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选（一）
春分时节，彭泽县的农夫们聚集在村庄中心的祖庙中，耐心地等待着。
祖庙的墙外挂满了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祈福的符号。走进庙内，三座大鼎中插满了焚香，香雾向外涌动，祖庙中宛若仙境。村民们挤作两排，留出大门直通大鼎的通道，直到门外。等待的人尚未出现，村民们垫着脚张望着，嘴里讨论个不停：
“诶，你说，咱彭泽十年没出过诗习了，今年有没有可能选中一个？”
“别想了，诗习哪是那么容易能当上的。三年前那一次，陆家那小子多有能耐，小小年纪便通了二重气。大人却说他什么，悟性不够，让他再耕读几年，他这下已经过了十五岁了，想再被选上，难咯。这几年娃娃们还不如他呢，我看，今年没戏！”
“唉，依我看，书院不该这么小气，先生可是从咱们彭泽这地方出去的，整个书院他说一不二，就不能看在老乡的份上，啊，多分咱们村两三个名额。咱们村选上的诗习多，先生脸上也有光啊。”
“说起来，先生已有多年未回彭泽了。毕竟是祖地，先生再忙也该回来看看。十年前先生归乡，留下一篇《归去来兮辞》，名震东陆，听说太白书院的太白先生看后滴酒未进却大醉三日。符道家们纷纷誊抄，一时竟连南淮城也缺纸，纸价节节攀升。先生要是常回乡，像这样的诗赋，想必也会多写一些。”
“噤声，大人来了。”
纷杂的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门外的村民依次屈膝俯首，把脸深深地埋进土里，只看见青白条纹的衣角在地面上拂过，竟不沾染一点尘土。他们知道是书院派来的巫祭到了，巫祭是一项特殊的职业，这些人精通太古诗文，每三年一回，由书院派出，于春分或秋收游走于各个村落之间，为村落祈福，同时会选拔村子里有天赋的年轻人，随他们回书院修习。若是有人能被巫祭挑中去书院习诗，将是一个村子莫大的荣光。
天下道术繁多，皆以引气为本，兵道以兵器引气，灌注真气于尺兵之内，锋强刃利；诗道以言动气，吐纳心胸，引气入体，凭虚御风；符道家以字纳气，专门誊抄诗道的诗作，或者刻画兵道的器形，藏气于符内，纳为己用。至于纵横家，来去无形，天下人皆不知其如何用气，但大国之争，背后往往少不了纵横家的影子。话说回来，进入书院习诗意味着这个人以后极有可能成为一名诗道家，即使不能像先生一样开宗立院，也能进入乐府，为诸侯服务，或者荣归故里，坐镇一方，卫乡亲平安。然而既能作诗，又会引气，何其难也，引气者众多，即使是日夜操劳于田间的老农，也会纳气于锄，但想做到以诗御气，便需要极高的天分了。也正因如此，彭泽县已有十年未出过诗习。
村长跟在巫祭的身后，亦步亦趋，怀里抱着一盒精挑细选作为种子的陈谷。
巫祭走到大鼎前三尺之处，突然停下，扶手作揖。村长未曾料及，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撞到巫祭身上，却感到一股清风从巫祭脚下腾起，稳住了村长的身形。
“都准备好了吗？”巫祭开口。
“大人，都已准备妥当了。”村长毕恭毕敬道。
巫祭抬手，用手指捻起一炷香，掐下香头，留一粒火星在指尖，随后仰首，竟直接将火星送入喉间。他嘴唇翕动，本来清秀的声音变得低沉，回声缭缭，如有洪钟在其喉中，太古诗文化作洪声，回响在祖庙之中，敲打着村民的耳膜，祈福开始了。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祭文念完，巫祭向前拜倒，五体投地，一尘不染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他用手捧起一撮夹杂着香灰的尘土，举过头顶，小心地站起来，俯在地上村长赶紧爬起来把种子递上前，巫祭把尘土吹向种子，尘土竟化为清水，细细地浸润进种子之中，紧接着，一只两只，种子冒出绿芽，刚才的一盒陈谷在村长的手里变成了可以下田的新苗。
村民们再抬头时，巫祭身上的尘土已完全消失了，干净的仿佛未曾沾染过灰尘。
巫祭疲劳地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看着村长把新苗依次分发到村民手中，才再次开口：“今年有无应试者。”
“有有有。”村长点头哈腰，回头吩咐一个村民：“去，把孩子们叫过来。”
村里有天赋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聚集到巫祭面前，等待即将面临的考验，有的孩子的父母站在人群里，暗暗为自己的孩子捏了把汗。
“先验气吧”巫祭摊开右手，“依次过来，尝试把我手上的气聚起来。”
孩子们依次上前，把手覆在巫祭手上，试图掌控他手中流散的真气。巫祭合上眼，依次报道：“三卦，五卦，一卦，二卦……”
寻常普通人，一生能汇集的气不过一爻，六爻为一卦，八卦为一重气，十二岁前能聚纳一重气，才算是入了气门，可以深入修行。然而接受试验的孩子们，竟无一人达到一重气。
村民们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双目紧锁，用尽全身气脉去运转巫祭手中的真气，巫祭手中流散的真气在他的努力下渐渐成了形状，聚集成一个小球，并且这个小球随着孩子的呼吸不断扩大。豆大的汗珠从孩子的额头滚落，他终于支撑不住，丹田松气，逐渐成形的小球瞬间土崩瓦解。
“差临门一脚。”巫祭失望地摇摇头：“八卦。”
霎时间，祠堂内鸦雀无声，村民们心领神会，看来今年彭泽县又无一人入选。
“我来试试。”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的来源是三年前被淘汰的陆辰，他大步走进祠堂，向巫祭行礼。
“这小子？”人群响起议论声。
“他上次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吗，怎么还敢来试？”
“不是只召十二岁以下的人吗，他已经十五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老陆，赶紧把你家孩子叫下来吧，给咱们村留点面子。”
巫祭并不睁眼：“是你。”
“是我。”
“三年前我让你潜心耕读，修行三年，如今何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三年。”
“那请拿出本事让我刮目相看。”
“君无戏言。”陆辰把手放在巫祭的右手上方。
祖庙的墙外挂满了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祈福的符号。走进庙内，三座大鼎中插满了焚香，香雾向外涌动，祖庙中宛若仙境。村民们挤作两排，留出大门直通大鼎的通道，直到门外。等待的人尚未出现，村民们垫着脚张望着，嘴里讨论个不停：
“诶，你说，咱彭泽十年没出过诗习了，今年有没有可能选中一个？”
“别想了，诗习哪是那么容易能当上的。三年前那一次，陆家那小子多有能耐，小小年纪便通了二重气。大人却说他什么，悟性不够，让他再耕读几年，他这下已经过了十五岁了，想再被选上，难咯。这几年娃娃们还不如他呢，我看，今年没戏！”
“唉，依我看，书院不该这么小气，先生可是从咱们彭泽这地方出去的，整个书院他说一不二，就不能看在老乡的份上，啊，多分咱们村两三个名额。咱们村选上的诗习多，先生脸上也有光啊。”
“说起来，先生已有多年未回彭泽了。毕竟是祖地，先生再忙也该回来看看。十年前先生归乡，留下一篇《归去来兮辞》，名震东陆，听说太白书院的太白先生看后滴酒未进却大醉三日。符道家们纷纷誊抄，一时竟连南淮城也缺纸，纸价节节攀升。先生要是常回乡，像这样的诗赋，想必也会多写一些。”
“噤声，大人来了。”
纷杂的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门外的村民依次屈膝俯首，把脸深深地埋进土里，只看见青白条纹的衣角在地面上拂过，竟不沾染一点尘土。他们知道是书院派来的巫祭到了，巫祭是一项特殊的职业，这些人精通太古诗文，每三年一回，由书院派出，于春分或秋收游走于各个村落之间，为村落祈福，同时会选拔村子里有天赋的年轻人，随他们回书院修习。若是有人能被巫祭挑中去书院习诗，将是一个村子莫大的荣光。
天下道术繁多，皆以引气为本，兵道以兵器引气，灌注真气于尺兵之内，锋强刃利；诗道以言动气，吐纳心胸，引气入体，凭虚御风；符道家以字纳气，专门誊抄诗道的诗作，或者刻画兵道的器形，藏气于符内，纳为己用。至于纵横家，来去无形，天下人皆不知其如何用气，但大国之争，背后往往少不了纵横家的影子。话说回来，进入书院习诗意味着这个人以后极有可能成为一名诗道家，即使不能像先生一样开宗立院，也能进入乐府，为诸侯服务，或者荣归故里，坐镇一方，卫乡亲平安。然而既能作诗，又会引气，何其难也，引气者众多，即使是日夜操劳于田间的老农，也会纳气于锄，但想做到以诗御气，便需要极高的天分了。也正因如此，彭泽县已有十年未出过诗习。
村长跟在巫祭的身后，亦步亦趋，怀里抱着一盒精挑细选作为种子的陈谷。
巫祭走到大鼎前三尺之处，突然停下，扶手作揖。村长未曾料及，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撞到巫祭身上，却感到一股清风从巫祭脚下腾起，稳住了村长的身形。
“都准备好了吗？”巫祭开口。
“大人，都已准备妥当了。”村长毕恭毕敬道。
巫祭抬手，用手指捻起一炷香，掐下香头，留一粒火星在指尖，随后仰首，竟直接将火星送入喉间。他嘴唇翕动，本来清秀的声音变得低沉，回声缭缭，如有洪钟在其喉中，太古诗文化作洪声，回响在祖庙之中，敲打着村民的耳膜，祈福开始了。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祭文念完，巫祭向前拜倒，五体投地，一尘不染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他用手捧起一撮夹杂着香灰的尘土，举过头顶，小心地站起来，俯在地上村长赶紧爬起来把种子递上前，巫祭把尘土吹向种子，尘土竟化为清水，细细地浸润进种子之中，紧接着，一只两只，种子冒出绿芽，刚才的一盒陈谷在村长的手里变成了可以下田的新苗。
村民们再抬头时，巫祭身上的尘土已完全消失了，干净的仿佛未曾沾染过灰尘。
巫祭疲劳地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看着村长把新苗依次分发到村民手中，才再次开口：“今年有无应试者。”
“有有有。”村长点头哈腰，回头吩咐一个村民：“去，把孩子们叫过来。”
村里有天赋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聚集到巫祭面前，等待即将面临的考验，有的孩子的父母站在人群里，暗暗为自己的孩子捏了把汗。
“先验气吧”巫祭摊开右手，“依次过来，尝试把我手上的气聚起来。”
孩子们依次上前，把手覆在巫祭手上，试图掌控他手中流散的真气。巫祭合上眼，依次报道：“三卦，五卦，一卦，二卦……”
寻常普通人，一生能汇集的气不过一爻，六爻为一卦，八卦为一重气，十二岁前能聚纳一重气，才算是入了气门，可以深入修行。然而接受试验的孩子们，竟无一人达到一重气。
村民们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双目紧锁，用尽全身气脉去运转巫祭手中的真气，巫祭手中流散的真气在他的努力下渐渐成了形状，聚集成一个小球，并且这个小球随着孩子的呼吸不断扩大。豆大的汗珠从孩子的额头滚落，他终于支撑不住，丹田松气，逐渐成形的小球瞬间土崩瓦解。
“差临门一脚。”巫祭失望地摇摇头：“八卦。”
霎时间，祠堂内鸦雀无声，村民们心领神会，看来今年彭泽县又无一人入选。
“我来试试。”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的来源是三年前被淘汰的陆辰，他大步走进祠堂，向巫祭行礼。
“这小子？”人群响起议论声。
“他上次不是已经被淘汰了吗，怎么还敢来试？”
“不是只召十二岁以下的人吗，他已经十五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老陆，赶紧把你家孩子叫下来吧，给咱们村留点面子。”
巫祭并不睁眼：“是你。”
“是我。”
“三年前我让你潜心耕读，修行三年，如今何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三年。”
“那请拿出本事让我刮目相看。”
“君无戏言。”陆辰把手放在巫祭的右手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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