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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宫尉

    如果能画个地图,就好理解得多了。

    雎城紧挨着东岭关,就在壶口下游,庸水沿着大岭的东侧汇入丹水,与鸡泽的东端连起来,正好是个三角型。

    曾弧的军队到鸡泽边缘,大军车马辎重在沼泽中行进困难,但如果只是几个人,还是可以沿着鸡泽边缘,找到一些猎户山民,商旅通行的痕迹。

    文大文二两人,循着往日来往雎城的记忆,用了一天一夜,抵达雎城。

    雎城现在只是居民聚居形成的商镇,虽然也建有一些碉楼暗堡,关城也派了卒吏巡查,但墙垣颓败,民居年年累建,根本没有城里城外之分。

    文大按照叔甫吩咐,寻些路人,问清了门户所在,就去投递书信。

    东岭关的守将名为宫奇,也不知道从哪一代先人开始,就世代驻守东岭。他的家族本来是西晋姜氏家臣,他爷爷宫尉平却在戎狄掠关时选择了投降,保住身家性命。

    宫尉平,意思是姓宫名平的将领。和家臣门人称呼曾弧为卿尉类似。

    也就是说,宫奇也可以叫宫尉奇。所以现在的人看历史书,不要老觉得奇怪,怎么古代那么多名字叫尉,叫公的,它们往往是代表爵位或者官职,不是本名。

    但这也难怪,因为东岭这里,早就是狄戎部落南下交易的集散地。宫尉平这一家子,世代都在东岭,与狄戎的交易,他们家占了大头。

    如果不是在姜晋国主心中没什么江湖地位,他宫尉平也不至于世代戍守边境,一边是待他刻薄的国主,一边是衣食来源的客户,如果无事时还好,但如果客户还带着几千骑兵,怎么选择就一目了然了。

    宫奇继承东岭关尉以后,当然也延续着和狄戎的来往。

    只是近些年,西秦收服狄戎诸部,在莽山设了军集,军集就是军队自己做生意。狄戎无须跑那么远的山路来和东岭关交易。

    所以东岭关日渐萧条,宫奇没有了大块收入,天天吃老本,家臣家将也没有油水可揩,丢了各种明面的走私的门路,怨颟不已。

    文亥的书信,最重点的一扎,是写给宫奇尉府主簿宫瑁,所谓“三十年读书不如一诣习主簿”(东晋史学家习凿齿语)。宫瑁是尉府第一家臣,管理着整个尉府,尉府各种交易往来,都是受他指派。

    文家的商路,主要就和宫瑁往来。

    待接了通报,唤来文大二人,两人自称文亥族侄,宫瑁也未有怀疑,看了书信,问明来意,沉思一会,交代下人安置二文,自己急急到前院寻宫奇。

    宫奇平日也不驻关城,东岭关多年未有征战,关城破败无人修理,名存实亡。每日只是安排一些老弱兵卒奴隶值守,连值日的臣将都很少过去。

    见到宫瑁前来,就说:“来得正好,近日城中,流民似乎多些,主簿可有见解?”

    宫瑁拱手后说:“宫尉,瑁正为此事而来。”

    “且说。”

    宫瑁取出文亥的书简,递给宫奇,宫奇知道文家这些年是自家的大主顾,看了书简,内容简单,只是说遣人有要事托付,就说:“主簿细说。”

    “据来人所言,曾侯欲取庸城,姬牧存了一战之念,文氏恐有不测,想举家北迁雎城。城中流民,恐怕也是庸伯征召丁壮,故而潜逃。”看宫奇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主簿接着说:

    “文家之事小,曾侯之事大。瑁所虑者,若曾侯真取了庸城,会不会沿着庸水再下东岭关?秦曾素来不邻,怕是意在东岭。”

    “丹水大泽在侧,曾侯岂会如此不智?”宫奇觉得可能性不大,接着又说:“年前曾侯取漆,也未渡漆水攻占巴国。”

    “也不可不防。”宫瑁说。

    “待文氏来时,使其入关,城中辎重财货,也先移入关内,多征奴隶民夫,把关城修整修整,若真有不谐之事,暂趋关内一避。虽说东岭关城腐朽,重修不易,但越大泽,渡丹水不是易事,毁了壶口栈桥,多少军卒无用,无须过多疑虑。”

    宫奇觉得曾侯怎么都不可能进攻东岭关的依据,就在壶口一处。丹水在东岭关前跌落,落差三丈有余,跌落后河水湍急,舟楫难渡。

    东岭关在壶口上方狭窄之处,修有栈桥,栈桥两边还筑有军堡。如果拆了栈桥,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一军一卒都过不来。

    即使大军到来,在下游寻找到平缓的地方渡河,兜转几十里路不说,到了对岸关下,却是天然的峭壁,任你是猴子转世也无能为力。

    “文家是外人,为何要先置于关内?”

    “我自有谋划。”宫奇却没有细说。

    宫瑁听了,虽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回到尉府,想了一会,忽然扶额。暗想:哪里就糊涂了?

    文家举家外迁之雎,必然车马人等众多,走漏曾侯伐庸风声,雎城必乱,雎城这几年日渐衰落,说不定有些人会生出异心,对于东岭关设防不利,其次是,文家外来,根基全无,然而文氏是大家,必然财货众多,置于关内,去留无路,适时便可以拿捏,怕有不少油水可以补贴这些年的差损。

    想通了这一点,唤来文大二人,便说:“此事某可做主,尔等且遣一人,回禀文尉,雎城之事,某家一力担待了。”

    文大就说:“二弟尽回庸城,与叔甫做个交差,某家在雎城,任由主簿安排。”

    文二匆忙赶回,又是一夜一日,来回二天两夜风霜兼程,待到鸡泽营帐,早已经疲惫不堪,文亥见了,更觉得几人甚是忠诚可爱。

    文二把宫瑁的话转告文亥。

    文亥交代他好生休息,后面还有任务与他。

    然后来寻文通商量。

    “大兄,这几日我反复思量,此事还要我本人走雎城一次,否则难成。”

    “叔和怎讲。”

    “迁家只是借口,如果只是遣些劲卒死士,怕是雎城也会起来疑心。”

    “只是此行,风险不小,叔和若有闪失,怕是伤了姬伯和文家的归附之情,卿尉与为兄都不忍。”文通劝道。

    文亥自己几天里也反复设想过各种情景,加之文二回来,说宫瑁回复爽快,自忖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可保他文氏在曾国也有一席之地,若不成,至少为能姬牧姬乃争取到曾弧的支持,回报伯爷对文家的眷顾,怎么都不能算亏。

    “和意自领三十劲卒,若干奴役,入雎城为内应,到时寻机进入关内,既可防范卒吏走漏风声,也能绝了雎城怀疑,却恐此举,为卿尉疑心,大兄可否为我说情。”

    文亥把计划对文通和盘托出。

    文通听了沉默不语,不是他信不过文亥,但如此行事,的确容易让人起疑,把整件事弄得跟文亥预谋临阵叛逃一样。

    “大兄莫要疑虑,和父母弟兄妻儿亲族尽在庸城,岂能独离,此法也只为行事方便,和无有他心。”

    “且看卿尉意思。”文通说。

    于是两人同去了曾弧的将营。曾弧似乎没有多想,说:“尔等商妥即可。”

    待到天黑之时,却独独唤了文通前去,又细细问了一番。叮嘱他挑好忠诚家丁,随文亥前去雎城,若文亥有不该有的举动,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就是随时可以做了文亥。领导的语言艺术,确实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