没有详细说明京城救下龙昙的过程,但是岳守行也能从上官玉烛的言辞中察觉他心中端倪。

    岳守行对神爵派没什么好感,又听过龙锦城的传闻,知道他性子古怪,却也不想得罪,眼见龙锦城到来,便道:“目下我东垣派掌门刚刚过世,不知神爵派掌门驾临此处,所为何事?”

    龙锦城并不理会岳守行的问话,转而扭头看着琅玕,问道:“你刚刚台上所出剑法,可是叫做合璧剑法?张青阳和文子琢是你什么人?”

    琅玕默不作声,他既没有对龙锦城一眼便认出了他的剑法感到惊奇,也没有对龙锦城知道张青阳和文子琢的事情产生好奇。他的内心,只有漆黑一片的无尽深渊。而他自己,就在这一片深渊中彻底陷落。

    龙锦城似乎很能洞察琅玕的内心,他见琅玕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看了一眼张无痕,道:“这位刚刚唤你做哥哥,那便是你的妹妹吧。”

    大伙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龙锦城已经以极快的身法将张无痕挟持到了自己手中,对琅玕道:“下月十五,集雍山上,我要与你的合璧剑法一战。晚了的话,你妹妹的命就留在集雍山上吧。张青阳和文子琢当年未完成的承诺,如今便要你来完成。”说完,便挟持了张无痕离开了东垣。

    龙昙见父亲离开,举着棒棒糖跟在后面,说道:“爹爹,等等我。”然后又对上官玉烛道:“你也要来哦,我在集雍山等你。”说着,便向龙锦城的方向追去。

    李玄鉴看到张无痕被人从自己的身边挟持了去,急忙拽了赵翼道:“快救我师父!”赵翼也没想到有人会打张无痕的主意。可是龙锦城,他可不敢小觑。张无痕出了意外,若是李玄鉴再有什么状况,他就真的百死莫赎了。再说神爵派也不是没有给皇室找过麻烦,赵翼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果然,龙锦城刚走,远处就有一支箭射向了李玄鉴。赵翼眼疾手快,将那支箭劈成了两段。这支暗箭的手法让赵翼想到了此前在扁诸山下射向李玄成的那一箭。台下的那一队禁卫看到有人要对李玄鉴不利,纷纷上了一清台,将李玄鉴护住。赵翼看看暗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赤焰使和流黄使两人正站在一棵树上。

    “我要留全尸!”流黄使气急败坏地质问赤焰使。

    “捅个窟窿难道就不是全尸了?不过是流点血,又没有缺胳膊断腿的。”赤焰使振振有词。

    “你水平这么差,谁知道会不会把胳膊射断了。”然后,流黄使看到赤焰使的暗箭被赵翼截下,松了口气,道:“哦,果然,你这水平连人都射不到,我的担心也多余了。”

    “你敢笑话老子!”赤焰使的暗箭先被赵翼拦下,然后又因此被流黄使讽刺,他便陡然生起了满腔怒气,持剑要与流黄使一较高下。流黄使也不示弱,提剑应战。两人从树上打到了树下,又从树下打到了院内,最后干脆跳到了东垣派的墙外,打个尽兴。

    赵翼和那一队禁卫还没有找他二人算账,他二人倒自顾自地打了起来,看得众人莫名其妙。其他武林人士仿佛多看了一场赠送的比武,倒也不亏。

    流黄使又追了上来,是赵翼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他当务之急还是保护李玄鉴要紧,不宜旁生枝节,所以他也便没有派禁卫去追究暗箭之事。

    云间派离开了,神爵派的人也走了,连那个神秘的灰袍之人也不知去向。东垣派一清台周围虽然聚集的人数颇多,却变得安静了不少。而一清台上,只剩下一颗颗沉重的、悲痛的、焦急的、死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