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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往日

    长夜已至未央,蒙蒙亮的晨曦从埃特尼亚的树冠投下稀碎的薄影,驱散着周遭浓郁的暗影魔素。这该是庇护期结束前,第三百五十五日了。

    工匠作坊的密室内,西格纳斯静静地以本体形态漂浮在黑暗中,任由清晨的第一抹日光穿过纵向排列的通风孔隙,灼烧着自己的纯粹暗影之躯。

    主动向着稀疏的日光探出长袍下的一只暗影构成的爪,仍有轻微的痛楚,却已造不成任何伤害。固然是因为清晨的日光魔素浓度极低,但同样,是他吸收了两批泰拉强者的灵魂后,实力开始恢复的迹象。

    沉默着,西格纳斯凝视着摆在密室一侧墙壁正中央的硫磺火祭坛,漆黑的坛身上依旧不断浮现出猩红的,碎裂的几何图形组成的古代炼金符号,那是灭亡的黑曜石帝国,失传的黑魔法炼金术符号。

    硫磺火祭坛,至尊灾厄在弑神的战争中曾使用过的黑魔法增幅器。

    那位至尊灾厄被认为是天生的天灾,她体内的魔力浓度天生便浓郁到无法控制的恐怖程度,致使她们一家在黑曜石帝国被视作灾难将至的不祥之兆,她的父母,以及两位至死不愿意放弃她的兄长,被帝国追杀迫害至死。

    而这尊名为硫磺火祭坛的魔器,则能将她体内无法控制、无法调用的,天文数字级别的魔力引导,如泄洪般化作灭世的硫磺火,疯狂地吞噬她的敌人。

    最初的那尊硫磺火祭坛自然在魔君手上,眼前的这件则是仿品。

    即使是仿品,西格纳斯依然看得出,这件仿品是至尊灾厄亲手复制的,削弱了其恐怖的杀伤力,增强了其对魔力操作的精密程度,大概是至尊灾厄退出弑神远征后,在地表的新阿萨福勒制造的,象征着折磨了她许久的痛苦与仇恨逐渐平息。

    西格纳斯凝视着硫磺火祭坛仿品,外放的神识探入其充满混沌与不详气息的魔力波动,尝试着与某个模糊不清的意识体产生共振。

    随着六点惨白的魂火愈发剧烈地燃烧,西格纳斯的神识波动愈发强烈,但那个存在却永远深埋于混沌的雾霾中,似有一层古老而复杂秘术将他的意识阻断,即使以西格纳斯对魔法的深厚知识,竟也不能撼动那层诅咒分毫。

    西格纳斯的神识波动平静了下来,缓缓将本体蜷缩回朦胧的暗影中,防止误伤到任何不慎看到他的人。继续加大神识可能会有所收获,但更大的可能,是招惹来弑神者军团。

    已足够了,西格纳斯明白,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极度危险。他在尝试利用硫磺火祭坛,将自己的暗影权柄模拟成至尊灾厄的混乱权柄,以此感知她的位置。

    而能确定她还未死,西格纳斯已经知足。

    “我早说过,魔君不可能亲手杀死硫火巫女,在这方面你应该相信我。”

    全身被汗水浸湿的工匠心有余悸地从阴暗的角落走出,解开系在畸形头颅上的蒙眼布。

    借硫磺火祭坛的力量活了千年,他的一部分灵魂已经具备了部分神明的特质,凡人无法感知西格纳斯外放的神识,但于他而言,那凝实而古老的灵魂一旦外放,便如直面万尺巨浪般恐怖。

    “我可以么?”西格纳斯的六点魂火缓缓转向,凝视着哥布林工匠:“不要忘记至尊灾厄为你做过什么,而你又如何‘回报’她。”

    哥布林工匠沉默了。他当然没有忘记那些往事,不如说,他一直被困于那些往事里。

    当魔君的军队经过他所在的村落,随手杀死胆敢发动袭击的所有哥布林后,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自缚双臂,以败者的姿态请求为亚利姆效力。

    蔑视所有低贱亚人种族的魔君本想随手杀了他,但随行的一名黑魔法师却主动开口,保下了他的性命。

    那名白发灰肤的人类女性,额头生着一对肉角,似乎也有亚人的血脉,但魔君却很重视她的说话,对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柔和态度。

    在那之后,他就跟在那名黑魔法师身边,替魔君的军队重铸兵刃、饰品,而黑魔法师则对他倾囊相授,那是他灰暗人生中极少的,明确感受得到价值的一段美好时间。

    好景不长。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魔君的力量变得愈发强大,但同时,他心中的暴戾与仇怨日渐失控。

    最开始,端倪只是不计牺牲,不择手段地弑杀为恶的神明;跟着,一些没有野心,欲望极低,对人类危害极低的自然神明,也成为他追杀的对象;到最后,一些因神明死亡,天道分裂后刚获得权柄,刚刚完成蜕变的新神,也被杀红了眼的魔君盯上,甚至,连那些不在泰拉瑞亚这颗星球的神明,魔君也想要远征、杀死。

    意识到魔君的失控最终会酿成一场无法估量的惨剧,永冻、至尊灾厄选择了退出,而性格最为正直的阿米迪亚斯则开始积蓄实力,策反魔君的军队,试图阻止那场史上最大惨剧的发生,西格纳斯则选择了留在魔君身边,在大错铸成前将他停止。

    除开魔君身边的大部分最强者,辅佐魔君完成后勤补给的军火商、菌菇人一族,树妖一族,兽人一族等等也陆续退出那一战,他们都清楚,时至此刻,继续辅佐魔君无异于将自己的名字刻上毁灭世界的罪碑。

    哥布林工匠没有退出。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他一点也不在乎世界陷入更深的战火与苦难,低贱的亚人早就习惯了这一切。若那些辅佐者不退出,毕其一生,他也仅仅是魔君看都不会正眼看的一把工具;但现在,失去了大量助力的魔君将不得不依赖他的技术与才能。

    至尊灾厄曾在离开前劝诫过他,偏执而暴戾的魔君不介意承受灭世的暴君之名,但作为魔君的帮凶,他未必能承受那一切的后果,他的下场将会无比凄惨。

    只是那时,魔君令世界匍匐的无上权威,已令绝望的他彻底痴迷。工匠只将这劝诫视作一种蔑视,一种自傲智慧才能无双的他无法接受的侮辱。

    而他固执地要向这亦师亦友的黑魔法师证明,自己的判断才是正确的。

    不分昼夜,废寝忘食,那段时间,工匠魔怔了一般为魔君的军队重铸装备。

    他的技艺上升得极为恐怖,经他之手重铸的作品,泰拉流动的秩序性大幅上升,杀伤力几乎得到了百分之十五的提升,挥动的加速度与最大速度上升百分之十,对心脏、大脑的破坏能力更是得到近百分之五的卓越提升。

    后世发生的一切证明,哥布林工匠的确有与他的自夸相匹配的才能。

    魔君的丛林帝国建立后,武器的重铸被细分为无数个等级,最次级的评级“愚蠢”“厄运”“可耻”,都是令武器性能大幅下降的铸造词条,“危险”“凶残”“锋利”“精巧”“暴怒”则已被认为是相当优秀的词条,至于“禁忌”“致伤”“恶魔”,已是举世罕有的能工巧匠才能锻造出的词条。

    而他在灭世之战中锻造的所有武器,被后世人专门开辟了一个恐怖的系列来形容。一个千年来无人可复刻,即使他本人也再难重现的词条:

    【神级】【传奇】【虚幻】【神话】。

    若一切到此为止,工匠所犯下的罪过,无非是灭世一战的帮凶,即使西格纳斯不耻他的行为,却也不会过多为难。

    只可惜,工匠做的另一件事,却越过了西格纳斯原则所能接受的界限。

    为了迎合不择手段攫取胜利的魔君,工匠罔顾他对至尊灾厄的承诺,将【咒术炼注】的技术投入了战争。

    西格纳斯并不清楚那项技术的细节,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项技术的发动需要大量的亡魂,而被咒术炼注的武器将会将某些世上最巫毒、最不可控的恐怖力量招引。

    而工匠从至尊灾厄那里学到的,那项尚未稳定的技术,最终将战争的惨烈程度再度抬升。至尊灾厄本该在离别前杀了他,却错误地信任了他,而他对至尊灾厄的背叛,最终成为了那场灭绝地表九成生命的惨剧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

    而那场惨剧,又促成了至尊灾厄本人如今生死不明的下场。

    工匠出卖了一切去攀附权势,只是自始至终,魔君依然蔑视这件逐渐开始变得不称手的工具。当魔君从另一颗星球结识了铸星神匠后,他这件不称手的工具便失去了最后的,存在的意义。

    这便是后果。短视的他,在背叛至尊灾厄的那一刻便设想过自己也会被抛弃,只是他太过沉溺于荣华富贵的妄想,从未预料过,自己的下场会来得如此之快。

    “你想好怎样处置我了?”工匠主动开口,漠然地询问着自己的结局。“还是要剥夺我的智能么?”

    “不……我改主义了。那样做是很不错,只是,不够‘有意义’。”用阴影雾霭将自己的本体隐藏的西格纳斯答道,“我不能越庖代俎。对你的审判,该由那女孩亲自进行,才足够有资格。”

    “至尊灾厄么……我不认为你能找到她。千年来,阿萨福勒的灾厄氏族一直在尝试寻找她的踪迹,甚至不惜派出‘寻神者’,踏足危险的大地,探寻硫火巫女的下落,只是,其结果永远是石沉大海。”

    “很遗憾,我认为你是等不到她亲自向我清算的那日了。要处置我的话,现在就可以了。”

    西格纳斯有些意外地凝视着工匠,这个在他眼里自私贪婪的低等生物,竟然拒绝了一个能保住性命和智慧的台阶。他望向哥布林深陷的双目,那里没有负罪,没有愧疚,也没有大难不死的庆幸,有的只是空洞,虚无,与淡淡的悲哀。

    “……有趣。你这低等的东西,竟然让我西格纳斯感到一丝意外。”沉默良久,西格纳斯缓缓感叹道,六点魂火在渐亮的晨曦中逐渐熄灭。

    “照顾好那孩子,还有,尽力辅佐海断魂。算是报答你受过的恩惠,以及,为曾经所犯下的错误赎罪吧。关于你的处置,我依旧坚持交给那位故人作裁决。”

    “我会的,西格纳斯。但不是出于赎罪,或者报恩。”

    哥布林工匠对着消弭在暗影中的西格纳斯,又似对自己说道。他走向另一侧的生命木置物架,拨开金属碎屑,从积满尘埃的设计蓝图中小心地取出一个紫色的针织袋,手掌大小的置物袋由魔力针线编织,散发着虚空魔素诱人的气息。

    “恩怨,原则,道义,负罪,不要指望在我身上看到那些东西。我们哥布林做事,永远纯粹追寻内心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