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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起舞

    世间习武之人,对于自己手段高低,心中自有一个评判,若放眼江湖之内,自然又分出三六九等。高手过招,就好比《三国》书中,阵前大将交手,百合之内,总是难分胜负。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只消站在那里,不需出手,所有人便知道他们绝无败北的可能,曾经的路开云如此,如今的杀虎王也是如此。

    又有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在人前显山露水,但江湖上流传的都是他们的传说,正如眼前的这位。没人知道他的招式,没人知道他的来路,更没人知道他是谁。

    “你认得我?你是谁啊?”那矮胖子龇牙揉着手,看着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硬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心虚之色欲盖弥彰。

    “我当然认得你,匠神会阎罗殿统领,鬼头王凤鸣,一柄鬼头刀使得是出神入化,虎虎生风,神出鬼没,独步江湖……”

    “得得得,你可别拍老子马屁,你他妈什么人啊!”

    “我就是个看热闹的过路人,每年春天都到这儿来玩玩。”他说着话,一把搂过王凤鸣,似与他称兄道弟一般。

    这一下可把那矮胖子像捉只小雏鸡儿一样钩到了身边,见王凤鸣面上狰狞劲儿退去,也没出手反击,众人都道这匠神会还有些待客礼数。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方的手一搭在自己肩上,便全然使不出力气,勃颈上几处大脉,也被拿得死死的。

    “刚才溜走的陆维,去年赢得倒简单,但赢的那把大黑剑是真的不赖。前年的杀虎王,威风一时无二。当然了,玄师,你大前年也不差,将自己功夫的巧妙变化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望向一边的李玄明,溢美之词毫不吝啬,表情也十分真诚。

    短短几句,竟将前几届大会的概况描述得分毫不差,好像他真在现场一般。李玄明向他作揖道:“前几年晚辈并未在此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是如何……”

    他手指着塔楼:“年年我就坐在那塔楼背面,赏月色,看比武,好不自在。”

    李玄明这才将眼前的男人,由头至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在脑海中将江湖高人的名字全都罗列一遍,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不知前辈可否赏脸赐教。天下剑法,何为最高?”

    “天下之剑,本无高低,剑法亦然。”说着他放开王凤鸣,缓步走向李玄明,那矮胖子竟一时脱力,竟瘫倒在了背后差官的怀中。

    “何谓高?何谓低?杀人之剑,十步一人,千里无形,可谓高否?”他反倒向李玄明先抛出一问。

    玄明略加思索道:“若用剑之人,以杀为业,确实算得上高明。”

    “不错。”那人拂过三缕白须,点点头,面露微笑:“高则高矣,却又不值一提。”

    此语一出,李玄明已经知晓,故出语点破道:“扶馀国的宫本恒和,人称影龙,是举世闻名的大刺客,足谓杀人剑中之魁首。但三年之前,东海之上。他却因食败果,切腹于自己的黑龙号上。”他又面朝眼前这位先生深鞠一躬:“他的剑在您面前,的确不值一提。”

    全场众人,听到李玄明的话,皆恍然大悟。由每个人的口中,那两个字便似山呼海啸一般,在天地之间回荡。这是从苦寒北地,至南极焦岛,每一把剑都在呼唤的两个字,也是世间所有习剑之人,毕生追求的剑道极致。

    “剑圣——!”

    既然他在此处,在座的便再没有为恒常剑和少年鸣不平的必要。只需静静地坐着,把面前的这一切当做一台戏看,便绝不会让他们白来一趟。

    冷浔清见好戏即将上演,也自盘腿坐下,悠然自得起来。他看看愁眉紧锁的大长老,又看看那王凤鸣的狼狈相,果然滑稽可笑。抬头看,老童与纪文正在塔楼窗台向外张望,便笑着向老童挥手打招呼。

    纪文朝老童一翻白眼道:“你这故交还真是心大,在下面,比咱们还悠闲快活呢。”

    他也朝纪文笑一笑,道:“你说这剑圣,真有这么厉害?你们匠神会这么大的势力,就没人能治得了他吗?”

    “看,有人好像也有这个疑问。”纪文叫老童望向大长老,那人果然有话要说。

    “只闻剑圣剑法独步天下,但您可又知道,我匠神会是干什么的?”大长老一字一顿,似要用气势占些上风。

    “搜罗天下名匠,网罗各路奇珍。”

    “说得好。”大长老拍起手来道好,真有些东道主的意思:“我们会中也有习武之人,但却不似你们这班自诩清高的江湖人士。老板出钱,我们办事。无论刀法、剑法、棍法、枪法,都不过是我们挣钱糊口的营生罢了。现在,我出一千两黄金,誓要擒下剑圣!生死不论。可有弟兄愿意一试?”

    那大长老扯着嗓子向场内一圈大喊一声,立马有人应了,率先提刀上前的正是王凤鸣。

    “方才没看清你出招,算不得数!这下倒要真真的会会你。”说罢,似皮球一般由地上一弹而起,一把刀在周身流转,整个人宛若一个带刃的肉球,趟地而滚,挟风雷之势向剑圣袭来。

    剑圣却泰然自若,手起两指,只一弹。隐约见得他在飞舞刀光中,指尖似碰了王凤鸣的刀背,对方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股脑儿向后滚出去,直抵到墙根方才停下。

    他面朝李玄明道:“孩子,你看看我的剑。”他随手由一位差官腰间拔出一柄剑,好似乘着一阵清风,一剑直刺王凤鸣。

    方才一弹,王七爷还未明白个中细节,一路滚得头昏眼花。此时定睛一看,眼前银光闪过,只得慌忙提刀招架。他本以为剑圣之剑,当是力拔千钧,两兵相交,竟绵软非常。

    随即又是一剑,由右边来,矮胖子又是一刀抵开。这剑仍是有招无势,只轻轻点到便又收手,由左边再来。如此往复,每一剑都从未曾设想的角度砍来。王凤鸣只有仓皇招架之力,更无出招还击之能。

    在座江湖人士都瞧在眼里,他的剑,不似神州各门各派的路数,也不像东瀛扶馀的招式,比之比武,眼前二人则更像在跳舞。剑圣白衣飘拂,白发白须皆似银蛇舞动,愈舞愈有些畅快淋漓之感。反观那矮胖子,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渐显疲态,舞得越来越吃力。

    李玄明恐他有失,在旁赶紧打岔道:“前辈这套剑招,着实让晚辈大开眼见。不似用剑,倒像在跳舞一般。”

    “前些日子,我游历到南方一座小岛。那里的人们,晚上围着篝火跳舞,我便和他们一起跳,一起舞。临行前,悟出了这套剑法,却是有些意思。”剑圣打斗之余,倒还有闲情同旁人闲谈。直弄得那矮胖子叫苦不迭,臂膀几乎脱力。

    剑圣收招,回首一掷,那柄剑又稳稳当当地飞回了那差官的腰间剑鞘中,笑眯眯地对王凤鸣道:“你好像快不行了,还来吗?”那矮胖子见他终于停手,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我已经许久未用剑了,今天算是给你赶着了。”

    在场的每个人,包括王凤鸣自己,都心知肚明。剑圣若想胜他,只消那一弹指,随后劈出的每一剑,用上一成力道,都能即可将他制伏。但刚才这番打斗,却是他故意想叫别人陪他打趣,或者他真心想向在场所有人,分享他新领悟的这套剑招中的妙趣。

    这世上,虽说万物有灵,但又不相通。飞禽有飞禽的想法,走兽有走兽的欲求。人为万物灵长,却又是世间最难共情的生物。剑圣本想随便露一手,让匠神会的人知难而退,交出恒常剑,放了前来搅局的少年。

    谁知他刚欲休息喘口气,由后边站列的差人中走出一位,年龄看似二十出头,朝他点头哈腰道:“剑圣爷,我也想试试。”

    随后,又走出几个差人小伙,纷纷要和剑圣过招。那一身白的剑客,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位寻常老者,一阵苦笑,却又疑惑不已:“你们都要和我打?”

    那群少年不住点头,老者又道:“你们可曾看到他刚才是如何被我击败的吗?”他指着一旁摊坐在地的王凤鸣:“你们打得过他吗?”

    那班少年头低下,摇了摇,没一个吭声。

    “可那毕竟是一百两黄金啊,我们打不过,但人总有累得时候。老先生,我们一个一个上,总有机会能胜你。您可千万别怪我们以多欺少。”他们都低着头,不知是谁的口中,说出了这句话。

    剑圣站在那里,仍旧是苦笑:“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们?”

    “怕什么,我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为了黄金百两,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那些人中,又不知是谁,应了上边的话,他们抬起了头。

    这回,剑圣背过身去,他并没有看见,也不想看见。身后,这群少年,眼中的决绝,和前来搅局的那位,实际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