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岭盘石 12

    接连十几日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的人自然是没有多少力气，又瞧见从前一起嬉笑的人自尽，水榭的人都有些神情呆滞，低着头重复着一样的事，明明是一派忙碌的场景，却显得死气沉沉的。

    几个人拖着沉重的圆木费力地往前走，身上还是不是要挨些鞭子，他们也不躲闪，只是时不时地一个踉跄，麻木地走到滑车旁，将木头装进皮套里。这时候，其他门派的人都离得远远地叫嚷，见他们去扶晕倒的人时才上去打骂。

    不算高的山前，偶尔能见到被拉起的木头，但那日渐稀疏的人群使得工事进展愈发缓慢。赵苍岭只远远看着那远远扬起的烟尘，和躲在石头后的樊露说话。“镜堂的人如今对我都很戒备，也不知能不能拿到暗探带回的名单，若是豪雨门和平哥不在上面，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樊露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但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于是就只是听着。

    “我原来以为络绎庭和阡韧派沆瀣一气，可看到那块皮布上的痕迹，我才知道，络绎庭一直和百炼门勾结，难怪当年百炼门看不出武器痕迹的区别，不是难认，是不想认出来。”他看着那滚滚烟尘，忽然问，“如果有些事，你必须要瞒着朋友，会觉得难过吗？”

    “什么是朋友？”见他不明白，苍岭又打了个比方，“如果有人要剿灭飞刃，那些平日里与你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的人可能就再也无法相见，你会恨那个人吗？”樊露爽快地摇摇头，“我们平时就不见面，任务也是互相瞒着的。”

    苍岭这才意识到，这或许是樊露无法理解的问题。于是便绕到石头后面摸摸他的头，“总有一天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任何地方，到那时候，就找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快快乐乐地过活吧。”樊露开心地点点头，没有看懂苍岭眼神中那几分寂寥。

    赵苍岭回到石头前坐下，穆骁勇现在必定躲在哪里看着叠石谷里的情形。他也是见颜书玉整理那些要采购的丝绸样品才意识到，络绎庭是风原的门派，虽然不精于织造，但对如何保存丝织物还是有所了解。凡是珍贵的绸布，都会在外面裹一层次等的真丝，防止摩擦、压皱。而丝织品暴晒后会发黄，那不是络绎庭会留下痕迹。

    叠石岭里比从前更为忙碌，瞿墨樽伤还没好，干起活来自然是费劲，孙湖在一边指点江山，瞧见他那副拖拖拉拉的样子就来气，威山派送来的那几个弟子一直想找表现机会，此刻已是一鞭子抽了上去。“没听见孙大师说的，山上的洞要十天内全部完成，还有，横梁也要架上山，然后搭竖梁。本来就是因为你们才耽误了工期，哪怕不吃不睡也要把这些做完。”

    穆骁勇原本是躲在一边看着，这时候也忍不住跑出来，“师兄，你不用这样吧，这楼御本来就不是两个月能做完的，你现在这样让他们用人力把木头弄下来，不是要逼死他们吗。”威山派难得有表现机会，怎能让这位二少搅了局，连忙把他往外拽，“你懂什么，这都是为了守一盟。”另一人在孙湖面前奋力表现，又把瞿墨樽打了一顿。

    “师兄，你做什么，那根本不可能做完”“闭嘴，赶紧回威山去，别在外面惹是生非。”那人把穆骁勇拽远了，又揍了两拳才回去，穆骁勇还想往里冲，被赵苍岭拽住了。“不要再拉着我了，太憋屈了。”

    “我明白。”赵苍岭面露犹豫，穆骁勇觉得或许这回他能劝服一个人，“岭哥，你也知道吧。今天从山上摔下来的，被滚木压到的又有十几个。就算能做到孙湖的要求，水榭也要损失一半的人，你觉得雪澈姑娘能看着同伴们一个个被折磨死吗？就算我们不做什么，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又打算往里冲，赵苍岭把他拉远一些，“听说你今天和孙湖吵了起来？”“我就进院子送他要的破铁块，正撞见他和弟子们在藏金子，多大点事嘛，要杀人灭口似的。老子不干这憋屈的活了。”

    “所以就打算强行进去抢人，能带走多少个？”穆骁勇明显是答不上来了，只是闷闷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双锤却是从未放下，“反正，我不愿意就这么看着了。”他转身又想算往里冲，赵苍岭把他拉远一些，“你可想清楚了，这么做，威山派或许会逐你出门派。”

    穆骁勇似乎是料到他会那么说，露出一种似是严肃又似是轻松的表情，“那样也不错。其实，看到平哥和水榭发生的一切我已经有些心灰意冷，觉得所谓道义不过是句空话，我那些仗剑走天涯的梦，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可今天我觉得，还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赵苍岭沉默了一会，“我会去找他们谈，如果水榭真的有所行动，我不会干涉他们。”穆骁勇惊讶于镜堂出身的赵苍岭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原以为自己能帮上忙，但没想到非烟水榭还是被欺压地很厉害。到现在，我也没法评价是对是错，所以也无法阻止你。”赵苍岭看着他，沉默半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化作一句，“保重。”

    “多谢。”穆骁勇的表情仍可以用年少无知来形容，但赵苍岭已经不再反感那种带着傻气的天真。或许，武林的样子看得越多，才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