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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狼毒

    如瑰苏醒时,已是五日之后。

    景贤斋乌泱乌泱的站了一大群人。胡嬷嬷指挥着一群宫女婆子进进出出,佩玉站在如瑰的床边,丹若在佩玉身后抹着泪。

    见如瑰苏醒,刘御医连忙上前请脉。请完脉,他舒了一口气,如瑰的命算是保住了。丹若顾不得礼数,越过佩玉,扑到如瑰床前:

    ”昭容!”

    如瑰虚弱抬手抚摸着丹若的头。胡嬷嬷见状也悄悄地拭泪。如瑰看见佩玉,意识到有些不妥,忙让丹若扶自己坐起来。

    如瑰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她强忍着丧子的蚀骨之痛,朝佩玉挤出笑容。佩玉朝如瑰福了福。

    “昭容身体还很虚弱,且好好躺着。”

    胡嬷嬷领着一众宫女婆子退了出去。刘御医也借口拟药方和抓药告了退。

    “本宫蓬头垢面的,让佩玉姑姑见笑了。”

    “昭容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不放心,才让奴婢过来盯着。如今昭容从鬼门关里出来,实在是万幸。只是孩子···还请昭容节哀。”

    如瑰嘤嘤地哭了起来,丹若忙拿出绢帕替她拭泪。

    佩玉忙劝道:“昭容才刚小产,这么哭怕是会伤身落下病根。”

    “本宫失态了。”

    “昭容放心,陛下和娘娘已经处置了下毒之人。”

    如瑰作惊愕不解状,佩玉解释道:

    “经过刘御医的辨认,昭容的助眠汤药被下了毒。此毒为瑞香科狼毒,毒性极强。若是饮下一碗,只怕早已药石罔顾。狼毒草开的花呈白色,花瓣提取的花汁无色,藏入雪中,昭容用雪水熬药,药中便有了毒。”

    “是谁?!”

    “负责给景贤斋送雪的宫使,他的兄长在越启之战中殉国。昭容从前是宁国的公主,他便错了主意。”

    “杀他兄长并非是本宫!本宫如今是景国的宫嫔,是陛下亲封的昭容!还有本宫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景国的皇子!”

    “那厮怕是听信了宫里的风言风语—”

    如瑰冷笑了一声,原来楚昭仪的诬陷只是个开始。许是见如瑰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佩玉赶忙找补:

    “陛下和娘娘自然是不信这些的,那厮谋害皇嗣,罪不可恕,已被乱棍打死。”

    “来送冰的宫使,可是何内官挑选的。”

    如瑰的这话在佩玉的意料之中,她一脸懊恼:“自然是。何内官识人不明,被娘娘责打了,还罚了一年的俸禄呢。内官自知愧对昭容,特意托奴婢向昭容请罪。”

    “言重了。他也是被连累的。内官对本宫照顾有佳,本宫心里感激。”

    “昭容大人大量。中毒一事,景贤斋上下服侍的宫女宫使都有失察之责。皇后娘娘已下旨解了您的禁足,还特意调来一批得力的人。先前服侍的。。。”

    “臣妾谢娘娘恩典。”如瑰强撑着下床行礼,“丹若和胡嬷嬷是本宫的陪嫁,这么说起来本宫也有责任。至于其他人,便赏些银两放他们出宫吧。就当是为我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善缘。

    说到孩子,如瑰又忍不住流泪直流。

    “昭容慈心。娘娘命奴婢嘱咐昭容,宫中来日方长,保重自身才能得乎所求。骤然失子做母亲的固然伤心,可昭容哭坏了身子,如何替自己和小皇子讨回公道呢?”

    如瑰听出佩玉的玄外之音,却见她礼数周全地告退:

    “奴婢还要回行宫服侍皇后娘娘,就先告退了。望昭容珍重,陛下和娘娘九月中回銮便会来探望昭容。”

    “敢问姑姑,送雪的宫使大字不识,怎么知道用狼毒?”

    “狼毒草长在景国的北方一带,许是那宫使的家乡吧,又或者是有什么懂医术之人指点过他也说不定。”

    佩玉走后,如瑰伏在丹若怀里失声痛哭。孩子何辜,却无端成为了牺牲品。

    初有孕时,如瑰曾暗许要做一个好母亲,可当她发现有人下毒时,却毫不犹豫地决定冒险,明知会伤害孩子,也在所不惜。

    如瑰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冷血之人。她明白后宫险恶,却无法为自己开脱。

    胡嬷嬷回来见丹若和如瑰哭作一团,也抹着泪,却醒着神:

    “昭容莫要再哭了,小月里这么哭,伤身子不说,眼睛也会哭瞎的呀!”

    胡嬷嬷也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如瑰的背,又小心地整理她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泪水黏在脸上的发丝。

    如瑰语无伦次地抽泣着:“我亲手杀了他。嬷嬷,我才是凶手。”

    “这怎么能怪你呢?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你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他们步步紧逼,你若不反抗,你和小皇子早已一尸两命!所幸老天有眼,你还活着,才能给小皇子报仇!”

    如瑰把嘴唇都咬破了。她没有血色的唇上渗出了血珠。老天真的有眼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失去一切?

    远离母后和皇兄,与戟炀天各一方,在景国受尽羞辱,现在还失去了孩子!报仇,她该找谁报仇呢?

    孩子没了,却没试探出是谁下的毒。楚昭仪晋封贤妃,皇帝皇后在行宫作乐,哪里还记得她和她的孩子!

    前前后后,桩桩件件的委屈,如瑰哭得不能自已,却忽觉后颈一疼,便不省人事。

    丹若见如瑰过于激动,一掌将她劈晕了。此后,胡嬷嬷做主私下求御医在如瑰的药里加些助眠的药,让她每日昏昏沉沉的。

    充足的睡眠和精心的照料让如瑰逐渐恢复了元气,精神也好了许多。

    八月仲夏,如瑰却在不肯碰凉的东西。她的饮食自然也每一样都验过,甚至胡嬷嬷自告奋勇一一尝过,才让如瑰入口。

    如瑰原本性子就安静,病了一场,坐完小月,更加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沉思。丹若撺掇着如瑰去御花园走走,日日说,终于把如瑰说动了。

    御花园里好些花都开始凋谢,只有菊花盛放着。如瑰走进御花园,听到幽幽的丝竹声,像是什么人在弹筝。

    乐声比不上如瑰的滴幽空灵,却也还算上乘。所奏的曲子是宁国乐师所作的《出水莲》。

    如瑰驻步聆听,夏日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倒是很应景。只是景国干燥,冬日又冷,莲花并不常见。这弹筝之人却奏出了水墨荷塘的清秀韵味。

    一曲奏毕,又响起了《汉宫秋月》。两首曲子风格迥异,后者更要求弹奏者对“揉”、“吟”、“滑”、“按”等技巧有着扎实的功底。

    寻着乐声,只见御花园假山后的空地上,一宫嫔在倾心演奏。如瑰不愿打扰,等她弹完,才走近。

    那宫嫔见了如瑰,赶忙行礼:

    “雩昭容。”

    如瑰见她打扮素净,料想她位分不高,便受了礼。

    “这位妹妹看着有些眼生。”

    “臣妾延华堂采女周氏拜见雩昭容”。

    周采女言罢又拜。如瑰连忙将她扶起。周采女善通音律又礼数周全,如瑰对她心生好感。

    “本宫从未见过你,你竟认得本宫?”

    “昭容得陛下宠爱,位份又高,臣妾自然是认识的。臣妾位份低,在后宫佳丽中也不出众,自然不曾入昭容的眼。”

    “本宫入宫不久,体弱多病,与众位疏远了,是本宫的不是。如今陛下和娘娘携众人在行宫避暑,怎么你留在了宫里?”

    周采女的脸灰暗了下去。她轻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只怕陛下早已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如瑰不愿周采女伤心,便换了个话题:

    “你方才弹的可是《汉宫秋月》?”

    “昭容好耳力。”

    “本宫幼年时亦学过筝,也曾得过一把好筝,只是可惜了,本宫与他没有缘分。”

    如瑰说着,自己也伤了心。幼时的如瑰,在音律一事上极具天赋,琴、筝、笛、萧都信手拈来。彼时清泉宫中琴最受人追捧,如瑰却偏偏最爱筝。

    后来她勤学苦练,天份又高,连乐府的师傅都对她赞口不绝。及笄那年,大哥派人寻来上好的云杉木,专门为她打造了滴幽,作为生辰贺礼。

    如瑰得了滴幽后,十分珍爱,除了丹若,不许其他人触碰,包括戟炀。如瑰数落戟炀,说他不懂,是“对牛弹琴”。

    戟炀总是好脾气地笑笑,如瑰又会不厌其烦地弹给他听。他听完说由衷地说好听,一脸真诚的模样哄得如瑰心花怒放。

    “昭容此话怎讲?”周采女问道。

    如瑰无奈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本宫坐船时不小心掉入河中了。”

    周采女也为如瑰感到遗憾。如瑰打量着周采女的筝:

    “这是桐木做的吧。”

    周采女点头,心知如瑰是行家:

    “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聆听昭容弹奏一曲?”

    自从滴幽随她的喜船沉入洛水河,如瑰再也没有弹过。既没有趁手的乐器,也没有那份心境。今日遇到识音律之人相邀,她倒也不扭捏推脱。

    周采女恭敬地把义甲递给如瑰。义甲是竹木所制,自然比不上如瑰用惯了的玳瑁甲。但她毫不在意地戴上,年少时她曾用肉甲练习过,以她的筝艺,戴什么义甲都是锦上添花。

    “周采女可否见过整片莲花绽放的盛景?”

    如瑰抬手轻抚筝弦,乐声丝丝入耳,一幅水墨画徐徐展开。水面上上波光粼粼,微风习习,莲叶随风飘动,莲花在水天一色中朵朵绽放。缓慢柔和中,不失“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气度。

    一曲末了,周采女深深折服:

    “臣妾算是用耳朵看见了。难怪昭容深得圣心。”

    “怎么,陛下也喜欢听筝?”

    “昭容竟不知道么?陛下不仅爱听,也善弹。”

    如瑰轻轻地笑了笑。周采女见如瑰心情不错,跪下请求到:

    “昭容可否教臣妾弹筝?”

    周采女告诉如瑰,她原本是乐府的琴师,因为皇帝喜欢筝,才半路出家学的。好在她天分高,又用心,琴与筝亦有相通之处,便学会了。后来她因为会弹得一手好筝得宠入了宫。

    只是皇帝嫔妃众多,一个小小的采女,过几日便忘了。如瑰见周采女可怜,也欣赏她的天份,便点了头:

    “采女若是不嫌弃,便常来景贤斋与本宫做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