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稀碎

    平心而论，李游在治理家政、把控时局方面是把好手，平时带着部曲们出城狩猎也往往能收获丰盛，在李家算得上是较为擅长军事的了。然而与两军对垒不同，夜袭对士兵的主观能动性、组织严密程度以及军事素养都有很高的要求。比如说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摸到营地的边上，那么大可以继续前进，直到营地里的人做出反应再展开突袭；又比如说他们缺少在夜里的指挥方式，全靠出发前定下的计划——摸到营地边上，等李游发令，大家冲进去杀光所有人。

    也就是说，当大家开始冲锋的那一刻，李游就失去了对部曲的实质指挥。更别提他出师未捷，刚刚冲了没几步就一脚踩进了陷马坑内，别断了腿骨。所幸李游并没有自恃勇力玩儿什么一马当先的戏码，身后的人不算太多，被踩了几脚后也就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部曲们有人将骡马牵进了树林，在听到冲锋的命令后立刻上马，意图借助坐骑的速度居高临下展开压制性的屠杀。只是李游熟悉这林子，部曲们却未必都有他那么用心记路，马儿在黑夜里还能躲避影影绰绰的树干，但马上的骑士可没那么好的视力，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有倒霉蛋就被横生的树枝从马背上扫了下来。

    总之，等部曲们冲进营地时，已经有五六个人因为树枝、陷马坑而负伤不能战斗，这些人一旦落马，就只管放声惨叫，这是大户人家部曲的惯用招式了——这种打架斗殴的勾当，先受点小伤，然后倒地不起长声惨叫，这样不但能远离危险的厮杀场，还可以向家主卖惨，说不得事后还能得一笔丰厚的汤药费。

    李游如果不是自己也被断腿折磨得死去活来，说不得这时候就得拔刀杀了这几个家伙——距离这么短，哪怕是骡马踩到陷马坑被摔下来，在护甲的保护下也受不了什么重伤，这一次少主亲自带人出来，做的是决定一方大族命运的大事，由不得半分留手，如此怯战与逃兵无异！更何况这几个家伙惨叫的嗓门大的惊起一群飞鸟，冲在最前面的人距离营地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营地里面已经有人影在动了！

    张茁强压着大伙儿挖的陷马坑收到了奇效，虽然没能让对方折损多少人手，却意外的起到了预警的作用。因为知道眼下是最凶险的一晚，这一晚张茁不但勒令大家着甲睡觉，还亲自守夜，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番枕戈待旦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张茁短枪伸到火坑中一挑，将几块还在燃烧的木棍挑飞出去，照亮了逼近的敌人，耳朵里已经听见同伴们从营帐中钻了出来，他们这些人没有受过系统性的军事训练，不过在与强大猛兽的搏斗中也很是总结出了些战斗经验，不用张茁发话就三三两两聚成几支小队，依托着地形展开了防御。

    “朋友，月黑风高，深夜前来有什么事情？”张茁冲对面大声问了一句。如果这时候李游还在，也许还会说上几句场面话，借机重新整顿一下已经混乱的部曲们，可惜他被远远落在了后面，虽然很坚韧的拖着断腿往这边爬，一时半会儿也是赶不过来的。

    部曲们左右看看，发现没人要答话，于是就狞笑着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冲了过去。

    运粮队们使用的武器是长枪，进城时还曾专门留了几个人在外面看守。在这种茂密的树林中，长枪是远远没有刀剑方便的，不过就在营地中防守那倒是好用的很，他们把枪头斜重下隐藏锋锐，等人冲到近前了才猛然端起长枪，这是他们用来对付巨熊的常用招数，那些狂暴冲锋的猛兽见到眼前突然闪烁着明晃晃的枪头，聪明的会连忙避开，不聪明的也会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撞上去，非死即伤。

    这些部曲自然是聪明的，最前面的人眼见到胸前猛然有闪着冷光的枪头在颤动，大骇下自然全力止步试图避开，可是他们的冲锋散乱无章，前面的人刚在枪锋前止住脚步，就被身后跟上的同伴伸手一推“别躲懒”，脚下再也站立不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撞上敌人的枪头，简直是死不瞑目。

    营地正面的阻击很是顺利，但李游颇懂得一些兵法，事先派了人手从侧面包抄。侧面的部曲们恰好绕过了陷马坑，远远听见营地这边厮杀声响起来，也大喊着冲了进来，这一下可是打的运粮队措手不及，担心身后被敌人偷袭，却又不能舍了眼前的敌人不管，一时间手上的长枪运转就出现了滞涩，被李家部曲突进了身前，只好拔出短兵对砍。

    丁远大吼一声：“后面的交给我！”他手中提着两把砍木头的长柄大斧大步赢了上去。这砍树的斧头长柄能到普通人的胸口，又远比战斧沉重的多，即便双手使用也很难用在战场上。丁远却是一手一个抡的像大风车一样，与绕后偷袭的敌人一交手就劈翻了三个人，顿时吓得其他人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部曲们前后受挫，一时间胆气沮丧，在营地外围逡巡不敢前进。其实依着他们自家想法，这时候已经是败了，就应该大叫一声四散而逃。但大少爷出发前三令五申过，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还得再试一试，交代出去几条人命才能退走。

    就在这时候，李游的贴身护卫终于在夜色中找到了艰难爬行的大少爷，扶着他来到了战线附近发号施令，部曲们听到了少主的命令，也没了犹豫的余地，双方在稍稍缓过一口气后，再次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不过就是这短暂的一小会儿犹豫，部曲们已经把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优势再度送了回去——运粮队员们发现敌人的盔甲要比自己的更加坚硬，很多人在用刀剑和对方互砍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刀砍上去坚硬的很，费好大力气才能切进去一点点；而对方的刀剑砍在自己的皮甲上往往能留下一道深深地破口。利用丁远震慑敌人的短暂空档，他们已经重整旗鼓，再次结起了枪阵。

    李游看着自家护卫空有人数优势，却根本不敢靠近对方的枪围，简直要气的吐血。站在一旁连连大声呼喝号令，督促部曲们大胆进攻。他指挥箭法高明的几个部曲才远处向营地里面射箭，稍稍打击了运粮队的士气。

    张茁是射箭的好手了，眼见到一支羽箭冲自己面门射来，当时屏气凝神，劈手将箭矢接住。接着火光一看，那箭头用的是铁质箭镞，其他部位所用的材料也都很精良，只是对方手中的弓大约是没保养好，这一箭射的绵软无力。张茁冷笑一声，将这支制作精良的铁箭搭上自己的反曲弓，大叫道：“小贼，受乃公一箭！”他浸淫弓箭之道十多年，所用的角弓虽然比长弓短些，却占了反曲的便宜，拉力更大，这一箭正中二十步外那名弓箭手的面门，在这样的距离下，别说是皮甲，就是铁甲也能洞穿。

    中箭的敌人仰头就倒，这边张茁已经从自己的箭壶中抽出了几只羽箭来，只听得“嗖嗖”的破空声大作，对面手持弓箭的敌人纷纷倒地。而身处一线交锋的一名李家部曲眼见到对方的弓箭开始对准了自己，竟然大叫一声，将刀剑往前一抛，转头就跑。

    李游眼看着敌人的腹背受敌，马上就要被部曲们突入营地，却有人临阵脱逃，气的眼前一阵发黑，他恨恨的拔出腰间佩剑，交给自己的贴身护卫，道：“你用我宝剑，追上去，把那个逃跑的人杀了，枭首示众！”

    李家的贴身亲卫们在家主的眼皮子下当值，虽然也是好吃好喝的养着，该有的训练却是一点也逃不了。而且这些亲卫大多是孤儿出身，将李家视为再造爹娘，别说是让他杀个逃兵，就是李家举旗造反，这些亲卫们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就会跟上的。当时就接过李游佩剑，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正截住那名大呼小叫试图逃跑的部曲，那名部曲认得这个亲卫，直到他在武艺超群，就算是拿着同样的装备自己也不会是对手，更何况刚刚为了逃命，连手里的刀都丢了？

    这名部曲一时间口中叫着，他又想要求对方饶命，又想和对方攀攀交情，四五条急智的言辞一起涌到嘴边来反而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满嘴呜哩呜喇的；亲卫却不与他交谈，手起刀落就将其枭首，高举着人头大吼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再敢后退的，有如此人！”

    在亲卫的督战下，正面的战线终于稳住了，虽然面对运粮队的枪锋大家还是嘴里喊声大，脚下不往前，可至少是不后退了。绕后夹击的这批部曲可就倒了霉，他们人数也就十几个，一个照面就被丁远劈翻了三个，这时候张茁眼见正面压力不大，也掉转身形开始用弓箭射杀试图从两侧包围丁远的人，绕后的这些部曲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们身后可没有督战队，当时就哭嚎着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