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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血战铁鹞子

    这年四月来临的时候,铁木真指挥蒙古大军围攻居延海地区的重镇力吉里寨,西夏军疲于防备不敢出击。看到西夏军龟缩在城内,为了巩固初步胜利的战果,蒙古大军兵分三路攻城拔寨。铁木真率领主力攻沙州,术赤和窝阔台攻肃州,萨巴尔所部攻瓜州。

    术赤、窝阔台所部本来已拿下四五座城寨,可是他们遭受了从甘州城赶来救援的夏兵和守城军队的两面冲击。前面是坚不可摧的城池,后面是河水,蒙古兵被围在了肃州城下,此时只有瓜州的狼薛军团离肃州较近。

    面对十万火急的军情,萨巴尔当即带领巴拉宗棠、斯金逐日和速不台部的3000铁骑,星夜驰援被困肃州的蒙古军。这一次,夏军出动的不是一般的军队,而是已经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铁鹞子军团。

    铁鹞子是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所创立的重装骑兵部队,除了用它作为西夏最高统治者的护卫、仪仗外,后来发展成为西夏的主力军,作为冲锋陷阵、突击敌阵的“前军“。西夏以武立国,军队以骑兵和山地重步兵最为著名,骑兵中尤以重装铁骑平夏铁鹞子战斗力最强。铁鹞子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

    这支重骑兵,可堪称当时大陆上最强的重骑兵了。正是依仗铁鹞子军团的无坚不摧,西夏这个小国才能在宋、辽、金之间屹立百年不倒,毫不避讳的说,铁鹞子就是西夏的护国利剑。蒙古人的重骑兵在铁鹞子面前,只能算轻骑兵。

    此次这支铁鹞子共出动了2000骑,占了西夏铁鹞子总数的三分之二,统帅是一代名将巍名令公。他们依靠地利,联合守城夏军两面将蒙古兵夹击围堵,术赤与窝阔台已经浴血奋战了两天两夜。正是由于他们的坚持,才为萨巴尔的援军赢得了时间。

    那一天,狼薛铁骑赶到肃州地界时,已是正午。速不台派出的骑兵探马发现,城外黄土砬子一带有大片骑兵活动的痕迹。

    “他们这是要围城打援!”萨巴尔眉头紧锁着说。

    “围城打援?”斯金逐日对这个新鲜词儿仿佛没听懂。

    “围城打援就是包围你的城,然后把一部分军队隐蔽起来,等候敌人增援的军队到来,在合适的地点伏杀冒进的敌军,只不过人家这次围的是我们城外的人。从前西夏人在跟辽宋打仗的时候,这一招屡试不爽!”萨巴尔心情一片沉重,他没有料到对手居然是铁鹞子军团。

    “这我懂,肃州城依山靠河,咱们这样冒失的闯进去,这不明摆着钻人家的口袋?”斯金逐日道。

    “要是杀的出来,术赤他们恐怕早就出来了,这个领军的有两下子!”面对着肃州城下夏军对蒙古兵一轮又一轮的冲杀,巴拉宗棠的脸上也挂满了焦虑。

    “明摆着的事,就算是口袋阵,咱们也没得选择了,两个汗子在那里垂死挣扎!”速不台发言道。

    “顾不了别的了,速不台你带本部人马留在河这边作为策应,要见机行事!”

    “宗棠哥哥和大斯金与我带剩下的人杀进去,必须把术赤和窝阔台救出来,不管付出什么!”萨巴尔紧急关头做出了他的决定,时间已经如火烧眉毛般紧张,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留下足智多谋的速不台就是留一条后路。

    此时城下的蒙古兵依旧在做着拼死的对抗,他们不仅要对抗车轮般朝他们碾压过来的铁鹞子,还要应付肃州城防军在城墙上设置的工事,雷石、滚木、火油、利箭无所不用其极,蒙古人可谓腹背受敌惨烈至极,两天之间数千兵马已折了一半。

    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2000狼薛铁骑过河扑向了铁鹞子的背面。不久,果不其然随着城上一阵号角,城外黄土砬子的密林沟壑中,冲出了另一支以铁鹞子为首的重骑兵,从背后向他们扑来,同时铁鹞子后面还有步跋子。所谓步跋子,就是由从小在黄土高原上长大,善于攀越的西夏人组成的刀兵,它们埋伏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一般骑兵和步兵到不了的地方,他们都能到。西夏的步跋子军团,曾经配合铁鹞子在与北宋的数次战争中,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他们就是战场上的刽子手。

    此时负责策应的速不台当机立断,他率领1000狼薛铁骑冲向了步跋子的后路,肃州城里的守军也出城迎战,这场战争至此已经全面开花,推向了高潮。

    金戈铁马箭雨中,狼薛铁骑们扑向了与蒙古兵拼战的铁鹞子,此时的他们争抢的就是救命的时间,在敌人的包围圈锁死之前突围出去。斯金逐日手持战矛气吞如虎般的杀开一条血路,一连好几个夏兵被他刺中而不死,他真正见识到了铁鹞子这一身重铁甲的厉害。他们全身上下连人带马,除了眼睛之外全部包裹在铁甲之下,而且他们个个都手持一丈长的利剑,那是专门用来连纵砍杀敌军的利器。并且在他们每个骑兵战马的一侧,还都标配一杆长枪,除了以备用来应付不测之外,那前伸的枪头在战马的冲刺下无坚不摧,西夏人真可谓把战争研究到了极致。

    几次交锋后,斯金逐日发现,利刃对他们已是构不成什么致命的威胁,他转而采用钝击的手段。狼薛铁骑在几年前就配备了狼牙棒和铁骨朵,专门用来砸击身披重甲的敌人,果然这一招立竿见影,其余的蒙古兵见有效也照猫画虎。

    萨巴尔拿铁骨朵砸断了一个跟他迎面较劲的铁鹞子的脑袋,血立马顺着他的脖子流满了铠甲,可是马上的人却不倒,仔细一看,他们的腰间武带上面,都用铁链把自己同马鞍牢牢的链在了一起,就算人战死了,也要往前冲。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往往骑兵受了伤落马毙命,并不都是敌人造成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混乱中,被自己人的马蹄踩死的······

    上万人在肃州城下的黄土滩上,展开了腥风血雨的肉搏,西夏兵多且装备精良,又占据地利,此时城下的蒙古骑兵显得很被动。然而速不台对付步跋子则发挥出了蒙古骑兵的优势,他们利用蒙古牛角弓的射程优势,在与步跋子的对冲中很快占尽了上峰,顷刻间,河水都被人血染红了。

    当萨巴尔终于同术赤接上头时,他们已经冲到了城下,巴拉宗棠的亲兵清剿了围攻术赤的夏兵。此时满身是血的术赤告诉萨巴尔,窝阔台被逼退在了城门下已是危在旦夕。混乱中,萨巴尔调转马头冲向了城门的乱军之中,他挂起铁骨朵,抽出刀矛雄鲁焰金赤与前面的夏兵血战开来,战马黑狸子的头上和身上已经溅满了黏糊糊的人血,恐怖至极。

    “哥哥!我在这!”身陷重围的窝阔台冲着萨巴尔高呼,他的嗓子早已肿的不行了,他整个身体就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如果他不喊,萨巴尔根本找不到他。

    窝阔台的这一声喊,不仅吸引了萨巴尔,同时也引来了更多敌人的围攻,谁都知道他是铁木真的儿子。危急时刻,萨巴尔收起刀矛,持角弓拈弓搭箭,那箭是对着铁鹞子的眼睛射去的,他的准头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眼睛中了箭的铁鹞子,痛不欲生的在马上垂死挣扎,杀死几个人后,萨巴尔撕开了一条口子,成功的将身陷重围的窝阔台拉了出来。窝阔台乘机抢了一匹战马,跟在他身后往外冲。

    “想跑!门都没有!收网锁死!”此时城外高地上,纵览全局指挥铁鹞子的巍名令公,突然挥手传达了他的命令。

    “弩兵在哪?给我上重弩!看准了下面,骑黑马带白缨盔的那个,他就是萨巴尔!后面那个就是窝阔台!射死他们!重重有赏!”这一刻,守城的肃州将军宝引察明命令城墙上的弩兵出击。

    冲在前头开路的萨巴尔杀开一条血路后,回头见窝阔台又被夏兵缠住了,他再一次调转马头折回去救他。此时城上已经下起了箭雨,宝引察明知道铁鹞子全副武装不怕射,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全歼蒙古兵,这一网一下子三个蒙古王爷,他这辈子的成就全部在此一举了,想想都热血上涌。

    “给我上床弩!快!”城上的宝引察明几乎疯狂了。

    漫天箭雨中,铁鹞子们躲到了一旁,静候蒙古人尸横遍野,他们再去扫尾。把窝阔台他们救出来后,萨巴尔落在了最后面,箭擦着他的头盔嗖嗖的过去,有两支箭射中了黑狸子,但是战马依旧速度不减向前冲。不料此时,四个铁鹞子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他们拉起两条铁链,死死的封锁住了萨巴尔逃跑的路。

    高速冲刺中,面对从天而降的铁索,萨巴尔拉起马缰绳,黑狸子的一对前蹄猛的站了起来。就在他随马回身的那一刹,一阵嗡嗡的破空声划破了长空,落马的那一刻,萨巴尔的腹腔已经被一根一丈长的飞矢射穿了,那是城上射出专门对付骑兵的床弩。

    那一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抽搐,血顺着长矢如水般流了出来。他在马上天旋地转,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四周全是黑色的人影,他终于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射中了!快!抓住他!”此时,西夏军无不欢欣雀跃,城上的宝引察明恨不得立马从城墙上飞下去,巍名令公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跟前,谁也不想把杀死萨巴尔的功劳拱手送人。

    “哥哥!”术赤眼泪都涌了出来,他调转马头带人朝身后的萨巴尔奔去。

    “剐了他们!冲啊!”这一刻,巴拉宗棠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吼出了这一声,他身先士卒回马带领亲兵去抢救萨巴尔,此时的他已经血红了眼,打马过去四周一片血肉横飞·····

    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突出重围或者是即将突围的蒙古骑兵,全都调转马头冲了回来,性命攸关的战场上,谁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可偏偏就在此刻发生了。然而更有一幕愈加让人瞠目结舌,萨巴尔落马后,他的战马黑狸子不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围绕在他的身旁,一圈圈的踢咬尥蹶子,激起砂石尘土一片,潮涌一般上来的西夏兵一时间被它的铁蹄重伤无数。

    有不怕死的西夏兵,持长刀冲上去抢着砍萨巴尔的脑袋,黑狸子像疯了般把萨巴尔护在身下,那一刻萨巴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挥刀削断了身前血淋淋的长矢,靠在黑狸子的身前,血浆早已沾着土糊满了他的全身,连盔顶飞舞的白缨也染成了一缕缕的血红。一口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但是他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就算下一刻死,也只能战死。能够跟自己出生入死的战马死在一起,是蒙古勇士最大的荣耀。他仰望了一下西沉的日头,仿佛长生天在冲他微笑。

    千钧一发之际,巴拉宗棠和术赤、窝阔台的人杀到了跟前,巴拉宗棠一把拉起萨巴尔把他放在了马鞍桥前,术赤憋红了脸带人在前劈开一条血路。斯金逐日带领500狼薛勇士奋死断后,扛住了蜂拥而上的西夏兵,此时外围的速不台也率兵撕开了包围圈的口子·······

    巴拉宗棠、术赤、窝阔台和斯金逐、速不台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后,萨巴尔已是昏迷不醒。危急之下,斯金逐日和速不台用皮绳编织了一张大网,六个人骑在马上拉起萨巴尔向着瓜州星夜疾驰。

    那一刻,远在大金国都城中都的后宫里,一个小女孩半夜醒后大哭起来,她是个5岁的女真小孩,她叫娇恩卓,她的额娘是白音。

    娇恩卓夜里极少哭闹,从小她没有离开过额娘一天。白音哄了她半天哭泣仍不止,问她什么也不说,其实她开口特别早,口齿已经很清晰了。白音将她放在小时候的吊篮里摇,这个吊篮很大,乃至现在还能盛的下娇恩卓,女真人养孩子的习俗就是放在吊篮里,这一习俗被他们从祖先的白山黑水带到了中原王朝。

    自古以来起源于东北亚的游猎民族,由于生存环境面临着许多毒虫猛兽的威胁,他们发明了吊篮来放孩子,当短时间大人不得不离开孩子时,就把他们高高的吊起来。眼前的这个吊篮通体雕花,金环穿孔,上方的彩绳结扣处,挂着一只彩线绣的大公鸡。

    今夜窗外的星空幽蓝明澈,远处宫殿檐角上蹲坐着的神兽,依稀那般肃穆森然,那是坐龙,金代女真王朝独有的神兽,是龙的坐姿。白音轻轻的摇晃着吊篮,望着恩卓的小脸,她再次轻哼起了那个自己编的催眠小调:

    “月儿圆,月儿大,月儿树上高高挂;

    桦皮船,尖又尖,船儿水上溜溜走;

    小妞妞,别哭了,额娘带你找阿玛,阿玛骑着大黑马;

    朗目星,剑如眉,手上戴着虎扳指,阿玛抱着妞妞看月儿!”……

    哼着哼着,小孩儿呼吸已经均匀,在她幼小的记忆中,无数个夜晚都是听着额娘的这首儿歌安然入睡的,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大金的皇帝完颜璟几次三番的要害死她,额娘拼死以性命威胁,她才活命至今。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深夜里,她陪伴着额娘渡过这漫漫的人间长夜。

    她不知道,今晚在千里之外的西夏,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从一匹黑色的战马上,浑身是血的跌了下来,长矢射穿了他厚重的胄甲直贯腹背。几百个凶神恶煞的蒙古铁骑开路,用一张马缰绳编织的牛皮大网,八匹马拖着他疾驰在通往大本营的路上,网绳间殷红的血止不住的往下洒,上面躺着的那个人摘掉了头盔艰难的笑了。

    那天夜里星星很多,月儿很圆,他的手上两个虎骨扳指很白。她生在了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她不懂得,什么是骨血通心,只是哭了……

    殷红的的鲜血,从萨巴尔身下的皮绳上涓涓滴下,当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听到的是隆隆的铁蹄声,看到的是两侧飞驰的马腿和远方黑乎乎的树林。他的眼睛仰望着夜空,今夜的月亮是那么圆,星星是那么亮,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一幕幕难忘的画面突然间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白音想要拧他的耳朵,沁珠在镜子前梳头,都林在给他生火,阿拉坦在冲他笑,乌苏里在捉蝴蝶······

    他这一生如果注定在今天画上句号的话,活了23年,整整战斗了17年。从6岁那年金兵去草原减丁,杀死他至亲族人的那一天开始,仇恨就注定与今生他为伍。这一生,他的足迹到达过漠北、江南、长白山和准格尔。曾经的日子里,与无数敌人较量过,同数不清的猛兽搏斗过,穿越过金戈铁马箭雨的呼啸,也曾经遇到过有关爱的故事,一切的一切,或许都该放下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下,落地又摔碎了。他艰难的从头盔夹层里摸出了一缕头发,那是阿拉坦的一缕胎毛。他的嘴唇缓缓的说了声“但愿,来世不再有征战。”笑了。

    “沁珠死时,他说过有一天他要笑着死!”九尺高的斯金逐日用哭腔大声吼道。

    “阿哈!你不能死!”此刻纵马飞奔的窝阔台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怕停止了跟他说话,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哥哥!”嚎啕大哭的术赤抽断了带血的马鞭,他想起了小时候同生共死的誓言。

    “萨巴尔!想想阿拉坦!他才两岁!”一向沉稳的巴拉宗棠也落泪了。

    脚下的这片远疆依旧无言的缄默,跳动着的只是不屈的心。征服过后留下的是深沉的疤,在那无垠的远疆,这个可爱的男人用独特的无言去践行自己的信念,用生命的重量去奔赴民族生存的重托。生在这个如火如荼的年代,他只能选择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