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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知道我为什么竟然在杂物间找到了“失踪”快半辈子的镯子。

    我记得我为丢那只镯子而哭泣过,也记得当时姥姥得知镯子丢失时候的失望眼神——那镯子,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礼物,更不懂礼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那礼物跟了我很多很多年,越戴越亮,银光闪闪。而此刻眼前的小小银镯上面,厚厚的泥垢已经吞噬了它原本的模样。

    它竟然这么小?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端详了半天。然后便快步拿着它走到前屋窗前,用手绢沾了水,又用了点洗衣液,开始一点一点擦拭起来。

    “妈,我竟然找到了这个小镯子。”

    母亲走过来,笑着说:“这原本是我的小镯子,你姥姥没经过我同意便给了你,我还因为这事怪过她。”

    这银镯好小,印象里我都是一直戴在手上的,哪怕是吃饭睡觉和洗澡。从我得到这个礼物开始直到丢失,我都没有跟它分开过。

    那时候对自己长大这件事情并不敏感。只有当年龄一点点增长,手腕一点点变粗,为了能够陪伴我长久一点,半开口的镯子被姥姥一次次掰大,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又比之前大了一岁。

    七岁那年,我从幼儿班正式升入了小学。

    然后也有了许多同年级的小朋友。

    那时候很多同龄人一起玩耍,不懂心机也不懂城府,大家都很直白。她们看我还带着刚出生时候的镯子,就笑嘻嘻问我:你这个镯子,是不是很多年了呀?

    对。我刚出生的时候,姥姥就把它送给我了。

    我有些拿不准小伙伴们问我镯子的最终用意,因此,既有些小小的骄傲,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银镯上的花纹。

    老土。

    不知说谁冒出来这么一句,小伙伴们大笑过后就一哄而散了。果然,是我预料中那个坏的方面——她们是觉得这镯子太老旧了。

    我站在原地,低着头摩挲着镯子上的花纹,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那时候我留意过,其他小朋友都没有戴手镯。她们的手腕上要么带着好看的电子手表,要么是妈妈买给她们的精致手链,还戴着老旧的银手镯的就只有我。

    只有我。

    那么,我应该是跟她们格格不入、被她们排外的那个人了吧。那么,我该继续戴着手镯,还是为了融入小伙伴的群体而摘掉它?对我而言哪个选择才是对的?很可惜,那时小小的自己,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摩挲手镯那么久,依旧没有得到让自己舒适又满意的答案。当然,对于被同学嘲笑这件事情,我的内心是崩溃的。小小年纪,渴望友情,没有人愿意在那样一个团体生活中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孤立和排挤,对于敏感又脆弱的小女孩来说,打击太大了。这种没来由因为镯子而被嫌弃整个人,更甚。

    还好,这件事没有对我的价值观及人格的树立产生影响。

    后来,我还是没有摘掉它,也没有跟姥姥提起过这件事。我选择了自己慢慢消化,同时,也选择了一段相对孤独的时光。那段时间难熬且冗长,小小年纪的我,一次次在日记本中记录着“难过,不开心,没有人跟我说话”的字样。

    那时,我的孤苦伶仃自然被老师发现了。她跟我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随大众的人,也跟大众一样平凡。而成功的人,大部分都是孤独的。

    就是这句话,照亮了一个7岁孩童内心的黯淡。让我在默默难过中,开始不知不觉仔细听课,也在“认认真真读书,踏踏实实学习”的路上悄悄走了很远。我时常静静看着这只银镯在我的手腕上被磨得越来越亮,亮到发光,就像越来越坚定的内心。而手镯上面的纹路,也不再那么丘壑分明。“富贵吉祥”四个字,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它已经不知疲倦地,默默陪了我很久很久。

    昔日的小伙伴,也成长为在同一间教室里读书学习多年的老同学,她们看着我的成绩在每次考试里稳中有升,再慢慢沉淀成稳拿班级的前三名。对我早就没有了嘲笑和排挤,而是争先恐后跟我上学放学一路,没事就买一包零食来跟我拉拢关系。

    我靠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不受外界干扰,很少在意别人眼光的女孩——当然,在慢慢完善着自己认知和观念的同时,我其实多么渴望能有一两个不随波逐流,而且跟我志趣相投的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同学和朋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因此,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内心依旧是非常孤独的。

    这种孤独一直持续到那个夏天,那个长着白色斑点的女生阿静来到我的班级。然后因为一些误会,反倒跟我成为最要好朋友的那一刻。

    我的心被照亮了。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朋友的存在,对于每个人的重要意义。它不同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人关系,也不同于点到即止的同学关系。

    它是一种心灵上的契合与情感上的信任。

    是阿静拯救了我。她在放学后拉着我一路跑到她的家,为我展示她的“书墙”、她的阿婆笑盈盈为我端上一份我从没见过的食物,嘴里还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她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随心所欲地看书。

    每次我安静又认真地听完阿静的话,总觉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熠熠光芒。我经常被她的问题难倒: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目标吗?你怎样规划你的前程?

    每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开始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这似乎成了我某种特定的生活习惯。她见后哈哈大笑:这镯子上面的花纹,就是这么被你磨平的!

    然后我也就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她告诉我怎样才能拥有目标,怎样才能实现这些目标。

    经过几天的慎重思考,我神秘地将阿静拉到放学路上的一处墙角。然后非常郑重地告诉她:我想好了,我的目标是‘到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

    她听后,眼睛亮晶晶的。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我有目标啦!”

    阿静和我一同欢呼雀跃起来。我手上的镯子,跟着我们颠起来,也似乎更加晶亮。

    就是那晚,我发现我的镯子不见了。

    后来,我回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它整整陪了我没有目标的十年,在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后,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如今,我确实看到了小城之外的更大的世界。还跨过遥远的地域,去看了远方的阿静。她幸福与甜美的样子,就像手镯一样,在我心中永远闪烁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