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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故人

    事出紧急,史敬奉和岳穆清接令便走。两人策马走得远了,岳穆清才问:“史兄,昭义叛军有多少人?”

    史敬奉一愣,才意识到这令接得太快,忘了回问范希朝一句。他想了想才道:“昭义军兵临赵州城下数月之久,虽然不曾破城,却也牵制了赵州万余人马,这人数想必是少不了。”

    岳穆清吓了一跳:“那恐怕也得有万人之多?”

    史敬奉摆摆右手:“嘿,那又如何?范节帅只叫咱们追击袭扰,阻滞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是要和敌人正面决战。”

    “你别看咱们人少,沙陀骑兵嘛,干的就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活。比起洄湟镇那场肉搏战,倒是眼下这事更对老史的胃口。”

    岳穆清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眼下北线正在混战,范希朝立刻能用、且奔袭速度最快的骑兵,也就只有那么多。要想调动更多的兵马,范希朝还得和吐突承璀商量,行军速度也要更慢一些,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他们当下的任务,就是为主力部队争取时间。

    很快,河东军中一角烟尘卷起,一彪骑兵快速绕出战场,直奔西南而去。

    次日。

    沙陀骑兵一人多马,途中换马而乘,行军如飞,仅仅一日过去,便驰出百余里,已经追过了赵州城。前方斥候回报,根据两军的脚程计算,再过一天,骑兵队就可以咬到昭义叛军的屁股了。

    但就在这时,史敬奉倒下了。

    连日征战,缺乏足够的休养,使他左臂的伤势一直无法痊愈。经过一日的高强度行军之后,他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脓水,接着整个人发起烧来。

    史敬奉硬挺着捱过一夜,到次日晨,已经浑身哆嗦,蜷成了一团,连起身都困难,更不要说上马行军了。

    三百铁骑中有一名汉人军医,为史敬奉诊视以后,面色严峻,说:“这金疮伤,最好是用黄芪、防风或者紫花地丁捣碎,以少许白酒混合成泥外敷,再配合金银花、连翘等煎服为最佳。”

    “先前史校尉过于托大,药物换得不勤,伤口未能愈合结痂。如今疮口重新破裂,脓液不绝,热毒发作,咱们走得急又没有带够药品,若是继续恶化下去,不但这条膀子保不住,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岳穆清心急如焚。叛军仍在大举南下,这时若因史敬奉的伤势而止步不前,就无法完成范希朝的军令。然而,史敬奉与他有结义之情,更是为了救自己性命才受的伤,岂能弃之不管?

    岳穆清问那军医:“若是沿途采集药草,帮史校尉控制伤势,回到军中,以专门药物治疗,史校尉的伤能不能好起来?”

    军医想了想道:“治疗外伤的草药倒也常见,沿途采集,并不算难。但一是要快,二是在敌人地面赶路,需有一定人手才能自保……”

    岳穆清打断了他的话:“你需要多少人,可以将史校尉护送回去治伤?”

    军医犹豫片刻,咬牙道:“我要一火人!”

    一火就是十人。但这支骑兵队总共才只有三百人,要追击的昭义叛军可是万人级别,人手的紧张不言自明。

    军医怕岳穆清不同意,解释道:“赵州兵主力虽然已经出城作战,但毕竟沿途都是成德地界,随时可能遭遇游骑散兵,人数太少的话,我们难以自保,更无法保证史校尉的安全!”

    岳穆清毫不犹豫:“好,就给你一火人!”

    他跑了几步,上了一个高坡,向骑兵队放声大喊:“史校尉伤重,我要挑选十名勇士,护送他回我军驻地治伤,谁愿意去?”

    岳穆清并非沙陀的正式将官,但开战以来屡立奇功,人人佩服,再加上他常在朱邪执宜和史敬奉身边,史敬奉一旦倒下,沙陀人都愿奉他为主。只不过沙陀人大多不懂汉语,他连说带比划,又靠那军医从旁翻译,众人才纷纷举手,愿意担此重任。

    便听一人大声呼喝,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岳穆清一看,竟是黑大汉戊地那卢,忙问:“戊地兄,你也想护送史校尉?”

    戊地那卢似能听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指指史敬奉,又用钵盂大的拳头敲了敲胸口,神色庄严。

    岳穆清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戊地兄,你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追击昭义叛军,不能少了你这把重锤!”

    戊地那卢两手摊开,大声争辩,状甚激动,岳穆清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道:“我知道你十分担心史校尉的伤势,难道我不担心吗?可最好的战士若都去护送史校尉,我们就不能完成范节帅的军令,最后岂不还是让史校尉蒙羞?”

    他一边说,那军医一边翻译。戊地那卢若有所思,情绪渐渐平静。

    岳穆清道:“戊地兄,你担任队正多年,若论对我军将士的了解,我必不如你,护送史校尉的人选,不如由你来择定。此后的战斗,也请你助我一起指挥。”

    戊地那卢想了想,神情更加严肃,将右手放在胸口,微微低头,用生硬的汉语说了两个字:“明白!”

    他转过身去,大声点名,被点到名字的骑手立刻纵马出列,站在一边。不多时,十人队组成,连同那军医一起将史敬奉扶上马背,众人轮流护持,向北返程。

    岳穆清与戊地那卢目送史敬奉一行人北去,随后两人相视点头,分别用汉语、沙陀语高喊:“出发!”

    两人率队狂奔一个时辰有余,听斥候回报,前方已经接近临城县境,一旦越过临城县,便将进入昭义五州的地界。

    斥候又说,昭义叛军也侦察到屁股后面跟了一条“尾巴”,后军已然转向,直扑临城县而来,人数或许在千人左右,用意自然是截击沙陀骑兵。

    岳穆清召集戊地那卢和其他五名队正商量该如何应对,这群沙陀人生性彪悍,虽然刚刚经历强行军,依旧斗志旺盛,纷纷喊道:“达伊拉特(沙陀语“进攻”之意)!达伊拉特!”

    岳穆清见众人士气饱满,丝毫不计较敌众我寡,不由豪气勃发,大声道:“好!大家就地休整,吃点干粮,待敌人近了,咱们便上马冲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命令传达下去,沙陀骑兵一个个从囊中取出饼子,就着水大嚼一通,又将干草给马儿喂了,皆做好了战斗准备。

    午后,斥候传信说,昭义后军已经返回临城县境,距离我军不过五六里路程,骑兵靠前,步兵殿后,甲胄俨然,一副准备与追兵决战的态势。

    岳穆清对戊地那卢道:“戊地兄,到时候了,命令弟兄们上马冲击敌军!”

    戊地那卢对汉话尚不够熟稔,但和岳穆清相处久了,彼此的意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明白。他直身而起,大声呼喝,周边骑士听了,纷纷啸叫呼应,个个翻身上马,一片跃跃欲试。

    岳穆清纵身上了一匹青骢马,单手提起一杆马槊,在空中舞了一个枪花,大喝道:“冲啊!”

    沙陀三百骑兵,如越过险滩的洪流,朝着南方奔涌而去,马蹄击地之声、金铁交错之声、呼喝呐喊之声,声闻里许。

    片刻之后,对方的骑兵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

    岳穆清和戊地那卢两人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人持槊,一人拎锤,一头扎进敌方阵中。

    昭义军不是成德军,不曾见闻两个煞神在洄湟镇独斗一队的传奇故事,对此二人的战斗力缺乏必要的警惕。

    迎着岳穆清而来的,是一个使长刀的粗髯大汉,瞧他神色,对岳穆清这样的年轻小将似乎十分轻视。只见他在马背上大声虎吼,抡长刀横扫过来,大有将岳穆清连人带马劈为两段的气势。

    岳穆清并不熟悉枪法,但练武已久,任何兵器上手都有三分架势。但见他右手虎口一旋,斜撩马槊,将对方的大刀向斜上方架开。对方虽欲用力下压,却只觉他手上劲力源源不绝,这杆重刀竟然压不下去。

    只一合间,二马错身,岳穆清轻旋槊身,用槊杆打在那人脊背之上。那人哪料到他斗力之时,竟能轻易控制长槊易位,当即扑落马下。岳穆清身后已有沙陀骑兵纵马赶到,一斧便令那人身首异处。

    戊地那卢手抡长柄铁锤,更加威势煊赫。凡与他交手者,皆是一回合就被打飞兵器,第二合必被砸得筋断骨折、面目全非。这黑大汉从敌军阵前直杀到阵后,又返身杀回阵前,如入无人之境。敌军人人震怖,避之唯恐不及。

    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昭义骑兵被沙陀铁骑杀得全军崩溃,掉头便跑。此时,对方步兵刚刚赶到战场,开始列阵,只是长矛稀稀拉拉,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密有的疏,到处都是破绽。

    岳穆清厉声大喝:“达伊拉特!达伊拉特!”长槊一摆,紧紧跟着败退的昭义骑兵,直冲步兵阵列,从稀疏处纵马而入,马槊横扫,立刻撂倒一片步兵。

    戊地那卢放声狂笑,也纵马跟上,将长柄铁锤抡得有如死亡旋风,当者无不披靡。

    两把尖刀一旦刺穿步兵的防御阵列,后面的三百铁骑便如洪流冲决堤坝一般,汹涌而入,将昭义步兵冲得四散奔逃。步兵一旦背向骑兵,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过,一场遭遇战,竟然打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沙陀骑兵仿佛驱牛赶羊,追着昭义残阵的屁股打了十五里,直将对方撵入了临城县城。

    临城县受赵州管辖,县令由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任命,昭义既叛,两边便结成了暂时的同盟。这临城县令原想派出守城兵丁,助昭义军一臂之力,哪成想沙陀人如此恐怖,竟杀得昭义军毫无还手之力,一时心惊胆战,只得紧闭城门,据守高墙。

    沙陀骑兵野战虽强,却不擅攻城,何况攻打临城县也不是此次行军的目的。岳穆清见日头开始西坠,部队这一日又是行军又是打仗,也亟需休整一番,便收拢众人,在西面一处高地上就地扎营,预备第二日再继续追击仍在南下的昭义军主力。

    到了晚间,月明星稀。忽然有士兵通报说,有故人求见。

    岳穆清大奇,自己出现在临城县外高地,是无数个巧合连贯而成的结果,怎么会有故人,恰好寻到此处?便道:“传他进来。”

    士兵道:“那位故人说不方便进军营,要请岳少侠单独前去见她。她还说,岳少侠若有疑虑,可以看看此物。”

    岳穆清从士兵手里接过一物,定睛观瞧,是一支银色六芒星。

    他瞳孔微微一动,立刻想起在苏家庄的那个晚上,陆家群雄夜袭,“茶仙”武卿若为了救他而洒出漫天暗器,而射中“金眉雕”丁成山膝盖的那支暗器,正是银色六芒星。

    “是卿姨?”岳穆清大喜,立刻起身道,“那故人是个女的?”

    那士兵点头:“是,传话的确实是个女子。”

    岳穆清疑虑顿消,道:“快,头前带路,带我去见她!”

    士兵领着他出了军营,指着西面一个小山头道:“那女子说,在那个小山头上等候少侠。不过她说,请少侠不必带领侍从,否则她未必现身。”

    岳穆清“哦”了一声,微觉奇怪,想了想才对那士兵道:“你去通报戊地队正,就说我有事出营一趟,我不在的时候,请他全权接管营内事务。”

    那士兵依言离去。岳穆清拔腿便往小山上走,心中暗想:卿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是了,那日陆家群雄夜袭苏家庄之后,菁妹子划船出庄,不巧被金眉雕、银翅鹫二人抓走,卿姨定是为了寻她而四处奔波。

    转念又想,沙陀精锐小队护送苏菁回乡,推算日程已有半年,再是慢悠悠地走,也早就该送到襄州了。难道说苏菁回家之后,还来不及传信召唤武卿若?还是说回去的路上又出了什么岔子?

    胡思乱想间,心中忐忑不安,脚步不由更加快了。走到山头上时,岳穆清放声道:“卿姨!卿姨!是你吗?”

    却见一棵古树后人影一转,现出一个飘然如仙的白衣女子。

    岳穆清一见她容貌,却大惊失色:“是你!你是那个唐……唐馥英!”

    来人正是陆家堡岁寒三友中的女子,折梅仙唐馥英。夜袭苏家一战中,她曾与武卿若交手,二人武艺不相上下。

    岳穆清心中警惕,一边凝神戒备唐馥英,一边悄悄环顾四周:“你用卿姨的东西骗我前来,有什么图谋?”

    唐馥英冷冷一笑——她的脸型过于瘦削,下巴太尖,而眼神又过于清冷锐利,以至于无论怎么笑,都给人以一种不怀好意之感:“岳少侠,真是没想到,许久不见,你竟成了带兵打仗的将军,真是后生可畏啊……你东张西望的做什么,莫不是怕见到我二哥?”

    岳穆清脸上一红。他确实对劈竹手石瑜亮极为忌惮,对方的曳竹杖法出招之快,他至今无法破解。正想说什么稳稳心神,却听到背后掌风飒然。

    天元掌?!

    岳穆清以为石瑜亮多半就在附近,立刻想到在淮西密林中受的那一掌,头皮不由一炸。仓促之间哪还有余暇多想,只得奋起平生绝学,内息奔涌,聚于掌间,回手便应了一招“双云蔽日”,只盼双掌齐发,拼死也先接下一招。

    却见对面单掌拍来,掌间内力若有若无,自己的真气排山倒海般攻将出去,却好像打进了棉花团里,毫无响应。对面那人收回单掌,呵呵笑道:“好内力。”声音浑厚有力,却不像石瑜亮那么沙哑。

    岳穆清定睛一瞧,只见对面这人两鬓斑白,当已过半百年纪,身形虽不算甚高,但宽厚雄壮,双臂健硕,长可近膝。

    便听唐馥英问道:“大哥,这小子的内力,你试出来了么?”

    岳穆清曾听陆家堡诸人对话,知道石、唐二人在“岁寒三友”中排行二、三,上面还有一个大哥,但这大哥姓甚名谁,有多大本事,却是一概不知。看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那人又是呵呵一笑:“少年人能有这等内功,若是没些奇遇,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啊。”他眼眸晶亮,胜过星光,好像能看穿人的魂魄一般。

    唐馥英叹道:“果然,果然!咱们被不及老道和易四侠牵着鼻子数月之久,那秘籍果然不在易四侠手里,却是在这小徒弟手中!”

    岳穆清知道陆家堡这伙人之所以阴魂不散,念念不忘的便是《归海集》,当即反驳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什么秘籍也没有,唐女侠和这位大侠要是不信,尽管上来搜,我身上搜不到就去军营里搜,只要找到,双手奉送,在下绝无二话!”

    唐馥英哼道:“什么‘这位大侠’,小子孤陋寡闻,没听过‘伐松客’梁平原的大名么?”

    也不等岳穆清回答,唐馥英径对梁平原道:“大哥,这小子说话肆无忌惮,想必秘籍并不在易寻之处。但他去年在苏家庄时,还不是丁、徐两位师侄的对手,今时的内功却连你也要称赞,腹中必定有些道道。咱们趁此机会,拿他回陆家堡,不枉了这几个月下的苦功。”

    梁平原双目一烁,却嘿然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之所以不叫老二来,就是怕你们动这个心思,非要拿人不可。”

    唐馥英秀眉一蹙,撇了撇嘴:“大哥,你和琴侠薛逐浪的约定,我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怎么,你还当真了?”

    梁平原嘴角咧开,但面上殊无笑意:“四方盟,嘿,如今说来,大家都不当回事了。但大历六年(注:即公元771年)四方首盟之际,我就陪在老堡主的身边,那日汾阳王的英姿,至今历历在目。”

    说到这里,他眼神渺远,忽然用浑厚的嗓音吟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四方首盟是将近四十年前的旧事,不要说岳穆清,连唐馥英也无缘得见。两人不知这便是当年郭子仪引吭高唱的歌谣,场中一时静默。

    梁平原唱罢,方道:“安史祸乱北方时,我尚是一介垂髫幼童,每日跟着母亲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只求躲避战乱,混到一口饭吃。只是这小小愿望,也不容易,那时北方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诚哉斯言。”

    “稍大些时,母亲病危,才告知我父亲乃是河东节度使李光弼驾下陌刀手,已在乾元二年(注:即公元759年)围攻邺城一战中阵亡。她说到父亲身死之事时,语气淡然,却遮不住那一份自豪之意。”

    说到这里,梁平原忽然望向南方,庄容道:“我父亲的遗骨,便埋在此地向南二百余里之外。可惜平原此生,都没有机会找到他了。”

    他只是喟然一叹,语气忽转激昂:“安史虽然早已败死,但流毒未尽,河朔诸镇竞相割据,一旦朝廷势弱,随时便会举起叛旗,退则裂土封王,进则逐鹿天下,受苦的,不还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么?”

    随着他的讲述,岳穆清心潮起伏,不由想起易飞廉断断续续提过的旧事,忍不住道:“陆家堡、苏家庄,还有我们琅琊剑派,当年都是四方盟的中流砥柱,大家抱团携手,一起抵抗裂土称霸的藩镇。”

    梁平原哈哈一笑,朗声道:“时过境迁,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但四方盟盟约尚在,初心未泯。岳少侠,其实我等跟踪你已有数月,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你,便是因你当下所为,正是四方盟应做而未做之事。”

    “如今堡主相召,我们就要走了,临别之时,大家相识一番,这场交道,便算没有白打。”

    梁平原说罢,仰头大笑,转身便走。唐馥英知他行止果决,不容辩驳,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只是稍一犹豫之后,便翩然跟上。

    岳穆清怔怔站在原地。

    以他方才双掌击出的情形来看,梁平原的内功实已到了大盈若冲的地步,与自己迥然两番境界。对方若与唐馥英联手捉拿自己,简直有如苍鹰捕仔鸡,不费吹灰之力。

    就因“四方盟盟约”这么一个听起来略显苍白的理由,梁平原就放过了自己?

    正想着,忽觉右侧不远处有人轻轻一笑,那声音似曾相识。

    岳穆清陡然喝道:“谁?”却只听草木窸窣,那人去得好快。

    岳穆清素来谨慎,但如今身上业艺已然不弱,拔步便即追上。赶到那人先前藏身之处,却早已人影杳然,只是树上明晃晃地钉着一张白色信封。

    岳穆清恍然。那人发出笑声,目的是为了引自己前来,发现这封留信。

    他反复观察信封,未觉有异,这才将其取下,拆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片破布。

    他将破布取出抖开,借着星月之光一看,顿时觉得无比熟悉:这便是他在淮西密林中被石瑜亮所伤后,不及道人书写药方的那半幅衣襟。那笔迹勾画纵横,至今未褪。

    给他看这半幅衣襟是什么意思?岳穆清皱起眉来。他依稀记得,跟着苏菁在随县药铺抓药时,苏菁将这衣襟拿给伙计,让他们照着重新誊录药方,后来这衣襟便不知放到了哪里。

    难道她那时便将这衣襟收了起来,而现在则用来表明身份?

    岳穆清心中咚咚直跳,翻到反面,果然见到了两行新的字迹,字体娟秀。

    “昔曾同路,君言异路。我今殊途,君曷同归?”

    “昔曾同路,君言异路……”岳穆清念道。当日他急于从苏家庄脱身而走,曾告诉苏菁“人生而百类,各有各的路”,那时苏菁喃喃念了很久,却没料想她一直挂在心上。

    “我今殊途,君曷同归”,难道苏菁并没有随沙陀护卫队回到襄州,而是直到现在才走?她一直藏在什么地方呢?

    既然想到了苏菁,岳穆清立刻意识到,方才发出笑声的人,正是苏菁的大师父,苏家四雅客之首,琴侠薛逐浪。

    苏菁既然和薛逐浪在一起,自然是安全的。

    原来,自己在军中这几个月,四处征战之时,陆家堡和苏家庄的人,都在外围盯着自己,而苏菁也在其中。

    陆苏两家真正关注的当然不是岳穆清,而是百川神功。但唯有苏菁,她记挂的,一定只是岳穆清而已。

    自得知赵云旗已和朱邪玉露成婚之后,朱邪玉露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起来,而苏菁那红苹果般的笑靥,却在他心中日渐清晰。

    如今,看着这破布上娟秀的字迹,他的思念忽然泛滥,无法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