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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铃音传声 01

    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风吹在身上还有几分清晰的寒意,然而武林人士早已换上了春装,开始又一年的你争我夺。而今武林的头等大事便是盟主人选,挨不上边的只能一路上吹嘘着要找陆小公子,不停地去人多的地方打听,重复自己名号,来换取些江湖地位。

    只有一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在通往菱歌城的大路上,他与那些沽名钓誉的人不同,他迫切地需要找回陆闲,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他靠着辨认马蹄铁的功夫,一路查到这里,终于等来了决战时刻。

    蹄声由远及近,他将武器慢慢出鞘,阳光下立刻出现一道寒光,他提起转身,正对着迎面而来的快马,大吼道“冰鞘小儿,休得”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谒一马蹄子踏过去了。

    “人家光明正大要求对决,你却打也不打就这么踏马而过,太不尊重武道,把昏迷的人扔在路当中更是有违仁义。”陆闲的训斥还没说完,萧谒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来杀我的,我还要和他讲仁义?至尊堂都给你灌输了什么傻东西。”

    “这不是至尊堂教我的,是我爹教的。”陆闲虽然行动受限,却还是扭过脖子想去看那人的伤势,可惜已经离得太远,他不由得又气又急,“我爹尊重每一个对手,和人决斗也尽量不让对方受伤,如果对方受了重伤一定把他送到大夫那儿。”

    萧谒可不认这套东西,“说书的把你爹吹得仁义无双,可怎么那些受过你爹恩惠的人都不来啊?”陆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说到,“我不要任何人来救,我也是个江湖男儿,自己能跑。”

    萧谒又被他逗得大笑,一时兴起,“看不出陆小公子那么能耐,不如咱们打个赌,前面我们不走山林小道,进菱歌城,给你一天时间,你要能跑得掉,我就不追了,如果跑不掉,就别再给我添麻烦。”

    听说有机会逃走,陆闲这样的小孩子哪会多想,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萧谒却是要追加要求,“这机会也不能白给你,咱们得约法三章,不能向人求救,不能跑出城门,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的赌约。”

    “好。”陆闲答应地如此爽快,反让萧谒收敛起笑容,“可别想着耍小聪明。我可是冰鞘山的人,想守约就守约,想毁约就毁约,不高兴了就一刀下去,千万别惹我。”“才不会呢,”陆闲一口反驳回去,“此处偏僻,一出城门目标更大,不如躲在人群里;向人求救,倍显无能,坏我父亲名声,我是断不会做的;至于第三条么,我才不要和你这个魔头扯上关系。”

    萧谒重新打量起这个落魄的小孩,“听这几句话,倒是我小瞧你了。那咱可就说好了,这次跑不掉就别再动这念想。”陆闲郑重地点点头,“爹说了,对坏人也要守信用。”把萧谒笑得差点摔下马去。

    一阵疾风般的奔驰后,快马便来到了菱歌城前,萧谒远远勒住缰绳,把陆闲提溜到地上,“你自己过去吧,我不看你往哪儿跑,日落时分找不着你,你就自己挑个顺眼的门派让他们送你回去。”说罢还丢给他一块散碎银两。

    陆闲没有答话,但那表情显然是有几分错愕的,然而他没有细想,而是快步奔入了城内。正在城门外扯着嗓子询问陆小公子的各派弟子并不识得那孩子就是陆闲,仍旧大张旗鼓地四处嚷嚷。陆闲完全没有在他们边上停留,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他并不急着躲藏,而是与路边玩耍的孩子们攀谈起来。这些孩子大多是跟着父母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做生意,与他换了衣服,又跟着他去吃糖葫芦。陆闲将找下的一堆铜钱藏在内袋中,只留些许铜板在外口袋,将束发的样式也换了,这才去找落脚点。

    萧谒敢与他打这个赌,必定是胸有成竹,多半是猜到他会去哪儿,等着堵他,因此这城中与守一盟有关的地方都不能去。陆闲沿着大路四处打量,不多时便感叹起萧谒的好盘算。这座城池十分工整,只有中间一条宽阔的主干道,往两旁延伸出仅有一车宽的支路若干,无论向哪条支路望去,都能一眼看到青砖砌成的城墙,不见任何弯弯绕的小路。

    而那些支路都略显冷清,想必是店家酒肆都在主干道上,旁支都是些民居,互相熟稔。陆闲并不容易相信陌生人,自然不会躲进民宅或是人烟太过稀少的地方,那便只能混在主干道上。如此,依着萧谒的轻功和眼力,找他自不是难事。

    即便看穿这些,他也没有分毫沮丧,而是沿着主干道缓缓行走,思考着哪儿不引人注目。正路过一处热闹的茶肆,忽听得一声惊堂木,“那都是百年参天大树,上面密密麻麻地划满了剑痕,俱是出自豪雨门两柄利刃——夏音与六飞。蝉不知雪,这或许就是宿命吧。想那陆大侠一生仗义,每有交锋必是奋勇当先,路见不平定然拔刀相助,无论门派出身、武功高下都是一视同仁,当得起这个侠字。可哪知这末路竟是在自己人的手里,真是可叹。”

    周围人都是一阵唏嘘,这故事他们已听不少人说过,大同小异,也知道此刻该是散场了,纷纷准备结账,可那说书人并不落下惊堂木,而是长叹一声,“哎,陆大侠豪气冲天,可也是个普通的父亲,每每出门办事都会买个糖人给孩子。那日,他走得匆忙,忘了给零花,小孩子在街上瞎逛疯玩了半日,还和人打了一架,弄得衣服脏兮兮的,回来大家正调侃他爹要打他,把孩子吓得都快哭了。却没想到,迎面来了几匹高头大马,载着至尊堂和络绎庭的人,领头的蹲下身来,什么也没说,周围人就都明白了。可怜这小孩子站那儿直接傻了,哭都哭不出来。”

    讲到此处,那惊堂木才轻轻按下,虽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收尾,却让人纷纷叫好。唯有陆闲怔怔站在那里,滚下几滴泪来。“瞧先生这水平,把孩子都给说哭了。”众人变着法儿称赞那说书人,想让他多讲一折,倒弄得他颇不好意思,拢了拢赏钱,往陆闲这儿走来。

    陆闲尤未回过神来,忽然发觉有人接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见对方蹲下身来,递给他一个铜板,“拿去买糖吃吧。”那人看着面善,笑容也亲和,许是那书中故事太让人留恋,许是心中仍有所念,陆闲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枚铜板,轻声说了句谢谢。那说书的却答到,“谢谢陆大侠吧,是他让大家有听书的闲暇,让我这个无用之人有口饭吃,事间大义,莫过于此。”

    小孩低着头,一溜烟跑了。一直跑到支巷的尽头,他才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他太过伤心,以至于没发现有人缓缓接近,待到阴影覆盖在身上,他才抬起头来,才打了个照面就吓得撒腿狂奔。然而武艺不佳的小毛孩哪里跑得过络绎庭副掌门,没跑出几步,陆闲就被任乡一把抓在手上,“陆小公子,你跑什么,我带你回去。”

    他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可看在陆闲眼里却很瘆人,不禁吓得发起抖来。候营闻声而来,看清陆闲的脸后便哈哈大笑,“这回可扬名立万了,陆小公子又帮了我们一次。”任乡立马瞪着他,使得对方噤若寒蝉,旋即又仔细看着陆闲表情,忽然萌发出杀意。

    陆闲本就紧张,又一向机警敏锐,被那明显的杀意一激,竟就着手里的铜板去划他的眼睛,任乡大嚷起来,一手掐上陆闲的脖子,却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得痛到放手。

    “爷刚想去酒楼吃顿好的,你们在这作甚?”

    两人被萧谒打得丢盔弃甲,候营竟大喊着玄炎狂魔杀人啦,一路往外奔逃,任乡虽还有几分副掌门的气势,却也只是撑着架子往外退。萧谒倒也不急着追,轻轻踢了陆闲一下,“嘿,嘿,小孩。”却见他拽着带血的铜板神情骇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人。

    此时街上已经全乱了,萧谒索性一把提起陆闲,三两步踏去,切瓜砍菜般就把那两人杀了,随后一路招摇过市,绕着远路出城去了。陆闲一路上都在沉默,也没有对赌约的提前结束感到不满,直到跑进密林中,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枚铜钱目不转睛。

    萧谒忍不住拍拍他,“这就吓傻了?赌约还记不记得啦。这次一日未满,下回补给你,可别让人说我欺负小孩。”陆闲缓缓擦干净那枚铜钱,将它贴身放好,“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该是我还你的。”

    “有意思。”萧谒笑着答到,却也不问缘由,只是快马加鞭向前跑去。而陆闲,也没有追问,萧谒绕路的时候,早已死在巷中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