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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白府

    天微亮,公鸡还未打鸣,王平福依旧早早起身,还是一如既往地读着圣贤书,这些书是儒家圣贤为天下之人所著之书,被世人称为“四书五经”,他的小书箱中刚好就是这九本圣贤之书。

    随着公鸡打鸣,清晨的阳光透过犬牙交错的陋巷,一束束光线照在小巷的街道上。说是街道,其实处处是泥坑,加之,下雨天雨水不易流出,一块又一块的水坑落在街道上,平时只有几块不规则的石块镶嵌在泥坑作为落脚点,有时只是距离一小步,有时又是距离一大步,乎远乎近。

    王平福吸了口早晨清新的空气,将疲惫都暂时压了下去。刚读完书的他一个人走出小巷,去时还不忘将门锁上,虽然家徒四壁,没啥好偷,但那些他视若生命的书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产”,容不得他马虎。

    路过隔壁老更夫的家,王平福今天刚好拿一些“米”给老更夫。说是米,其实大多是糟糠,这东西就着些菜吃,不说能填饱肚子,总不至于饿死。

    这些“米”是他前些天从山上采的药材换钱买的,若是单纯买米,可能钱不够,最多只有这些“米”的一小部分,跟本不可能撑那么久。

    老更夫每日从一更天打到五更天,实打实的夜猫子。白天就躺在一块放在坑洼地面上的木板上呼呼大睡,直至晌午才从睡梦中醒来。

    门没关,用老更夫早年听过的唯一一句文绉绉的话来说,也就“一贫如洗,分文不名”,还怕贼偷啥,偷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因而老更夫经常不把门关起来,要关也是家中有吃食时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放下一小袋“米”后,王平福走到分割西南两侧的一条渭径河边,他驻足在这条又宽又深的河边。

    渭径河南侧杨柳依依,西侧鸡鸭乱地走。他叹了叹口气,以前他还是能勉强和父亲住在南侧,自他父亲为了救一个陋泥巷的小孩,用自己生命换了那个孩童的生命。而后因付不起租费,搬到了西侧的贫厌巷去住,他不怨父亲的奋不顾身,也不喊生活中食不果腹的苦楚,却有些怨那些人的冷眼旁观。

    事后王平福悲痛欲绝的问老更夫为何那么多人不去救他的父亲,只是在岸边作壁上观,指指点点。

    老更夫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灰蒙的天空,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小娃娃,老头子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住在贫厌巷。看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要不是老头子我命硬,可能在十三岁时发大烧,就会这么糊涂的被“烧”死,当时没有任何人会去管老头子我的死活。自那之后,老头子我就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吃得比富家子弟的狗差,起的比泥里打滚的鸡早。老头子我一生就悟出一个糙理‘别人帮你是你命好,不帮你是你命差,就糊涂该走这么一遭’。”

    那时的王平福不太理解老更夫的话,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理解了他说的话。就像父亲生前说过的:别人帮你是理所当然,不帮你也是理所当然。

    驻足片刻之后,王平福的眼角不禁流了一滴泪水,风一吹就干了,好似他的父亲站在他的身旁为他摸去了那滴泪。

    王平福不再想那么多,逝者已逝,唯有深深地记住他们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祭奠。

    走过了渭径河上的石桥,他来到了南侧,听说两大巷之一细流巷中的白府正在招杂役,年纪刚好在十二到二十之间。听到消息的那些阮囊羞涩的小镇少年纷至沓来,早早将招白府围得水泄不通。

    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府前的中年管家正在说道:“白府现今招杂役,只有一点要求:会读书写字,且只招九人。”

    中年管家的一番话就刷下了一大波人,就剩下廖廖九人人,刚刚好。

    其中有四人王平福是认识的,隔壁陋泥巷的赵玉树,本地人士,听别人说他祖上出过一个举人,不知为何家道中落,现今与他娘亲在陋泥巷相依为命。

    渭径河南侧的细柳巷最角落,那儿有一间不大的土房,住着一家四口人,柳大柳二和他们的父母,今天来这的有柳大柳二,他们家也不富裕,只有一个人能读书,柳大把机会让给了柳二,所以只有柳二在私塾求学过,他的父亲还教过他。不过,他的父亲私底下也教过柳大读书识字。那时他和父亲也住在细柳巷,就离他家不远处,他和柳大与柳二都是要好的朋友。虽然二人是亲兄弟,性格却截然不同,柳大憨厚老实,为人和善;柳二天真好动,机敏好学。

    最后一个是家住无用巷的却不恭,他每次都会去私塾偷学,每次被打跑,下次还是不改,依旧偷学。他的父亲对他这种执着好学的态度所打动,手抄了一份“四书五经”给他,送书时他只是将书紧紧抱在手中,头也不回的就离开,连声谢谢都没说。他在走了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回身望向他的父亲说道:“今日之恩,来日必报!”,那时的父亲只是笑着说道:“既然选择了去做,就不会计较结果。”。这个无用巷的少年比他大一岁,性格冷僻,一直独来独往,不喜与他人相处。

    后面的四人,王平福就有些陌生了,见过他们一两次却不熟。

    只知一个住小镇南侧的细流巷,叫韦云;一个住在小镇北边的三条小巷之一的鸡狗巷,他上山采药遇到过他一两次,询问过姓名后得知叫吴友人;一个住在同属小镇北边的三条小巷之一的大水巷,叫刘德水;最后一个是住在小镇东边的唯一一条最繁华的太象街中,听说是个小乞丐,每次依靠偷吃贡品维持生活,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环视一周后,王平福瞧见柳大柳二正在向他会挥手打招呼,那个瞧着身着补丁却又不失风度的赵玉树对他微微一笑示意,只有那个冰冰冷冷的却不恭看了他几眼就撇开了眼神,看向其它地方。

    “你们九人跟我入府内,将你们的名字记录在杂役簿上。”中年管家说道,他扫视着这九人,神色淡漠的看着他们,“府中规矩众多,待会你们每人领一本杂役手册,记住里面的规矩,该懂的得懂,不该懂的也要懂。府中不比外面,打生打死,直来直往。在这府中,犯了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之前死了九个该死的杂役,所以你们才有机会。白府不会询问你们的过往,只要在规矩内办事,白府就是你们的保护伞。”

    说完,中年管家转过身说道:“规矩我就只说这一遍,懂了自然就好,不懂那就自求多福吧。走了,去白府的杂役堂,领取你们的衣服手册。”

    路上,九人皆沉默无言,默默地思考着中年管家的一番话。

    穿过一座座弄堂,众人来到了一座杂役堂。一个生着矮小,看着贼眉鼠眼的老头从杂役堂走了出来,讨好般地将中年管家迎了进去。

    “齐老头,将这九人记录在杂役簿上”,中年管家端坐在堂中的木椅上,手上捧着一杯刚烧好的茶水,细细品味着其中的韵味。

    那老头回道:“得嘞,东老哥。”随后将一本簿子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找后面空白的地方。

    九人都侧过身子仔仔细细地盯着簿子上的名字,有的早已被朱砂划上一横,看着这轻描淡写的一笔笔朱砂划横,他们都不寒而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们哪能不明白这一横横朱砂就是一条条人命。

    中年管家依旧端坐在木椅上,没有呵斥他们,就是让他们看清楚现实,在泥地里打滚活下来算什么本事,能在规矩中活下去才是真本事。

    “姓名,住址。”老头翻了翻好几页才找到处空白的位置。

    “柳大,细柳巷。”

    “柳二,细柳巷。”

    “王平福,贫厌巷。”

    “却不恭,无用巷。”

    “赵玉树,陋泥巷。”

    “刘德水,大水巷。”

    “吴友人,鸡狗巷。”

    “苟乞,太象街。”

    “韦云,细流巷。”

    老头黄纸黑字一一写上,而后从后堂中拿出九套衣服九本杂役手册。

    “好了,你们从明儿开始来府上做事。提醒你们那本手册看仔细些,别到时候怪我下手无情。”中年管家说完这番话后,便离开了杂役堂。

    那老头在送走中年管家后,依旧脸色带笑意,说道:“好好干,在规矩内,我管不了你们;在规矩在外我也管不了你们,至多在簿子上划道横而已。好了,你们走吧。”

    九人默不作声的领着各自的衣服手册离开了白府。

    白府后花园,那个中年管家正向一位老者叙说着之前的事,老者身边还有个年轻少爷。

    语罢,老者摆了摆手,中年管家拱手而退。

    中年管家退下后,老者笑着向那少年说道:“玄儿,白爷爷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从你离开大玄京城前往这雨塘镇已有九年,当年你还小,不知为何要暂时舍弃那些荣华富贵来到这“小水塘”。过了这么多年,你也长大成人,有些事无需白爷爷多说你也明了。还有半年时间,白爷爷就会带你前往大玄京城,你这些年的表现,白爷爷看在眼里,悦在心中。这半年时间你可以多与那九个少年接触,相信你自己有所分寸,以后对你也大有裨益,。”

    这个叫白玄的少年点了点头,疑惑地问道:“白爷爷,他们真能在这不到半年时间懂得“规矩”二字吗,时间会不会短了些?”

    老者摸了着他的小脑袋欣慰的说道:“玄儿,你别看他们是泥地里出身,可他们哪个不是身怀机缘之人,能被那道人瞧上眼的怎会是泛泛之辈。他们缺少的不是时间,没有外部压力去打磨他们的棱角,就算给他们一两年的时间,还不是徒费光阴,浪费那来之不易的机缘。”

    刚下去的中年管家匆匆而来,向老者和少年行礼后,便对老者说道:“府主,太象街的宣家、细柳巷的礼家和细流巷的古家已到府上。”

    老者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意料之中,你将他们带往这后花园。”而后抚着少年的背说道:“玄儿,你下去吧,白爷爷要和宣家他们在此“议事”。”

    少年只是“嗯”了声,一个人去了花园旁的竹林静心思索,中年管家则去请宣家他们到后花园“议事”。

    这场“议事”决定了这九个少年的最终归属,而身在局中的他们还正在心无旁骛地观看着那本杂役手册。

    翌日清晨,九个少年早早身着灰色杂役服来到了白府杂役堂内。中年管家扫视这九人,说道:“杂役手册是否看完,我无所谓;府内规矩是否了解,我也不过问。我不看过程,只注重结果二字。话也不多说,你们好自为知,去吧,干你们该干的活。”说完中年管家便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杂役堂。

    九人干的活不尽相同,干活的地方有些在同一片区域,有的则在另一片区域。

    白府很大,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细流巷,大概和王平福所住的贫厌巷相当。府分三个区域:厢房、竹林和书斋,王平福、柳二和吴友人便在书斋干活,苟乞、赵玉树和却不恭在竹林干活,刘德水、柳大和韦云在厢房干活。

    书斋由三座小书斋合并而成,有佛斋、儒斋和道斋,顾名思义佛斋存放佛经,儒斋存放经书,道斋存放道经。

    王平福他们三人和剩下的一个个杂役所干的活不重,每日需打扫三座小书斋内的灰尘,打扫书斋外的落叶,顺便每日为书斋外的花圃浇水。

    活不重,规矩重。打扫书斋内的灰尘不可翻看里面的书籍,违者一律打死;书斋外花圃之中的花叶不可折毁,违者驱除府外。

    书斋杂役昼夜交换,晚上则是另外四个杂役负责。

    来到书斋前,三人各自负责一座小书斋,书斋外的那个杂役单独负责那片花圃。

    白府禁止杂役干活其间交流,连低声细语也不行。那杂役堂的齐老头时不时就会偷偷来视察,冷不丁地就会被他抓住,初犯他只是眯着眼笑着说道:“老头子我耳朵不聋,还是能听得见的,念你们初犯,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下次再犯,嘿嘿,后果你们懂的。”

    进入书斋中,就算没人盯着也莫要去行那偷鸡摸狗之事,莫要以为此事天知地知己知,那就可笑至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座白府处处透露着规矩二字,身处其中,不比在外面的逍遥自在,总比在外面的食不果腹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