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人与神
1992年1月冬哈歌莫忒教统国国都［利石兰］玫瑰钟塔
温暖华丽的房间内，一个留着灰色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红色的毛毯上背着手焦急的踱步。
男人名叫康普，全名康普·伊马罗斯，是哈歌莫忒教统国刚刚上任不久的总统。
康普紧皱着眉头，让本就苍老的脸看上去更加阴森。
靠着窗台的办公桌上，正放着一堆凌乱的文件，艾德曼三世的迷你雕像倾倒在一旁，笔筒里的中性笔也被歪头歪脑地插在了名贵古木制成的桌面上。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声。
“总统先生，莱茵城的城主大人到了。”
门外传来女性恭敬的声音。
“请进。”
由一位身穿管家服的女性推开门，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优雅从容，头发乌黑，俊秀的面容有些苍白。男人的右眼佩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只露出如黑夜的鎏金般隐隐发出黯淡金光的左眼。
“通知布玛将军，保持第一街区到第三街区的警戒，不要让那些暴民穿过钟塔外面的栅栏。”
“是。”
女人恭敬地弯腰行礼，随后退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听见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后，康普这才回过头来，他刚想对着男人寒暄几句，却见男人正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张刚被自己揉皱的报纸。
“被授予［银灰之格］的最高级军政官………一夜之间屠城失踪………”
男人念着报纸上的内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显然，他并没有因报纸上的内容而感到惊讶。
“讲讲怎么回事吧，康普。”
他转过头去，嘴角的淡笑依然挂在脸上。
………
“神子大人原来不知道吗……”
康普给面前的男人倒上茶水，这才坐会自己的座位上，一脸忐忑地看着男人。
“刚刚通过报纸已经知道了。不过自由媒体的报道和总统先生的亲口直述，两种方式之间的可信度可并非完全一致。”
“当然，那些该死的记者只会播报毫不重要的垃圾讯息……”
康普拿出一份厚厚的纸页双手递给男人。男人摸了摸纸页的厚度，眉毛之间隐隐抽动。
翻开第一页，然后看了眼第一行：近年来……
左眼微微亮起金光，几秒之后，男人将文件重新扣上，然后抬头直视康普的眼睛。
“你想找到那个扭转问题的点。”
康普沉默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不愧是神子大人……一下子就能猜中我的意图……虽说教会那边的暴乱已经被压制了不少，古斯兰石的开采权也由我费尽心思地搬到了政府手里，但克洛特这混蛋整出来的破事的确给政府的威信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再这样下去，恐怕自由教区和市区的民众就会联合起来，再加上去年出现的天死能……到时候康普王朝的统治就危在旦夕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插手人类的事。”
康普整个人微微一颤。
“但你还是邀请了我，这就说明，你手中有足够的筹码，对吗？”
看着康普面色僵住的脸，男人轻松地笑着说道。
“当然……”
康普继而将一份装订在黑色封袋里的文件递给了男人。
男人接过封袋，看了看上面用古斯兰语印着的“环塔协议”标题，金色的眼睛微微一动。
“人类果然走到了这步吗。”
出乎康普意料的，男人并没有打开文件。他将文件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走向房间的阳台。
“神子大人……？”
男人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金色的眼睛里缓缓流动着稠密的光流。
“康普，我问你，天之国从公元初的分裂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多少王朝的统治？”
康普愣了愣，随即答道：
“不算米格墨那边的希德尔王室，统共有七个。”
“那么，真正能站在这座高塔上俯瞰众生的君主又有几位呢？”
男人悠远的视线望向窗外。自玫瑰钟塔为中心，高达百米的现代建筑罗列着向外扩散，随着距离钟塔越来越远，建筑的高度也在逐渐变低，直至视线的尽头，隐隐可见某些教堂的尖顶和古典风格的建筑房顶。
见康普迟迟没有回答，男人接着说道：
“希鸟王朝的［玫瑰太子］建立了这座高达471米的钟塔，并且立下法约：世界上所有国家内的建筑不得超过玫瑰钟塔的高度，否则即被视为帝国的敌人。”
“埋葬女神的巅星塔高度为472米，微妙的一米之差，象征着玫瑰太子的野心。他向世界宣布自己是仅次于神明的存在，他是世界的至高者，众生只配仰望他的脚底。”
“而他呢，也确实做到了。他的功绩足以配得上这座钟塔的高度。在玫瑰太子死后，历代国王将玫瑰钟塔作为王权的象征，可是真正能登上塔顶的没有几个——玫瑰太子用炼金术封锁了通往塔顶的门，只有功绩得到人民认可的人，才拥有登上这座塔顶的资格。”
“可是康普，玫瑰钟塔再怎么高，也始终不敢逾越那条一米之差。也就是说，无论人类再怎么歌颂自己权力的伟大，他们也只能生活在女神的裙摆之下。”
康普闻言面如死灰，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的茶杯因为抖动而倾洒出了些许茶水，将康普脚下红色的地毯染上一片污渍。
“并非是不能逾越，而是不敢。因为渊大陆沉没的缘故，人们对女神畏惧的心至今犹在。”
“也正因如此，人类至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文明，始终界定在女神的束缚之下。没有人敢于逾越那条线，也没有人想过要挣脱这个界限登上真正的高峰。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始终没有挣脱［神明］这一词的束缚。”
“直到你的出现，康普。”
男人打开阳台的窗户，高空中飘来的寒风立马涌向屋内，将屋里温暖的气流悉数卷走。
屋内的温度顿时降到了冰点。
男人回过头去，笑着凝视着康普的眼睛。
“你在钟塔原有的基础之上，又修建了一层办公室。办公楼的高度是三米——加上这三米的距离，你成功的越过了那条线呢，康普，你做到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情。”
康普不敢同那金色的眼瞳对视，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样被寒风吹的冰凉。
在男人的凝视之下，康普心中紧绷的那条弦终于崩溃。他颤抖地转过身，向着那高贵的神子低下头颅。
“请神子大人恕罪……我并没有逾越女神大人的意思……我……”
“康普，我不是说了吗，你做的很好。”
男人拉住康普刚要俯下的身体，康普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见男人正在温和注视着他，嘴边露出一丝赞许的笑。
“不超过女神的界限，人类便无法超过自己。无法超过自己，即会不断走向衰弱。”
“身为人类，你已经勇敢的跨出了第一步。女神大人已经死了，未来将由你们自己来掌握。”
“所以，作为越过这条线的奖励，我答应你的请求。”
男人的手腕上缓缓浮现出一条暗金色的圆环，紧接着一把银色的古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古剑的外形同骑士剑相似，十字形的银色护手两端装饰着复杂的金色花纹，剑刃呈现出雪一般的白色，隐隐可见其上细密复杂的淡淡刻痕。护手中央与剑刃相接的地方，一块碧绿色的晶莹宝石镶嵌其上，整体隐隐散发着寒光，宛如冰雪的化身。
“带着这把剑，去埃克斯翼西部的边境墙找一个叫［伽德］的男人。他会同意你的。”
接过男人手中的铁剑，康普接剑的手臂瞬间下沉了一段高度——这把看似轻盈的骑士剑拿在手里却是沉重无比，他明显低估了这把剑的重量。
“另外，我的要求还要再加两条。”
男人俯身贴在康普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笑着向门外走去。
康普闻言大惊失色，他声音颤抖着向男人漆黑修长的背影喊到：
“可是，这样的话，不仅仅是哈歌莫忒，就连整个大陆………”
康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了男人转过头来，一边笑着将仅剩的眼睛眯成了半月状，一边用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仅仅只需要跟着我——跟着［神明］的启示走下这一段路便好……如此，人类才能在天死能的手中夺取永恒的胜利……”
“跨过了那条线，就意味着不能停步。康普，我想这点你应该明白的吧。”
男人轻声说着，他的声音如同幽暗的深渊般深秘不可闻。他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隐隐蒙着一层阴影，一瞬间，康普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以往高贵的［神子］，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男人随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正缓缓流动着诡异的金光。刹那间，康普感觉自己正在和一只古老而威严的巨龙对视——男人那闪烁着诡异金色的眼眸中，赫然是龙的竖形瞳仁。
“那么，再见了，总统先生。我看到了你的命运，你的统治时间似乎变长了。”
男人恢复了温和的表情，此刻的他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管家，带着温和的笑容消失在了门外。
听着房门轻轻闭上的声音，康普不禁瘫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方才男人给他带来的威压太过强盛，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神子大人吗……一但踏上这条路，可就再也没法回头了啊……”
康普迎着吹来的冷风，无力的望向敞开的窗台外面。
“能在那场大灾变中活下来的唯一神，［最后的神明］、女神之子——莱纳斯，你的眼睛，究竟看到了多少年后的未来呢………”
他刚想起身去阳台关上窗户，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幽模糊的人声：
六亿年。
康普浑身一颤，他连忙回过头去，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幻觉吗……天死能爆发以来处理的公务翻了三倍，康普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不行了。
——人类文明两千年的发展中，人类凭借自我努力取得的成果究竟占几成呢？
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位雕塑家向他询问的问题。那时的康普还不是总统、国王、教皇三权兼具的统治者，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王子。
康普想了很久，却总也回答不上来。他站起身来将阳台的窗户关上，来到办公桌前，将艾德曼三世的雕像重新扶正。
太阳王艾德曼三世，伊马帝国最为传奇性的国王，他的功绩无数，带领“太阳鸟骑士团”征战南北，被誉为战场上不败的赤金狮子。
康普沉默地注视着他的雕像。那是艾德曼三世策马奔腾、手持法洛伽魔女赠与他的魔剑冲锋时的情景，是康普花大价钱从那位雕塑家手中买下的。也就在那时，雕塑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康普想起了后续的对话。
——您呢，您的观点是什么？
康普王子接过雕塑家递来的包裹，向年轻的雕塑家问道。
——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不过真要说的话……
雕塑家伸出右手，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大约两成吧。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女神大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有那位［神子］存活，人类也不可能才占区区三成吧？
——王子大人说的没错，但是王子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人类发展到如今依靠的是什么？单纯是人自我的意志力和创造力吗？
——……当然不是……
康普想要争辩，最后却只能从嘴里说出四个字的事实。
——我们依靠的是女神的遗物。换句话说，我们仍然生活在女神的庇护之下。
雕塑家带着年轻的康普王子走进雕刻室的内层，那里存放的是他为教会雕刻的女神塑像。
康普沉默地看着眼前无数精致壮丽的雕塑，每一个雕塑就代表着一所教堂的订单，而仅仅是室内摆放的就有数十座。
而康普所在的地方仅仅是一个发展并不怎么好的三线小城市。
由此可见，教会的势力经历了两千年的淬炼，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这也是让康普感到有些头疼的事实。
——神能，亚星所有文明生物赖以生存的基础能源，来源于女神遗留下来的古斯兰石以及聚元塔。炼金术也必须以神能为媒介才可实施，而炼金术是人类与其他种族抗争的基础，我们没有埃克斯翼龙族那样强健的身体和坚利的爪刃，没有黎文地灵那样睿智的大脑，更没有塞多纳精灵天生的法力，在使用炼金术之前，人类在战场上一直是被屠杀的存在。没有神能，人类这一种族在神代结束的时候便灭绝了吧。
——即使处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女神的身影也遍布我们的生活不是吗？现今人类所有的法典都是依据女神大人的律令制定的，建筑风格也是遗传自辉煌的神代风格，就连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电车和飞机，同样是以神能作为驱动能源。
——所以王子陛下，想要让人类脱离女神大人独自存活，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我们人类，已经与神明密不可分了呢。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也是这样。
雕塑家回头看着康普轻笑，白发间的一缕青绿在黑暗中隐隐摇晃。
——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
“我也不想就这样生活在划定的界限中啊。”
康普抬头望向窗外，那灰白的天空只要遥望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灵魂都被冻僵一般的寒冷。
他知道那片天空是虚假的。
阿斯特里亚之纱，高悬在人类上空的囚笼，它残忍地剥夺了人类仰望真实天空的权利。
康普心里清楚，阿斯特里亚之纱和天死能一样，都将是人类需要自己站出来面对的困境。
可是他不得不依靠神明——为了巩固他利用小小的手段得来的王座，为了让人类今后拥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为了能从这片天空中窥见真实的太阳，康普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温暖华丽的房间内，一个留着灰色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红色的毛毯上背着手焦急的踱步。
男人名叫康普，全名康普·伊马罗斯，是哈歌莫忒教统国刚刚上任不久的总统。
康普紧皱着眉头，让本就苍老的脸看上去更加阴森。
靠着窗台的办公桌上，正放着一堆凌乱的文件，艾德曼三世的迷你雕像倾倒在一旁，笔筒里的中性笔也被歪头歪脑地插在了名贵古木制成的桌面上。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声。
“总统先生，莱茵城的城主大人到了。”
门外传来女性恭敬的声音。
“请进。”
由一位身穿管家服的女性推开门，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优雅从容，头发乌黑，俊秀的面容有些苍白。男人的右眼佩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只露出如黑夜的鎏金般隐隐发出黯淡金光的左眼。
“通知布玛将军，保持第一街区到第三街区的警戒，不要让那些暴民穿过钟塔外面的栅栏。”
“是。”
女人恭敬地弯腰行礼，随后退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听见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后，康普这才回过头来，他刚想对着男人寒暄几句，却见男人正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张刚被自己揉皱的报纸。
“被授予［银灰之格］的最高级军政官………一夜之间屠城失踪………”
男人念着报纸上的内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显然，他并没有因报纸上的内容而感到惊讶。
“讲讲怎么回事吧，康普。”
他转过头去，嘴角的淡笑依然挂在脸上。
………
“神子大人原来不知道吗……”
康普给面前的男人倒上茶水，这才坐会自己的座位上，一脸忐忑地看着男人。
“刚刚通过报纸已经知道了。不过自由媒体的报道和总统先生的亲口直述，两种方式之间的可信度可并非完全一致。”
“当然，那些该死的记者只会播报毫不重要的垃圾讯息……”
康普拿出一份厚厚的纸页双手递给男人。男人摸了摸纸页的厚度，眉毛之间隐隐抽动。
翻开第一页，然后看了眼第一行：近年来……
左眼微微亮起金光，几秒之后，男人将文件重新扣上，然后抬头直视康普的眼睛。
“你想找到那个扭转问题的点。”
康普沉默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不愧是神子大人……一下子就能猜中我的意图……虽说教会那边的暴乱已经被压制了不少，古斯兰石的开采权也由我费尽心思地搬到了政府手里，但克洛特这混蛋整出来的破事的确给政府的威信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再这样下去，恐怕自由教区和市区的民众就会联合起来，再加上去年出现的天死能……到时候康普王朝的统治就危在旦夕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插手人类的事。”
康普整个人微微一颤。
“但你还是邀请了我，这就说明，你手中有足够的筹码，对吗？”
看着康普面色僵住的脸，男人轻松地笑着说道。
“当然……”
康普继而将一份装订在黑色封袋里的文件递给了男人。
男人接过封袋，看了看上面用古斯兰语印着的“环塔协议”标题，金色的眼睛微微一动。
“人类果然走到了这步吗。”
出乎康普意料的，男人并没有打开文件。他将文件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走向房间的阳台。
“神子大人……？”
男人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金色的眼睛里缓缓流动着稠密的光流。
“康普，我问你，天之国从公元初的分裂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多少王朝的统治？”
康普愣了愣，随即答道：
“不算米格墨那边的希德尔王室，统共有七个。”
“那么，真正能站在这座高塔上俯瞰众生的君主又有几位呢？”
男人悠远的视线望向窗外。自玫瑰钟塔为中心，高达百米的现代建筑罗列着向外扩散，随着距离钟塔越来越远，建筑的高度也在逐渐变低，直至视线的尽头，隐隐可见某些教堂的尖顶和古典风格的建筑房顶。
见康普迟迟没有回答，男人接着说道：
“希鸟王朝的［玫瑰太子］建立了这座高达471米的钟塔，并且立下法约：世界上所有国家内的建筑不得超过玫瑰钟塔的高度，否则即被视为帝国的敌人。”
“埋葬女神的巅星塔高度为472米，微妙的一米之差，象征着玫瑰太子的野心。他向世界宣布自己是仅次于神明的存在，他是世界的至高者，众生只配仰望他的脚底。”
“而他呢，也确实做到了。他的功绩足以配得上这座钟塔的高度。在玫瑰太子死后，历代国王将玫瑰钟塔作为王权的象征，可是真正能登上塔顶的没有几个——玫瑰太子用炼金术封锁了通往塔顶的门，只有功绩得到人民认可的人，才拥有登上这座塔顶的资格。”
“可是康普，玫瑰钟塔再怎么高，也始终不敢逾越那条一米之差。也就是说，无论人类再怎么歌颂自己权力的伟大，他们也只能生活在女神的裙摆之下。”
康普闻言面如死灰，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的茶杯因为抖动而倾洒出了些许茶水，将康普脚下红色的地毯染上一片污渍。
“并非是不能逾越，而是不敢。因为渊大陆沉没的缘故，人们对女神畏惧的心至今犹在。”
“也正因如此，人类至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文明，始终界定在女神的束缚之下。没有人敢于逾越那条线，也没有人想过要挣脱这个界限登上真正的高峰。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始终没有挣脱［神明］这一词的束缚。”
“直到你的出现，康普。”
男人打开阳台的窗户，高空中飘来的寒风立马涌向屋内，将屋里温暖的气流悉数卷走。
屋内的温度顿时降到了冰点。
男人回过头去，笑着凝视着康普的眼睛。
“你在钟塔原有的基础之上，又修建了一层办公室。办公楼的高度是三米——加上这三米的距离，你成功的越过了那条线呢，康普，你做到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情。”
康普不敢同那金色的眼瞳对视，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样被寒风吹的冰凉。
在男人的凝视之下，康普心中紧绷的那条弦终于崩溃。他颤抖地转过身，向着那高贵的神子低下头颅。
“请神子大人恕罪……我并没有逾越女神大人的意思……我……”
“康普，我不是说了吗，你做的很好。”
男人拉住康普刚要俯下的身体，康普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见男人正在温和注视着他，嘴边露出一丝赞许的笑。
“不超过女神的界限，人类便无法超过自己。无法超过自己，即会不断走向衰弱。”
“身为人类，你已经勇敢的跨出了第一步。女神大人已经死了，未来将由你们自己来掌握。”
“所以，作为越过这条线的奖励，我答应你的请求。”
男人的手腕上缓缓浮现出一条暗金色的圆环，紧接着一把银色的古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古剑的外形同骑士剑相似，十字形的银色护手两端装饰着复杂的金色花纹，剑刃呈现出雪一般的白色，隐隐可见其上细密复杂的淡淡刻痕。护手中央与剑刃相接的地方，一块碧绿色的晶莹宝石镶嵌其上，整体隐隐散发着寒光，宛如冰雪的化身。
“带着这把剑，去埃克斯翼西部的边境墙找一个叫［伽德］的男人。他会同意你的。”
接过男人手中的铁剑，康普接剑的手臂瞬间下沉了一段高度——这把看似轻盈的骑士剑拿在手里却是沉重无比，他明显低估了这把剑的重量。
“另外，我的要求还要再加两条。”
男人俯身贴在康普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笑着向门外走去。
康普闻言大惊失色，他声音颤抖着向男人漆黑修长的背影喊到：
“可是，这样的话，不仅仅是哈歌莫忒，就连整个大陆………”
康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了男人转过头来，一边笑着将仅剩的眼睛眯成了半月状，一边用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仅仅只需要跟着我——跟着［神明］的启示走下这一段路便好……如此，人类才能在天死能的手中夺取永恒的胜利……”
“跨过了那条线，就意味着不能停步。康普，我想这点你应该明白的吧。”
男人轻声说着，他的声音如同幽暗的深渊般深秘不可闻。他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隐隐蒙着一层阴影，一瞬间，康普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是以往高贵的［神子］，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男人随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正缓缓流动着诡异的金光。刹那间，康普感觉自己正在和一只古老而威严的巨龙对视——男人那闪烁着诡异金色的眼眸中，赫然是龙的竖形瞳仁。
“那么，再见了，总统先生。我看到了你的命运，你的统治时间似乎变长了。”
男人恢复了温和的表情，此刻的他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管家，带着温和的笑容消失在了门外。
听着房门轻轻闭上的声音，康普不禁瘫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方才男人给他带来的威压太过强盛，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神子大人吗……一但踏上这条路，可就再也没法回头了啊……”
康普迎着吹来的冷风，无力的望向敞开的窗台外面。
“能在那场大灾变中活下来的唯一神，［最后的神明］、女神之子——莱纳斯，你的眼睛，究竟看到了多少年后的未来呢………”
他刚想起身去阳台关上窗户，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幽模糊的人声：
六亿年。
康普浑身一颤，他连忙回过头去，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幻觉吗……天死能爆发以来处理的公务翻了三倍，康普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不行了。
——人类文明两千年的发展中，人类凭借自我努力取得的成果究竟占几成呢？
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位雕塑家向他询问的问题。那时的康普还不是总统、国王、教皇三权兼具的统治者，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王子。
康普想了很久，却总也回答不上来。他站起身来将阳台的窗户关上，来到办公桌前，将艾德曼三世的雕像重新扶正。
太阳王艾德曼三世，伊马帝国最为传奇性的国王，他的功绩无数，带领“太阳鸟骑士团”征战南北，被誉为战场上不败的赤金狮子。
康普沉默地注视着他的雕像。那是艾德曼三世策马奔腾、手持法洛伽魔女赠与他的魔剑冲锋时的情景，是康普花大价钱从那位雕塑家手中买下的。也就在那时，雕塑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康普想起了后续的对话。
——您呢，您的观点是什么？
康普王子接过雕塑家递来的包裹，向年轻的雕塑家问道。
——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不过真要说的话……
雕塑家伸出右手，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大约两成吧。
——怎么可能，再怎么说女神大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有那位［神子］存活，人类也不可能才占区区三成吧？
——王子大人说的没错，但是王子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人类发展到如今依靠的是什么？单纯是人自我的意志力和创造力吗？
——……当然不是……
康普想要争辩，最后却只能从嘴里说出四个字的事实。
——我们依靠的是女神的遗物。换句话说，我们仍然生活在女神的庇护之下。
雕塑家带着年轻的康普王子走进雕刻室的内层，那里存放的是他为教会雕刻的女神塑像。
康普沉默地看着眼前无数精致壮丽的雕塑，每一个雕塑就代表着一所教堂的订单，而仅仅是室内摆放的就有数十座。
而康普所在的地方仅仅是一个发展并不怎么好的三线小城市。
由此可见，教会的势力经历了两千年的淬炼，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这也是让康普感到有些头疼的事实。
——神能，亚星所有文明生物赖以生存的基础能源，来源于女神遗留下来的古斯兰石以及聚元塔。炼金术也必须以神能为媒介才可实施，而炼金术是人类与其他种族抗争的基础，我们没有埃克斯翼龙族那样强健的身体和坚利的爪刃，没有黎文地灵那样睿智的大脑，更没有塞多纳精灵天生的法力，在使用炼金术之前，人类在战场上一直是被屠杀的存在。没有神能，人类这一种族在神代结束的时候便灭绝了吧。
——即使处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女神的身影也遍布我们的生活不是吗？现今人类所有的法典都是依据女神大人的律令制定的，建筑风格也是遗传自辉煌的神代风格，就连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电车和飞机，同样是以神能作为驱动能源。
——所以王子陛下，想要让人类脱离女神大人独自存活，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我们人类，已经与神明密不可分了呢。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也是这样。
雕塑家回头看着康普轻笑，白发间的一缕青绿在黑暗中隐隐摇晃。
——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
“我也不想就这样生活在划定的界限中啊。”
康普抬头望向窗外，那灰白的天空只要遥望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灵魂都被冻僵一般的寒冷。
他知道那片天空是虚假的。
阿斯特里亚之纱，高悬在人类上空的囚笼，它残忍地剥夺了人类仰望真实天空的权利。
康普心里清楚，阿斯特里亚之纱和天死能一样，都将是人类需要自己站出来面对的困境。
可是他不得不依靠神明——为了巩固他利用小小的手段得来的王座，为了让人类今后拥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为了能从这片天空中窥见真实的太阳，康普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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