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平安安 小村遭劫
楚云很想找到老子，可也知道是天方夜谭。
十几年来，除了村子周围方圆几里，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云遮山了。偶尔也会去到被父母遗弃的地方看看，那里有一棵粗大的杉树，能照到太阳。
不恨了之后，他觉得那对素未谋面的双亲很“细心”。
这个位置敞亮、不冷，哭出的声音能传好几里地。
奶奶说过，她就是听见之后从山那头翻过来的。
还真是有心！
“洗好了吗？”楚老太走了过来，她一直很干练，收拾厨房不过片刻功夫。
“快了，还差一点。”楚云答道。
“不要多想。”昏暗的灯火下，楚老太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你还活着，还有个奶奶，就够了。”
“是！”楚云重重点头，“有您就够了！”
可是他很害怕，每次犯病的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做过什么，万一哪天伤害到了奶奶……
自己从小就是个怪物、怪物啊！
难怪父母不要自己！
不多时，土灵根洗好了。分成两部分，一半丢进瓦罐，连带着另外几味草药一起熬制；另一半放进盛满热水的木桶，变成了药浴。
楚云脱掉衣服，习惯性拿出一根拇指粗的铁链，弯过脖子，绕过腋下，胸前以及大腿，冷冰冰的。
跳进木桶里，热气氤氲，并不宽厚的肩膀仿佛也跟着变得健壮了几分，暖洋洋的。
很快，楚老太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汁走了进来。浓郁的味道飘散开来，跟身旁的热雾交相辉映。
“趁热喝了吧。”她背身抹了把泪，“才多大个人啊，遭这么个罪……”
“没事的，奶。”楚云咧嘴一笑，接过去一饮而尽，“您忘了，我还要带您去镇上住呢，住大房子！”
“我不要住大房子，只想你平平安安。”楚老太坐到榻上，神色有些黯然，“要是你的爷爷和那两个短命鬼……平平安安，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
隔着雾气，楚云看不清奶奶的脸，可是知道她的心痛。
白天帮道芒说要去当兵，其实自己以前也曾随口说过，结果被奶奶罚去后山上跪了好久。
那里有两座坟茔，立着两块碑。碑文上面的漆色已经斑驳，掉的一块一块，只能近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勾勒。
据说奶奶拿了所有的积蓄请的师傅，号称铁画银钩。可惜时间久了，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子楚平之墓。”
“子楚安之墓。”
楚平，楚安，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可是他们没有做到，没有等到。战死沙场，不留下半分血与骨，空余一座衣冠冢。
奶奶说的对啊，平平安安，多么简单而又美好的诉求。
可是生逢乱世，谈何容易！
“快子时了吧？”楚老太又给楚云的木桶添了些热水。
“应该快了吧。”楚云点点头，拉了拉身上的铁链。
子时到了，又该变怪物了。
村口突然响起一阵战马嘶鸣，划破寂静夜空。
“秦人来了，秦人来了，快跑啊！”
有人惊呼，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此没了声音。
“你们这帮遭天杀的畜牲，一定会得到，啊……”
金戈声，呐喊声，惨叫声混为一团。
“你们！”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征伐之事，罪及黎民，不义之举也。岂不闻昔年郑庄公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哈哈，想不到小小的村落还藏着一位夫子，来人啊，拿下！记住，不可动粗，好生看待！”
为首之人大手一挥，立时有两名军士上前，将夫子的一把老骨头架住，拖到了大军后方。
“传我的令！”他顿了顿，瞥过眼前的小村，狠声道：“家禽牲畜，妇女幼童尽数捉拿，余下，一个不留！”
“诺！”
众军领命，如虎进羊群，打翻的油灯燃起茅草，点着了一间又一间屋舍，无始村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爹，爹！”
平田栾大叫，可是平大叔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刚刚打制的柴刀，没了呼吸。
“爹，娘！”
帮道芒目眦欲裂，父亲被秦军杀了，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在对方的长矛上，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自己。
悲剧继续上演，痛苦、诅咒、哀嚎……不停交织，唯有天上的月停在那里，洒下清冷光辉。
楚云早已被解开锁链，大难临头，保命要紧。
楚老太将他塞进榻下、橱柜、角落，仍觉得不够妥善。末了她脑中一闪，扯着楚云走进厨房，将灶台里的灰全都扒了，伸出手在里面乱摸。
“奶，您在干什么？”
“找到了，找到了。”
楚老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皱着眉头用力。啪的一声，像是一块砖掉了下去，发出脆响。
她从角落里找来一块圆木伸了进去，对着余下的夯土一阵乱砸，尘土飞扬，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早年丈夫在世时留下的机关，万一遇到兵祸的话可以进去避难，几十年过去，差点忘记了。
“孩子，快进去！”楚老太欣慰一笑。
“奶，那您呢？我情愿跟你在一起。”
“别啰嗦，连奶的话也不听了吗？”
楚云从灶台口爬了进去，落进洞中。里面的空间很大，足够多站三五个人，想来当年爷爷早就算计好了。
“奶，你也进来！”楚云一头灰，凑在洞口大喊。
“我不了。”楚老太喟然一笑，“孩子，你一定藏好，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楚云还想再坚持，可是大门被人踹开，几名秦军冲了进来。
战戈锃亮，长矛生辉。
“没想到就一个老太婆。”
几名军士冲进厨房，搜罗了一番，只有一些剩菜剩饭，以及前面给楚云熬制剩下的草药。
“看来还是个病秧子！”几人大笑。
“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会有报应的！”楚老太提着圆木，横眉冷对。
“报应？哈哈！”为首的军士大笑，随即眸光一凛，“老子把你们杀了，那叫军功！”
话音刚落，他举起长矛刺了过来。不料楚老太挥出圆木将之格挡，两人各自退了几步。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军士稍稍讶异，示意另外几人一起动手。村子里的人命不如战场上的值钱，何况一个老太婆，速战速决回去报告才是。
楚老太毫不畏惧，身影仿佛变得年轻起来，手中圆木或劈或砍，灿若梨花。
然她终究是年岁大了，不多时便体力不支。一只戈钉在她的肩头，一支长矛刺穿了她的胸口。
“如果老身年轻的时候，就算是你们的秦锐……”
她倒了下去，手里仍旧擎着圆木，嘴角溢血，眼神不屈。
“走，下一处！”
众人一哄而散。
确认他们走远，楚云连滚带爬跑了出来，凑到奶奶面前，滚滚热泪，如雨落屋檐。
“奶，您、您……”他数度哽咽。
楚老太浑身早已被鲜血浸透，勉强醒过神来，拿着带血的双手，拼尽全力在楚云头上摸了一把，“好孩子，快到子时了吧？”
楚云看看天，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没有，还早着呢，我还是你的云儿，你的云儿。”
“好啊，好啊。”楚老太笑了，“你一直都是我的云儿，我最好的云儿。”
“是，是！”
“你知道，我、我为什么反对你去从军吗？”
“我知道，因为叔伯、叔伯都……”楚云不忍说下去。
“是啊，那两个短命鬼。”楚老太仍旧在笑，嘴里咳出鲜血，“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爷爷上过战场，你不知道、他两也不知道，我是怕你变成，变成刚才那些人的模样啊……”
楚云愣了一下，这件事从未听奶奶提起过。刚才躲在洞里看不见，可是那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巾帼英雄！
楚云抹了把泪，道：“奶，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大夫，您一定会好起来，好起来的！”
“不，不用了。”楚老太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把你养这么大，够了，是时候去见他们了。”
“我不要！”楚云使劲摇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傻孩子。”楚老太还在笑，“记着，你这一跪，我受得起。但是出门在外，骨头要硬。除了、除了天地君亲师，男儿膝下有、有黄金。”
“奶，我记下了，我记下了。”楚云使劲磕头。
他的心中恨意滔天，复杂的情绪不停冲击脑海。一拳砸在地上，皮肉纷飞，不觉得疼。
知道那个毛病之后，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子时的到来！
“孩子，不可……”
“奶奶！”
“记得夫子教你们的吗，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深固难徙，更、更壹志兮……”
十几年来，除了村子周围方圆几里，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云遮山了。偶尔也会去到被父母遗弃的地方看看，那里有一棵粗大的杉树，能照到太阳。
不恨了之后，他觉得那对素未谋面的双亲很“细心”。
这个位置敞亮、不冷，哭出的声音能传好几里地。
奶奶说过，她就是听见之后从山那头翻过来的。
还真是有心！
“洗好了吗？”楚老太走了过来，她一直很干练，收拾厨房不过片刻功夫。
“快了，还差一点。”楚云答道。
“不要多想。”昏暗的灯火下，楚老太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你还活着，还有个奶奶，就够了。”
“是！”楚云重重点头，“有您就够了！”
可是他很害怕，每次犯病的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做过什么，万一哪天伤害到了奶奶……
自己从小就是个怪物、怪物啊！
难怪父母不要自己！
不多时，土灵根洗好了。分成两部分，一半丢进瓦罐，连带着另外几味草药一起熬制；另一半放进盛满热水的木桶，变成了药浴。
楚云脱掉衣服，习惯性拿出一根拇指粗的铁链，弯过脖子，绕过腋下，胸前以及大腿，冷冰冰的。
跳进木桶里，热气氤氲，并不宽厚的肩膀仿佛也跟着变得健壮了几分，暖洋洋的。
很快，楚老太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汁走了进来。浓郁的味道飘散开来，跟身旁的热雾交相辉映。
“趁热喝了吧。”她背身抹了把泪，“才多大个人啊，遭这么个罪……”
“没事的，奶。”楚云咧嘴一笑，接过去一饮而尽，“您忘了，我还要带您去镇上住呢，住大房子！”
“我不要住大房子，只想你平平安安。”楚老太坐到榻上，神色有些黯然，“要是你的爷爷和那两个短命鬼……平平安安，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
隔着雾气，楚云看不清奶奶的脸，可是知道她的心痛。
白天帮道芒说要去当兵，其实自己以前也曾随口说过，结果被奶奶罚去后山上跪了好久。
那里有两座坟茔，立着两块碑。碑文上面的漆色已经斑驳，掉的一块一块，只能近前才能看清上面的勾勒。
据说奶奶拿了所有的积蓄请的师傅，号称铁画银钩。可惜时间久了，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子楚平之墓。”
“子楚安之墓。”
楚平，楚安，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可是他们没有做到，没有等到。战死沙场，不留下半分血与骨，空余一座衣冠冢。
奶奶说的对啊，平平安安，多么简单而又美好的诉求。
可是生逢乱世，谈何容易！
“快子时了吧？”楚老太又给楚云的木桶添了些热水。
“应该快了吧。”楚云点点头，拉了拉身上的铁链。
子时到了，又该变怪物了。
村口突然响起一阵战马嘶鸣，划破寂静夜空。
“秦人来了，秦人来了，快跑啊！”
有人惊呼，跟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此没了声音。
“你们这帮遭天杀的畜牲，一定会得到，啊……”
金戈声，呐喊声，惨叫声混为一团。
“你们！”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征伐之事，罪及黎民，不义之举也。岂不闻昔年郑庄公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哈哈，想不到小小的村落还藏着一位夫子，来人啊，拿下！记住，不可动粗，好生看待！”
为首之人大手一挥，立时有两名军士上前，将夫子的一把老骨头架住，拖到了大军后方。
“传我的令！”他顿了顿，瞥过眼前的小村，狠声道：“家禽牲畜，妇女幼童尽数捉拿，余下，一个不留！”
“诺！”
众军领命，如虎进羊群，打翻的油灯燃起茅草，点着了一间又一间屋舍，无始村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爹，爹！”
平田栾大叫，可是平大叔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刚刚打制的柴刀，没了呼吸。
“爹，娘！”
帮道芒目眦欲裂，父亲被秦军杀了，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在对方的长矛上，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自己。
悲剧继续上演，痛苦、诅咒、哀嚎……不停交织，唯有天上的月停在那里，洒下清冷光辉。
楚云早已被解开锁链，大难临头，保命要紧。
楚老太将他塞进榻下、橱柜、角落，仍觉得不够妥善。末了她脑中一闪，扯着楚云走进厨房，将灶台里的灰全都扒了，伸出手在里面乱摸。
“奶，您在干什么？”
“找到了，找到了。”
楚老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皱着眉头用力。啪的一声，像是一块砖掉了下去，发出脆响。
她从角落里找来一块圆木伸了进去，对着余下的夯土一阵乱砸，尘土飞扬，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早年丈夫在世时留下的机关，万一遇到兵祸的话可以进去避难，几十年过去，差点忘记了。
“孩子，快进去！”楚老太欣慰一笑。
“奶，那您呢？我情愿跟你在一起。”
“别啰嗦，连奶的话也不听了吗？”
楚云从灶台口爬了进去，落进洞中。里面的空间很大，足够多站三五个人，想来当年爷爷早就算计好了。
“奶，你也进来！”楚云一头灰，凑在洞口大喊。
“我不了。”楚老太喟然一笑，“孩子，你一定藏好，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楚云还想再坚持，可是大门被人踹开，几名秦军冲了进来。
战戈锃亮，长矛生辉。
“没想到就一个老太婆。”
几名军士冲进厨房，搜罗了一番，只有一些剩菜剩饭，以及前面给楚云熬制剩下的草药。
“看来还是个病秧子！”几人大笑。
“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会有报应的！”楚老太提着圆木，横眉冷对。
“报应？哈哈！”为首的军士大笑，随即眸光一凛，“老子把你们杀了，那叫军功！”
话音刚落，他举起长矛刺了过来。不料楚老太挥出圆木将之格挡，两人各自退了几步。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军士稍稍讶异，示意另外几人一起动手。村子里的人命不如战场上的值钱，何况一个老太婆，速战速决回去报告才是。
楚老太毫不畏惧，身影仿佛变得年轻起来，手中圆木或劈或砍，灿若梨花。
然她终究是年岁大了，不多时便体力不支。一只戈钉在她的肩头，一支长矛刺穿了她的胸口。
“如果老身年轻的时候，就算是你们的秦锐……”
她倒了下去，手里仍旧擎着圆木，嘴角溢血，眼神不屈。
“走，下一处！”
众人一哄而散。
确认他们走远，楚云连滚带爬跑了出来，凑到奶奶面前，滚滚热泪，如雨落屋檐。
“奶，您、您……”他数度哽咽。
楚老太浑身早已被鲜血浸透，勉强醒过神来，拿着带血的双手，拼尽全力在楚云头上摸了一把，“好孩子，快到子时了吧？”
楚云看看天，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没有，还早着呢，我还是你的云儿，你的云儿。”
“好啊，好啊。”楚老太笑了，“你一直都是我的云儿，我最好的云儿。”
“是，是！”
“你知道，我、我为什么反对你去从军吗？”
“我知道，因为叔伯、叔伯都……”楚云不忍说下去。
“是啊，那两个短命鬼。”楚老太仍旧在笑，嘴里咳出鲜血，“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爷爷上过战场，你不知道、他两也不知道，我是怕你变成，变成刚才那些人的模样啊……”
楚云愣了一下，这件事从未听奶奶提起过。刚才躲在洞里看不见，可是那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巾帼英雄！
楚云抹了把泪，道：“奶，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大夫，您一定会好起来，好起来的！”
“不，不用了。”楚老太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把你养这么大，够了，是时候去见他们了。”
“我不要！”楚云使劲摇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傻孩子。”楚老太还在笑，“记着，你这一跪，我受得起。但是出门在外，骨头要硬。除了、除了天地君亲师，男儿膝下有、有黄金。”
“奶，我记下了，我记下了。”楚云使劲磕头。
他的心中恨意滔天，复杂的情绪不停冲击脑海。一拳砸在地上，皮肉纷飞，不觉得疼。
知道那个毛病之后，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子时的到来！
“孩子，不可……”
“奶奶！”
“记得夫子教你们的吗，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深固难徙，更、更壹志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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